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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九十五章 驚天要案(五)

吳謙毅在生意場和談判桌上大砍大殺,步步緊逼,最後終於拿到了他和周文正在天通巷密謀得到的一切。

這位少年自投王店,青年自閹入府,中年自薦獲用,曾為典當行掌櫃,日後被尊稱為“商場廠公”的蜀王府大太監,第一次真正體會了到從卑微者到人上人的快意。

不過,得之東隅,失之桑榆。

就在吳謙毅有點飄飄然的時候,他名義上的上司,蜀藩宗室朱至瀚已在楚王府經受了十幾個時辰的非人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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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府衙內激烈的交鋒,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直到大局已定,才有人注意到朱至瀚離奇失蹤的不幸事實。

……

陰溼黑暗的地牢裡,粗大密集的木槓把蓬頭垢面的朱至瀚牢牢束縛在狹窄的牆角裡,左右不足半步。不能躺,蹲也很難。

沒有窗,只有一絲隱隱的燈火在悠悠跳動,就如一盞墳墓裡的長明燈;沒有聲音,周圍靜得像抽去了空氣。

微弱的光亮中,一把厚重的椅子靠在對面的牆邊,捆人用的麻繩和裝辣椒水的木桶胡亂地扔在一旁,地上還殘留著大灘從胃和肺裡逼出來的液體。

朱至瀚雙手抓住木槓,絕望地搖了搖。

木槓紋絲不動,好像在地裡生了根。

陰寒潮溼的空氣滲入朱至瀚的肺裡,讓他不由自主簌簌發抖。

突然,朱至瀚頭頂上出現了一縷刺眼亮光。隨著亮光的轉瞬即逝,寂靜的地牢裡出現了數只吱吱亂竄的地鼠。

“啊!”尖利恐怖的沙啞叫聲頓時充斥了整個空間。聲音在光滑堅硬的石壁上來回反射,激盪出嗡嗡的迴響。

“招是不招?”一個不男不女的嘲諷聲音在朱至瀚頭頂上響起。

“招了!我招了!”朱至瀚崩潰的神經代替他殘存的理智做出了回答。

天堂與地獄,相距並不遙遠。

距離禁錮朱至瀚的地牢出口不過百十步遠,彷彿又是另一個世界。

楚王府西北,東西中分武昌城的黃鵠山之巔,楚觀樓前。

初秋的晨光帶著溼潤的江風,輕輕撩動著少女們的衣衫。無憂的年紀,歡快的氣息,嬉笑打鬧的小宮女們像一團流動的五彩雲霞,忽近忽遠卻總是籠罩在楚藩郡主朱鳳德周圍。可郡主今日遊戲的興致分明不高,好像在期期艾艾等待著什麼。

一個小太監的身影閃過遮擋視線的花石假山,出現在山下的小徑上。

緊接著,又一名中年男子的身影出現了。

兩人一前一後。小太監是走走停停,時而停腳喘氣;而那中年人卻步伐穩健,登山似如履平地。

“郡主的主意當真厲害!瞧瞧張將軍氣定神閒的樣子,一定是給郡主帶來了好消息!”小宮女們圍著朱鳳德,甩動手掌,歡聲笑語。

“瞧他嘴硬不嘴硬!”

身處花心兒的朱鳳德終於松了口氣。她得意地撅起了小嘴,叉住了蠻腰。

“不過本郡主還是沒料到,那朱至瀚扛得過老虎凳、辣椒水,卻被幾隻小耗子嚇破了膽!幸虧有你們給本郡主出主意……”

有伶俐的小宮女跳出來鄙夷道:“真沒想到蜀藩宗室裡也有這等廉價貨色!聞他身上的脂粉味,便知道貴不過一百文去!若要我猜,一定是金沙洲碼頭邊那些地攤貨!不知道昨天他在哪個窯子過的夜……”

這等骯髒下作的事情也拿到郡主面前說道!沾上了花柳病,那豈是好玩的?

有年長些曉事的宮女連忙用正事打岔道:“別說那些沒用的。徐長史正在承運殿磨嘰楚王爺呢!郡主最好趕在徐長史前頭,快些把好消息告訴王爺!”

“這下火銃可到手了!本郡主倒要看看,是本郡主的鬼主意好用,還是徐長史的酸法子好用!好了,叫張其在快點跟上,我們抄近路趕回王府!”

意氣風發的朱鳳德一揮手,帶著她嘰嘰喳喳的娘子軍向南跑去。

在她們飛奔的腳下,一條山道往前延伸。視野的盡頭,便是龐大恢弘的楚王府。

……

蜀藩宗室朱至瀚的突然失蹤,在蜀系人馬和湖廣官府兩頭,都引起了極大地震動。

蜀系人馬自是惶恐。

且不說朱至瀚蜀藩宗室的身份,作為世子的“特命全權大使”,莫名其妙丟了,好歹要給世子一個說法。

湖廣官府更是驚慌。

貸款兩百萬的事情剛剛搞定,就出了個冒官詐騙的驚天大案;驚天大案剛剛有了結論,這匯通錢莊的正經掌櫃又不見了。

天天這般來回折騰,到底還要不要人活了!

