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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六十九章 大計方定(三)

崇禎十五年二月二十四日,春光依然明媚。

壽王府深宅中的一個小院內,玉蘭樹下襬了一張床榻。身心俱疲的朱平槿橫躺在床榻的一側,舒服地閉著眼睛午睡,享受著午後的和煦陽光。

他剛剛見證了一場大屠殺。

錦屏門外的河堤上,三百八十名罪大惡極的土暴子一個不剩地提溜出來,全部砍頭。

身形消瘦的張繼孟死到臨頭,終於尿了褲子。當他明白一切都晚了的時候,拋下了忠臣義士的偽裝,惦記上了周延儒和京師裡若干高官的祖宗八代。

砍了張繼孟,劉之勃尤不解恨,當即令將屍首挫骨揚灰,拋入嘉陵江中,以祭奠川北無辜死難的百姓。那名京師來的傳旨太監大概沒見過這麼血腥的場面,當場便吐了早飯,被士兵們架了回去。

“傻笑啥呢?”羅雨虹斜撐起身體,盯著朱平槿臉上的輪廓線,狐疑地問:“是不是又在想女人了?”

“什麼又?除了你一個女人,我想過誰?”

“哼,做賊心虛!你媽不算女人?”

“還講不講道理?”朱平槿在小院的花榻上翻了一個身,把肩背和屁股亮給老婆,“我們好歹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文化人,說話做事總得有點理性人的樣子!”

“那你必須給我說清楚!想什麼!”羅雨虹跟著老公翻了半圈,把一隻玉足翹起壓在朱平槿的大腿上,一副不得答案誓不罷休的模樣。

“我在想,一旦我們的真面目大白於天下,京師那個崇禎會幹什麼?”

“你說對了,我真是有點擔心!他會不會不顧一切地對你翻臉,來個什麼聖旨,宣佈你為人民公敵?”

“思來想去,我判斷可能性很小。

崇禎與你我一樣,也是有文化的理性人。面對他可以自由支配生死的人,他可以無所顧忌。但像鄙人,哼,雄兵在握,他奈我何?

概率論告訴我們,考察的樣本越多,規律性越明顯。所謂機制,便是有規律的某種規則。

生活在這樣一個機制中的人,很難輕易擺脫機制執行規律對他的影響。崇禎即便身為皇帝,也在機制的約束中。他不可能獨斷專行,不可能一個人做出重大決定。按照朝廷的機制,皇帝的想法必須經過廷議,才能形成最終決策。

所以我們可以換個思路,撇開皇帝,以京師的那些大臣們為樣本進行考察。這時我們能發現什麼?”

“一群典型的官僚,只想自己撈錢,根本無心正事!遇事能躲則躲,絕不承擔責任!高情商當領導,高智商幹苦力……”

“賓狗!我幫樣本們打仗,幫樣本們省錢;我沒有舉起反旗,我的道義調門比樣本們們還高。更重要的是,我在祖國的邊緣地帶有幾萬能打仗、打勝仗的軍隊!

這群樣本們的理性選擇是什麼?

換句話說,按照利益驅動理論,最符合樣本們利益的選擇是什麼?”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表面上裝聾子瞎子,骨子裡想當牆頭草、兩邊倒!一面享受體制內的權利待遇,一面與民營企業家眉來眼去……”

“賓狗!”

“我知道,說到底,還是因為我們有兵!”

羅雨虹睡不著,乾脆屈腿坐了起來,兩肘按在了朱平槿的身上,手掌托住了下巴。

“可是我擔心,萬一崇禎偏執狂突然發作,不管不顧甩開官僚們……”

“你擔心的很有道理!崇禎撇開內閣單獨下中旨的事情幹過好多回!不過,大明不是大清。君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遮羞布還沒有扯開。一旦崇禎下中旨,就喪失了體制內的法定權利,連膽大的文官也可以封駁回去!

