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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九十章 河淮驚變(十三)

陰陽,天地萬物之兩極。是陰壓倒陽,是陽壓倒陰,還是陰陽在爭鬥中達成了平衡。總之,一場影響未來河淮局勢的軍議,在城父古鎮那汪碧水清波的池塘邊,在那座幽雅恬靜的水榭中,達成了一個令眾人都能接受的結果。

城父議事之後的第三天,幾隻軍隊同時離開了駐地,向各自的目標展開了行動。

河南分巡汝南道僉事王世琮親率馬進忠的義子,偏將馬維興數百人之軍從河南鹿邑出發,進攻了殘民寥寥的豫南重鎮陳州及附近的商水縣。與此同時,馬營驍將劉之良收復了官跑民散的項城、沈丘兩縣。

豫南地區被慘烈的戰爭和酷烈的天災反覆蹂躪,早已變成了人間地獄。因此馬營收復一州三縣,真是一路順風,狂飆猛進。

南直隸這邊可大不一樣。

在一個薄霧繚繞的黎明,襄陽參將楊國棟率數千人馬突然包圍了潁水之北的太和縣。

被突然嚇醒的太和知縣戰戰兢兢爬上城頭,一面擦拭眼角異物,一面苦思退兵之法。

來者自稱湖廣官軍,前不久從開封城外退下來,奉命前往六安增援黃、劉二部,希望進城修整採買,然後借船渡河。

對於流賊這種下等的詐城伎倆,老謀深算的太和知縣嗤之以鼻:誰不知道左平賊早在一個半月前就敗在開封城下,怎麼現在還有開封潰兵!

不過,為防止流賊惱羞成怒,憤而攻城,太和知縣嚴令城頭不答覆、不罵陣、不放箭,簡稱三不政策。總之,城上一點動靜不得有,要讓流賊摸不清城中底細!

就在知縣大人排兵佈陣之際,等了半晌的官軍突然解除了包圍,頂著中天的烈日湧向太和城南的潁水渡口。他們搶了船隻便渡過河去,很快蹤影全無。

官軍終於走了,太和城裡的上下人等大松了一口氣。然而沒等他們把氣喘勻,北面又來了一隊人。好在出城的探馬 眼睛賊亮,一眼便認出了帶隊的頭領:原來是聲名遠震的鹿邑豪俠丁恆昌!

知縣大人聽說丁大俠應署潁州事的楊通判之邀領鄉兵前往州城守備,頓時喜出望外。

若是留下這隊強兵助陣守城,冒充官軍的賊人殺回來也不怕!

知縣大人連忙開了城門,親自出城迎接。誰知兩人甫一見面,寒暄未畢,丁大俠便問知縣道:先前襄陽楊參將的隊伍可在城裡?

難道中午渡過河去的隊伍果真是官軍?知縣大人略感意外。

當然是!丁恆昌急問道,難道知縣大人把楊將軍關在了城外?

那當然了!知縣大人提起中氣回答,本官豈知是官軍還是流賊?再說了,若是官軍,本官更不能讓他們進城!官軍什麼德行,你丁大俠比本官更清楚!

誤矣!丁大俠大急道,那楊將軍是有名的秋毫無犯!於是,楊將軍散家財以餉軍,練虎賁自請纓的故事又被講了一遍。

“哎呀,本官倒是錯怪一員良將了!”知縣大人裝腔作勢一番長嘆。

楊將軍百般皆好,唯有一項人格缺陷,知縣大人您想知道嗎?

當然想知道!

睚眥必報!

難道本官惹上事了?知縣大人心中咯噔一下。

你惹上大事了!丁大俠嚇唬道,大人危矣!

獻賊和革左賊正與黃得功、劉良佐兩部激戰,楊將軍千里馳援,卻被你阻在城下!若是黃、劉兩將軍兵敗,你就等著聽參吧!至少,一個昏庸誤事之罪跑不了!

