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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極目楚天(六)

楚王府左長史徐學顏一下直插核心的敏感問題,朱至瀚心中咯噔一下。

與遼王一系迥然不同,楚王一系與帝系的關係十分親密。

大明第一代楚王名叫朱楨,是朱元璋的第六子。洪武三年,朱楨受封楚王;洪武十四年,朱楨就藩楚地,肩負起統治陳友諒舊地的重任,並且成為南京在長江上遊的重要屏障。其時南方未平,朱楨手握重兵,四處征戰,公侯宿將如信國公湯和、江夏侯周德興具受其節制。

建文元年,靖難之役起,朝廷起大軍北征燕王朱棣。燕軍雖數次獲勝,但戰場始終在河北、山東一帶打轉,不能越黃河一步。濟南這個阻礙燕軍南下的堡壘在鐵鉉的率領下,固若金湯,不可能在短期內攻克。

眼看燕軍有被耗死的危險,這時朱棣聽取道衍和尚等謀士的建議,採用了撇開濟南,徑直南下,直攻南京的戰略。燕軍孤注一擲,傾巢南下。先敗於齊眉山(今靈壁境內),但不久便在靈壁轉敗為勝。此後燕軍士氣大漲,長驅直入,過淮河、渡長江,最後進入南京。

事後一看,燕王的長驅南進之策非常完美,可當事人才明白此策的風險在哪兒。

最大的風險,便是來自長江上遊的楚王朱楨!如果楚王朱楨站到建文一方,楚軍及時出動,順江而下增援南京,朱棣前有大江堅城,後有盛庸、鐵鉉的追兵尾隨,燕軍孤懸於長江北岸,朱棣甭說登基為帝了,恐怕只好學楚霸王項羽,來個自刎烏江。

然而,龐大的楚軍自始至終未離楚地一步。朱楨視建文帝聲淚俱下的勤王詔書於無物,坐觀其自焚身死(或失蹤)。朱棣登基,朱楨立即上了賀表。朱棣投桃報李,賜封宗正。

後人對朱楨在靖難之役的表現猜測紛紛,有人說他被湘王朱柏自焚的事情刺激了,所以不支援建文;有人說他早就與朱棣勾勾搭搭,眉來眼去了。總之,楚藩與帝系關係不一般。楚藩宗人多行不法,奇案層出不窮,地方叫苦不迭,帝室始終未動楚藩一絲一毫,這就是明證。

出發前便備足功課的朱至瀚當然知道這一切。

現在楚府長史問世子是否練了兵,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準備向朝廷告變?

粘上毛比猴還精的朱至瀚當然不會上當。他立即打了個哈哈,採用了蜀王府的官方說法來回覆徐學顏,如借兵土司啊,如助餉義軍啊,又把蜀世子雅州平亂、夜襲牛角寨、江口大戰等蜀地耳熟能詳的龍門陣擺了一遍。

朱至瀚打哈哈繞圈子,徐學顏也意識到自己唐突了。正好飯點快到,他連忙叫上酒菜,大家邊吃邊說。

一桌子好菜,尤其是各種各樣的魚菜,讓朱至瀚垂涎欲滴。他根本顧不得與人說話。一雙筷子上下翻飛,兩個腮幫撐得溜圓。

“吃慢點!小心魚刺卡住喉嚨!好歹是朱家人,怎生像牢房裡放出來的餓鬼?”

郡主小姑娘輩分最高,年齡最小,看見什麼就說什麼,絲毫不顧及個別人的臉面。

個別人將清蒸武昌魚尾巴上的肉吸乾淨,心滿意足地長嘆一聲:“大快朵頤哉!”

“蜀藩也是富藩嘛!皇帝下旨,讓那小世子出銀子把你們宗人的俸祿都補上,這些本郡主都知道!怎麼這次出來,他不給你們些銀兩揣著?好歹你們也是開錢莊的,沒有銀子作本錢,你們這錢莊怎麼開?”

