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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蜀國長子(三)

鄭安民的口才極好。

他花了小半個時辰將左護衛為什麼要改革,如何改革的問題講完。

尹家麟等人的政策宣傳工作已經做在了前頭,臺下之人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卒,無論是世襲軍人還是幾代租種土地的民戶,對此都沒有多大的意外。沒有人喧鬧插嘴,也沒有人交頭接耳。他們最關心的待遇和出路問題,就在下面。

“凡入我護商隊者,一律按我護商隊的餉章享受待遇。軍官拿軍餉;士兵除了軍餉,還有每月兩鬥糧的補助。當然,士卒的軍餉只發一半,剩下一半王府為其儲存,十年之後一併返還……”

鄭安民正說到人員待遇和分流,突然下面站起來一人。那人年紀二十八九,濃眉大眼、相貌堂堂,生得甚是彪悍。他既沒拱手,也沒告擾,立在臺下便大聲質問:

“士卒可以分田,可以拿補助,那我等軍官為何不能分田拿補助?劉盡忠一黨謀逆作亂,我等安分守己,對王府忠心不貳,到如今可好!家中半分田土沒有,全家老老少少十幾口全靠末將微薄之六品官俸養活!”

說話間,他重重抖了抖身上那件打了許多補丁的官袍。那官袍分明穿著了多年,補子不全,顏色發白。發脆的衣料隨著抖動,發出嘩嘩的聲響。

“我們也想分田!分了田,我們就加入護商隊!”

年輕軍官說完最後一句話,並不坐下,只是直挺挺地立在會場中央,眼睛盯著臺上。

場面太不和諧了!朱平槿知道,那軍官盯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

此人鄭安民不認識,朱平槿當然也不認識。鄭安民正要開口安撫,他身旁的舒國平已經站了起來,大聲呵斥道:“崔成儒,你看清楚場合!世子就在上頭!世子尚未宣你,你便大聲喧譁於殿前,這是為臣之禮嗎?”

舒國平在朱平槿的面前,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方正模樣。與人交往,也多是謙遜隨和。想不到,書生也有發怒的時候,而且發怒的樣子如此兇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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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崔成儒並不服氣,立即抗聲反駁舒國平:

“並非下官無禮!我等只是討個公平!劉逆一黨在衛裡橫行霸道,肆意妄為,我等這些沒有阿附的便成了劉逆一黨眼中釘肉中刺!現任被奪,田土被佔,老父被活活氣死!如今劉逆一黨打入大牢,家產沒入府中,真是大快人心!我等這些臣子都為世子英明果決叫好!可左護衛改革,既要我等從頭練起,又不給我等分地!下官實在想不通!”

……

軍官拿高額的貨幣工資,與朝廷的俸祿體系對接;士兵則以實物供給為主,透過給本人和家屬分地來拴住軍心,保證軍隊的忠誠。這是朱平槿在年初構建新軍時就定下的餉章制度。餉章制度結合商莊兩隊的建軍特點,構成了兩隊一體、軍民相連的軍事體制。

這套餉章制度並非朱平槿的原創,他借鑑了前世那支從失敗走向勝利的軍隊的建軍經驗,也借鑑了今世老祖宗朱元璋的建軍經驗。但是這套體系執行了一段時間,便出現了一些漏洞和弊端。這些問題,放在朱平槿這個層面是小問題。但是放在下面一些人身上,就是大問題了。

最大的漏洞和弊端就是這個分地政策。

許多原來護商隊的小兵,經過血火的磨礪,已經走上了領導崗位。可是他們當兵時自己和家屬分的地,並沒有因此退出來。

以朱平槿身邊人為例。魏辰原來只是普通小兵。他家五口人,父母兄弟和妹妹在仁壽縣一共分了二十五畝地,他爹魏幹自己抽空開了三畝荒地,這加起來就是二十八畝地。可現在魏幹、魏申、魏辰父子三人都是副營級軍官,小妹據說也在四川織造局當了個小管事,這樣全家五口人只剩了一個老孃務農,二十八畝地如何耕得完?

