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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三十六章 雞鳴狗盜(二)

一個炸雷轟隆隆在窗外鳴響。大自然以人類無法抗拒的力量展示著至高無上的權威。

一支黑洞洞的銃口,就在數步之外瞄著吳繼善的腦門。

吳繼善紅潤的胖臉瞬間奼白,肥碩的軀體噗通摔在了地上。好在銃口沒有繼續下移,而是被重重拍在案几上,發出砰的一聲,又似一聲炸雷。

“李西屏和王啟年都出場了,那書鋪老闆聞德斯、紙鋪老闆白斯文和二混子蕭之山的案子呢?怎麼都判了個無罪開釋?

還有那個古怪,我蜀地的山川河流、城寨關隘,俱被他記在紙上、畫入圖中。他不是賊探是什麼,怎麼又是個無罪開釋?

吳大人,你知道嗎?

前夜羅姑娘看見聞記書鋪沿街叫賣的豬八戒夜幸嫦娥圖,當場就氣哭了!

本世子的鼻子那麼長……不,那是豬八戒的鼻子!

羅姑娘的絨毛長尾巴……不,羅姑娘根本就沒有尾巴!

羞事畫了便畫了,可恨畫上還有兩裸妖在旁:一妖雙手推送,一妖手滑點贊!一妖酷似譚芳,另一妖嘛,便像吳大人之愛女吳素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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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等辱沒人格、壞人名節之惡徒,不知為臣為父的吳大人還留著作甚?

也罷,就請吳大人今日將此事奏明。其餘諸案,本世子不看也罷!

漢律有令:縣官殺人,不俟(SI)上奏(注一)!吳大人身為郡守,難道還審不得幾個案子,殺不得幾個宵小?審錯了,判誤了,自有吳大人以命相抵!

自古訴訟刑獄便是黑幕重重,本世子忝為一藩國主,何必去攪那灘渾水!”

世子對案子的審判結果發了雷霆之怒,吳繼善知道原因,張一甲、賈繼昌兩人不知何故也知道原因。所以他倆堅守衙門,毫無義氣地將吳繼善推出來,讓他孤身一人前來衝鋒陷陣。

當然,吳繼善也怨不得別人。因為正是吳繼善那愛惹事的寶貝閨女把春宮圖帶入了行在,又不幸讓羅姑娘看到了。

這時吳繼善的最佳選擇,不是在壓力下逃避,而是在壓力下抗爭。

“世子,微臣有實情具奏!”

“本世子正在等你解釋!”

“微臣不知從何人奏起?”

“那就一個個解釋。本世子耐心候著!”

“臣遵旨!”

於是吳繼善扶正烏紗,深吸一口空氣,開始了他在銃口下的解釋。

“聞德斯印製揭帖,妄議時局,造謠惑眾,論死;繪製春宮圖畫,辱及親藩,論死。兩罪並罰,判他一個凌遲處死、抄家沒官的刑罰不冤枉。但是,總監軍部的孫先生卻來函要人。說是此人畫技精湛,雕工了得,總之是個人才,殺不得。”

“只說自己之事,勿要牽扯別人!”朱平槿警告道。

“若不牽扯別人,微臣自己的腦袋便要開花。”吳繼善愁眉苦臉辯解道,眼角餘光瞟著桌上的火銃。

“那好,繼續!”

“孫先生道,軍隊宣傳畫畫比文字有用,因為那些士卒就算呆過幾月學習班,也識不了多少字。與其給他們寫大塊文章,還不如畫幾幅小圖管用。還有復興報的版面,孫先生也想加些插畫,方便普通百姓閱讀……這聞德斯是個雕版印書的行家,見那些春宮圖畫的精細便可知一二……殺了實在可惜,不如罰沒家產,讓他為世子幹一輩子苦工,以贖其罪!”

“這樣他便不會老實肯幹!要給他一些希望,比如十五年苦役,刑滿釋放;要讓他帶徒弟,不要釋放了便沒了人手……”

世子之言,分明是做了讓步,首肯了自己的判決。吳繼善擦擦腦門上的汗水,連連稱是,順帶提起了下一位。

“二混子蕭之山更是有用。案子沒審韓副局長便點名留人。他說此人殺了不過一堆爛肉腐骨,若是留著,將來偽造行文呈文,令箭腰牌、王命旗牌、尚方寶劍、朝廷聖旨,簡直手到擒來……”

“為臣者豈能偽造聖旨?”朱平槿厲聲喝止道:“此人交情報局嚴加管教,韓文鬥要具狀作保,出了事本世子要拿他試問。下一個!”

“白斯文……”

“白斯文只是個紙鋪老闆,不知他又有什麼本事?”朱平槿冷笑著問道。

“白斯文並無特別的本事。他只是貪財而已,一時利慾薰心,所以開具了假稅票。至於印製揭帖,已經審明他確實不知實情……”

“假稅票?說來輕巧!按蜀地問刑條例,開具假稅票減偽造銀鈔罪一等,五十兩以上者斬!”

“是是!除以上諸罪,白斯文入牢後,王啟年查抄白記紙鋪,發現他供應給護國軍的牛皮紙同樣摻假!”

“是嗎?”朱平槿咬著牙齒問道,“這等昧心的銀子他也敢掙?”

朱平槿咬牙切齒,吳繼善反倒咧開嘴笑起來。他從袖中摸出一張厚實的土黃色紙片呈上,讓朱平槿觀看:

“世子……天生萬物,必有所用。這貪鄙者,雖為人所不齒,亦有可取之處!他這摻假摻得好!

世子,白斯文此人為了節省桐油,竟然在兩層牛皮紙中間夾雜了犍為鹽井中撈出的瀝青!