朱至瀚用絹帕擦了嘴,笑道:“錢莊銀子倒是不少,只是動不得。那不是族侄的,而是錢莊股東的。再說《復興報》上世子講話姑奶奶都看見了。他號召全體宗藩節省糧食,餉軍扶貧,還把王府長存米十萬石糧食全部平價賑濟江南。他自己便率先垂範,布衣淡食,我等怎好意思大魚大肉?”

朱鳳德抿著嘴嗤嗤笑起來:“哪家帝王不這樣?嘴上一套,心裡一套!你是朱家人,怎麼也會當真了?”

這回朱至瀚卻沒笑。他搖搖頭道,世子是言出必行的人。他臨行前世子召見,親眼見到世子身上就一套灰布袍子。他還聽護商隊老兵說,當初雅州仁壽剿賊時,世子與士卒同吃同住,坐土坎睡草地,除了一頂金冠一匹馬,與普通士卒並無二致。進攻牛角寨匪巣時,世子媳婦合衣露天睡在大車裡,連帳篷也沒一個。而世子便斜倚在車輪邊,靠著篝火取暖入睡。

朱至瀚本意是強調蜀藩的仁義,孰料對牛彈了琴。

“天下藩王還有如此重情重義的!”小姑娘雙手捧心,一臉神往。徐長史正要說話,被她一把打斷道:長史司給她選夫婿,定要找個蜀世子這樣貼心暖胃的青年才俊!

“下官謹遵郡主旨意!”徐學顏笑著應了。

“永遠不準郡馬納妾!這輩子只准喜歡我一個!”小姑娘大聲補充道,“他們那個世子就沒納妾!”

朱盛漷忍不住糾正他堂姑:“什麼郡馬!那叫儀賓!”

“我就喜歡叫郡馬!公主男人是駙馬,郡主男人就是郡馬!”

朱至瀚終於插上了話頭:“按照郡主的說法,公主男人該叫公馬!沒事可以騎騎的男馬!”

哈!哈!朱盛漷和徐學顏頓時笑翻了。

小姑娘被氣得出去吹冷風,三個人總算清淨了許多。

徐長史含著笑看了眼朱盛漷,朱盛漷輕輕點頭,徐學顏便轉頭盯住朱至瀚道:“本官最近打聽到一個訊息:川軍在保寧府大敗土暴子,殺了兩個賊酋,幾千首級壘成了京觀,這事可是真的?”

長平山之戰的勝利這麼快便傳到了湖廣,訊息傳得真快!朱至瀚想。此事隱瞞不了,他也不想隱瞞。他更希望用此事來證明匯通錢莊背後蜀王府的勢力,便將他知道的情況詳細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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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徐長史朝樓梯處拍拍手,那大屁股宮女很快便捧著一摞報紙過來。

徐長史將面上一份報紙遞給朱至瀚:“公子請看,這是復興報。最近一份刊登了長平山之戰的訊息。此戰中的護商隊,可是方才公子提到之護商隊?看來,這護商隊是蜀世子親軍之別稱囉?”

朱至瀚心裡懊悔極了:“哎,酒酣話必多,話多言必失!這下口風露了!”

“公子不必驚慌!”瞧著朱至瀚眼中的懊喪,終於佔到上風的徐學顏得意地將報紙收起,重新讓大屁股宮女捧了出去。

“武昌,諸省通衢,消息靈通得很!天下亂局這般,我們楚藩也非都是麻木不仁之人!實話說與公子:每個月,都有下人從成都送回來最新的訊息。”

“長史有話,盡可明說。”朱至瀚恢復了鎮定。

徐長史突然拿出復興報,說明他們對蜀地的瞭解比世子的預料深得多。那麼這種瞭解到底有多深,對蜀地是敵意還是善意,自己必須弄清楚。按照政研室內部說法,這是戰略情報,比楚藩的十八萬兩銀子更重要!

朱至瀚認慫,徐學顏撫掌大笑道:“這護商隊乃是何物?”

