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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六十五章 古觀疑雲(六)

護國軍的大批人馬突然包圍了金紫觀,讓青雲子驚懼了片刻。然而片刻之後,他便鎮定下來。他一面讓道童通知師傅,一面整理好衣冠出門迎客。趁此機會,青雲子在大腦中猜測護國軍的路數和自己可能露出破綻。等到他邁出大門時,他已經智珠在握、成竹在胸了。

金紫觀清幽雅緻的客堂內,瀰漫的茶香中滲出濃濃的火藥味。從漏窗望出去,清幽的翠竹圍著院牆,繁花似錦的園圃簇擁著這間不大的雅舍。

李存良與青雲子甫一交手,便知道今天遇上了硬茬。

“……連同師傅與貧道在內,本觀道士一百三十七名,道童四十九名,道姑四十九名。度牒與文書無一不全,書證與人頭逐一對應。至於閒雜人等,本觀一個也無!恕貧道狂悖,想必李大人是輕信了奸人之言,這才會疑心本觀通賊!豈不說土暴子擄民掠財之時,本觀仗義疏財……”

青雲子義正言辭,心急火燎的李存良卻沒有耐心聽他申辯。

金紫觀的道人,包括住持金玄真人全部被控制了。按人頭點過,度牒文書齊備,確無外人。

金紫觀的裡外,也都細細搜過。金銀細軟、兵器馬匹,並無半點土暴子的蹤跡。

觀裡沒有,自然是藏進了周圍的大山。可李存良不可能將這點手下重新撒入大山,來一番曠日持久的搜尋。若想儘快找到二王,突破口恐怕還是面前之人了。想到這兒,李存良進行焦躁地手臂一拂,將面前的茶盞橫掃到了牆壁上,大吼一聲:

“來人,拉出去,動大刑!”

上官話音未落,兩個如狼似虎的錦衣衛便衝了進來。

“且慢!”青雲子大喝一聲。

“招了便免受皮肉之苦!”李存良陰森森地勸道。

“李大人,貧道便是想招,又能招得了什麼?”

“明知故問,心虛了不成?”

面對李存良的厲聲恐嚇,青雲子突然笑了。面前這位世襲勳貴、錦衣衛北鎮撫司副千戶、護國軍副總監軍,難道與那些道貌岸然的朝廷官員一般,都是些外厲內荏的銀樣蠟槍頭?

“李大人,本觀主持金玄真人乃順慶府都紀(注一),乃是從九品的命官!”青雲子道。

“眼屎大的小官,也敢在天子親兵面前顯擺!”李存良輕鬆地笑起來。兩名錦衣衛嘍囉見上官中氣十足,連忙揪住人犯的雙臂反剪起來,讓他不得不彎腰低頭。

“本朝制度,錦衣衛拿外官,也得皇帝聖旨!”青雲子努力昂著頭大聲辯解道,“不過錦衣衛的典故嘛,有旨無旨又有何用?酷刑之下,豈有忠良?到時交個供狀上去,便是鐵證,皇帝也無話可說!”

李存良笑著抖抖衣袍,重新坐了下來。

“既然知道錦衣衛的規矩,那就省得本公子囉嗦了!如今護國軍也有個政策,叫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只要率先出首,本監軍可以賞你一個‘從寬’!”

看來李大人已經穩穩佔住了上風。兩名錦衣衛嘍囉會意地一點頭,立即在手上加了勁,將青雲子的雙腕大角度反撇,痛得人犯的長髯頓時抖動起來。其中一個性急的,已經拎住了人犯的小指。只等上官令下,便要人犯好生吃些苦頭。

“有旨無旨,貧道並不在意!只是不知李大人可知一句老話:人可欺,天不可欺!”

“事到臨頭,還敢嘴硬!掌嘴二十!”李存良沒有細想,便不由分說地下令。

可兩名錦衣衛嘍囉聽得此言,卻眼神一對,動作立時停滯了下來。其中一人還對李存良道:“大人息怒,不妨聽這牛鼻子說完!”

李存良火了,噌地站了起來。怎麼了,護國軍上下令行禁止,這京師帶出來的手下反倒要違令不成?

