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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天使駕到(四)

大路塵土飛揚,當然不好宣旨。可既然宣旨和迎旨的人都急不可耐,宣旨儀式便在官道旁的接官亭內舉行。

這個接官亭很大,十六角雙層廡殿,不遠處便是官方的驛站,必要時可以操辦迎來送往的宴席。可惜在張獻忠經過成都時,被放了一把火,燒掉了半邊。廖大亨知道這亭舍是外來官員對四川官府的第一印象,在省府兩級財政極度緊張的情況下,東挪西湊依然把這組建築恢復了,今天正好派上用場。

香案火燭早就準備妥帖。正副兩位欽差一字排開,而那些充作天家門面的錦衣衛則雁翅兩行,樣子頗為威武。

聽到黃錦讓他接旨,朱平槿趨前幾步,在繡墩上跪下叩頭,所有在場的官員陪跪。老黃頭展開黃緞錦帛,開始用怪異的嶺南正音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

聖旨很長,除去其中必要的文字填料,主要有這樣幾層意思:

一、深切表達了皇帝對蜀王不幸罹難的沉痛哀悼,對蜀王家屬的慰問,對四川人民失去了這樣一位賢明、睿智、仁義、愛民好藩王的極大惋惜。

根據蜀王朱至澍身前對大明朝做出的巨大貢獻,在皇帝親自關心下,經朝廷集體研究,決定賜諡(SI)號為“愍(MIN)”。也就是說,朱平槿的老子已經被朝廷蓋棺定論,以後將以“蜀愍王”的稱號永遠留在歷史記憶之中了。

“愍”在諡法中,是“在國遭憂”或“在國逢難”的意思,大體上屬於中諡。第七代楚王朱顯榕,嘉靖二十四年被自己的法定繼承人楚世子朱英燿(YAO)所弒,諡號也是“愍”。但“愍”的諡號,在歷代蜀王之中,可以說是最差的諡法。朱平槿的爺爺朱奉銓的諡號是“恭”,意思是尊賢敬讓、愛民長弟;祖爺爺朱宣圻的諡號是“端”,意思是守禮執義、嚴恭蒞下,都是上諡。

二、令蜀世子朱平槿依祖制管蜀王府事。待三年除服,依制請封蜀王。

三、對朱平槿在遭逢國難之際的表現予以高度肯定。聖旨指出,朱平槿率蜀藩宗室、士紳為國分憂,勞軍助餉的行為,再一次證明了蜀王府賢王輩出,不愧是太祖高皇帝親自樹立的、三百年來一貫保持的大明藩王中的老先進、老模範。皇帝希望朱平槿繼承先輩的光榮傳統,再接再厲,掏出更多的真金白銀,為大明朝的剿賊御虜大業做出新的、更大的貢獻。

四、皇帝完全支援朱平槿對德陽王等違法蜀地宗室以及王府屬官的處理意見。而且皇帝希望,蜀王府要進一步加強對蜀地宗室和屬官的管理,堅決杜絕“不忠不孝、犯上作亂”等嚴重刑事犯罪行為的再次發生。

五、針對蜀王府提出的蜀地宗室吃飯困難問題。鑑於目前朝廷財政困難,用度極為緊張,而四川戰亂頻繁,土地拋荒嚴重,皇帝特許蜀王府召集蜀地宗室,組織各處流民開墾荒地。不等不靠,不拿不要,自力更生,自給自足。蜀王府作為大宗,也有義務向小宗提供必要的襄助,經商、辦學,讓他們有飯吃、有衣穿、有錢拿、有書讀,“勿損天家體面”。

六、宣佈對王府屬官的處罰。長史司左右長史秦文薦、鄭安民,對蜀王遇難負有直接責任。但鑑於他們在案發前曾堅決勸阻蜀王朱至澍服用金丹,勉強盡到了臣子責任。還有世子的親眼目睹奏摺以及案件主犯陳恩的證詞證明,因此朝廷決定予以從輕處罰。左長史秦文薦削職為民,遺職由朝廷另行委派;右長史鄭安民革職留用,並處罰俸三年,以觀後效。富順王父子和左護衛指揮使劉盡忠大逆不道,交欽差檻送京師議罪。喻汝楨升為左護衛指揮使。其餘一幹從犯,移送地方議罪。長史司、左護衛、承奉司等屬官衙門的官佐遺缺,由蜀王府、四川撫按另行具折呈報朝廷認可。