那知縣一聽不對,豐富的政治智慧瞬間滿血:

難怪那些武夫死皮賴臉在城下白耗半日,既不攻城,也不搶掠,原來是為將來的大戰結局未雨綢繆,一旦失敗便把老子當替罪羊啊!

破財消災捨不得,請罪道歉來不及,如今之計,當然……只有假裝自己不在現場,讓臨時工背鍋……可知縣不在縣城,又會在哪兒呢?

對!老謀深算的太和知縣瞬間想出個主意:在向上級領導楊通判匯報工作的路上!

丁大俠不是要到州城去嗎?正好,讓他和楊通判一起做個見證!

面對知縣大人殷切期盼,丁大俠不愧豪俠之名,想也沒想便一口應下。只是……丁大俠道,官軍已經走了兩個時辰,可麾下這些寨丁皆是步卒……

無妨!知縣大人胸有成竹道,本官可與丁大人快馬加鞭趕去州城,一定要搶在楊部之前進城!至於壯士們嘛,就請在城中落腳休息!

於是乎……

知縣大人在刀鋒的威逼下親自喊話,把楊國棟和平送入了潁州城。而他身後的太和縣城,已經先一天便落入了丁恆昌的鄉兵手中。

由此,陳、潁兩州四縣經由潁水這條淮河最大的支流串聯起來。渦、潁、淝三水流域十數萬平方公裡的土地,全部變成了四營人馬的囊中之物。

這個不容小覷的軍事存在,突然崛起於闖獻兩大股流賊勢力範圍的夾縫中,不僅出乎於朝廷和流賊的意料,也完全出乎於算無遺策,極為善於把握歷史脈絡並因此獲利匪淺的蜀世子朱平槿的意料。

……

兵不血刃佔領陳、潁兩州四縣的好消息剛剛傳到城父鎮,對於某個希望天下大亂渾水摸魚的人來說,緊接著傳來的另一個訊息更好更大:

被江南人民視為擎天一柱的黃得功和劉良佐,大敗於六安夾山。

中都留守太監盧九德率黃得功和劉良佐兩部殘兵倉促退往廬州死守,一面向剛取代高鬥光擔任鳳陽總督的馬世英和剛取代鄭二陽擔任安、廬、池、太巡撫的徐世蔭要援兵,一面馳疏上奏自請處分。

張獻忠與革左五營打了大勝仗,自然不肯退回英霍老巢。但賊人下一步的動向,是北上河南與闖曹聯營,是南下長江攻打江南,還是繼續進攻包圍廬州,沒有人知道。

從未敗績的黃得功和劉良佐竟然敗了!

可以想象,這會給歌舞昇平醇酒美人講究精緻生活典雅情趣的江南文場帶來多大的震動,會給富甲天下財稅其半的江南官場帶來多大的衝擊!

江南的人心、財富,會不會就此按照渾水摸魚者的美好設想,投向蜀王府,湧入匯通錢莊,尚且很難預料。

所以渾水摸魚者要在已經傾斜的天平上再加上兩塊重重的砝碼。

第一塊砝碼,是讓劉超那裡鬧騰得更厲害,讓江北的資本慌不擇路,進入匯通錢莊;

第二塊砝碼,則是加快對四營人馬的滲透和控制,從根本上扭轉蜀王府在南直隸有錢無勢有銀無兵的不利局面。

然而世事難料。渾水摸魚者的歡喜勁還沒過,負責監視永城的楊天福便傳回一條意料之外的壞消息,說劉超正在徵發民夫,開始圍繞永城城垣修建一道土城,看樣子是打算死守了。

劉超這個舉動十分反常。

按說劉超既然決意造反,便不能困守孤城。困守孤城不動,即便是鐵壁金湯,早晚也會在朝廷剿伐之軍的圍困下油盡燈枯。

新任鳳陽總督馬世英寓居南京。按照官場迎送吃請組建幕府的拖沓慣例,他到任鳳督的時間不會早於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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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九德和黃得功、劉良佐兩部尚在廬州舔傷口,河南方面的高名衡和王漢還在嘗試從河北給開封解圍,牟文綬守住鳳陽府和朱家祖陵不能動也不願動,這樣一來,真正能對劉超構成威脅的只有溫如珍部四營人馬。劉超若欲擴充套件地盤,目前無人去擋。

