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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 烈火金剛(一)

崇禎十五年正月二十九日清晨,合衣睡在幾包糧袋上的史永孝被一隻落在臉上的小鳥撓醒。他睜開眼睛一看,原來糧袋邊角有處開線,撒了幾粒糧食出來。鳥兒知道靠近人類危險,但飢餓依然迫使它們不顧一切地前來啄食。

若從正月二十五晚遭襲起算,到現在已經堅守了三天四晚!

史永孝一邊細細盤算,一邊將結果用小刀刻在自己的短矛柄上。

還要堅守多久,這是士兵們最擔心的問題,也是史永孝最擔心的問題。只是史永孝明白,他決不能在士兵們的面前流露出來。他最多也就是把自己的擔心,輕輕刻在這杆矛柄上。

史永孝刻完,便從糧袋上跳起身來,向遠方眺望。

陰沉的天空下,三三兩兩的土暴子依然圍在六角碉四周,沒有絲毫撤退的意思。六角碉通往金城寨南寨門的山道腳下,土暴子建的土壘還在長高變大。經過這幾日觀察,土壘裡的土暴子至少一百五。金城寨裡只有兵力三個排,大約一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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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城裡還有護城隊兩百餘。但現在敵情不明,誰也無法判斷土暴子還會不會向金城寨增兵,因此金城寨的弟兄不可能冒險出擊來營救他們。

“糟了,被困死了!”史永孝心中下沉。

雖然他早有這個思想準備,但這一天真的到來時,他依然不覺有些沮喪。不過,生性樂觀的他踩了踩腳下的糧袋,立即又充滿了信心。只要能守住腳下的六角碉,多少時間也能挺過去。可是水源短缺,卻是個大問題。

糧袋堆下的周標從遠方收回目光,對高高在上的史永孝道:“副連長,土暴子昨夜悉悉索索地不知幹啥!我覺得呀,今日還有一場大戰!”

“來的好!我就擔心他們不來!”史永孝叫道:“你看清沒?土暴子還剩多少人?今早吃飯沒有?”

“這幾天土暴子傷亡很大。可除了土壘之敵,外面兩百人還是有的。不過,他們的糧食可能不多了。今天早晨還沒吃飯。”

兩人正說著,就看見一個土暴子顫著飯桶挑子爬上坡來。土暴子們頓時炸了鍋,一窩蜂向飯桶跑去。一個小匪大約跑得太快,跑到了老賊前頭,結果被老賊一腳踢翻,又補上了幾拳。風送哭聲,在六角碉頂上也能隱約聽見小匪的哭喊求饒聲。

土暴子吃飯,護國軍也吃飯。

史永孝盤腿坐在糧袋上,拿著個玉米餅使勁咬了一口。蒸熟加鹽的玉米餅在冬天雖不會發黴,但放久了會變得像石頭一樣硬。

史永孝耐心地將口中的玉米渣咬碎,仰著脖子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現在糧食充足,就是沒有水源。所以史永孝與所有士兵一樣,幾天都沒有漱口洗臉。至於洗澡,那更是奢望。

哎,這六角碉好處不少,但壞處更多!

比如駐兵太少。一個排四十號人,已經將碉內塞得滿滿當當。如果這碉堡放大些,駐軍兵力增加到一個連,自己就可以趁敵自亂時,來一次短促出擊,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還比如沒有水源,沒有茅坑。如果不想高空轟炸,就只能冒著危險趁著夜暗溜出去拉遠點。

應該給世子和虹姐寫封奏摺,請他們設計更大型的堡壘!史永孝心裡盤算著,可轉眼間他又猶豫了:建造大型的碉堡,又不知道要花多少銀子!

史永孝正在胡思亂想,周標已經在提醒他:“副連長,土暴子吃完了飯,正在忙活。估計他們要開始進攻了!”

“發出戰鬥警報。老規矩,你帶一個班守住一層。待敵疲憊,縱兵出擊。哼,讓他們來多少,死多少!”

……

今天早晨土暴子的進攻,從一開始就顯得與前幾日大不一樣。

在進攻開始前,土暴子的首領先將手下集中起來,先是揮著刀大吼了一陣。然後一名小匪被押了出來,跪在地上。那首領一聲斷喝,刀起刀落,一個人頭滾了老遠。從小匪頸部噴出的鮮紅血線,在百步外也能看見。

“這是殺人祭旗!”

周標沉著臉道:“殺了人祭了旗,土暴子就要拼命!副連長,我帶二班下去了!”

史永孝重重拍拍比周標的肩膀:“他們要拼命,我們也拼命!機靈點,別貿然出擊!”

“是!”

隨著領頭的一聲暴喝,兩百多土暴子全部嚎叫著衝了上來。他們每個人都抱著或揹著一捆東西,等他們衝進五十步,史永孝才看清楚,那是一捆柴禾或者枯草。

土暴子要放火燒樓!

史永孝大吼下令:“抬槍,放!”

早就做好準備的大抬槍噹、噹兩聲,噴出兩股白煙。一名土暴子明顯一怔,腿慢慢軟了下來,面無表情的跪在了地上。另一個土暴子大約中了槍子,哭喊著往後跑。可是轉眼間,他就被壓陣的匪首斬了首級。

隨著土暴子越衝約近,碉樓第三層的三眼銃也打響了。可是這件東西,射程近,沒準頭,只能聊勝於無。

“準備火藥罐!”

