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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四十九章 南道北道(一)

李白詩云: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蜀道之難,就難在出入四川的通道上。

從平坦的江漢平原進入蜀地,有好幾條路。其中在三峽南北、長江兩岸,各有數條路,姑且稱為三峽的北道與南道。

北道橫跨巫山,其走向基本沿著長江河道向西。因為要橫越深溝高崖的巫山山脈,所以這條道格外艱險,千百年來一直被旅人視之為畏途,公認為蜀道難中之最。北道之中最快捷的路,是三峽纖道。

成化辛醜年(1481年)間,四川參政吳彥華整修瞿塘、巫峽纖道(注一),不僅方便了船隻上行,也為陸路入川提供了一條相對快捷的通道。然而這條纖道有個致命的缺點:不耐季節變化,怕漲水、怕塌方。

長江三峽江面狹窄,每至汛期(注二),上游連日大雨,洪水匯入幹流,三峽江面的水位便會出現數丈甚至數十丈高的漲幅。這種水位的變化往往是突如其來的,幾條大河的潮頭碰巧疊在一起,就會在陡然間形成又高又猛的洪峰。

不知三峽脾性的外來者,在汛期貿然行走纖道,突遇洪水下瀉,因水位猛漲而被淹死,或被困在江岸邊餓死、凍死者不知凡幾(注三)。

當然,為避免長江水位變化的風險也可以走更安全的驛道。這條驛道從夷陵出發,經長江北岸的黃牛驛、建平驛到歸州、巴東,再經巴中驛、高塘驛到夔州,最後到重慶、順慶、成都。只是驛道在距離上比纖道遠不少。更要命的是,夔州山高地少,田土存量有限,本地非常缺糧,不可能一下子接收數十萬流民。所以流民到了夔州,還要繼續向重慶、順慶方向分流。

南道,顧名思義,其道路在長江的南岸。

其走向基本是:經夷陵出發,翻越武陵山脈到達野三關。到達野三關後出現兩個選項,一是經建始縣到夔州府奉節縣,二是繼續西行到施州衛。到達施州衛後又有三個選項,一是從施州衛都亭裡(今利川縣城)轉道萬縣過長江,經梁山(今梁平)、大竹、渠縣到順慶府,二是經忠州過長江,經墊江、鄰水到廣安、順慶府;三是暫不過江,繼續前行,經石砫、涪州(今涪陵)、長壽直接到重慶府。

較之北道,夷陵經南道至重慶府幾乎是一條直線,距離更近,路況更好。最險的地段便是野三關一帶,因為這裡出現了一個很深的溪谷斷裂帶。

據說,洪武年間明軍入川時便走的南道,並鋪設了石板路,但此後行人日少,南道便漸漸湮沒於荒草密林中。就其原因,還是因為南道出了長陽縣地境,斷斷續續都是土家人(今土家族)的地盤。所以大明三百年,除了從事貿易的馬幫時而往來其間,普通漢家百姓走得不多。

……

向陳有福一幹人等建議流民入川之路選擇南道的青年書生,名叫文逢吉。

文逢吉是夷陵知州張達中推薦給陳有福的人。明面上的理由是文逢吉乃夷陵當地望族,熟知川、湖間的山川地理。暗地裡的理由是張達中與文逢吉的父親文安之當年同在楊嗣昌手下效力,兩人脾性相投,成了好友。文逢吉為蜀府軍做事,一可提攜老友之子,二可讓自己在蜀府軍中有一個眼線或者叫退路。

事實證明,張達中以私心埋伏筆,起到了他意想不到的效果。文逢吉和他的老子文安之,不僅真的在流民入川這件蜀世子高度關注的大事上發揮了巨大作用,而且張達中就此搭上了蜀世子朱平槿的賊船,在荊州知府任上保住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文逢吉的建議,出乎於與會者的意料,引起了激烈爭論。反對的聲音很快出現,其理由主要有兩個。

一是夷陵與夔州商議好的流民入川路線是北道。為了迎接百萬流民過境,夔州府那邊正在千方百計籌集糧食藥品農具等物資,並且還煞費苦心將部分物資轉運到了巫山等沿途各縣各碼頭。

文養正道,他路過夔州時魏辰曾交待,夔州王莊在川湖交界處的鯿魚溪邊設立了第一個補給站。從鯿魚溪到夔州,沿途已經儲備了千石糧食。為了儲備這些糧食,夔州官倉民窖不僅來了個底朝天,而且騰空了夔州護莊總隊的戰備糧倉!目前魏辰已經下令,自他這位總隊長始,夔州護國軍一天吃一頓半,直到世子的補給糧船到來。

假如倉促更改流民入川路線,夔州府那面付出巨大代價進行的許多安排就落了空。夔州府那面的反應如何,很難意料。而南道因為毫無準備,如果路上購糧不果,那就會帶來災難性後果。