可是,莫營前哨楊天福的偵騎一直闖到永城土堤之外三百步抵近偵察,也沒見著劉超的兵出來反擊。

一個不大的永州城,就像黑洞的事件視界一般,把城內城外的資訊分隔成為兩個空間。外面的進不去,裡面的出不來。

……

夏秋之交的清晨,天光早早亮起。天氣依然炎熱,但已經不是乾熱,而是悶熱,那種下雨之前的潮熱。

龍啟勝夫婦牽著一匹清洗得乾乾淨淨的瘦弱雜馬,緩步走在漳河岸邊的石板路上。

新釘的鐵馬掌將石板敲得脆響,也將路邊牆角那些三五成堆斜倚酣睡的流民驚醒了。他們睜開睡眼朦朧的眼睛,見是龍大哥和夫人走過,不由自主露出了尊敬和討好的笑容。

龍大哥運來了糧食,救了他們的命;龍夫人把青壯女人和娃娃們集中起來幹活操練,叫做婦女兒童團。有活幹能操練,便能吃上飯。雖然只是一碗稀粥,但好歹餓不死。

聽說秋收後,龍夫人還會帶著百姓離開,到那遙遠而豐饒的蜀地去開荒墾田,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

可是看著龍大哥一身打仗的裝扮,像是要領兵離開城父鎮呀。

他到哪裡去?會不會拋下我們?流民們忐忑不安地互相打聽,希望不要聽到壞消息。

龍啟勝的確要離開城父鎮到亳州去。

楊國棟率全營南下,溫如珍和莫崇文便拼湊了五百人馬,連同那一千沒人要的潰兵交由龍啟勝統帶,防守亳州。

莫營副將姚克明甘居人下,以遊擊將軍之尊主動當了龍啟勝的副手,這讓龍啟勝反而心中打鼓。因為他以前不過是賈登聯的一名親兵小隊長,編入護國軍之後也只是一名職級最低的軍官——排長,論資歷、戰功和官銜都遠不如姚克明,如何能指揮姚克明呢?

龍啟勝牽著馬沉沒不語,只管低頭前行。

“你如今是護國軍的營長了!這是劉小姐能任命的最高職務。再往上,只能奏報世子親批了!”李翠蘭提醒道。

龍啟勝苦笑一下:“從排長到營長,等於從哨官直接到都司,直升九級……我不是嫌官小,而是怕管不了。一千五百人,那便是護國軍半個團!”

“我知道。”李翠蘭滿不在乎地甩甩滿頭青絲,微昂下巴看著龍啟勝,“所以你的責任重大!要知道,這些兵是我們用幾萬兩銀子換來的,比在街上買人還貴三倍!”

“街上買的人,怎敢拿來練兵?”龍啟勝反駁道:“這裡是南直隸,不是四川!”

“所以我們寧肯多出些銀子,也要求個名正言順!王世琮在奏疏裡為你請了頭功,讓朝廷委你一個遊擊……”

李翠蘭說著,臉上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輕蔑。

“你要清楚,姚克明他們,不是聽你的指揮,而是聽護國軍指揮,聽世子爺指揮。這是一種姿態,一種向世子爺靠攏的姿態!

你不是給我說過嗎,你的賈將爺在銅城寨委了周常忠領兵,是示好於世子。怎麼這時候你反倒迷糊了?

溫如珍和莫崇文拿姚克明和士兵做人情,也是一種姿態。

你放心好了。只要他們還求著我們,便不會與你翻臉的。誰不知道你是世子爺派來的?”

“那些潰兵不好管呀,都是些搶掠的老手。再說他們無刀無槍無甲……哪像是一隻軍隊?

