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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極目楚天(四)

既然想當聖母,就要準備突破底線;既然濫施同情,就要準備麻煩上身。去扶摔倒的老頭老太太是這樣,去給叫花子發錢也是這樣。

荊州的叫花子們很久都沒能這樣過節了。

上次光澤王祝大壽,他們去討喜,結果討了一頓棍子。卻想不到一名蜀地來的宗室,只能坐驢車的爵位,出手竟如此大方。一人十個銅子,至少可以買半斤米。若能僥倖領上三五回,那就可以敞開肚皮飽上兩三天!

這樣的好消息以光線的速度迅速向十裡八鄉傳播。所有知道訊息的人,即便他還沒慘到要飯的地步,他都會權衡利弊,為什麼不抹下臉皮,大膽伸一回手呢?

最後的結局是,荊州城裡的叫花子只有八千,最後來了一萬二。這麼大的群體性聚集,而且包圍的是座郡王府,立即把荊州府各級官衙都驚動了,鬧得坐鎮荊州的偏沅巡撫陳睿謨,也不得不過問起緣由來。

然而聽到這個訊息,肇事者並沒有驚慌失措。

他的臉只僵硬了幾息時間,然後迅速將杯中殘物傾入喉中。放下杯子,他用不甚清晰的話語吩咐道:“呂頭,出去給乞丐喊話:就說明日老地方,江邊碼頭排隊,一人十個銅子!明天己時,不見不散!現在哪能有那麼多銅錢,要錢也不看個時辰!”

沒等呂三急出話來,肇事者又補充了一句:“明白告訴他們,蜀藩世子,以仁治國!蜀藩世子,信義為天!如要天天吃飽飯,就到蜀地去墾田!”

……

能用錢擺平的事都不是大事,況且擺平的錢不是自己的。朱至瀚力排眾議,用錢莊的開辦費擺平了叫花子。

擺平了叫花子耽誤了許多時間,甚至錯過了吉時。第二日晚間,緊鑼密鼓的朱至瀚在長陽王親自陪同下,拜訪了惠王府,並與遼藩的眾多宗室頭面人物一起見了面。

遼藩宗室對朱至瀚熱情備至,但崇禎皇帝的親叔叔——惠王朱常潤府上僅出來了位九品典簿便把朱至瀚打發了。那典簿攔在端禮門前對朱至瀚和長陽王道,祖宗家法,二王非有詔不得見面;宗蕃若有交通情事,亦為朝廷律法所不容。所以請二人速速哪來哪去,不要打攪惠王參禪悟道。

朱至瀚被打發,卻無機可出。他便於第三天早晨告別了荊州。

下一個目標是世子交代的重點:楚王朱華奎。

從荊州坐船到武昌,順風順水,一個多晝夜便可直達武昌城下。朱至瀚本可在中途某個城市下船,找個溫柔鄉歇腳,順便參觀下心儀已久的楚地名勝,如岳陽樓等地方。可因盤纏少了,所以在呂三等人的堅持下,繼續前進,在船上過夜。

船上人多地方窄,還要裝禮物和補給品,所以沒那麼多講究。朱至瀚和呂三兩個頭領合用一個單獨的艙室,其他人只好擠在一堆。

江上風大,四周全是水,晚上比陸地上更冷。呂三扯了一下棉被,儘量在不露出腳的前提下把上半身多蓋上一些。他在黑暗中聽見旁邊動靜,便迷著眼道:“公子,想不到用了區區百餘兩銀子,便收買了荊州一府人心。難怪世子要用你來出使六國!”