再說了,別忘了鄙人的身份!鄙人乃藩王,僅下天子一等。崇禎的中旨對鄙人根本沒有法律效力!

崇禎敢陰悄悄地下中旨,我就敢堂而皇之地批駁回去,甚至直接將傳旨之人斬了!

他只有躲在乾清宮的大床上一個人抹眼淚……”

“你把崇禎想簡單了。他是死要面子的人。你明天一宣旨,就把他逼到了絕路上,不跟你翻臉也不行了!萬一他公開下旨譴責你,就算你得了天下,名聲也臭了……”

“所以劉之勃的建議很好,這就是劉之勃的價值所在!”

朱平槿睜大眼睛扭頭看著老婆,雙眸放出光亮。

“這次政策出 臺的形式,是廖大亨和劉之勃領銜上奏,四川大員們連署,本世子下旨批准實施,最後假惺惺地報請北京批准。這樣一來,我們向北京展示了團結和實力,也為我與崇禎之間的關係留下了緩衝。”

“那劉之勃和廖大亨不是又當了出頭鳥?”

“那當然!我跟你說過,國王不能犯錯。什麼意思?就是最高領導不能輕易承擔責任,否則百姓很容易喪失對最高領導的信仰,進而動搖統治權威,引起覬覦者篡位奪權,進而引發天下大亂。

還記得嗎:赫魯曉夫在蘇共二十大上做秘密報告,把斯大林批臭了。後果由誰承擔?幾十年後的戈爾巴喬夫!

我們要記著,做事情,要檯面下主動,臺面上被動。要時時刻刻凌駕於矛盾之上,不要身處矛盾之中。這就是領導的藝術。

廖大亨和劉之勃這些大臣,天生就是替我們背鍋的,所有的壞事都由他們出頭。

你想想,如果崇禎和朝廷大臣們都徹底喪失了理性,公開動手,誰來承擔責任?當然是廖大亨和劉之勃。

廖大亨這只老狐狸不是傻瓜。他跟我說過,如果崇禎派綈騎鎖拿他,他就以冒旨為名,先將綈騎斬了,然後上疏鳴冤,再發動鄉黨同年書生士紳全川人民一起上書鬧事,總之是拖時間,又不公開造反。確實不行,就改名換姓,躲進蜀王府,躲進護國軍……

我並不擔心廖大亨,我擔心的是劉之勃。這個傢伙一根筋,弄不好聖旨一下,他就找一根白綾上吊了。”

“我知道,就是你們當官的讓臨時工背鍋的那一套!”

羅雨虹無聊地撓撓老公的胳肢窩。嘴裡鄙夷,心裡得意。不過,她還是擔心朱平槿把劉之勃賣了。

“你不能袖手旁觀!不管你怎樣玩,總得有點良心!”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宣了旨,你就要出發到重慶?”

“是啊,耽擱了好久!本來王應熊是可以挽救的。剛開始,他還透過王行儉找廖大亨,試探和我們合夥造船的可能。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

周延儒寫信給廖劉,這就洩露了他的情報來源。劉名升上了心,把王應熊派往北京的信使給截住了。王應熊在信中告了我們一狀,說我們將來必然稱兵謀反。今日不反,明日必反;今上在位不反,太子即位必反;我們不反,我們的手下必反。

總之,內江王到重慶與他王家發生衝突後,他對我們恨進了骨髓。王應熊很聰明,他漸漸發現我們推行的富國強兵政策,必然會觸及他這種權貴的根本利益。

王應雄是定時 炸彈,留不得。這種人越聰明,便越危險。官場上的老話:早動早主動,晚動必被動!”

“那王應雄會不會得到訊息提前跑了?”

“內江王說,王行儉在替我們穩住他。”

“你記著,王家的銀子你給我拿回來!”

“知道了。哪一回你不是惦記著人家的錢包?”

“你知不知道,你這次川北用兵花了多少銀子?還有流民入川,又要花多少銀子和糧食?”

