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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三十九章 天下之吭(二)

農曆的五月,又稱“毒月”、“惡月”。因為此時的節氣,正是陰陽相爭、生死難判之時。

民間有俗,五月上中下三旬的五、六、七這九天,為“九毒日”。但最毒的日頭還不是這九天,而是五月十四日。

該日為“天地交泰之日”,若是男女行房,活不過三年。所以嘛,這十天必須人人端容肅己,嚴禁殺生行 淫,否則便會傷身損氣、耗費精元。

說了這麼多,最後的結論是:男人最好守空房,女人最好回孃家。

既然民間有這個禁忌,交通管制也會影響百姓的端午節出行,向來從諫如流的蜀世子朱平槿便把行程提前了一天,即五月初四,與老婆羅雨虹攜手回到了闊別大半年的蜀王府。

世子出征川北得勝凱旋,省城成都府當然要大肆慶祝一番。

五月初四,天光尚早,便有許多百姓自發串聯,結隊去北門外去迎候世子大駕,湊一回熱鬧,也好回到街坊裡與熟人敘說。畢竟過去的一個月,除了抓人打仗,街面上便沒有什麼精彩刺激的新聞。

然而百姓剛剛出門,便又慌忙返回了各自家中翻箱倒櫃。

原來大街上到處都有里長和書生拿著銅皮喇叭提醒他們:

今日成都四門管制。沒有隨身攜帶黃卡,出了城門便進不來。只有白卡的外地客商,最好不要出城!

百姓們都出城迎接,理應表率萬民的蜀地宗室親貴和文武官員們卻沒有出城,連出征時搭建過的彩門都省了。

世子昨晚一道令旨,讓所有的宗親官員們都松了一口氣:國家多事,一應禮節化繁為簡,也好省下幾個銀子,撫卹川北傷亡將士的眷屬!

話雖如此,世子謙遜禮讓,國家制度卻不敢馬虎。

一大早,宗親官員們便朝服梁冠,在石泉郡王朱宣堄和四川巡撫廖大亨、藩司左使張法孔、藩司參政陳其赤、都司羅大爵的率領下,於蜀王府端禮門之前分列東西兩班,迎候世子大駕。

還有一些有身份的士紳賢達,也不請自來湊趣。為首者,便是原順天府尹莊祖詔、原雲南按察使莊祖誥兩兄弟,致仕大理寺正王秉乾,原宣化府同知王履亨等人。

但這些人都是熟面孔,並無新意。

真正讓人吃驚只有一位,那便是剛滿十歲的蜀世子朱平槿的庶二弟朱平樻。

只見深居宮苑、難得一見的朱平樻華服盛裝,蒼白的臉上掛著和藹親切的微笑。他見著石泉老王和四川巡撫一幹宗親重臣,便掙脫攙扶的太監,禮數周到的一一見禮。舉止雍容大方,言辭懇切得體。

這讓參加迎駕典禮的官員們都感嘆道:蜀王府的家教,到底與別家藩王不同!才出了個英武蓋世的世子,這又出了個知禮興仁的二賢王!

……

世子有令減禮,凱旋時的景象自然不能與出征之時的盛況相比。況且隨行護駕的軍隊僅有警衛營一部騎兵,規模和氣勢上已經大大縮減了。

不過有心人看得很清楚,此次世子回府最大的不同,既非隨行軍隊的縮減,也非世子與羅姑娘棄馬乘車,而是沿途的氣氛變得肅殺緊張。

成都府東、西、南三門擺放了拒馬,設定了警卡,逢車便攔,逢人便查。

凡持白卡的外地人和無卡之百姓,一律被擋在卡子兩邊不準進出。

在世子回府的主要道路和地點:城北大安路、沙河的駟馬橋、北城門、大北街,乃至於東西順城街和皇城壩,更是沿途戒嚴。

道路兩旁執行戒嚴任務是護國軍守備營的士兵。

士兵們身著破舊的灰色軍服,頭戴寬簷布帽或者草帽,手持短矛或老式火銃,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從二十裡外的兵營行在一直排到了蜀王府的端禮門前。

士兵們背對大路,面朝人潮,腰桿挺直,目光炯炯。鄉民所特有的黝黑透亮的臉上,煥發出嶄新的光彩。那種低人一等的謙卑,已經被朝氣蓬勃的自信所取代。

士兵們用一雙雙警惕而威嚴的眼神來回掃視著,看得那些城裡出來的百姓渾身不自在。

若是哪位看熱鬧的人昏了頭,不小心靠近了士兵們用身體劃出的警戒線,就會有一個磨得錚亮的矛頭出現在他的眼前,伴隨的往往還有一句高聲的斥責:

馬上退回去,否則立即捉拿!

中國自古以來,便有城鄉之別。

別在哪兒?在身份的高低與財富的多寡。

住在城裡的即便不是王公貴族,不是高官顯貴,也是政治地位和經濟條件均高於農村的所謂“城裡人”。

如今被這群土得掉渣的農民士兵當眾呵斥,城裡人當然心裡不平衡。

立即就有消息靈通人士指出,執行道路戒嚴任務的護國軍守備營,大都來自成都府北新都、新繁、彭山三縣的鄉兵,總數不下兩千人。自從鎮反開始後,這些鄉兵便一直集結在城北某處。一旦成都府的逆反分子得勢,鄉兵們就會衝進成都,來個邛眉兩州一樣的武力平亂!

難怪前些日子那些活蹦亂跳的士紳和書生,這麼快就煙消雲散了。

原來這些鄉兵就是士紳和書生們的對紅星(注一),都給鎮住了!

恍然大悟的城裡人終於明白了一個淺顯的道理:

這大明朝以農為本,鄉下農民的數量遠遠超過城裡人。只要農民不反,幾個書生瞎鬧騰,能成什麼大事?