在吳謙毅“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強烈要求下,湖廣官府再次行動起來。可考慮到朱至瀚身份的高度敏感性,湖廣官府也不敢像緝拿江洋大盜一般把海捕文書貼到城門口,只能傳令武昌府、江夏縣兩級衙門外松內緊,悄悄察訪。

一整天過去了,沒有任何的訊息。

死守在武昌道衙不敢回窩的吳謙毅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坐臥不寧。

當日夜晚,藩司參政兼武昌道王楊基做出了一個令人吃驚的舉動:

他以落實提款提貨為由把吳謙毅請到後院,置酒相商。席間,他彷彿不經意間說起了一件官場趣事:

東廠大璫黃松前些日子從四川來到湖廣,這些日子正在武昌街面逍遙快活。武昌花街上的窯姐們因為爭風吃醋,當街對打,結果把衣服都撕爛了,讓路人有幸看了個通透。

東廠?大璫?從四川來?正在武昌?

吳謙毅聽見幾個關鍵詞,立即豎起了耳朵。果然,王大人後面還有話。

王大人道,說黃大人乃大璫實則大謬!

因為黃松出身於錦衣衛,是正兒八經的男人。黃松的大哥黃涪,同樣出身錦衣衛,現分派於東廠,任街道房提督。

嘉靖皇帝以藩王入繼帝嗣後,因為大量使用他在安陸的舊人執掌錦衣衛事,如朱宸、駱安、王佐、陳寅、陸炳等人,錦衣衛的高層結構隨之大變。

錦衣衛雖是皇帝親軍,但與大明朝所有的衛所一樣,同樣實行父死子替的世兵制。直到今天,錦衣衛的高階軍官中依然以湖廣籍的人居多。

比如三代執掌錦衣衛的駱氏一族。從嘉靖二年的駱安,到萬曆十年的駱思恭,再到如今的錦衣衛掌印提督駱養性,祖籍便是湖廣永州。

黃涪、黃松兩兄弟也是這樣,兩人先後從錦衣衛加入東廠。兄弟二人同為鷹犬,倒也相得益彰,沒有辱沒了祖宗。

吳謙毅與王楊基虛與委蛇:難道黃大人的祖籍便在武昌?如此說來,小民理當擇日前去拜會。王大人如此熟知黃大人,不知可否為小民引見?

這位黃大人嘛……

本官乃安慶潛山人士,初任戶部,後遷浙江,再轉工部(注一)……

王楊基開始支吾,說他過去在工作履歷上與黃松並無交集,所以不好引見……

然後,王大人彷彿不經意道,黃松的庶母和大姐一家都住在武昌某某街某某巷。黃大人既在武昌,想必也會落腳那裡。若是吳先生想去拜見,最好抓緊時間。因為東廠的人既然來到地方,一定帶著廠公交辦的重要使命,不會在一城一地停留太久!

王楊基的意圖太明顯了,幾乎是赤裸裸地靠訴吳謙毅:

這黃松有綁架朱至瀚的重大嫌疑!

官府是不會幫你們去救人的。要去,只能你們自己去,而且要快!

匆匆拜別王楊基,吳謙毅立即快馬加鞭,趕到了驛館。正在養傷的羅景雲以及林言、李四賢、吳毅謙、周文正父女等人都住在那裡。

聽了吳謙毅的報告,首次出戰即在飛仙關立功的羅景雲不假思索便做出決定:由林言率領相親團軍官二十人外加巾幗英雄周淑英,冒充強盜,入室救人!

既然黃松從四川來,而且帶著“使命”,因此救人無論成功與否,此人必須死!

按照飛仙關的經驗,夜襲行動依然選擇在黎明之前,因為那時人的睡意最濃。但為防止黃松夜半而遁,人員早早便在黃宅周圍蹲守。

卯時四刻,武昌城萬籟俱寂。

林言一聲唿哨,眾人從黑暗中魚貫而出,開始在院牆上搭設人梯……

然而夜襲行動很快便暴露了。因為不大的院子裡,既沒有朱至瀚,也沒有黃松,只有一條兇猛的中華田園犬……

臉蒙黑布的林言用淌著狗血的刀尖抵住黃氏小兒子的脖頸審問哆嗦不停的黃氏,很快得到了結果:

昨日黃松便告別家人,在漢陽門碼頭上了船。她沒有看見任何同行人……

黃松走了,朱至瀚也不在,黃氏一家子人怎麼辦?

若是棄之而去,光憑林言的問話便可猜出這夥強盜的來歷。

於是,黃氏一家人被捆得像粽子一般,扔進了周淑英趕來的馬車。而這輛馬車,本來是用來搬運黃松屍體的。

老土狗以身殉職奮勇護主,成功地給林言一夥製造了麻煩,又成功地引起了周圍街坊的注意。還好撤退及時,沒讓武昌人民圍了當猴耍。

驛館人來人往,不是藏人的地方。匯通錢莊武昌分號的巨型金庫半埋於山腳下,周圍戒備森嚴,是個藏人的好地方。

始作俑者吳謙毅無奈之下接了一堆燙手的山芋,趁著天色微明,帶著一行人匆匆穿過鼓樓,來到平湖門附近的匯通錢莊。

遠遠隔著百餘步的晨曦,一馬當先的吳謙毅便看見一人形物體落寞地坐在匯通錢莊大牌匾之下的石階上。

那不是該死的朱至瀚又是誰!