兩個錦衣衛見上官發怒,便怯怯地躲在青雲子身後,使勁給對面的李存良搖頭努嘴打眼色。“難道動刑不得?”李存良心中嘀咕,又不願面上露怯,便重新坐下,讓青雲子有屁快放。

“師傅潛心修道,不戀世俗,故而聲名不張,官爵不顯。”青雲子重新開口道:“只是師傅得了天師真傳,如今已是半仙之軀,又拿那官爵俗物來幹甚!”

咯噔一下,兩名錦衣衛的雙手頓時卸了勁。

“什麼天師?”一名錦衣衛明知故問大聲叱問道。

青雲子揉揉扭痛的手臂,像是面對一群無知的鄉巴佬,不屑一顧的恥笑道:“嗤!國朝規矩,天師乃皇上親封!豈是隨隨便便什麼阿貓阿狗可以自稱的?

……

大明朝以儒為宗,並不妨礙統治者崇道。

鑑於前朝全真道替蒙元為虎作倀,起家南方的太祖朱元璋便以正一道為道教正宗,優禮以待。

燕王朱棣以武奪天下,尤其崇拜真武大帝,大建武當宮觀,耗銀無數,時稱“北有紫禁城、南有紫金城”之謂。

嘉靖皇帝出生於興藩(承天府,今鍾祥市),打小深受荊楚道教的影響。即位後,即將自己的個人愛好帶到了國家的統治中。嚴嵩、徐階,一正一奸兩大名相,其實都是頂尖的青詞高手。龍虎山道士邵元節、陶仲文,以寵幸而為帝師,權傾朝野。

有道是上樑不正下樑歪。皇帝崇道,士大夫和百姓們也趨之若鶩。一時間,華夏大地上道士橫走、宮觀林立。

嘉靖之後,正一教有過一段短暫的黯淡期,連張天師的天師印都被沒收了幾年。不過萬曆之後,正一教重回道教巔峰,只不過再也沒有前朝的顯赫聲威而已。

本朝第五十二代天師張應京,崇禎九年襲位。前年曾入覲京師,為皇子祈福,得皇帝賞賜而還。值得一提的是,張應京還是朱明王朝的皇親,因為他的老婆便是就藩建昌府(府治今江西撫州南城縣)的益藩郡主!

在青雲子的密切配合下,兩個錦衣衛嘍囉很快便將金紫觀住持金玄真人的底細問了個清清楚楚。

據青雲子道,他師傅是第五十一代張天師張顯庸的入室弟子,與當今張天師本是師兄弟。離開龍虎山後,金玄真人迴歸家鄉四川,在這金紫古觀修道。如今他師傅道法高深,可通天地。信眾逾百萬,遍及全川。如果他師傅被錦衣衛無故拿問,想必會激起無數信眾的聲討。

青雲子還說,朝廷律法,天下道事,俱歸掌道天師管轄。如果護國軍以莫須有的罪名拷掠宮觀道士,那麼他們將發動全川甚至全天下的宮觀道士,向蜀王府、四川官府和錦衣衛提出抗議,並且透過張天師向皇帝彈劾某些人的橫行不法。

青雲子赤裸裸的威脅,讓李存良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他氣急敗壞,幾次忍不住要抽刀砍人。但是,朱平槿的信中那句“鼠目寸光”的斥責,讓他慢慢冷靜下來。為了三十萬兩金銀和一個王光興,壞了世子的天下大計,這是筆虧本買賣。

因此,只能智取,不能力取!

見著李存良由怒轉靜,開始自顧自地沉思冥想,青雲子反倒偷偷擔心起來。他巴不得李存良盛怒之下,立即揍他一頓,然後他就佔住了道理。等到蜀地道教界給蜀世子上尊號時,他把滿身傷痕一露,引起道友的共鳴,然後來個集體上書,找蜀王府要個說法。只要蜀王府一服軟,金銀和二王都保住了。同樣保住的,還有金紫觀在亂世中左右逢源的機會。

“叫施老頭來!”青雲子正在思索對策,李存良出招了。

李存良口中的施老頭,便是透過首屆蜀考,剛分配到第三營便不幸參加了長平山大戰的施耀先。

施耀先作為第三營的後勤參謀,在長平山既沒有建功,也沒有受傷,只是精神飽受刺激,吐了不少飯食。大戰之後,施耀先跟著羅景雲到了碑院寺,把任家的逆產全部沒收了。這時他才突然發現,跟著護國軍幹是一件很有前途的工作,至少比以前當賬房要強得多。