第二個反對理由同樣充分,而且涉及蜀王府的少數民族政策。

朱至瀚堅決反對走南道。朱至瀚對九溪衛的情況比較清楚,而九溪衛就在土家地盤的邊上。南道雖要經過長陽、巴東和建始三縣,但實際上是在土家土司的地盤上行走。長陽縣和巴東縣的野三關、連天關,原來都是州縣流官所轄之漢土。但近些年清江(注四)以南的容美宣慰司(注五)風頭正勁,不僅漸漸壓倒了南面兩個老的大土司:永順宣慰司和保靖宣慰司,而且還把手伸進了漢土之地。

宣慰司是大明朝土司等級中的最高級。其長官宣慰使為從三品,略低於衛指揮使;

其次是宣撫司。其長官宣撫使為從四品;

再次是安撫司。其長官安撫使為從五品,略低於所千戶,與土知州相當;

最後便是品級最低的長官司。蠻夷長官的品級是正七品,僅與知縣相當。

除了上述這些武職土司,還有文職土司,比如土知府、土知州。

容美土司原是宣撫司,為田氏世襲,現任司主為田玄,下轄四個長官司。自嘉靖朝的田九霄和其同母弟田九龍始,容美土司不斷遵照朝廷的旨意征討反叛,並隨俞大猷出征倭寇,與永、保土兵一起立下戰功。張獻忠谷城復叛,容美土司已經可以調兵七千助剿,可見勢力已經大幅擴張。

崇禎十三年,容美土司多年來的夢想終於成真,由宣撫司晉升為宣慰司,與永順宣慰司和保靖宣慰司兩大土司平起平坐。

集團公司升格,下面的子公司、分公司自然跟著升格。容美土司下轄的長官司頓時雞犬升天,都變成了安撫司,副長官司也扶了正。至於私自設立的長官司、千戶、百戶等機構和官員,迅速膨脹,已經多達二十餘個。容美土司一邊討好朝廷與官府,撈取好處,另一方面卻不斷欺凌漢地官府和小土司,向外擴張。

水涇土司便是一個典型。水涇土司原是容美土司下轄的一個長官司,其長官唐鎮邦是田玄的外孫。唐鎮邦利用水涇土司毗鄰長陽縣的地理位置,不斷向長陽縣的漢地漢土擴張,目前已經控制了長陽縣城龍舟坪以西以南的大部分地區。通往施州衛的重要水道清江中下游河段,事實上已經成了容美土司的內河;而通往洞庭湖的澧水支流漊(LOU)水之源,更是容美土司傳統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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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至瀚引用九溪衛指揮使李元亮和僉事譚奉玄的話反對道,如今天下大亂,川、湖邊界上的土家土司和貴州的苗家土司正在趁機做大,其不斷向外擴張、增加人口就是明證。如果蜀王府因流民入川一事欠下了土家土司的人情債,那麼土家人將來可能會更加跋扈難制。同時,由於容美土司與其他幾家土家土司佔據了川、湖交界處的咽喉要道,一旦據此作亂,必然會使蜀府軍東西截斷、首尾不連,那樣就會給初到湖廣,立足未穩的護國軍帶來災難性後果!

……

文養正的異議理所當然,陳有福也有這層顧慮;朱至瀚的反對有理有據,邏輯清晰。反方證人九溪衛指揮李元亮所轄之九溪衛城,與容美土司官寨都在漊水之濱,中間僅僅隔著一個麻寮守禦千戶所,而朝廷賦予九溪衛的戰略任務,就是監視並控制其西北的容美土司和西南的永順土司!

面對這些反對,眼前這位不知底細的書生,即便說得天花亂墜,也很難動搖陳有福的既定決心。就在陳有福即將就此拍板,反方即將最終勝利之際,文逢吉卻以一個破釜沉舟的宣告挑戰了所有對他的不利證據。

“容美土司對朝廷忠心耿耿,多有戰功。陳將爺、兩位朱公子,學生願以項上人頭為憑,保容美土司絕不會反!”文逢吉拍著胸脯指天發誓。

土司反不反現在倒還說不上。關鍵在於如其作梗,那便會釀出天大的事情。一旦出事,你發的誓還有個屁用!

看到文逢吉兒戲般的詛咒發誓,陳有福頓時火冒三丈。儘管他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說出的話也沒有那麼好聽。

“文公子,流民百萬,走的哪條路,可是決定著他們的生死!朝廷百官視百姓如草芥,士紳豪強防百姓如仇寇。我主有好生之德,方才肯為朝廷百官、士紳豪強之所不為!如此人命之關天大事,豈能憑你一言而決!”

注一:釐清一個容易錯誤的認識:三峽纖道既不是明代修建,更不是清代才有。唐代史料中關於纖道的資料便不少。

注二:長江汛期較長,分春汛與夏汛。春汛一般每年四月開始。

注三:此章取材於真實的歷史。史載:張獻忠甲申年春季率大軍入川。前鋒二月到達萬州後,因水位上漲,在此滯留達到三個月。其後尾被困江邊,淹死、餓死者不可計數,部分史料稱有十數萬。目前已有部分考古證據。考古現場累累白骨層疊,見之觸目驚心。

注四:清江,又稱夷水,經恩施城經長陽縣在宜都縣匯入長江。

注五:容美土司官寨在今鶴峰縣縣治容美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