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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七十章 大計方定(四)

崇禎十五年二月二十五日,是個非節非慶的普通日子。

辰時不到,凝固了一夜的閬中古街便有了生氣。

每天早晨都會來的收糞車、柴禾車,準時出現在各條街巷的口子。沒等拉車人吆喝,大人小孩已經提著大桶小籃湧上前。把髒東西傾倒了,把柴禾背回家。

更多早起的百姓,搬開了自家店鋪的門板,鋪開了各類吃食早點的攤子,開始為一天的生計奔波。近來大量的官吏、士兵雲集這座飽經戰患的城市,使城裡蕭條了多年的餐飲生意好的不得了。

百姓們都知道,這樣的繁榮只是暫時的。因為世子和他的軍隊總會離開,開到更遠的地方去打土暴子和流賊。所以他們要抓住這轉瞬即逝的好機會,賺取更多的銀子。

相比城內的慵懶,錦屏門外的碼頭甦醒得更早。

天光初現,南來北往的船隻便紛紛離岸,把旅人和貨物運到主家想去的地方。但最熱鬧的,還不是錦屏門外的碼頭,而是錦屏門東面江岸邊的一處小高地上。那裡一整夜篝火通亮。百姓們紛紛傳說,世子用他無所不能的金手指在那裡點了一下,那裡便會立起一座高大的橋樑,橫跨嘉陵江,打通南北兩岸間的天塹。

錦屏門城樓上,劉之勃背手遠眺,凝望著東方初升的紅日。

他一言不發地將頸下的半舊披風解開,遞給了身後衣著破爛的老肖頭,轉頭看著上巡道葛奇祚,心裡不禁湧起一股人生苦短的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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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奇祚出仕不過兩年多,身上的書生氣還很濃。年齡剛四十出頭,又是二甲進士,本是大有可為之時。可瘦骨如柴的身體,已經註明他不可能走多遠了。

“葛大人,你想好沒有?這封奏疏一入京師,若皇上震怒,你我皆成青史留名的逆臣!”

葛奇祚聞言,正想說話,卻從胸腔中發出數聲劇烈的咳嗽。待到稍微平息,臉色通紅的葛奇祚手搭城堞,佝僂的身子微微一欠,算是對劉之勃這位上官的歉意。

“劉大人,實不相瞞,早在正月間叛軍圍困衙署之時,下官便去意已決。只是那時惦記滿城百姓,下官不得已忍辱與叛軍虛與委蛇。

後來護國軍進城,滿城百姓得安,下官留書一封,便要成仁取義,卻被護國軍幾位將軍勸阻,說見了世子再自裁不遲。

記得世子入城時,手招下官入車相見。下官斯時一心求死,卻見世子以幼衝之齡、抱恙之身,奔波於千里沙場,東征西討,所至無不救難濟苦,所伐無不望風披靡,頓時慚愧得無地自容!

世子更引太史公言以責下官: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汝之死也,於時事無一益,若不如鴻毛也?

世子切責敦敦,下官頓時醒悟!

如今下官病體沉痾,時日無多,所欲為何?非是金銀財寶,傳之子孫;非是青史留名,欺世盜名。下官只想做一件對得起天地父母之事,對得起天下百姓之事!就算地下見了祖宗,也問心無愧!

下官以為,這次世子領蜀地重臣革故鼎新、清掃積弊,必能收山河重建、社稷重光之奇效。

下官忝為臣子,平身之夙願也。落名連署,亦不過舉手之勞。然則此舉,可令下官人雖滅而精神在,身雖死而魂魄存!即便將來天子震怒,不過綈騎檻送京師而已。

下官已經備好棺木。等聖旨一到,下官便從這錦屏門上跳下去!血濺五步,以死諫君,以為朝中諸公警醒!”

看著葛奇祚面龐上因情緒激動而持續泛起的潮紅,劉之勃深深一躬下去:

“葛大人志堅似鋼,劉某愧不如也!”

……

鋸龍埡口的北側,西向面對嘉陵江的坡地上,一大塊平壩在短短的時間內便已初見雛形。

晨光中,三百多名前天的土暴子,趾高氣昂地押著千餘名昨天的土暴子在用各式簡陋的土木工具勞作。

場地邊緣一個沾滿泥土的石碾上,坐著兩個男人。一個是未老先衰的矮小老頭,另一個則是身材高大,面目英俊的年輕人。可年輕人手上腳上都套著粗大鏽蝕的鐵鐐,腳鐐下還吊著一個拳頭大的鐵球。

原來,這年輕人便是在金紫觀被俘的混天星王光興。王高扮成道士,王光興扮成廚役。李存良用文化考試一招,先查出了王高。王光興知道事情敗露,又知道了道人毒死了他的手下,便主動自首了。

“知道麼,昨天兄弟們都被拉到江邊砍了!保寧知府張繼孟一條爛命,用了三百七十九條人命陪葬!”劉維明眼望遠方,悠悠長嘆道,“據說還要在人頭墳冢上建座寶塔,叫做‘世鎮地獄,永不超生’!”