七、皇帝特派南京吏部尚書黃錦和錦衣衛副千戶李存良為正副使,操辦蜀王的喪葬典儀。但是上述所稱的財政問題,喪葬一切費用均由蜀王府自行籌措,希望蜀地宗室能夠體諒皇帝的苦心和朝廷的難處,“勿要滋事”、“驚擾地方”,鬧出進京上訪的醜事。

……

聖旨宣完,朱平槿面無表情,口稱“臣謝恩!”。雙手舉過頭頂,接了皇帝詔書。

這封詔書不好不壞,總的來說可以接受。

好的方面,政治上肯定了朱平槿近期所作所為,為他在官紳和百姓中奠定了一個良好的聲望基礎。

人事上保住了鄭安民,還取得了除左、右長史以外的王府官員的實際任免權。這為下一步整合王府屬官和軍事統御體系奠定了一個良好的政權基礎。

族務上得到了支援,處理了德陽王和一批不聽招呼、不諳時務的蜀地宗室,這為朱平槿以蜀世子之尊,將蜀地宗室整體納入軍政商農幾大機構奠定了一個良好的族權基礎。

墾荒移民政策和辦學經商政策得到了首肯,這為王府勢力大規模向川內各州府滲透取得了一個良好的政策藉口。

壞的方面,朱平槿的地位原地踏步,除了一道管蜀王府事的正式任命,毫無進步,聖旨上連句早結婚多生子之類的客套話也沒有。王府左相之位朝廷要摻沙子。最慘的是銀子,助餉要加碼,喪葬費用沒一文,宗室的生活要負責,一切都要朱平槿自己掏錢,連廖大亨報假帳撈銀子的計劃也落了空。

朱平槿真正關心的,還不是這些出錢的事。如果用錢能買來更大的政治權利,朱平槿不會吝嗇金錢。朱平槿擔心的是蜀王府要將富順王父子和劉盡忠三人移交錦衣衛。這三人對朱平槿建軍養士的事情清清楚楚,不能讓他們活著離開四川。

……

朱平槿接了旨,然後輪到廖大亨、劉之勃和四川三司的主要官員。

皇帝在聖旨中沒有一句客氣話,直截了當要求四川官員完成三件任務:

第一是錢糧。必須在明年二月前如期完成今年秋糧的徵收。如果不能完成,相關責任官員一律處分。前幾年四川的秋糧還差一大截,也要在明年二月前補齊。

第二是剿賊。四川現有一州二縣被土賊佔領,必須組織兵力儘快奪回來。此外,四川還要出兵五千,一半交秦督傅宗龍,一半交楊嗣昌的接班人——兵部尚書、總督湖廣、河南、四川及長江南北諸軍,仍兼總督陝西三邊軍務的丁啟睿。

第三與朱平槿得到的旨意類似,把捲入逆案的陳士奇和傅崇奇兩人交給錦衣衛,檻送京師定罪。川東道馬乾接替陳士奇的四川兵備副使職務。

聖旨宣完,廖大亨領著眾官叩頭謝恩。

黃錦完成了宣旨這項重要工作,身上頓時輕鬆了許多。他笑呵呵前行數步,叫聲“年兄”,把聖旨捧給廖大亨。他與廖大亨同是天啟二年的進士,又都是賜同進士出身,有一份香火之誼。雖說不是很熟,但見面總要敘敘舊吧。

就在廖大亨堆出笑容伸手接旨之時,突然有人在他身後大吼一聲道:“廖公,不能接旨!”

隨即,一個熟悉的身影手膝並用,爬到了廖大亨身邊:“廖公,此旨萬萬不可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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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平槿接了旨,沒了事做,便在護衛的簇擁下閃到一旁喝茶。這一聲大吼,驚得朱平槿差點將茶盞落在地上。他定睛一看,原來出言阻止廖大亨接旨的,不是別人,正是四川巡按劉之勃!