世子若是往南直派幾個架子營就好了。把人往裡面一填,半個月就是支強軍……南直隸距離四川太遠了……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

“想不到你還會吟詩!”李翠蘭噗嗤一聲笑出來,“你的賈將爺是出了名的瞧不起文人,你這個私塾出來的騷人是怎麼混成他親兵的?”

“他瞧不上文人也得用文人,否則行文發文找誰去?楊維棟,那個馬屁精?譚德勝,一個大字不識的粗人?”

“原來你是又文又武,難怪派了你來!”

“那世子親自考較後點的名!在栓子山上,我領著親兵隊四個弟兄就守在第五營方陣裡,結果沒死沒傷的就剩我一人……”

“想不到你還有救駕的功勞!”李翠蘭奇道。

“不是我救駕,”龍啟勝苦笑道,“倒是世子救我!”

“怎麼回事?”李翠蘭更奇。

“這事以後說吧。”龍啟勝掐斷了話頭道:“說說眼前的事。劉超是沙場老將。他為什麼會在永城坐以待斃?你是怎麼看的?”

“他要麼是在坐等與流賊大隊合營;要麼就是心存幻想,以為可以招安……永城會耍嘴皮子的官場老手不少,劉超很可能被他們騙了!這件事我已派護兵報告劉小姐,她會親自處置的。你不要隨意插手,免得壞了大局!護國軍紀第一條,你不要忘了!”

“知道了!”龍啟勝輕嘆一聲。

“裝備你無需擔心,牟文綬會勻給你部分衣甲刀槍。他的算盤打得噼啪響……你的任務就是一心一意練兵,練出一支聽指揮能打仗的強軍!記住,你最多只有一月的時間!城父鎮這邊我來處理,百姓你不要擔心……”

李翠蘭還在吩咐,龍啟勝突然回頭,死死盯著她的臉,問道:“翠蘭,我們真是夫妻嗎?”

龍啟勝的突然舉動,讓李翠蘭有點措手不及。她的眼睛閃出一絲驚慌和愧疚交織的亮光,但這絲亮光隨即便重新隱藏在黑洞洞的眸子裡。

“當然是夫妻,我倆當著劉小姐的面,一起拜的天地父母!”

“那為什麼不準我碰你?你是不是身體有恙?”

“不是什麼身體……是世子爺有幹部婚禁的旨意……劉小姐也要請旨……這事以後再細說好嗎?”李翠蘭支吾著。

眼看到了漳河渡口,她松了口氣道:“你自己要小心!馬背包袱裡有兩套我為你做的新軍服,級別符號和軍種符號是我用綵線縫的。必要時你穿出來,就能隨時提醒姚克明和那些兵痞,你是正經的護國軍。你帶的隊伍,也是正經的護國軍!”

“謝謝你!”

龍啟勝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囑咐道:

“莫崇文已經過了渦河,逼近永城。有他擋在前面,我在亳州沒什麼好擔心的。

倒是你,要小心溫如珍這個老狐狸!

馬進忠一根腸子捅到底,帶點鄉下人的狡詐;莫崇文天性耿直,想裝但裝不出來;楊國棟完全傾向我們,早想著把軍隊交了當文臣;唯獨那溫如珍我死活看不透!

還有啊,你要提醒楊國棟,死死盯住南面!若是獻賊和革左賊腦袋抽筋,想著北上與闖賊合營,潁州是我們防守的要點。大意失荊州,千萬別把我們的後背徹底敞開!”

幾句話交代完,龍啟勝牽著馬,大步向渡口處的臺階走去。

河水很淺,臺階很高。

看著龍啟勝快步跨下臺階,揚手一躍,跳上漕船,接過船伕遞過的韁繩,狠狠把怕水的馬兒拉上跳板,李翠蘭突然眼中一酸,流出兩行鹹澀的淚水來。

自己心中那一生都抹不去的羞憤,眼前這壯實的男人真的會坦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