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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脫困之謀(三)

有人或許是真糊塗,有人肯定是假糊塗。

自從在抗瘟期間與劉先生花園夜談,廖大亨便自覺號到了朱平槿這小子的脈搏。

朱平槿是志在全川乃至天下的有為之主,眼睛不會盯在幾個來錢的小地方。鹽稅包攬當然有油水,但如果因為得了幾兩銀子,使自己在政治上陷入被動,朱平槿斷然不會伸手。早在劉之勃提議之前,他便派趙先生去試探過,雖然趙先生極力推銷全川包攬的好處,但是朱平槿僅同意包攬在雅州、瀘州、潼川數縣等王府實際控制的地方施行,而且要扣除自己因為包攬而支出的費用。

很明顯,朱平槿認為全川包攬條件還不成熟,在政治上的風險太大。廖大亨雖是四川巡撫,可他與大明的兩萬多名文官一樣,都是大明臣子。如果地方府州縣親民官堅決反對,如遇到保寧張繼孟那樣的反對派,廖大亨並不能透過行政命令強迫地方接受。相反,如地方官員認為廖大亨的做法有悖朝廷典章制度,他們便可直接上書朝廷,告廖大亨一狀。

正因如此,朱平槿在接受包攬的同時,從來都沒有放棄過投獻與王莊。即便是包攬,王府也是高舉朝廷大旗進行。徵稅文書上都蓋著官府的硃砂大印!

劉之勃建議世子進行鹽稅包攬,沒有給世子一個官府名分,世子會同意才怪!劉之勃在世子面前吃癟,只能怪他不識大體,在政治上太幼稚!

……

趁著劉之勃計無所出,廖大亨假意長嘆一聲,背著手在廳堂內走動起來。

“自天啟朝始,朝廷財計便日漸短拙。張叔大(即張居正,字叔大)有云,‘惟量入為出,加意撙節。計三年所入,必積有一年之餘。’可如今,朝廷和各省都在寅吃卯糧,早已見慣不驚!如今川省疲敝,又要用兵於川北土賊,這錢糧花得如流水一般。王府糧餉一定是要借的,否則這十二月出兵川北,那便成了水中之花、鏡中之月。若世子執意不肯,老夫就免冠赤足,長跪於端禮門太祖真容之下,求世子發糧賑軍!老夫以為,以世子之仁之賢,必會應允!”

廖大亨拳拳之狀,讓劉之勃大為感動,眼淚又要下來了。他連忙拍著胸脯表態道:如果廖公要去,自己一定會同去,還要叫上許多志士同仁一起去!

眼見自己表演到位,劉之勃已經入轂,廖大亨這才進了正題:“借了王府的糧餉,總是要還的,沒有個根本的法子,也非長久之計。陳大人,你管著一省財計,你來說說!”

廖大亨要借用藩司陳其赤的嘴,陳其赤職責所在,躲也躲不掉。為了今天的三人小會,他昨晚已經與廖大亨和王府新來的文案洪其惠商量了一個時辰,目的只有一個:讓對王府和廖大亨最有利的方案得到劉之勃這位巡按御史的支援。

陳其赤第一個辦法,便是要為護商隊正名擴軍。

陳其赤道,既然護商隊是蜀王府、宗室、士紳、百姓一起助餉而成的義兵,又在官府指揮之下,那麼規模當然是越大越好。如今護商隊號稱一營,卻僅有陳有福等千人,難當一方面之重任,所以應該名正言順擴充到三千人到五千人。

要擴軍,自然要奏請朝廷同意,所以護商隊這個容易引起歧義的名字便不能再用了,要另外取一個響噹噹的名字。崇禎十一年殉國的前兵部尚書、五省總理盧象升,在他做大名知府時便請旨招募了一支兩萬人左右的義軍,名叫“天雄軍”。後來天雄軍在勤王和剿賊時發揮了很大作用。四川方面請旨時可以舉出這個例子。只要說明二臺三司經過了很大努力,這才爭取到了蜀王府和士紳百姓的助餉,而且官府不用花費一分錢。那麼這道奏摺與長平山報捷的奏摺一起遞上去,皇帝批准的可能性很大。

好!砰的一聲巨響,廖大亨身邊的茶盞猛地一跳。廖大亨不用轉頭,也知是容易激動的巡按大人在以掌擊案。

劉之勃大聲叫道:“軍號要響亮些!讓百姓一聽便知,那不是賊軍!”

