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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江南才子

謹德殿東閣,朱平槿照例在辦公室處理公文。

秦裔剛剛報告,今早辰時剛過,成都府四門外的錦江河水全部斷流,說明都江堰歲修的截流工程取得了成功。

這個訊息讓朱平槿稍稍松了口氣。

都江堰歲修工程搞好了,可以大幅度提高成都周邊各縣的農業生產能力和抗災御災的能力。將來開掘人工渠,還可以將都江堰灌區的面積擴大。向北延伸至德陽,向南延伸到眉州、邛州甚至仁壽。

朱平槿不知道這些工程能否成功,也不知道需要多少時間和費用。他首先確認的,便是每一萬畝耕地,若取其半產量,便能養兵兩營。因此這些工程再難,也要儘快上馬。

寶瓶口的海拔比成都平原高幾十米,利用自然落差來實現乾渠自流,理論上完全具備條件。再說,他給丁原指出的人工渠開掘路線,便是他前世人民渠、東風渠的路線,只要川西平原的地形在三百七十年的時間歲月裡沒有發生大規模的起伏運動,那麼成功的機率應該是比較大的。

比如官渠堰工程(又稱人民渠一到四期工程)。從設計開始時的五一年,到五三年中開工,到五六年便全面實現。新中國在五年時間裡,完全依靠解放了的農民,完全依靠肩扛手挑的原始勞動,建成了近九十公里的乾渠,新增控灌面積約一百七十萬畝。既然新中國能夠實現,在大明朝朱平槿也想試試。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我哪是個養尊處優的高富帥,完全是個勞心費力的苦哈哈!

朱平槿哀嘆著,抓起了桌上的銅鈴,搖動起來。

侍從太監秦裔無聲無息出現在門口。

朱平槿道:“讓吳大人進來。”

原成都知縣,新任成都通判吳繼善今日一身便裝出現在朱平槿面前。他如此打扮,也是不想引人注目,可他這身便裝也是夠吸引眼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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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面一件深青色的道袍,纏著根紅緞地的金腰帶,外罩一件灰色的錦緞鶴氅(G),頭戴玄色東坡巾,足蹬皂雲履,挺著日漸膨脹的肚皮,一副十足的富豪巨賈模樣。比起全身布袍的朱平槿,吳繼善倒像老闆,而朱平槿只是打工仔。

吳繼善進得門來,帶著他標誌性的佞臣似的微笑,先是高唱朱平槿“千歲千歲千千歲!”,然後按禮制四拜。等朱平槿叫他起來,他又再次謝過朱平槿的提攜拔擢之恩。

朱平槿沒有急著賜吳繼善坐。他開啟桌上的資料夾,一邊翻,一邊對吳繼善道:“父王薨去之後,本世子調閱了府中舊文件,看到一篇進諫,文字赤膽忠心,建策亦頗有見地。可惜父王囿於蕃禁,不能用也!”

“夫蜀,天資之險,王亦謂其不能守不可為乎?”朱平槿將文中紅筆勾出的句子段落朗聲念出:“然全蜀之險,是應在邊而不在腹。雖入川旁徑歧道甚多,但置重兵於夔門、劍閣,足可保殿下無憂矣!……切不可分散兵力,遍守諸小道蹊徑,或退大軍於平原腹地,如此大事去矣(注一)!”

吳繼善聽著熟悉的文字從朱平槿的嘴裡蹦出來,臉上那標誌性的微笑漸漸消散了。朱平槿的聲音像一把鑰匙串,逐一開啟了道道塵封的鐵門,進入了間間心靈暗室。他的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吳繼善以頭觸地道:“此乃崇禎八年三月,下官初任成都令時,有感於朝局之惡劣,蜀地之艱險,而為愍王殿下之呈奏。下官見識拙陋,當不起世子謬讚!”

“崇禎八年三月,如今已是崇禎十四年十月底。吳大人這七品知縣,一幹便是六七年。以吳大人之高才,何至於蹉跎至此?”