魏幹曾經向李崇文打報告,請求將多餘的地退了,只保留他老婆的五畝地。魏幹個人的高風亮節固然值得表揚,但這不是魏幹個人之事情,而是草標軍官們共同之事。

是不是當了軍官就要退地?這關係到護商隊優渥政策的延續性與穩定性,更關係到軍隊的忠誠與戰鬥力。具體負責處理的李崇文經過慎重考慮,一面向朱平槿提出建議,一面暫時駁回了魏幹的申請。朱平槿很快批示,支援了李崇文的想法和建議:

軍官和士兵分配的土地,多餘的可以自願退還,也可以自行或由王莊代為出佃,但王莊的五成田租照繳,只要不荒就行。至於出佃之價多少,自行出佃的王府不管,由王莊代佃的依然保持五成。

王莊免費代佃,當王府和新佃戶各自拿走五成後,原來的佃戶便分文未得。這等於王府變相收回了佃權。於是新問題隨之而來。有閒田的軍屬嫌王莊代佃不給抽分,便趁著流民湧入的機會,將田土以七成甚至七成五的高價轉佃。交了五成給王府,自己落下兩成甚至兩成五。

李崇文奏報說這種情況並不少。他還道,出現了一個更壞的苗頭:一些軍屬藉著墾荒免租的機會,先行圈佔荒地,然後自行招攬流民耕種,當起了二地主!

一個舊的剝削階級還沒打倒,一個新的剝削階級又誕生了。

這就是貪婪的人性!從古至今,永恆不變。

它可能在一段時間內被打壓,被隱藏,但絕對不會消失。一旦時機成熟,它就會堂而皇之地浮上水面,主導個體的行為意識以及由個體組成的社會執行!

創立一個新的利益群體,這絕非朱平槿制定政策的本意。

王莊出現了七成五的租子,朱平槿又將如何面對楊天官那樣政治上的反對派?

可是否因為這些剝削,便要否定一種市場規律下的市場行為?所謂的市場經濟,就是利用無數個體的貪婪本性,讓他們自由博弈,求得一種宏觀上的平衡。這就像物理學上布朗運動:微觀上風起雲湧,宏觀上風平浪靜。

對於可能的出手干預,朱平槿猶豫了。

先緊急,後重要,朱平槿反覆提醒自己,事情千頭萬緒,千萬不能自亂陣腳!

當務之急,是軍事!是戰鬥力!是戰爭的勝利!

……

臺上臺下火藥味濃厚,交鋒的雙方是護商隊副總監軍舒國平和左護衛百戶崔成儒。

崔成儒倔強嘴硬,讓舒國平的火氣越發大了:

“崔成儒!上次劉逆一黨之處分朝廷和王府都沒有下來,你便擅作主張,攛掇軍士燒了劉盡忠的宅子,這就叫做安分守己?這就是你的忠心不貳?這就是你要的公平?當時本監軍念爾也是一時激奮,故而網開一面。誰知你竟變本加厲,如此肆意妄為!王府裡外這麼大,士卒軍官那麼多,如都按你所想,要這要那,置世子於何地?”

看來崔成儒確有小辮子被舒國平抓在了手中。舒國平一吼出他的黑歷史,他立即焉了下去。

當監軍,首先便要鎮得住軍隊。鎮不住軍隊的監軍,要之何用?從這個角度觀察,舒國平極為稱職。

眼見場面得到控制,鄭安民正要繼續,誰知下面人群中又顫巍巍站起來一名佝僂老頭。

佝僂老頭光禿禿的腦袋上蓋了個六合一統紗帽。抬起頭來,長相極醜極恐怖。半邊臉垮塌,緊繃光亮的皮膚拉扯著嘴角和眼睛,讓人看了不寒而慄。

“舒監軍,您甭怪下官多嘴!”

那老頭一說話,嘴唇扯動臉皮和眼角,更顯猙獰可怖。

“成儒雖然莽撞了些,但他說的話有理,我們就得老實聽著不是?我們這些人,生下來就是王府親兵,打小時起就入值宿衛。主子有難,我們……”

“這是原帶俸百戶王嘉,王競的爺爺。”尹家麟無聲地走到朱平槿身後耳語,“他是冒死護主的大忠臣!”