“本是世子買來的流民。左護衛指揮劉盡忠事發,世子便將左護衛汰粗留精,與流民們混編。這事四川官府知道。他們巴不得有人替他們打仗,還不用他們出餉!官府給朝廷呈文,直接呼之曰義軍。”

“那護商隊現有多少人?”

“此乃軍紀,本公子如何知道?”

“千人總有吧?”徐學顏笑著挪喻道:“那護莊隊又是何物?”

朱至瀚逐漸摸到了徐學顏和朱盛漷的脈搏,信心越來越足。

“這個簡單。便是王莊莊丁。閒時練兵,戰時御賊!徐長史所問,本公子已經一一作答,現在本公子倒要反問徐長史:楚府金銀,願留之武昌以資賊乎?”

“蜀世子到處投資,現在缺錢,想回籠些金銀發行銀鈔。這些本官都知道。”徐學顏開心笑道,“只是楚王府之金銀,何不能留之武昌?若是楚府也有強軍。武昌堅城,又豈是流賊可輕窺的?唔,義軍此名用的好!蜀藩可用,楚藩也可用!四川官府睜只眼閉只眼,湖廣官府又豈會叉手反對?”

徐學顏得意洋洋,但朱盛漷的笑容中卻隱隱夾著苦澀。一來一往的交鋒,讓朱至瀚漸漸瞧清了徐學顏和朱盛漷的如意算盤。

他心裡有了底,便想到世子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便對徐學顏和朱盛漷引用出來:“趙普曾言於宋太宗: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內!武昌控扼長江漢水,與南京一東一西,遮蔽大明半壁江山。蜀世子以護國安民、天下太平為己任,楚藩欲自練強兵,蜀藩當然樂見其成。可恕本公子直言,以楚藩之現狀,恐怕軍未成而謗怨滿天下也!如王莊統管,楚王能成乎?恐不能也!如護衛減租分業,楚王能成乎?恐不能也!如莊丁成軍,楚王能成乎?恐不能也!如此樣樣皆不能,徐長史雖得楚王信重,又豈能有所為哉?楚王爺高齡而無子,長孫是嫡親血脈,將來必承宗嗣。然楚王爺尚不能撼動楚藩宗室三百年痼疾,長孫焉能成事哉?”

徐學顏被朱至瀚的話當頭一棒,有些發愣。可細細思索朱至瀚的說法,確實不無道理。

楚藩莊田不比蜀藩少,可是為了這些王莊收成的分配,楚藩宗人早已翻了臉。如郡王裡的武岡王、東岸王、江夏王諸小宗,與楚藩大宗及支援大宗的宣化王等小宗的關係勢如水火。即便元日祭祀祖宗,那是連話也不說的。

湖廣官府裡對楚王的態度也分為兩個極端。一個極端是湖廣督學高世態。他天天叫嚷著要在自己的學生中為朱鳳德選夫婿,弄得那個傻姑娘暈乎乎的,以為是別人對她好,殊不知別人只是看中了楚王府的錢財。另一個極端是湖廣巡撫宋一鶴。他藉口承天祖陵重要,早早便把防守省城的兵馬抽調一空。偌大一個省城,僅有參將崔文榮一個援兵營!

湖廣士紳百姓對楚藩的印象更差,老早便有人公開揚言:“天滅楚藩”。

徐學顏想著,瞟了眼沉默不語的朱盛漷。

這位楚王府的未來繼承人對練兵之事並不大熱心。他更關心這些銀子大把撒出去,如何見到成效。一旦楚府募兵練兵之事被官府或朝廷所阻,他一定會率先脫身。因為他最關心的,只是何時繼承楚藩大位,如何坐穩楚藩大位!

難道心懷社稷者,楚藩僅老夫一人耳?徐學顏心裡苦笑道。可是他不能在蜀藩特使朱至瀚面前輕易認輸,只好強振笑容問朱至瀚道:“武昌城漢陽、平湖各門外,平日裡流民不少。如我楚府效蜀府之例,攬流民為軍,可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