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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 保安隊長(三)

大山中的夜,格外的黑;大山中的風,格外的涼。

躺在馬棚下的鄒政綱久久不能入睡。

山中冷風中夾帶的馬糞味和汗臭味可以忍受,時間久了這些異味也就淡化了,但人群中此起彼伏的鼾聲卻難以忍受。就在他不遠處,躺著一個打鼾的男人。那沉重的呼嚕聲有節奏地在他的耳邊扯著風箱,如同悶雷一般在冰涼堅硬的地面滾來滾去,似乎要持續一夜。

餓急了便晝夜呻吟,吃飽了便形同死豬,是鄒政綱對這些流民鄙夷的評價。作為流民五隊的保安隊長,他可以單獨尋個寬鬆的地方睡覺,而不用擠進骯髒的人堆,這是他的特權。可是人多院窄,而且土司也不可能給一群叫花子安排上房,所以他也不得不委身於馬棚下。

“難道自己的選擇大錯特錯,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這個念頭像毒蛇的毒液一樣侵蝕著鄒政綱曾經堅定的意志。想到離京時那些在風雪中號泣的流民,想到東華門外群僚永別似的眼神(注一),想到二王公(王德化)嘴角那抹似有似無的微笑,想到留在家中的老孃、老婆和一對兒女,鄒政綱心裡就像貓撓一樣七上八下。

難道自己掉進了一個大坑,陷進了一個專門為自己所設的局?

不會,鄒政綱再次否認了自己的無端猜想。東廠辦事,皇帝的聖旨只是做事的由頭,廠公的意思才是做事的根本。自己自入道之後,從未忤逆過廠公之意。前首輔薛國觀之死,自己還出了大力。

京察之時,東林大將吳昌時為接任吏部主事,給了薛國觀大筆銀子。薛國觀來者不拒,統統笑納。吳昌時心中竊喜,以為自己的事情那是板上釘釘。

誰知結果揭曉,吳昌時只是由行人司轉任禮部主事。薛國觀收了銀子不辦事,辦不成也不退銀子,這就違了官場中的江湖道義。

對薛國觀恨之入骨的吳昌時與東廠理刑吳道正相善,便找到吳道正幫忙。吳道正向廠公打小報告,正好薛國觀也得罪過廠公,王德化便藉機推波助瀾。最後薛國觀論死於詔獄,東廠可謂功不可沒。

鄒政綱作為王德化派出辦事的擋頭,明裡為吳道正和吳昌時跑腿,暗地向王德化彙報。堂堂首輔薛國觀在牢房的梁上吊了兩天才收屍裝殮,鄒政綱卻因首功升了大檔頭,距離東廠的高階職務:司房、領班,甚至是掌班,又近了一步。

既然自己受廠公賞識,那廠公派自己出這趟苦差,難道是要拿住錦衣衛的把柄?鄒政綱又搖搖頭。

東廠與錦衣衛一個主子,彼此間可以爭寵,但不可能以命相搏。再說,駱養性三代為錦衣衛總憲(錦衣衛指揮使),在錦衣衛的勢力根深蒂固,更深得皇帝寵幸,王德化平日仰仗駱養性的地方不少,猝然翻臉那是不可能的。

看來,陰查蜀藩世子朱平槿之不法事的絕密使命是真實的,鄒政綱在心裡對自己說。只是所有的這些分析推測,都沒有打消他的疑慮:

為什麼出發前後的一切都顯得那麼詭異?

按照廠公的說法,派到蜀地的東廠番子一共有兩隊。

一隊經陝西從朝天關入川,具體的人員組成由廠公親自安排,鄒政綱並不清楚。

另一隊就是鄒政綱所率這隊。這隊共有三人,計劃經運河南下南直隸,然後過湖廣,經夔門入川。

然而他這隊出發後,一切都不順利。船過山東,有一人突然生病,臥床不起。先是高燒,繼而嘔吐不止,而且吐的是黃湯,像是染了瘟疫。鄒政綱無法,只好自己動手處理了。

到了安慶,鄒政綱和手下成功混入了西去的流民大隊。可走到蘄黃間,那人卻莫名其妙死在流民堆裡。鄒政綱找了一天,終於尋得手下屍體。一查驗,發現他被割喉而亡,身上的錢物不翼而飛,連重要的東廠腰牌也失蹤了。鄒政綱判斷是歹人趁夜劫財,並無其他企圖,所以大膽地繼續前行。為了自保,他有意在流民中展露一番拳腳,打消某些人的歹心。流民們無依無靠,見有人會武藝,便自動聚集在他的身邊。漸漸的,他便成了一隊流民的首領。此次蜀府軍給他委了個隊長,想必也是看中了這點。

蜀府軍,自稱為護國軍。可是蜀藩的軍隊怎會護國護到了湖廣,而蜀藩又怎會心甘情願地接納這麼多的流民!