“出使六國”的話把朱至瀚逗笑了。遼、楚、荊、吉、榮、岷,不是正好六國嗎?只是加上華陽這個郡國,那便是六個半了。惠王本不在拜訪名單之列,因為發錢的事情鬧大了,這才不得不禮節性表示一二。惠王避而不見,對於朱至瀚並沒有什麼損失,因為他給惠王的禮物依舊大張旗鼓送了出去,讓荊州城的官員和百姓都知道。

一藩對另一藩的國禮,哪怕是根稻草,惠王府那九品典簿又豈敢輕易拒絕?除了惠王,楚地還有一個藩王是不用去的,那便是衡陽府的桂王朱常瀛(YING)。朱至瀚在出發前召見時問過世子,連武岡州的岷王府都要去,為什麼不去半路上的桂王府。

世子只是淡淡回道:“一個就夠了,用不著兩個。”

這句話什麼意思,朱至瀚直到現在也沒有想明白。

楚藩是下一站,是最重要的一站,但也是最困難的一站。

楚藩曾與秦、周、蜀三藩並稱“天下四大富藩”。他們世系皆可直溯到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楚藩宗下子孫繁衍,人口眾多,在大明藩國中一向以不法著稱。

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上元燈節,楚世子朱英耀將其父朱顯榕公然謀殺,案情極為重大,情節極其惡劣。

案卷記載,“(朱英耀)先用毒鴆,不果,遂用銅瓜擊頂。”殺父逆子朱英耀的結局當然是伏誅京師,焚屍揚灰。慘案發生後,人們深究原因,才發現受害者朱顯榕也不是個好東西。他“暴虐於其國,內外俱不能堪,人已離心。”長期嫌棄有足疾的世子朱英耀,讓他去出家當道士,以便為他喜歡的其他兒子讓路。

時人對朱顯榕的被害,不是同情,而是拍手稱快:“時聞楚王貪酷已極,人無可奈何矣。天為楚民報讎(仇),乃假手其子,身弒子滅,天定勝人之理也!”

弒父逆子朱英耀死了,繼位的是朱英嶮(火字旁,XIAN),也就是現任楚王朱華奎的爹。從嘉靖三十年到隆慶五年,楚藩終於平靜了些時日。到朱華奎在楚王位上,楚藩再度進入了混亂的時期。

亂子首先是從朱華奎的血統開始的。在他三十五歲那年,楚藩一位宗室朱華趆向朝廷告發朱華奎不是楚恭王的親生兒子,而是抱養的;本不姓朱,而是姓王。

王室血統可是天大之事。此事一出,許多楚藩宗室立即捲入,如東安王、武岡王、江夏王都異口同聲站到了原告朱華趆一方。接著朝廷的黨爭也捲入進來,內閣首輔、浙黨領袖沈一貫站到了被告一方;東林黨人、侍郎署禮部尚書事郭正域站到了原告一方,背後的支持者是次輔沈鯉。

首輔次輔爭位,湖廣官府本不想管,卻不得不管。湖廣官府大刑七十餘人,依然沒有找到任何朱華奎不姓朱而姓王的證據。眼見勢態越鬧越大,皇帝突然下旨,終止了該案的調查。恐怕這個時候,聰明的萬曆皇帝已經發現了:這不是什麼血統之爭,而是利益與權利之爭!

可萬曆皇帝沒想到,他雖然以皇帝之尊,依然壓制不住人性的貪婪,包括他自己的貪婪。三個月後,楚藩再次爆發一場內亂。這場內亂死了巡撫一名,宗室若干,調動了三省軍隊。滿朝紛擾,舉國震驚。這就是楚藩劫槓案。

大案起因是一名小官企圖一步登天。

萬曆二十四年八月,京師有百戶王守仁(注一)上奏說,他遠祖王弼(注二)死時,遺產為楚王妃(王弼之女)所得,連本帶息計折銀一千三百餘萬兩。他願將此鉅款全部捐獻給朝廷,以重建火災燒燬的三大殿。

一千三百餘萬兩銀子!這事聽著就玄而又玄。但指望一夜暴富的萬曆皇帝依舊令司禮監帶著王守仁前往湖廣,會同湖廣地方官員和楚王府長史一道查明真相。

天降橫禍,楚王朱華奎賭咒發誓,甚至願意舉家搬出王府,讓朝廷挖地搜掘。

拆毀王府挖地搜掘當然不成,調查果真證明王守仁所說全為不實之辭。皇帝擺出了嚴查到底的姿態,讓楚王朱華奎明白了皇帝趁機打劫的心思。萬曆三十二年九月,朱華奎決定向皇帝敬獻白銀兩萬兩,“以助殿工”。然而朱華奎萬萬沒想到,銀子剛過長江,就在漢陽被幾百楚室宗人打劫了。

窮皇帝打劫藩王,窮親戚也打劫藩王。連百姓都看懂了,這就是一出劫富濟貧的戲碼。可萬萬沒想到,重量級的新聞還在後面!