“世子首倡護國安民、天下太平,蜀地婦孺皆知,連刻著這八字的銀花錢都散了下去。依著老夫主意,就叫護國安民軍好了,簡稱護國軍。”廖大亨淡淡說道。

“護國安民軍,下官覺得甚是妥帖!”陳其赤飛快附和:“賊子便是國賊,護國自然要除賊。如此百姓一聽軍號,便知是官軍!”

“名字倒是不錯,只是……”劉之勃沉吟道。

劉之勃猶豫,立即廖大亨沉了臉。難道劉之勃還想真的收了王府之兵?不過老狐狸廖大亨不做聲色,他耐心等著劉之勃把話說出來,正好瞧瞧這位大明忠臣的肚中蛔蟲。

劉之勃沉吟半響,終於在另兩人的沉默中開了口:“名字倒是不錯,只是……這護國軍只有一營五千,人數似乎少了些。如今天下大亂,流賊遍地。據說闖賊與曹賊合營之後,號稱五十萬,實有人馬已不下十五萬。傅督三萬多兵馬,一戰而全軍盡墨,可見賊勢之盛!依本官看,即便五萬人也是不夠!不如我們比照盧公,先請五營兩萬兵額如何?朝廷不費銀一兩而得勁兵兩萬,何樂而不為之?”

坐在下首的陳其赤向廖大亨投過來詫異的目光。廖大亨看見了,卻沒有絲毫猶豫,立即拍板。只是他要求在奏摺中附加一個成軍的時間,那是在明年底或者後年中。廖大亨向劉之勃和陳其赤解釋道,兩萬人的軍隊,選將練兵裝備都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完成;再則他擔心,如中原戰局惡化,朝廷將這兩萬勁兵調走,那四川方面豈不是為他人作了嫁衣裳?

陳其赤為護商隊正名擴軍的提議毫無爭議地透過了。陳其赤的第二條辦法,還是劉之勃先前的主意——鹽稅包攬,只是陳其赤的包攬,更換了包攬主體,不是蜀王府,而是布政司下屬的法定食鹽專賣機構:鹽科提舉司。

砰的又一聲巨響,廖大亨身邊的茶盞再次猛地一跳。

“開中之法,早已遲滯不行;綱鹽之法,亦為私鹽氾濫所壞。鹽官腐爛、鹽商奢靡、灶戶困苦,百姓終歲求半碗鹽水亦不可得!”劉之勃騰地站了起來,怒目圓睜,“陳大人讓鹽科提舉司包攬鹽稅,倒讓本官想起了一個東漢故事:豺狼當道,安問狐狸(注一)!”

巡按大人最近有轉性的趨勢,動不動便是慷慨激昂。

陳其赤無奈地搖搖頭,連聲道:“劉大人誤會下官了!”

原來陳其赤認為,朝廷鹽法苛刻,市場私鹽甚行,鹽官與鹽商勾結,侵吞鹽利。若要王府包攬鹽稅,少不得要動用鹽丁稽查私鹽。如此一來,那些鹽官和鹽商必定以王府壞了國法為由,參劾世子。到時若朝廷下旨怪罪,世子出了銀子,反而落下不是,如此便是害了天家貴胄。因此,擔責之事,只能由鹽科提舉司這個正牌子的鹽稅徵收機構來擔當。

“既然國法不可擅動,那王府如何包攬鹽稅?”劉之勃來不及道歉,便急切問道:“難道世子不置可否,便是為了此事?”