鄒政綱心裡冷笑道:招募流民墾荒,分明就是藉口,而招募流民為兵,這才是蜀藩的真實目的。

這叫什麼?

這叫“反跡已現”!

管他呢,等到自己到了蜀地,見到了蜀地真實模樣,便會依約與另一組接頭,將自己一路上的所見所聞奏報上去!那時,便可從蜀地脫身,回到京師……

山風越來越大,篝火時明時暗。低矮破爛的泥磚院牆外,一陣腳步由遠及近而來。

鄒政綱知道,那是牆外的土司兵巡邏過來。他收回馳騁的心神,將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的現實。流民入川,不走夔門,卻經土司,肯定是土司與蜀王府已經勾結起來了!如果廠公將蜀王府與土司勾結陰謀叛亂的訊息奏給皇帝,以皇帝的性子,定然會掀起滔天巨案。而自己作為首發者,又是大功一件!

若是能拿到蜀王府與土司勾結謀反的鐵證,或許等不到與另一組接頭,自己便可以提前返京了!

想到這裡,鄒政綱頓時怦然心動。他警覺地悄悄抬頭環顧四周,還是那樣的風聲,還是那樣的呼嚕聲,一點都沒有異樣。只有院外那隊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擒住一名土司頭領,或許便能拷問出內情。攜之入京,其親口供認,那便是鐵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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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動的思路在鄒政綱腦中越來越清晰,先拿住人證,然後奪快馬南下。到了清江邊上,再奪一船順江而下。到了宜都,亮出自己的東廠腰牌,誰還敢阻攔?

不!鄒政綱在心中對計劃做了微調。

關鍵在於擒住要緊的人。至於拷問,船上有的是時間。若是土司發覺,他們必會將保安隊長的失蹤與自己頭領的失蹤聯絡在一起,那時背黑鍋的便是蜀王府。而自己,便可以押著人犯,提前悠哉遊哉返回京師。

那麼誰才是目標呢?

在腦中,鄒政綱逐一過濾了幾個人影。傍晚前為流民張羅住宿的旗長田思?據說他與容美土司的宣慰使田玄沾著幾代人的親,如果將他拿下……

不,鄒政綱輕輕搖頭。那田思就是個傻里傻氣的莽夫,怎能洞悉如此絕密之內情?

旗長唐黑?鄒政綱再次否決了,那人樣貌看著也知是個精悍的練家子。不好擒拿也罷,何況他只是個總旗,如何知道內情?

那是誰呢?鄒政綱苦苦思索起來。野三關就只有這麼大,能知道內情的人……非富即貴!

鄒政綱突然明白了,野三關裡知道蜀土勾結內情的人,必定是這裡的最高長官:總旗主唐定邦。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唐黑曾告訴過他,唐定邦今晚就會從鶴峰的土司官寨回到野三關。想到這裡,鄒政綱的心裡終於豁然開朗。

他下了決心。多年的番子經驗,讓他的思維迅速轉向了行動的細節,比如唐定邦的寓所、馬匹的所在、行動的時間、路遇土司兵阻攔的應對等等。須知一句老話:富貴險中求、成功細中取!