皇槓被劫,藩王報案,地方官當然抓人。考慮到犯宗身份貴重,兵部尚書、右副都御史、湖廣巡撫趙可懷決定親自提訊。正在審問,犯宗突然掙斷刑枷,猛砸趙氏頭部,致使他當場死亡。趙可懷死後,楚藩宗人一不做二不休,乾脆衝擊地方衙門,導致官員逃避,民心洶湧。巡按御史吳楷立即向朝廷以楚叛告變。刑事犯罪演變為稱兵謀反,事情鬧大了。

皇帝接到內閣首輔沈一貫奏報,以為寧王之亂再起,當即大怒,擬調三省軍隊進剿。

幸好,旨未下,亂已平。湖廣按察使李燾認識到勢態的極端嚴重。他勸說宗藩伏法,帶頭鬧事者被束,這才避免了一場大兵征剿楚藩的戰事。

劫槓案和平結束,參與鬧事的楚藩宗人受到了懲處。但這件事還沒完,仍在繼續發酵,因為更多官員捲入了。

這些捲入的官員,或因此案升官,或因此案致仕;或留遺言為自己鳴冤,或書文章為楚宗人叫不平。

聲音最大的依舊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東林黨。他們異口同聲猛烈攻擊非東林黨人的首輔沈一貫:一場小小的騷亂,首輔為什麼要攛掇皇帝調動軍隊鎮壓?

東林黨的說法證據充分,邏輯嚴密,入情入理,感人至深。真小白真小二聽著很有道理,心懷叵測的假小白假小二聽著也很有道理。絕大部分大明百姓沒有衝擊S委大院的經驗,也沒有當場格殺S委書記的經歷,所以大多數大明百姓尤其是湖廣的百姓對楚藩的不當得利者朱華奎那是很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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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大案下來,楚藩元氣大傷。上下離心,形同陌路。楚王朱華奎在楚地,已經不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王爺了;在宗族內部,更不是一位值得信服的家長了。

朱華奎上報萬曆皇帝的奏疏中曾經詛咒發誓說,他僅有白銀十八萬兩!

可現在朱至瀚要去做楚王朱華奎的工作,讓他把銀子掏出來。

難度可想而知!

……

在黑暗中想了許久,朱至瀚都沒有想出對付楚藩的注意。終於,他想起了這船艙裡還有一人。或許兩個臭皮匠能頂半個諸葛亮?於是他問道:“呂頭,你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你來說說,這楚藩如何下手?”

窗外嘩嘩的水聲,像一首永遠唱不完的歌。呂三被水聲催眠了,眼皮打架,正要入睡,聽見公子相問,只好忍住倦意答道:“小的是個粗人,哪裡知道這些?只是年初到仁壽縣,見了一縣慘狀,小的這才明白:獻賊一來,什麼官呀紳呀百姓呀,在流賊眼裡,都是待宰的豬!”

“待宰的豬!”

朱至瀚睜大眼睛想:那些豬兒怎會知道,只等它們歡快地吃完這頓潲水,就要被綁住四蹄,送進屠宰場了呢?

他本想再與呂三交流幾句,沒奈何船艙的角落裡,已經響起了豬一般的沉重鼾聲。

注一:此人與心學聖人王守仁同名同姓。

注二:王弼,號雙刀王,明代 開國元勳,洪武十二年封定遠侯,同年其女嫁給楚王朱楨。洪武二十七年因藍玉案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