老公平靜的臉龐,給她留下一道清晰的側面輪廓線。羅雨虹盯著這道輪廓線,心裡湧起一股莫名的焦躁。

“李存良在金城山只搜出了三萬兩黃金,三十二萬兩白銀,激動得像個叫花子揀到金元寶!你算算,加上在廣安的繳獲,摺合下來也不到百萬兩白銀。

這點錢算什麼?

五年重工業計劃馬上就要實施,農業投資簡直是天文數字,軍隊和政府機關的花錢更是像淌水一樣,譁啦啦……”

“我知道,你現在很困難。”

朱平槿終於睜開眼睛,給了老婆一個正面回應。

“你沒錢了。匯通錢莊初始本金三百萬加上存款稅收,入庫銀共計八百多萬。按照一比一點二的發行比例,正常貨幣發行額度只有一千多萬兩。於是你將發行比例調整為一比一點五,加印了一百五十萬兩銀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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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一百五十萬兩轉眼又花得精光,所以你乾脆整了個莽的,偷偷加印整整三千萬兩!

然而三千萬對你來說還不夠!

光是在川南嘉定、敘州和馬湖三州府強制購糧一百萬石,你便花掉了其中二百五十萬兩;

農業基礎設施建設、支農貸款、工商業投資、道路投資,又是一千萬;

還有八百萬兩到達湖廣,讓朱至瀚去佔領金融市場,大量收購糧食。一千萬兩進入南北兩京,去吸收當地金銀存入;

我甚至估計,你還會在幾家大企業上市時同步放水,讓市場有能力承接大盤股,甚至讓股市又創新高……

是的,我們透過我們的政治地位和經濟地位,讓我們的鈔票佔據了絕對的壟斷地位。我們掌握了造幣權,就使我們有了充裕的資金來幹我們想幹的事。

但問題總有正反兩面!

銀鈔沒有足夠的現 貨白銀做支撐,一旦股市崩盤,大量貨幣被擠出股市。流動性的洪水就會衝破金融安全穩定的堤壩,就會導致銀行擠提,匯通錢莊就要破產,我們兩個都要上吊。

記著,光注水不下米,粥會稀的!”

“我是在懸崖上走鋼絲,難道這個我不懂?可是我有什麼辦法呢?你知道我們現在還剩多少糧食嗎?”

憤憤不平的羅雨虹揪住朱平槿大腿根部的嫩肉,語似連珠般反擊。

“去年秋季,我們僅僅收入了兩百萬石糧食!單單四川填瀘州、無息農業貸款、手下人吃飯等等幾項大頭,就支出超過一百五十萬石!

我算過,按照目前的糧食消耗速度,存糧最多吃到三月底,就會顆粒不剩!沒有我強制購糧一百萬石,根本熬不到四五月的夏糧收穫!

你可能不清楚,樂山和宜賓的情況與雅安、廣漢截然不同。我們在當地並沒有掌握絕對的權力。即便強制收購,也必須要當面支付。兩地官府也是做了很多不要臉的事情,才讓當地士紳願意賣糧給我們,而且還肯接受銀鈔!

馬湖的駐軍倒很強勢,餘糧說收就收。但那裡地方雖然大,但實際上就只有一個屏山縣,田土不足三萬畝(注一),其餘都是窮得打鬼的土司。駐軍自己也要吃飯,他們能上繳五萬石已經是翻箱倒櫃了!不過最後的結果還好,起碼比我預想的好。畢竟還有餘糧可賣,總比拿真金白銀也買不到糧食要好很多!

這次宜賓和樂山的貢獻很大。川南核心區很富裕,沒有被張獻忠和土暴子禍害,有三百年的財富積聚。宜賓有舉人名叫周元孝,一次就賣給我們糧食十萬石。還有個被崇禎罷官的大官,名叫樊什麼,除賣糧外,還直接捐了一千石糧食和五千兩銀子。

你想想,沒有這次強制收購的一百萬石,我們拿什麼養活軍隊?我們拿什麼接受流民?我們拿什麼去搞你的狗屁護國安民、天下太平?”

