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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六章 化石為戈(一)

大凡經歷過某些事的人,都知道一件事最難的不是去做,而是在決定如何去做,也就是難在決策。投資炒股是這樣,搞政治也是這樣。

朱平槿從來就不願意搞階級鬥爭,但殘酷的社會現實告訴他:階級是客觀存在的,把“階級”改頭換面包裝成意義淡化的“階層”或者意義更模糊的“族群”,並不影響他本來的實質含義:因為擁有財富的多寡,不同的人所形成的利益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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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階級,就必然有階級矛盾,就必然有階級鬥爭。一旦矛盾激化失控,就必然伴隨著流血死人。

大明朝烽煙處處的內戰,本質上就是一場規模空前的階級鬥爭。士紳地主和貧困農民,作為兩個對立的階級,雙方無一不竭盡全力,為捍衛自己的生存權利而廝殺。

這與關外民族戰爭的性質截然不同。

然而作為蜀世子的朱平槿,卻不能放任這種你死我活的階級鬥爭毀了四川。

他要將四川打造成為將來征戰四方的兵源糧源兵工基地,就必須將蜀地之內的階級鬥爭控制在能夠容忍的範圍之內。

然而,一小撮士紳頑固地攥住既得利益不放手,而且還試圖引來京師的政治勢力來壓制甚至消滅朱平槿,這就突破了他劃定的紅線。

所以朱平槿在現實環境的逼迫下,開始出手反擊。

他公開發出以“霹靂手段”來“打倒土豪劣紳”的號召,意味著在四川全境持續數月鎮反運動的正式開始。

隨著鎮反運動的開展,無數的人頭即將落地,社會的財富即將重新分配,蜀地三百年形成的政治經濟生態幾乎在血泊中一夜間重新洗牌。

崇禎十五年四月七日傍晚,在邛州之亂平定的那一日,蓄勢已久的彭山駐軍開始向眉州進逼。

軍隊由宋振嗣直接率領,包括護國軍第二團第二營、董卜獨立營、彭山守備營和雙流守備營各一部以及松林山武學的學生隊、補充兵第一、二營各一部,共計兵力約三千人。

然而,護國軍的行動沒能瞞過日夜睜大眼睛盯著彭山方向的眉州團練兵。

在眉州以北二十裡的三墩壩,猝然爆發的戰鬥讓護國軍和平進駐眉州的希望化成了泡影。

三墩壩有一個小型的堡寨,駐紮著眉州團練不足兩百人,主事者是個姓樓的當地士紳,其子曾於去年橫屍於巡撫衙門之前。

探知護國軍到來,樓某某滿腔的仇恨頓時化作一陣火銃打去。

靠前指揮的副團長兼二營長劉連鵬見此情景,並沒有繞過去,反而指揮前衛第二營展開,開始了對樓家寨的四面圍攻。待到全殲了這股敵人,已經黎明時分。

樓家寨的隆隆炮身,徹底驚醒了眉州的團練兵。眉州外圍的守軍趁此機會,在黎明前全部縮回了州城。他們憑藉眉州城堅固的城牆與私鑄的數十門大小鐵炮,與護國軍第二團的先頭部隊形成了對峙。

地主老財們為了保護在城裡的財產,祭起了他們的傳統戰術:烏龜大法。

高大厚實的城牆,給了他們心理上一種虛假的安全感,讓他們難以正確地評估局勢。

對於護國軍而言,一場代價高昂的城市攻堅戰似乎無可避免了。然而,這正是護國軍想要的結果。

不僅因為時間空間等諸多要素完全在護國軍一邊,而且因為眉州城裡除了糧食、人口和名勝三蘇祠之外,其實並沒有什麼東西能夠讓蜀世子朱平槿特別擔心。至於金銀,既不能

吃也不怕火燒,城市即便化為灰燼,城裡金銀一點也不會損失。

三千護國軍將士趁著敵人放棄城市外圍的機會,迅速將眉州城團團圍住,然後揮動大鋤頭小鐵鏟,開始了他們標準的土工作業:挖掘壕溝、構築胸牆、釘置鹿砦、整修炮壘。

彭山和仁壽等縣派出的數千支前民夫使工程進度大大加快。三日之後,環城築壘體系已經初現規模。

平地而起的土城猶如一道鐵箍,將孤懸川南的眉州城包裹其中,讓它變成了護國軍的囊中之物,就等著瓜熟蒂落的那一天。

護國軍第二團出動,駐紮於各地的護國軍地方軍也於同一時刻拆開密封袋,按照命令向各自的預定目標撲去。

最熱鬧的莫過於仁壽縣守備營奪取井研縣。

仁壽守備營抽調精幹勇士數十人,在賀庭大的親自指揮下,扮作轎伕、腳力,抬著迎親的花轎和彩禮,在鑼鼓敲打鞭炮噼啪聲中開進了井研縣,後面則浩浩蕩蕩跟著八百人的大隊伍。

斯時一無所知的縣令大人剛剛起床,正在梳洗秀美的長髮,突然聽報陳相國(當朝大學士陳演)嫁女於蜀藩宗室,頓時驚詫莫名。

他既震驚於次輔陳演與蜀藩聯姻,也感到自己討好兩邊的機會來了,連忙擰乾頭髮,冠帶加身出衙道賀,順便打探實情混個臉熟。

可知縣的動作還是慢了半拍:待他出衙之時,才發現縣衙外乃至城牆上全是護國軍的兵。而陳演一族在城內的大宅,則被全副武裝的護國軍圍了裡三層外三層。若不是那隊停在陳家大門外的迎親隊伍彰顯著喜慶的色彩,定會被誤以為陳氏一族被抄家滅門了。