劉之勃如此問,便說明他對朝廷鹽稅徵管的情況不甚了解。

陳其赤心裡有了底,說話也就從容不迫起來。他慢慢解釋道,開中之法,那是祖宗成法。如今中原烽火遍地,道路土賊橫行,連四川正賦三餉,也只能奏請交給南京戶部,所以從四川運鹽到邊關換糧早已沒有了可能。如今唯一可行的徵稅之法,就是純以折色銀子納稅。只要朝廷同意,繼續按照四川的原定稅額七萬九千兩銀子納稅,那麼四川方面完全可以重定鹽政。

也就是說,四川向朝廷包攬鹽稅,蜀王府向四川官府包攬鹽稅。明面上的一切,都由四川鹽科提舉司出頭。只有這樣,世子才可能接受鹽稅包攬的建議。

“正鹽販運,都要有鹽引做憑,鹽引勘合卻由南京戶部主管。如今鹽引壅塞,方堯相稟道,光是富榮鹽廠,便有十數萬引不能提貨……”

劉之勃著急擺出困難,卻被廖大亨粗暴打斷了。

“既然南京戶部管著鹽引勘合,那些多餘鹽引便讓鹽商們找南京戶部兌現去!老夫這裡,鹽引也認,只是若不加蓋四川鹽科提舉司大印,那便是販運私鹽!若被抓住,休怪老夫動用國法!什麼狗屁綱鹽,什麼狗屁餘鹽,老夫一概不認!

陳大人,你的奏摺中要給朝廷說清楚了。老夫的法子,叫做統購統銷!

什麼叫做統購統銷?所有的鹽出產出來,都只能賣到官府,這叫統購;官府加價加稅之後再賣出去,這叫統銷。若是依著老夫統購統銷的新法子,老夫能年年上繳稅銀十萬兩!若是朝廷不依,讓南京戶部自己派人來與鹽商打交道!四川的行鹽疆界,便用四川之鹽法,南京那邊的東林復社沒事少管。國家到了這個地步,這幫東林還要出來瞎折騰!老夫倒要請聖上聖裁:是老夫統購統銷之法可行,還是東林之法好用!”

廖大亨一通赤裸裸的宣洩,倒讓劉之勃十分贊同。他道,有了王府之兵,且看那些鹽商灶戶如何造反。只是如此,鹽科提舉司要全部換人!那些豺狼虎豹,哪一個沒有幾千上萬兩銀子的貪墨!

“讓他們自請辭官即可。上至提舉,下至賤隸,半個不留。若是他們不懂事,還想戀棧不走……”廖大亨呵呵兩聲,撫須冷笑,“再來國法從事不遲。”

“傅崇奇敗了,還有一個四川巡鹽御史空缺。若此次方大人安然無恙,倒是可以暫署。方大人如劉大人一般,清廉如水,毫芥不取。鹽務一灘如汙泥爛坑,以方大人之廉,必能出汙泥而不染!”

陳其赤做了一個關鍵的人事提議。廖大亨和劉之勃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點點頭。

方堯相還在護商隊手裡呢!若是他不答應世子包攬的法子,他根本不能活著回到省城。廖大亨暗喜,世子所託兩事已經成了!這個喜訊,今夜即應派趙師爺入王府稟報!

“本官提議,今日之事,需即刻奏報世子!若是世子首肯,我等可邊奏報邊施行,如此今年之軍餉便有了出處!”

劉之勃說著站了起來,留下廖大亨與陳其赤大眼對小眼。

正在這時,錢師爺的身影閃進後堂的外門。他徑直穿過中庭,跨過門檻,氣喘吁吁出現在三位高官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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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塘報!三人大吃一驚。

錢師爺不等廖大亨開口,已快步將塘報遞了上來:“東翁!劉大人、陳大人!遼東大敗!洪承疇大人十萬大軍被困松山!”

廖大亨剛端到唇邊的茶碗,咣噹摔在地上。冰冷的茶水四處飛濺,又順著磚縫滲入了地基。

看著呆若木雞的廖大亨,陳其赤對劉之勃嘆道:“天下勁兵,唯餘左平賊與秦軍耳!”

劉之勃臉色鐵青,他的兒女親家張若麒還在洪承疇軍中哩!

突然,劉之勃暴起怒吼。他的手臂青筋根根凸顯,一個鈸大的拳頭在陳其赤的臉前揮動:

“謬矣!天下還有護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