“下官為南直太倉州人,與張溥(PU)同鄉。”吳繼善再叩而答。

吳繼善口中的張溥,在大明那可是個響噹噹的人物。

張溥字乾度,少時勤奮好學,崇禎四年進士,復社領袖。社中人物眾多,出名的包括顧炎武、陳子龍、文震孟、楊廷樞、楊彝、顧夢麟、吳昌時等人。朱平槿前世也學過張溥的一篇文章:“五人墓碑記”。

周延儒本是張溥進士第的宗師,此次周延儒出山為相,張溥和吳昌時出力最多。當然,出力的意思明面上是拉關系拉選票造輿論,暗地裡便是出銀子搞賄選。朱平槿最近收到一個秘聞,說這次周延儒進京,張溥給了他一個冊子,上面寫滿了人名,有的要大用,有的要罷官。周延儒作為老師,在學生張溥面前唯唯諾諾,絲毫不敢違抗。毫不誇張地說,張溥就是當今大明朝的地下組織部長。

“吳大人既是復社中人,如今宜興當政,那早晚都會飛黃騰達。本世子先為祝賀了!”朱平槿冷冷笑道。

“世子明鑑!聖人雲:君子不朋,小人為黨!”吳繼善三扣而答,“下官少不更事,以為閹黨必是醜類。既是醜類,必要激昂大義,蹈(DAO)死不顧。如今下官人到中年,方知世事險惡,萬物非唯有善惡之兩分也!植黨而擅議朝政,用私而擾亂綱紀,無論本心,皆為不臣之罪!況夫今日復社黨同伐異,結黨營私,不復以國家為念。蒼生如斯,復社實有罪於天下也!下官不慎,誤入歧途,受朋黨連累,被溫相(溫體仁)發配四川,如今悔之晚矣!”

“朋黨也有好的!這不是朋黨之錯,而是這朋黨宗旨歪了,肌體朽了!”說著,朱平槿面上的笑意更濃:“你生於江南,出在吳家。復社勢大,你不入社倒奇怪了。這事怪不得你!吳大人還記恨溫相乎?”

“恨!下官恨不得生啖其肉!可周延儒雖為東林,與溫體仁實為一丘之貉,以一己之私而壞天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皇帝起復周延儒,那是亡社稷之兆!張溥襄助周延儒,其素無識人之明可見一斑。以下官愚見,周延儒不過借力於復社爾,必不甘受張溥擺佈,反噬或將不遠矣!”

提起這幾人,吳繼善平素和善的胖臉幾乎變了形,變得有些猙獰。看來他與許多官場上廝混的人一樣,也有兩張面孔。

朱平槿頓時拍了桌子,大聲斥責道:“天下事,當天下人議之,皇帝一總於朝堂。幾個書生何德何能,竟敢越俎代庖,代操權柄!歷史功過,自有後人評說。如今天下崩壞,百姓擁護與否,方是檢驗對錯之唯一標準!民愛之則固生!民棄之則恆亡,此等淺顯之理,東林復社名家大儒集之如雲,豈不知之!空談誤國,實幹興邦。誤國害身者,利慾爾!再不幡然醒悟,邛州楊天官必為爾等前車之鑑!”

“世子之言,振聾發聵!下官受教了!”吳繼善扣頭如搗蒜。

“吳大人如今還是復社中人乎?”朱平槿降低聲音問道。

“下官早與他們恩斷義絕!”

“是否還有書信往來?”朱平槿再問。

吳繼善猶豫半響,還是決定說老實話:“還有往來。復社在江南勢大如天,下官不敢與他們翻臉。再說下官一家子都在太倉,哪裡撇得清干係?族弟吳偉業便是張溥親傳弟子。吳偉業寫信告知下官,他在南京國子監任上剛升轉左庶子。眼見官場齷齪,復社裡各色求官之人接踵,他已無心為官,打算辭官燕居。”

左庶子是太子屬官,位在詹事府左春坊,正五品,一般是用來為文學之臣加銜的。吳偉業以文學名譽東南,加官左庶子倒是十分貼切。

“你族弟還是留任南京為好!他雖為復社中堅,但心性淳樸善良,文名著於南北,本世子還要大用他!你寫封信,派個可靠的家人送回去,叫你吳氏一族儘快遷居四川!”