……

後來,因為這次離奇且影響巨大的失蹤案,朱至瀚被一個蜀地趕來的專案組反覆審查了幾個月。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兩邊關鍵人物的口徑對不上。

朱至瀚向專案組申辯道,他被楚府郡主朱鳳德騙入黃鶴樓後,遭到強行綁架。

在綁架期間,他經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酷刑。而他,始終心懷大義,抱著為“護國安民、天下太平”偉大事業獻身的決心,堅貞不屈,誓死抗爭。

他的身上之所以沒有受刑後常見的傷痕,是因為所有酷刑皆是傷內而不傷表;

他摁印畫押的自供文書,皆是楚王府趁他昏迷之時強行偽造的。

他可以向祖宗牌位發誓,作為獻王子孫,他絕無任何失節情事……

而楚府徐長史則沉痛地通知蜀王府,郡主奉父命向蜀府商購一批軍資,故而誠邀宗親朱至瀚入府商議。誰知朱至瀚酒後亂性,竟然當著郡主之面猥褻她的侍女,給郡主幼小的心靈造成了難以癒合的深深創傷!

此外朱至瀚還自供,他曾經教唆赴武昌參與秋闈的湖廣生員王介之、郭風蹮、管嗣裘、王夫之等人上書詆譭未來的儀賓,漢陽府的秀才王國梓,以捏造的不實謠言抹黑楚王府,甚至狂言道“天滅楚藩,應在此事!”

考慮到真兇已現,楚王府便行文湖廣學政高世態,對涉案生員士子從輕處罰,只是革除功名學籍,發回原籍看管了事……

個人的榮辱清譽,在組織的戰略利益面前,總是個不值一提的渣渣,況且朱至瀚也並非乾淨無暇之人。

三千支大威力火銃,五百支新式擊發手銃,兩萬人套刀槍甲冑,戰馬五百匹,小炮一百門,外加火藥十萬斤,炮子銃子精鋼若干,第一批訂貨的總價值便超過白銀七十萬兩!

這麼大一筆軍火生意,可以使燒錢無數的蜀地兵器工業立馬升級為出口創匯大戶。

比金錢更重要的東西,還有外部觀察家普遍認為的“蜀楚同盟”。對於蜀楚兩王府,在政治上和軍事上的好處扳著指頭也數不清。

斯時,蜀王府為了迅速與楚王府達成協議,按照楚王府的要求高調且嚴厲地處置了朱至瀚:撤職、禁閉、革除宗籍、吊銷宗祿,一樣不少……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漫長而艱險的成功之路,中途倒下的人不計其數,有幸走到最後的人總是極少數。

蜀藩宗室朱至瀚,“護國安民、天下太平”偉大事業征程中一名早期著名的領導人,就這樣不光彩地倒在了起跑線不遠處。

蜀世子朱平槿一句刻薄的評語成了朱至瀚政治生涯的墓誌銘:

暖風燻得遊人醉,直把夕陽作朝陽。

然而與很多政治案件一樣,後來朱至瀚案件也出現了許多別樣的版本。

其中一個版本說,朱至瀚被拿下,是因為羅姑娘在審計報告中得知朱至瀚以公費喝花酒,一年中竟然喝掉了四萬兩銀子,極度震怒,這才逼著猶豫不決的蜀世子朱平槿下了狠手。

這些別樣版本帶來的政治流言的殺傷力頗大。

以至於未來若干年,年邁且落魄的朱至瀚還在不斷地上疏鳴冤,成為了蜀藩宗室中人人畏之不及的上訪釘子戶。

注一:王楊基出自於太原王氏。天啟年登第,從戶部主事當到浙江幾個縣的知縣,然後又回工部當主事,再然後丁憂……可見他早期仕途之艱難。然後貴人出現了。王楊基因為跟隨“少司馬”(王氏族譜原文如是記載。響木猜測是楊嗣昌,因為楊嗣昌是兵部尚書的本官,他爹楊鶴也曾官至兵部右侍郎和陝西、三邊總督。)轉運軍餉有功,屢次升遷。武昌失守前後,他膽比鼠小,竄比馬快,結果因禍得福,在一片亂局中代理了幾天承天巡撫。這可能便是史書中對王楊基職務記載紊亂的原因。

在後來的歷史中,弘光繼位,承天巡撫王跑跑和偏沅巡撫李跑跑都受到了同樣的嚴厲處分:發往督師王應熊賬下聽令。李乾德奉旨來到四川,搞出了一番大動作,最後把四川、四川人和他自己一起搞死;而王楊基則發揮他能逃善跑的職業特長,竟然逃回了潛山老家。最終死在了家鄉,埋進了祖墳。

在家國大變的危難時刻,王楊基的所作所為,無論如何都配不上太原王氏的優秀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