眼見土暴子衝到六角碉下,史永孝大喊著將他們準備的大殺器扔下去。火藥罐不是無窮無盡的,扔一個則少一個,一定要等敵人蝟集於碉下時,才能發揮最大的殺傷效能。

可是晚了。

兩百多土暴子只是將懷中或背上的柴草往碉下一扔,立即撒丫子往後逃。轉眼間,六角碉下就堆滿了枯枝荒草,整整一人多高。

糟了!

史永孝大驚失色。

就在這時,一根燃燒著的火把翻滾著,向六角碉飛來。從它身上冒出的火焰,在守碉將士們的眼中,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熊熊烈火。

……

王省吾與副大隊長周常忠離開金城寨,根據王省吾臨行前的指示,大隊副監軍、儀隴開明士紳鄧問行成了金城寨的最高指揮官,協助他指揮的人,是四中隊的中隊長盛英。

盛英是彭山人,三十多歲,讀過幾年私塾,在城裡開了一個香蠟錢紙的小買賣。“除五蠹”運動爆發時,他正好在雙流縣出貨。雙流知縣李甲及時關閉了城門,擋住了城外亂民,也把盛英關在了城裡。等到戒嚴解除,他回到彭山一看,家已經燒光了,啥也沒剩下,家人也不知所蹤,一怒之下便投了護國軍。

他先是在第一連服役,在松林山分到了三營三連。在長平山大戰中,盛英表現得極為英勇。因三連傷亡慘重,戰後盛英即從副班長直接提拔為排長。三連在金城寨擴編,他又順理成章成了中隊長。

土暴子襲擊金城寨,開始是偷襲縣城,對南門城下的那個碉樓並未在意。然而當碉樓鳴銃示警後,土暴子這才意識到,不拿下六角碉,他們不可能對山高崖陡的金城寨形成任何威脅,也不可能完成對金城寨守軍的牽制,所以土暴子對金城寨的攻勢,最後就演變成了對山腳下那座碉樓的死磕。而本來應該成為攻防大戰主角的盛英,倒淪為了站在城門觀風景的看客。

高高佇立在山頂的南寨門並沒有城門樓。即便站在低矮的城堞後,依然可以清晰看到上山的彎曲山路和山腳下那座孤零零的碉樓。

陪在鄧問行身邊的盛英,臉色像天空一樣陰沉。

“鄧先生!”盛英對鄧問行道:“全連將士都看不下去了,他們都希望鄧先生能准許他們出城迎敵!”

“也包括盛連長?”

鄧問行一反問,盛英立即就明白了:全連將士這個理由在鄧問行這裡沒有用。他按壓住心中怒火,嘴裡又換了個說辭。

“鄧先生,史副連長可是世子點名嘉獎過的少年幹部!長平山大戰時,史允孝還是個新進參謀,陳團長和羅監軍採納了他繞敵背後奇襲之計,這才有了長平山的最後勝利。後來史允孝大度推功,把功勞讓給了劉公子,所以劉公子才被調去了總參。我問過史允孝為什麼推功?他說拜別師門時,田先生叮囑他們,務要腳踏實地,從實事做起……”

盛英是在用史允孝的身世背景威脅鄧問行:史允孝雖然只是個當兵不久的少年,但他與羅監軍一樣,都是田騫教出來的學生,也就是說,他是後黨的大將,是世子看重的俊才,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如果將史允孝的命丟在了金城寨,你小心將來的清算!

同時,盛英也是在提醒鄧問行:若論軍齡、資歷,你連史允孝都不如。莫要拿了王大隊的令箭,就真當自己是個什麼人物!想當初老子們開進儀隴城,你們這些士紳餓得要死,個個可憐兮兮的……

雖然盛英說了重話,可鄧問行素白髮青的臉上依然古井無波。他背著手,望著山下的碉樓,輕輕搖頭:

“孫子兵法雲: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你現在手裡只有三個排一百二十人,出擊兵力不足。我們守住金城寨,就是守住了賈登聯部的後路,就是守住了護國大軍北上的糧倉!如今東邊七星寨的搖天動一直沒有動靜,一旦我等出城不勝,搖天動又突然殺出,那金城寨可就危險了!所以王大隊臨走前反覆叮囑本監軍,絕不可輕易出城浪戰!”

盛英的出兵請求再三被鄧問行拒絕,心中怒火難平,說話已經沒有輕重:“那護城隊兩百多人不是兵?他們只能吃白飯?如此坐視袍澤生死不顧,這不是我們護商隊的作風!”

“難道挾持監軍、違抗命令,便是護商隊的那個作風?”

鄧問行瞬間轉過身來,一雙眼睛逼住了盛英。

“護城隊都是城中饑民中挑剩的人,不是老弱便是病殘,讓他們坐守城牆扔石頭尚可,如何能夠出城野戰?六角碉中,除了史允孝,有周常忠之族人周標,有鄙人之族侄鄧恩大,鄙人之妻弟李晟。守碉將士,哪一位沒有親戚朋友在城裡?你說本人坐視袍澤生死不顧,是何道理?鄙人雖未參加長平山之戰,但也上過戰陣,扔過磚石!鄙人既為監軍,必定要恪盡職守,不負世子厚望!王大隊走時,明確授權本監軍指揮守城,本監軍也曾薦了你來指揮,可是王大隊不準!這些事情你都知道!”

鄧問行單薄的身體,似乎蘊藏著無限的能量,向著盛英噴發出來。

盛英也有點後悔了,畢竟鄧問行是營副監軍,也是他的上司。

不過,沒等他將辯解的話說出來,城上的士兵們已經發出了驚呼:

快看,六角碉起火了!

熊熊燃燒的烈火,已經吞沒了那座不屈的碉樓。在鄧問行、盛英和城上士兵們的眼中,只剩下一根衝上雲霄的煙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