“舉族遷居?下官一族世居太倉,那可是好大一家人呢!”吳繼善大吃一驚,說話也不利索了,“田宅祖產,家僕奴僮……”

“田宅祖產不過是些死物!至於那些家奴,更是一點都不可靠!劉紅婷母家即為太倉人。奴變一起,她母家盡為灰燼,連慈母也喪生烈焰。堂堂鍾鼎之族,官宦子女,竟然扮作叫花,流落四川尋父,身邊只剩了個從小長大的丫鬟!巡撫陸文獻家,居第亦為白地。此事你可知道?”

“陸文獻家為奴變所焚,家裡來信連篇累牘。臣知道。自家不能守,何以守一省?”

朱平槿輕蔑地掃了地上的吳繼善一眼,繼續摧毀他的心防:“不說奴變了。就說你們復社領袖張溥,兄與弟爭家產,氣死老父,可有此事?”

“那是……”

吳繼善本想辯解,突然覺得自己的任何辯解都是多餘的,於是乾脆住了口,垂頭聆聽。

“王府官之家眷已經陸續遷往成都,王大人可知緣由?”

“世子有志於天下,故而以此為質!”吳繼善突然抬起頭來,冒出句大逆不道的語言。

“吳大人涵養功夫不淺!入蜀為官六年半,總共只說了兩次真話!本世子能聽見一次,真是難得!難得!”朱平槿哈哈大笑起來。

不過,朱平槿很快肅正顏色,糾正吳繼善:“吳大人不愧江南才子,見識非凡!不過這次吳大人可錯了。本世子準你吳氏一族舉家遷往四川,非為質之,乃是對你吳氏一族的恩典!大難臨頭,爾等尚不自知!江南富庶,各方垂涎,早晚戰火四起。聖人雲,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爾等宜慎思之!就算時間太短人來不了,也要儘快將家產全數變賣,存入匯通錢莊轉到四川來!”

“難道江南不久將陷於賊寇之手?” 吳繼善滿臉驚愕。

可他轉眼一想,天下局勢如此危殆,就像當年奴變四起一般,那有什麼不可能呢?

“你可告知你的族人鄉里,四川如今海河清宴,百業振興。遷來四川,既可保家保命,亦可重整家業。江南土狹民多,士紳多是亦農亦商。四川有大片荒地可供開墾,新興產業蓬勃發展。四川之商業機會,比起江南湖廣來,只會多不會少!”

“臣會派家人持臣家信回去,盡將世子之意告知鄉族耆老。臣在信中要寫上:蜀地百姓都說,世子前世是散財童子!是天底下最會掙錢之人!跟著世子,總會發財!”

吳繼善向朱平槿開起了玩笑,朱平槿也抖抖自己身上的步袍笑道:“既是散財童子,那便是過路財神。能掙也會花,總之存不下幾個小錢!”

兩人都大笑起來。這時朱平槿突然斂了笑容道:

“本世子好言說盡,吳大人可以自行抉擇。不過吳大人可知道,如果拒絕了本世子好意,會有何種結局?”

“下官知道。下官將很快調署通江或者南江兩縣(注二)!若下官惜命不肯上任,世子便可加罪下官,扒了官皮!”

笑容重回朱平槿的臉上。他搖頭否認道:“不,南江縣已由江安知縣暫署。吳大人將高升為巴州同知,與你東林前輩張繼孟為僚!”

“下官唯謹遵世子之命!”吳繼善沒有絲毫猶豫,立即做出了政治選邊:“下官妻女,皆在成都。小女素琪,年方十五,自幼跟著下官讀書認字,下官請準其入王府做事!”

“這要等羅姑娘回來,讓她先看看方可。你既身為成都通判,署省府庶務,還得做幾件事!”

“請世子吩咐,下官無不照辦!”

“那請吳大人起來說話!秦裔,給吳大人上茶!”

說了半天話,朱平槿終於給吳繼善賜了座。

注一:吳繼善關於蜀地防禦地段的論述,極有見地。可見明末蜀地官員並非沒有明白人。引文見《明史》。

注二:通、南、巴,近代四川著名的革命三角區。四方面軍建立的川陝革命根據地,其核心區便是通、南、巴、萬(萬源)等地。在大明崇禎十四年,通、南、巴則是土暴子的根據地。這是歷史事實,諸位書友不必作過多的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