看著老婆越說越激動,朱平槿知道自己必須安撫她。四川經濟的壓力全部擱在她肩頭。她承擔的壓力,並不比自己小。

“糧食儲備和金融穩定,這是一個雙重目標的兩難選擇。

你選哪一頭?你當然優先選擇糧食儲備!

金融穩定我們可以用戰場的勝利去影響,可以透過政策的出 臺去遏制,可以透過資源的引進去緩解,甚至是去騙、去偷、去搶……

可是一天不吃飯,心頭餓得慌。

總之,金融不是剛需,不像糧食那樣急迫。不過金融穩定也很重要。

我並非杞人憂天。我擔心,這些多出來的天量銀鈔一旦進入流通,或者迴流四川,我們很難保證物價的穩定。那時,老百姓就會發現銀鈔的真相,進而引發金融海嘯。所以這次我不僅要抄了王應熊的所有家產,而且跟王氏一族有來往有劣跡的重慶商家,都要一鍋端了!

小舅以前給我說,重慶是個大商埠,銀多糧少。我估計,重慶一府作為四川首富,這次搶個三五百萬現銀是有把握的,此外還有十數倍於此數的實物資產,尤其是大量的土地田產!

有了這筆銀子,匯通錢莊的資本金就可以極大充實。

有了這些實物資產,就可以極大充實王有企業,控制四川的經濟命脈。

有了大量的土地田產,湖廣移民

控制了重慶這個水陸要隘,全省的商業就能實現無障礙大流通,實現商業領域的徹底整頓,從而帶動四川的商業大發展。

割除了重慶士紳這塊毒瘤,商稅這一塊才能真正做到全省一刀切,才能源源不斷地為我們帶來穩定的稅收!你知道麼,四十年不上朝的萬曆皇帝早就知道農業稅是沒有空間的。他把矛頭對準了商稅、礦稅,結果辦事的人趁機發財,在東南逼出了一個政治經濟團體東林黨……”

羅雨虹打斷了朱平槿的離題萬里:“你這樣公開搶劫,不怕四川的富豪都與你死磕?”

“死磕?現在我就怕他們不死磕!MAO主席告訴我們,民族資產階級是軟弱的,官僚買辦階級是兇殘的。為什麼有這樣的差別?關鍵在哪?在有沒有依附性!在有沒有槍桿子!現在政權在我們手裡,槍桿子在我們手裡,他們要麼依附於我們,向我們交稅進貢,要麼被我們槍桿子無情消滅!”

“你總得找個理由吧?你畢竟不是土匪!”

“統治階級搞掠奪,還需要理由麼?前世有一句話,叫做‘總有一款詐騙適合你’。我套用下格式,叫做‘總有一款掠奪適合你!’

你拼命增發鈔票,增加流動性,那不是無差別的全民掠奪?老百姓難道能不用我們的銀鈔,他們難道能夠跑到美國當紅通?”

朱平槿說著重重嗤了一聲。

“我敢公然搶劫,自然也有理由。人命關天,這條理由夠了吧!要是不夠,我再增加一條強搶民女!相信案情在報紙上公開,定然民憤極大,人人喊殺!”

“你有點變了,變得我不認識了!”羅雨虹冷冷評價朱平槿。

朱平槿哼了一聲,重新閉上了眼睛,“是嗎?就算變了,也很正常。屁股決定腦袋,你我都在變!”

“你的言下之意是我們倆需要重新磨合?”羅雨虹的雙眼已經冒出了寒光。

“沒有,絕對沒有!”朱平槿下意識地堅決否認道,“我們倆是和諧發展的典範!”

但這不是他的真心話。

注一:《馬湖府志》記載,馬湖府在嘉靖時的田土數為兩萬七千餘畝,糧額僅兩千八百餘石。萬曆清丈數字沒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