尹家麟半句話,讓朱平槿立即明白了王嘉的來歷。

萬曆年間,蜀王府遭遇了一場可怕的水火之災。

大火從承運殿廣場西側的廊房燒起,迅速延斜廊點燃了正殿承運殿,然後又波及到承運殿兩側的偏殿。沖天大火延燒三日,滾滾黑煙冒了五天!

幸運的是,承運殿與其後的圜殿、崇信殿還有相當遠的距離。這場大火才沒有把蜀王府的整個外朝燒光!

據說當時場面極度混亂。正在外朝讀書的王長孫朱至澍年幼調皮,突然不見了蹤影,把身邊侍候的太監嚇個半死。王長孫的護衛王嘉冒死衝入火場尋找,被一根著火的大梁落下來打了,於是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當然後來才知道,王長孫的失蹤只是一場虛驚。但蜀端王朱宣圻還是為王嘉這種冒死護主的精神所感動流淚,特地為其申請了一個世襲百戶的軍職。

原來是因工負傷的王企老人,左護衛難得一見的傷殘軍人!

善於抓典型、豎榜樣,並處處以身作則樹立正面形象的蜀世子朱平槿,幾乎立即便採取了行動。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和顏銳色走到臺下,恭敬地向王嘉施了一禮,口稱“小子無眼,竟不認識王老將軍!”然後又在眾目睽睽之下,親自扶著王嘉的手臂登上了校閱臺,賜座請茶。

朱平槿主動放低身段,以世子之尊示好於王嘉,並非完全為弘揚正能量而作秀。

崔成儒的話提醒了朱平槿,左護衛一些人對於朱平槿把他們歸入商、莊兩隊既有情緒,更有擔心。

左護衛原是正牌的夫人,商、莊兩隊是新納的小妾。現在大小身份顛倒,大的反被小的收編,左護衛自然有情緒。

擔心更正常。地位的變化,隨之而來的自然就是政治和經濟地位的下降。

長史司和左護衛,一文一武,原是王府的哼哈二將。如今長史司的地位巍然不動,左護衛卻派來了像鄭安民這樣的文官、舒國平這樣的世子私人文案以及尹家麟這樣的中級軍官來主持改革,分明就意味著地位的大幅下降。所以他們最擔心的是朱平槿這位蜀王國的繼承人,會不會對左護衛棄之如鄙履?正如詩中言:

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像王嘉這樣的老人,他代表的是一種歷史的傳承。朱平槿公開示好王嘉,就向外界傳遞了這樣一種明確的訊號:世子對左護衛依然是倚重的。左護衛出身的軍官士兵,在新軍中不會遭到歧視!

……

無黨無派,千奇百怪。這句話朱平槿已經記不起是哪位偉人說過的。新軍作為一個規模龐大的組織,裡面自然也有小團體。這種小團體用不著上升到結黨營私的政治高度,他們不過是因共同的經歷而自然聚集起來的朋友圈。

隨著左護衛的軍官越來越多地填充到新軍的各級組織中,朱平槿逐漸發現,左護衛出身的軍官或許戰鬥精神不如那些草標出身的軍官,但他們也有自己的特點,或叫長處。

他曾經給自己老婆做過比喻,那些草標出身的幹部基本是黑紅兩色的。黑色代表的是苦難的歷程和滿腔的仇恨;紅色代表的是熾熱的激情和無比的忠心;而左護衛出身的幹部則是五彩斑斕的,甚至斑斕得有點光怪陸離。

他們之中既有老實忠厚的尹家麟、也有技術宅男喻汝楨;既有善於帶兵的劉連鵬,也有頭袋靈活的陶先聖;既有喜歡殺人的馮家兄弟,也有天生的演員韓文鬥;既有商場能人楊能,也有政治軍人伍元康。總之一句話,就是左護衛裡啥人都有,一堆大雜燴。

羅雨虹也發現了這一點。她依託支婦會搞時尚產業不能沒有長相漂亮的模特,而目前的世風又不允許她公開向社會招聘。於是她便把注意點轉移到了左護衛的夫人圈。

第一個目標,就是左護衛的衛花陶先聖的老婆林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