這時候城裡人才開始慶幸:幸虧自己老實本分,沒有被那幫天殺的書生裹進去!

當然他們還是有一點小小的擔心:萬一仁善的世子轉了心性,下令株連九族怎麼辦?成都府方圓二十二裡,就這麼大。九族一誅,怕會有一成的成都人都會被牽進去!

然而,當百姓們看見世子爺和羅姑娘本人時,這點剩下的擔心也消失了。因為他們親眼從大馬車的琉璃窗中看見,世子爺和羅姑娘兩人笑容滿面,向沿途的百姓們揮手致意。

蜀王府裡一定發生了什麼喜事!

一個靠譜的傳言道,不僅不會株連,說不定已經抓起來的人也會大赦!

另一個不靠譜的傳言則道,世子不久定會與羅姑娘大婚!

後來蜀安局才弄清這個不靠譜傳言的由來:

原來一名樣貌俊秀且眼睛賊亮的登徒子當日回城後,便信誓旦旦向圍觀的大姑娘小媳婦拍胸口,說看見羅姑娘被向窗外的他飛吻!

大姑娘小媳婦知道什麼是“吻”,但不知道吻如何能飛。於是該男子便現場演示,羞得人家四散而逃。

蜀安局查明該名登徒子的身份,原來是西夷廟裡的一名信眾,與西夷和尚利類思打得火熱。利類思被捕,他失了勢,便想伺機接近隨駕的安文思,這才有了這個故事。

既然案子涉及尊貴的羅姑娘,蜀安局便將此案定性為大不敬,然後報到了羅姑娘處,讓當事人自己看著辦,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於是那名登徒子得以繼續張狂,到處向大姑娘小媳婦講述他與羅姑娘那不能說又不能不說的香豔故事。

……

八卦永遠都有,如果你較真,那就是在摧殘自己。

朱平槿不是不知道這些流言,但作為一名以政治為職業的人,只要不超過心中的限度,他就不會在這些荒誕的事情上分神。

大馬車經大北街行至蜀王府廣智門,又從西順城街繞至皇城壩,最後在端禮門前停下。

朱平槿下左車門,羅雨虹下右車門,兩人在馬前重新碰頭。朱平槿出右手,羅雨虹出左手,兩隻手手牽手,沿著中央的甬道大步向前。

這時,石泉老王和廖大亨已經領著若干親貴高官趨步上前參拜。朱平槿一眼便看見了他的同父異母弟弟:原來還活著!

朱平槿叫了朱平樻的名字,讓他上前說話。朱平樻正從地上奮力爬起,朱平槿的老婆已經搶先開口了:“鄭總理,重慶的事情結了?”

廖大亨身後的蜀王府右長史鄭安民瞧瞧朱平槿兩口子的臉色,然後在官叢中深深一鞠道:

“臣幸不辱使命!”

……

重慶府,這個長江上遊以商貿物流手工業立足的大城市,這個山多土少法定賦稅卻超過成都一倍半的大城市,終於徹底落入了朱平槿的囊中。

佛家說,怎麼來的,還會怎麼去。

權貴們依託於權利而攫取的鉅額財富,轉眼間就因權利的反目而徹底喪失。

為了徹底撕開目標人物之間因利益糾纏而形成的攻守同盟,重慶專案組在經過激烈爭論之後,最後終於接受了江鼎鎮的建議,實施“全民檢舉”。

全民檢舉,在武則天手下酷吏周興、來俊臣時期,有個另外的名字,叫做 “金匱投書”。

重慶的玩法差不多。

一個個塗著朱漆的密封木箱被安放到城內城外的各個角落,只留出一道狹窄的縫隙接受檢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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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隊隊武裝到牙齒的護國軍士兵守護這些檢舉箱,也守護著這些檢舉箱中隱藏的秘密。

為了鼓勵告發,懲治包庇,專案組制定了“首告重賞、自首減免;知情不舉,罪同案犯”的兩手政策。

一面是用金錢和減免刑罰來誘惑知情者舉報;另一面是用嚴刑峻法來懲處知情者包庇。

為了不讓檢舉者有任何心理壓力,專案組按照特事特辦的原則,故意模糊了大明律中對檢舉者實名制的強制要求,變相廢除了“誣告反坐”的規定。只要檢舉者捨得拋棄一筆數額不菲的賞金,他完全可以不用寫上自己的姓名和聯系地址。

在此種種政策的全面擠壓之下,重慶各色人等那些見不得人的真相逐漸浮出水面。

有商家與土暴子和官軍兩頭作生意,收購來路不明的首飾、金銀、衣物和木材,向來身份可疑的人出賣糧食、鹽巴與兵器;

有商家大做食鹽走私,藉助烏江、赤水等河流之便,向遵義和貴州的苗區運送糧鹽、生鐵等管制物資;

有商家利用重慶各碼頭需要大量人力上下物資的特點,從人身上控制挑夫背客。既把他們當作搖錢樹,又利用他們來要挾貨主,強買強賣,欺行霸市。

重慶府的首惡自然是王應熊、王應熙兄弟。

專案組在重慶府一個月,便收到了舉報王家的信函一千多封,內容涉及僱兇殺人、強搶民女、鬥毆致殘、侵佔官產、夥同貪汙等嚴重刑事犯罪。

除了這些,專案組的其他收穫也不少。

如王應熊之獨子王陽禧與王應熊和王應熙兄弟的幾個侍妾的扒灰;

如王應熊與周延儒在朝堂政務中的一些秘密勾當。

據鄭安民說,耿介的劉之勃看了些搜出來的往來信件,當即便要奮筆疾書,向皇帝彈劾周延儒,還是他們把他苦苦勸住了。

注一:成都土話,對頭、死敵、天敵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