最爽感的則是擒拿漢州知州程大典。

成都以北的漢州,原本就有駐有護國軍。

原金堂知縣,後署漢州知州的程大典最初是歡迎王府軍進駐漢州城的。前年底去年初,程大典在金堂縣任上被張獻忠嚇過一次,城裡有兵,保命的機會當然更大。

然而當蜀王府開始推行新政後,程大典本人的利益與漢州士紳的利益都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很快,這種利益上的爭奪便發展為情緒上的對立。陶先聖在漢州粗暴地實施餘糧強制收購,則將這種情緒上的對立推到了政治反對的層面。

當邛眉的徐孔徒、李傳弟的聯絡書信遞至漢州,程大典即與徐、李兩人一拍即合。

可程大典畢竟膽小。這些日子,他想的唯一之事,便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各種進項但又不必冒性命之憂。

然而,當程大典還在召集士紳發揚民主集思廣益時,護國軍各守備營已經開始了統一行動。他們在同一時刻關閉了漢州及所屬各縣的城門,然後按照早已擬定的黑名單甕中捉鱉。

程大典被捕時正在酒席上高談闊論,官老爺司職逗人,士紳大戶負責捧人,席上歡聲笑語,彷彿是春晚現場。

因為黃湯過量,程大典仗著酒勁進行了反抗。於是出身漢州本地鄉下的一名班長大步上前,用他堆滿老繭的大手,對著程大典噴著酒氣的肥臉左右開弓數十下,清脆的耳光聲震撼全場。

據說一個月後程大典被押上斷頭臺時,整個臉和嘴還是青腫的,加上歪掉的鼻子和擠得幾乎看不見的一雙小眼,特別符合百姓心目中奸臣的形象。

程大典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依舊活生生地將一臺驚悚劇演成了輕喜劇。

然而程大典還不是州縣官員中最悲慘的人士。

當雅嘉守備團的士兵衝入知州衙門時,才發現嘉定知州周儀,連同其小妾、嬖(bi)男以及知州大印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負責嘉定州鎮反的唐默當然著急,抓住周大人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京師來的特使才是他的目標。

就在唐默心急火燎佈置人手堵截查詢之時,在岷江與大渡河交匯處設定的水關稅卡傳來個好消息。

一艘民船趁著夜暗向下游劃去。在被發現後,該船加速逃離,並在逃離過程中撞擊攔截的檢查船。

所謂的檢查船,就是護國軍水軍最早使用的划子船,船頭有一門固定的老式虎蹲炮。

檢查船被撞,轉過身來順勢就是一炮,把船尾掌舵的船老大轟入了激流。沒了掌舵的人,民船便在兩江匯合處的江灘亂流之中打轉,眼看就要側翻傾覆。

檢查船迅速靠幫拖拽,控制了險情。上船一檢查,在船篷內發現了一具屍體和幾個驚魂未定的大活人。

嘉定知州周大人便是那具屍體。而那幾位大活人,經過一番審訊很快坦白了:

奉二王公之命協同乾清宮太監馬文科前往四川查訪的東廠領班黃松,昨夜便悄悄離開了嘉州。至於他的去向,誰也不知道。

……

因為進入省城的幾條道路被封鎖了,所以邛眉出事的訊息遲遲沒有到達成都。

無知者無畏。成都府裡的某些人,依然處於癲狂狀態。他們的這一輩子,從來沒有經歷過這般暢快的時刻:

可以凸顯精英本色酣暢淋漓指點江山;

可以隨心所欲對上位者施以諷刺造謠、侮辱謾罵;

可以把所有的不滿,無論是對國家的、對社會的、對人生的、對生理的不滿,以各種方式任意發洩出來。

數百名理應知書達理的學生引領著數量更多的擁躉,突然變成了流竄於城市內外的一群流氓、暴徒。

他們焚燒教科書、毆打斥責者;

他們在蜀王府的宮牆上張掛揭帖,在皇城壩的廣場上公開演講。

但這群流氓暴徒不同於川北大山裡的土暴子。

他們有文化、知律法;

他們在違法與犯罪之間的那條紅線兩邊左右跳躍;

他們掌握著社會的話語權,抬著孔聖人的大號靈牌,高唱著維護聖教的煌煌讚歌;

他們衣著光鮮,有錢有房,引領著當今的時尚,是許多平民少女夢中的白馬王子。

他們自信地認為,有,且只有他們,才是人類正義的普世價值。

對於這幫貴族式的暴徒,抓與不抓、殺與不殺;怎麼抓、怎麼殺,都是一個大的政治問題。

要知道在中國式的宗法體制下,他們絕不僅僅只是他們。在他們身後,有一大群的家人、朋友、師生和同鄉,還有一大群被他們身上光環迷惑了的普通百姓。

一旦不能殺到點子上,刀光一閃,人頭落地,那就會在一夜之間催生出一大群與蜀王府誓不兩立的反對派。朱平槿將來出川抗戰,就會面臨“前打虎,後拒狼”的戰略窘境。

這個難題如何解,擺在了朱平槿的面前。

這時,任何群眾運動中一個亙古不變的頑疾幫助了朱平槿,讓他輕鬆找到了亂麻中的那根線頭:

在一個松散型組織中,你永遠都無法瞭解,與你一起奮鬥的身邊人,是一位可嘆可悲的豬隊友,抑或是一位可恨可惡冒充豬隊友的內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