卯時到辰時,是人睡得最香最沉的時候。在這個時候行動,往往能出其不意,達成最好效果。行動結束,正好天亮。既有利於有利於事後判明形勢,也有利於辨明道路,遠端奔逃。

鄒政綱確定的行動時間便是拂曉之前。為了行動的順利,他必須立即休息恢復體力。多日的疲憊,讓他慢慢睡去。他好整以暇地在穀草中舒展了一下身體,尚存的意識告訴他,因為他是單線活動,行動也是臨時起意,所以行動開始前的這段時間必定是安全的。

然而鄒政綱錯了。

雖然鄒政綱成功逃脫了公檢法的追蹤,但一大群來自河南基層的、具有豐富鬥爭經驗的人民群眾盯上了他。

……

天色濛濛發亮,生物鐘準時讓鄒政綱清醒過來。這一夜,撩人的穀草似乎特別溫暖、特別柔軟,好像有一個女人已經用滾燙的身體將它們融化。溫柔之中,一種不好的預感攝入了鄒政綱的心脾。果然,當他睜開眼睛,一個憨厚的女人正流著口水對著他傻笑,而兩隻黝黑的光膀子則牢牢纏住他的脖頸。

“捉姦啊!”院子周圍無數人聲不失時機地響起來。只是這些人聲中並無多少憤怒,反而帶著許多的幸災樂禍。

中計了!這是鄒政綱的第一反應。他放棄了摸刀的打算,因為那些害他的人既然能將光著身子的女人派到他身邊,一定早將他的兵器偷走了。

“晤……”那女人撅著嘴扭動著柔軟的身體,表達對鄒政綱粗暴行為的不滿。鄒政綱沒有與這女人計較,他只是鎮定地掰開傻妞纏人的手臂,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

土司兵並沒有出現,聚攏過來的都是流民,還有更多的流民從隔壁的馬店翻牆過來,看來是打算活捉他。鄒政綱微微冷笑,鄙人手腳並未捆住,就憑你等的三腳貓功夫,還想捉拿本官?

可惜他冷笑未完,鐵箭就帶著尖嘯來到了他近前。說時遲那時快,鄒政綱一扭身子,向後側仰。可惜,他不簡單,他的對手也不簡單。三支鐵箭同時掠到,他躲過其中兩支,而最後一支射穿了他的大腿。

興高采烈的基層群眾一擁而上,幾十個身體的重量疊壓在他的身上,讓這位武林高手幾乎當場窒息而亡。他們像捆豬兒一樣,將鄒政綱的四蹄倒捆在一起,用長木槓穿過抬了起來,渾然不顧他滴血的傷口。

馬店的大門口,群情激奮,人群正在聲討鄒政綱這種倚勢欺人玩弄良家婦女的惡劣行徑。土司兵怕情況失控,已經將流民們團團包圍起來。身材高大的一隊長宋浩正在與土司頭領交涉,那頭領書生模樣,略帶焦躁地在訓斥著身旁的唐黑,而揹著大弓的唐黑只能垂首聽訓。看來這書生便是野三關土司的正主,水燼司總旗唐定邦。

“大意了!想不到山溝裡有個用箭的高手!三箭齊發,錦衣衛裡也沒有這等人物!”鄒政綱懊悔地想。下半身傳來的劇痛並沒有摧垮他的意志。他惡狠狠地思索著脫身之法,而看來宋浩與土司的交涉才是他擺脫厄運的唯一途徑。畢竟自己與他一樣,現在的身份是蜀王府委任的保安隊長,土司根本沒有擅自處置自己的權利!

唐定邦訓斥一番唐黑,終於做出了決定。人群將鄒政綱臉朝下放到了地上,木槓也被抽走,情況似乎正向著鄒政綱判斷的方向發展:土司果然不願介入蜀王府內部的紛爭。

可情況再次發生了變化。

一個齙牙的男人尖聲叫喊著衝進人群,他說他有重大發現要向上官舉報。那齙牙的男人鄒政綱認識,他是自己隊中的流民。鄒政綱記著自己在路上,還賞過他一個蒸餅。可面對鄒政綱憤怒的目光,那男人只是像一條即將吃到熱屎的狗,散發出幸福燦爛的笑容。

“大人們,鄉親們!”齙牙男人大聲向宋浩、唐定邦以及周圍的群眾告發道:“小人悄悄跟了這廝半個月,從蘄州一直跟到夷陵!我發現,小人睡覺前總是要摸摸懷裡,好像裡面藏著什麼東西見不得人!大人,不如我們搜來看看!”

看熱鬧的總不嫌事大。

“脫光了搜身!”人群興奮地大喊道。

人群外,歡樂的傻妞盯上了新的目標。她捉住李狗蛋的一對爪子,堅定地把它們放到了自己挺起的胸脯上:

“蛋蛋哥,你說過的,事成了,你就要娶俺!”

注一:東廠衙門在紫禁城東華門外,故名“東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