此後,施耀先成為新政壩基地的後勤主管,主持大量的物資囤積和前送。當新政壩遭到土暴子圍攻時,施耀先沒有死板地循規蹈矩,而是利用手中掌握的大量物資,迅速武裝了城內外的民壯,包括周淑英的巾幗投槍隊,因此再立一功,升任第一團的後勤參謀,待遇也從排級升到了連級。而且因為他的年齡,所以他還享有一個特殊的待遇:

他是護國軍連級軍官中唯一可以乘坐牲口行軍的人,雖然只是一頭驢。

施耀先聽到上官叫喚,立即一路小跑進了小院,喘著氣站在門口喊報告。

李存良見著施耀先便睜大眼睛發問,“施老頭,你那撮山羊鬍子呢?”

“報告監軍,”施耀先盡力挺直衰老的腰桿大聲回答,“軍醫院有行文,稱留著鬍子受了傷不好包紮,所以屬下便剃了……”

“剃了鬍子,簡直換了一張臉,怎麼看都不像!”李存良說著搖搖頭,“鬍子要剃,那頭髮剃不剃?剃了頭髮,那不是成了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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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迎頭一陣洗涮,讓施耀先蒼老的皺臉上露出一絲羞澀。可上官既然有意見,那必須得解釋清楚:“屬下也捨不得剃鬚。可軍醫院還道,剃鬚顯得年輕……”

“好了,好了,施老頭,沒人嫌你老!你是根老苦瓜,越老越紅!”李存良不由分說打斷施耀先,然後指著對面站立的青雲子道:“既然你喜歡剃鬚,對面那個鬍子長的,你替本監軍剃了!”

“監軍要你找出牛鼻子的破綻!”見施老頭髮懵,李二連忙小聲提醒道。

“你是世子親點的蜀考榜眼!”李存良補充道,“收拾這等妖道,非你莫屬!”

“我是榜眼?我什麼時候當了榜眼?”施耀先更懵了。

也難怪施耀先發懵,蜀考發榜時,只有錄取名單,根本沒有登出名次。施耀先更懵知道自己被錄取了,從此有了一份養家活命的錢糧,壓根不知道自己還是什麼榜眼。

李存良鼻子一哼道:“外頭榜文沒有分高下,但世子案頭還是有前後的!技能、申論兩科,你獻上的那個連環帳,很得世子青眼!”

原來如此,施耀先恍然大悟。

大戶人家和商家記賬,一般用的是傳統的四柱清冊,有“進、繳、存、該”四大類別。基本計算公式是“舊管(期初餘額)+新收(本期增加額)-開除(本期減少額)=見在(期末餘額)”。

施耀先在參加蜀考前,在利類思的教堂裡幹過幾個月會計。作為一名仕途無望的讀書人和一名經驗豐富的財會人員,他很快就發現了義大利複式記賬法的優越性。與四柱清冊相比,複式記賬法更為複雜,但也更為準確。原因是在記錄現金流變化的同時,還要記錄財產物資的增減。

於是在科目二考試中,施耀先使用了複式記賬法來核賬。在科目三的考試中,蜀世子向參考學子徵求富川強川的建議。他又將其作為重商興市的利器推薦了上去,並給這種記賬法取了一個中國化的名字,叫做“連環帳”。

“世子真乃識貨之人!”施耀先心中一番感慨。轉眼瞥見雅舍裡的幾人,施老頭立即有了一個主意。他附身上前,貼著李存良的耳朵嘀咕了幾句。

“正神怎還怕邪神?大聲說出來,讓他們也聽聽!”李存良不耐煩地大聲呵斥道。

施耀先知道這李存良的脾性,挨了上官訓斥,也不難為情。他大聲將自己的想法講了出來:“屬下之長,便是查賬!入庫糧食多少,消耗糧食多少;收入多少銀子,花了多少銀子,總應該對上帳,如若不能,那短缺的糧食一定給了土暴子!”

施老頭的話音一落,青雲子的鬍子便微微戰抖起來。他擔心的不是糧食或者銀子,他擔心的是凍在冰窖裡的幾千斤肉。不過,他很快重新鎮定下來。冰窖裡的肉硬得像石頭,誰能知道是馬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