微臣等試過了,此瀝青牛皮紙遠較桐油牛皮紙柔軟,品相平整光滑,無桐籽殘渣等顆粒之物,天冷不會發硬發脆,防水防潮亦是上等!

如今桐油全出自於土司,來源者三:或稅,或貢,或買。造船局要用桐油浸麻填補船板縫隙,織造局要用桐油塗抹雨具,造紙作坊要用桐油生產牛皮紙。軍要用,民也要用,各處用量極大,總後庫存桐油早已不敷使用。

微臣等一合計,便將此人性命暫且寄下,留待世子發落……”

這下朱平槿全明白了。

桐油是從天然植物桐油樹果實中榨取的,用途極為廣泛。雨傘、雨衣、雨布、油紙、麻繩、傢俱、造船,都要用到桐油。這些東西既是百姓的日常用品,也是軍隊的軍需品,所以桐油歷來是重要的戰略物資。抗戰時,桐油、烏砂與豬鬃,曾有幸成為了戰時中國出口換取外匯的三大物資,為抗戰勝利立下了汗馬功勞。

四川、湘西、貴州的山區土司歷來為桐油的主產地,種桐榨油是當地重要的支柱性產業。但受戰亂影響,這些地方的桐油產量都大幅度下降,市面價格越來越貴。

白斯文用瀝青替代桐油生產防潮用的特種牛皮紙,雖然省不了多少桐油,但開闢了一個可行的路徑,也為瀝青甚至石油、天然氣的有效利用開啟了視窗。

吳繼善說的對,天生萬物,必有所用。這貪鄙者,也有用處,萬萬不可一殺了之!

朱平槿沉吟不語,吳繼善察言觀色。

兩人沉默相對,許久朱平槿才開口道:“此人有罪,不可輕易放過,壞了我蜀地成法。如此,將此人交警衛營看管,本世子要讓他多做幾件事贖罪!”

“臣遵旨!”吳繼善叩頭長拜。他明白,今天終於過關了。

不過,今天吳繼善一人冒險前往行在,可不單是為過關而來的。幾個雞鳴狗盜之徒,只能讓世子對他的見識和能力略有所知。但要世子對他青眼相看,委以重任,這些人的分量太輕太弱。他要獻上一份大禮,一份真正的寶物。

“自古為政者先得人。聖主明君,豈無一二賢臣襄助?微臣今日前來,還要為世子舉薦一名人才!”

吳繼善終於坐回了繡墩,喝上了熱茶。不等朱平槿開口發問,吳繼善已經搶先佔住了話頭。

喔?朱平槿放下茶盞。難道那古怪的賊探竟是一名人才?

“適才世子相問,微臣不敢不答。微臣喜看三國與水滸,那是有些緣由的。”吳繼善得意地賣起關子。

“說出來,讓本世子聽聽。”朱平槿眯著眼睛重新端起了茶盞。

“臣看水滸,是羨慕那些好漢身輕如燕,翻牆上房如履平地。微臣這一身贅肉,連小女都嫌。哎,需要減肥了……”

“吳大人,你稱那些殺官造反的山寇水賊為好漢?”朱平槿的目光離開茶盞,瞥了眼案几上的手銃。

“微臣失言,微臣有罪!”吳繼善又要趴下了。

“本世子正餓著肚子等你說三國!”朱平槿提醒道。

“是是!微臣馬上說到三國!臣喜看三國,是一個問題想不明白:

先主之仁善天下皆知;諸葛丞相之智謀神鬼莫測;五虎將之勇猛萬軍難敵。蜀漢據四塞之險,享天府之富,又有興漢滅賊的大義名分,難道一個扶不起的劉阿斗,便能使蜀漢大業崩殂,三國歸晉?”

“吳大人如今可看明白了?”

“沒明白!”

“那誰人明白?”朱平槿問道:“是那賊探否?”

“世子目光如炬。那顧怪確是一名難得之人才!”

“本世子捉的賊人不少,可惜能用者寥寥!”朱平槿感嘆道。

“在嶽池水邊捉了叛將葛君賜。此人帶兵有術,勇猛過人,卻被邪教迷了心肺,難歸正途。如今他正在金堂縣砸石頭修大路;

在權家山捉了秦軍叛將關得勝。此人用兵詭詐,本世子也險些中計。如今他倒是一門心思投入護國軍,可惜將士們與他結仇太深……倘若將士們見著他,他活不過三刻鐘。本世子也只好將他投入大牢;

近日賀仇寇與楊名時上奏,在孟家山又捉了爭天王袁韜的狗頭軍師王懷玉。王懷玉對秦賊土暴子一干內情知之甚詳,也不知可用與否。

倒是叛將王朝陽真心悔過……這沒沾過賊氣的人當真不同,好歹不會亂了我們護國軍的血統……

將來那些闖獻賊將、遼東叛將如何……哎!”

世子感嘆賊將叛將難用,心懷慼慼,想必是有感而發。不過這可讓吳繼善為難透了。

他想,誤會大了!

好容易趁著朱平槿停頓的時候,吳繼善站起來深深一揖:

“微臣等已經審明,顧怪者,本名顧絳,崑山人氏,微臣鄉人,良家子也,並非賊探!只因長相醜陋,行為怪異,與歸有光之孫歸莊二人合稱歸奇顧怪……”

“歸奇顧怪?”朱平槿若有所思。

不是賊探,卻從身上和包裹中搜出了大量的地圖和關於山川河流城寨關隘的記述。此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引得吳繼善巴巴地跑來用肥腦門迎接火銃。

就憑這一點,朱平槿心想,此人當見一見!

注一: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的出土,已經基本推翻了這個史學界流傳已久的結論。漢代縣令對死刑案件只有初審權,沒有終審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