少年勳貴李存良雖然時常與黃老大人鬧彆扭,但他好歹也是一路欽差。見黃大老人尷尬地站在原地,手中的捲筒黃緞子遞出去卻沒人伸手,他不由大怒,呵斥道:“大膽!本欽差與黃大人奉皇命宣讀聖旨,爾是何人,竟敢出言阻撓!汝不畏詔獄之刑具乎!”

“文死諫,武死戰!本官聖人門下弟子,豈以刑具相加而脅之!”劉之勃說著,“嘭”一聲站了起來,“本官忝為四川巡按,姓劉名之勃!天使盡可將本官拿下,與那幾個逆賊一併檻送京師!”

巡按不僅是一省高官,而且他與巡撫一樣,也是頂著欽差名頭下地方的。劉之勃官銜姓名一報,李存良就知道今天遇上了硬茬:沒有皇帝專旨,他哪裡拿得動劉之勃?

一齣戲不演到高潮,未必能看出其中的韻味。朱平槿重新端起了茶盞。他決心冷眼旁觀,讓這出意料之外的大戲接著演下去。

這時,黃錦出來打圓場了。他是大儒名士,官階高,聲望高,資歷更老。他相信他出面,劉之勃不會出言不遜。

“劉按臺,李副千戶少年勳貴,出言不慎,你不要介意!”黃錦先藉機貶損李存良一番,這才說到正事,“天子玉音,一言九鼎!你我臣子,豈能隨意抗旨?”

黃錦判斷正確,劉之勃對他果然是尊敬的。但尊敬僅限於形式,語氣一樣咄咄逼人:“錦公,非下官故意為難欽差!而是這旨意中的錢糧賦稅,新舊並出,四川一省根本完不成!廖公接了旨,省、府、州、縣各級官府,必定派出酷吏四處催徵。如此一來,川內大亂,流賊四起,莫說我等剿賊,倒是我們必定被賊剿!”

劉之勃的話立即引起了在場的四川官員們的共鳴。藩司參政陳其赤是負責徵稅管藩庫的,稅賦不齊,他有直接責任。劉之勃率先把窗戶紙捅破,他感激還來不贏,怎會唱反調?他立即站起來,袖子一挽,大聲叫道:四川今年稅賦完成尚有困難,若要追徵帶徵,那不如現在就把他免官,省的將來入詔獄!

在官員們嗡嗡議論聲中,劉之勃又大聲質問道:“本年七月,四川土暴子佔我保寧府巴州一州兩縣,流民湧入成都及川西各州府,更將瘟疫傳入省府。幸好瘟疹被世子及時發現,召集百官朝會,定下清查患者、隔離瘟疹、鎖城半月之策。羅姑娘又獻上石灰、口罩、肥皂三樣控瘟法寶,這才止住了瘟疫蔓延!

下官為此奏請朝廷兩件事:其一,保寧知府張繼孟昏庸無能,喪師失地,罪無可恕,請准將那張繼孟革職拿問;其二,去年四川大旱,獻賊入境;今年正月民亂,七月瘟疫,天災人禍接踵而至,請準減免四川一省之賦稅。

如今過了兩月,下官沒有等到朝廷答覆,卻等下了這般聖旨!下官敢問,下官之奏摺,皇上可曾看見?四川一省百姓之苦難,陛下可曾知曉?”

劉之勃的密奏,他不親口說出來,誰也不知道。他一說出來,立即在官員中一起了更大的紛擾。有幾個中下級官員已經在後頭叫喊:當朝諸公堵塞聖聽,矇蔽聖上,中外交通(外朝文官和內朝太監勾結),這才對四川下了道不恤人情,怪僻乖張的聖旨!

這些中下級官員的激烈反應,既是有了上官撐腰,帶了法不責眾的心思;又是因為事關切身利益,他們不得不事前說話,省得將來遭人算總賬。他們的表現,正好落入了旁觀者朱平槿的眼中。成都知縣吳繼善、華陽知縣沉雲祚、成都推官劉士鬥,個個手臂高舉,摩拳擦掌,準備隨時衝上前去,將一場歡喜的聖旨傳達會搞成肉體的批判會。

是火上加油,還是絕薪止火?

有兩條路等著朱平槿選擇,考驗他的政治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