“成王敗寇!輸了,無話可說!”年輕人鄙視地斜了眼劉維明,朝地上吐了一口泛白的唾沫,“就算鎮在地下十八層,三十年後當不了一條好漢,也用不著給他人餵豬!”

王光興分明不服,劉維明頓時罵了過來。

“你個小男娃,懂個屁!只知爭勝鬥勇,把手下丟光了,自己還落下一顆七斤半炮子!你知道那小世子如何評價你嗎?”

王光興沒有說話,依舊倔強的昂著下巴。

“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簡直比豬還笨!”

“你……”

“你什麼你?”劉維明渾濁的老眼裡射出兇狠的光箭,把王光興桀驁不馴的目光生生逼了回去。

“不錯,老子是降了!但老子降的是真龍天子!比起張獻忠、蠍子塊、張妙手之流,老子一點不虧!弟兄們跟著老子,一個沒死,全都活的好好的。就憑這兩點,老子降得心安理得!你大哥王光恩、你三弟王昌,不是也降了官府?你說,你王家降了個芝麻官,覺得虧是不虧?”

“我們再虧,手下還有萬餘兵馬!怎麼著也比你這豬倌強!”倔強的王光興終於找到了一個理由反擊。

“蠢貨!你以為朝廷還會信任我們這群反賊?鄖陽府那邊是沒兵,這才騙你們兄弟繼續給朝廷賣命!你們三兄弟就千餘殘兵敗將,沒吃沒喝,守著一個鄖陽府城都吃力,還扯他媽的萬餘!等到那千把人打光了,你們三兄弟就抱著哭吧!

告訴你王光興,也別打腳踩兩隻船的歪主意!李自成早不是當年的闖將了!你瞧瞧,劉國能、李萬慶,哪個不是同鄉同裡出來,當年一起搏命的兄弟?結果怎麼樣,全被李自成殺了……”

張獻忠橫行霸道,李自成面善手狠,王光興知道,陝西的老兄弟都知道。但在他的腦袋中,依然停留在某個人是否仗義的層次。他不明白,義軍隊伍中唯一的法律,就是沒有法律。那裡是叢林世界,是強者通吃。

“……老子在這裡,就是一個豬倌,一個有肉吃有酒喝過著神仙日子的豬倌!實話不怕告訴你,老子是個豬倌,但老子這個豬倌,是天底下最大的豬倌!”劉維明尤自洋洋自得。

“吹吧你!一個豬倌還得瑟成哪樣!”王光興不屑地扭開了頭。

“你不信?”

劉維明急了,一把將王光興拽下了石碾,要帶他實地檢視。可劉維明忘了王光興的腳上還拴著鐵鐐和炮子。這一拽,差點把王光興拽了個狗啃屎。

等王光興重新坐回石碾,劉維明便手指平壩,告訴他要建幾座豬舍、幾座配種場、幾座漚糞池,要種多少豬草,如何進行消毒、通風,如何用豬屎養蚯蚓,發展無汙染迴圈經濟;如何繁育良種豬,減少斤肉糧食消耗。

劉維明把從朱平槿那裡學來的扶貧幫困知識傾囊而出,說得口乾舌燥。小半個時辰過去,王光興總算給了他一點面子:

“劉老哥,好歹都是義軍兄弟,你明白報個盤子!你那小世子讓你來勸降,到底給我封個啥官?告訴你老哥,要勸降我,總得有個勸降的樣子!禮賢下士懂不懂?鐵鐐上還拴了個他娘的炮子!”

“勸降?”劉維明詫異了,“誰說世子要勸降你?”

“不是勸降?”王光興更為詫異,“那你拉兄弟來豬場幹啥?”

“勞動改造!這是世子召見我的原話。世子說,看在你哥為朝廷效力的份上,饒你不死。要不然,你的腦袋就像王高一樣,昨天就傳首府縣了!”

王光興有點心虛:“他沒有盯著我哥?他沒有盯著鄖陽府?”

劉維明撓了撓頭皮。

“世子讓我給你哥捎了一封信。說暫時不殺你,但你罪孽深重,民憤極大,必須進行勞動改造。他讓你哥勸勸你,讓你配合改造,改掉身上的壞德行,二世為人。

按理說,世子讓我給你哥帶信,那是盯著鄖陽府;不過鄖陽府那裡還有啥?沒人沒銀沒糧食,就是一個死地!李自成打了南陽府,看都沒看鄖陽府一眼,扭頭就跑去打開封了。李自成都不要,世子那麼聰明的一個人,他盯著幹嘛?”

“那世子的勞動改造到底是啥意思?”王光興脫口而出。一股陝北漢子的傲勁重新在他的體內激盪,讓他想起一句話,那叫“寧折不彎”!

“哎,簡單,勞動改造就是幹活嘛!”劉維明輕鬆地笑道,“養豬場能有啥活計?無非就是掃豬屎!運豬屎!拌豬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