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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雅州平亂(四)

打架的勸架的起鬨的看欺頭的,亂哄哄鬧成一團。洪其惠卻隱身於樹下的陰暗中,對近旁的動靜不聞不問。

世子只派了個傅氏兄弟來做說客?所用非人啊,他暗暗評價一句,對那位從未謀面的蜀王世子,湧起一絲鄙視。

減租,他本人是支援的。七八成的租子已經把佃戶們逼上了絕路。這次亂賊們喊出了“除五蠹”,一開始便萬民參與,未嘗不是租稅過高逼出來的!租稅過高,當然要減。至於具體減到多少,主佃兩家可以商榷。

但是減稅與投獻分明是風馬牛不及的兩回事!世子以投獻之法來減租,未免太傷讀書人的臉面了!

大明讀書人,或以科舉正途取得功名(進士、舉人或秀才);或以南北兩監之監生及府州縣學的生員,取得直接授予官職的資格(舉貢)。大明歷來優渥讀書人,讀書人享有朝廷法定的政治權利和經濟優惠,包括俸祿、生活補貼和優免部分賦稅的待遇。其家中廣有田產的,尊為縉紳。

嘉靖年間曾定下天下讀書人的優免之法:京官一品免糧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以下遞減,至九品免糧六石,人丁六丁。地方官比京官減一半。以禮致仕者免其十分之七,閒住者免其一半。舉人、監生、生員各免糧二石,人丁二丁。萬曆條鞭之後,這些丁糧又被折色成了銀子。

是否進學,是否具有官身功名,截然區別於縉紳地主與普通的庶民地主。

不過這些讀書人才不會滿足朝廷的這點優惠。他們會利用自己的政治地位,想盡方法逃稅避稅。

最簡單的辦法莫如這般:某家縉紳的田土,在州縣的稅賦冊子上登記著其田土某年某月某日已賣給某某。既然土地所有權已經完成合法轉移。依稅法,官府只能向買家徵稅,不能向賣家徵稅。然而,那買家早已或死或逃,官府永遠不可能找到登記冊上的那些買主。買家不見蹤影,田土卻從未荒蕪。於是,一大塊稅收便落入了縉紳和與之勾結的官員衙役之手(注一)

讀書人家根本無需投獻王府,一樣有法不繳稅。世子難道不知道?他們有錢有勢,向來都憑著自家的身份去收取別人家的投獻,怎肯會自甘下賤去投獻王府?

洪其惠思索著,更覺得哪裡不對。他叫來洪其仁道:“二弟,你去悄悄把傅元修叫過來,大哥還要再問他一問!”

佔領彭元可宅子簡單而且順利。

除了彭元可私人的家丁外,宅子中的僕役大多都是彭元可私自役使的軍中士卒。雅州遭亂,千戶阮士奇情急之下,強令所有在城士卒歸隊,保衛王國臣和他自己,所以彭元可的宅子就空了。亂民進城伊始,首先搶劫的就是這一片富人區,彭元可的宅子因為守備單薄,是頭幾家被洗劫的。

高安泰率領他的隨從和加強的三個班共約六十人,在東門下了城牆。他們由那個彭氏家丁領路,沿著與東門大街平行的一條小巷急行,很快來到彭家的宅子外。幾波亂民路遇高安泰的隊伍,見到他們人多勢眾,又有刀槍在手,於是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大家相安無事。

來到宅牆外,高安泰一聲令下,幾個動作靈活的土司兵搭起人梯吭哧吭哧翻過高牆。

“媽的X,大門沒關!”牆外的士兵聽到裡面一聲暗罵,忍不住笑起來。

大門未關,分明已經遭到了洗劫。

“笑什麼!還不走大門?”高安泰沒有了復仇的快感,心裡一股火正憋著呢。

眾人從敞開的大門進到彭家宅子裡,見到宅子裡彷彿被大水洗過一般。傢俱、擺設等值錢的物件一樣不剩,連窗子都被拆了。

“媽的X,還是來晚了!”高安泰也怒爆一句粗口,揪住那家丁領口道:“你說,彭元可有沒有藏金子的地窖?”

那家丁搖搖頭道:“小人不知。”

“那你沒用了,給我砍了!”高安泰下令。

幾個土司兵上來就把那家丁摁在地上,一人揪住他的髮髻,讓他的頸子儘量露出來,另一人刷的拔出刀來。

那家丁頓時魂飛天外,連忙道:“大人饒命!以前聽弟兄們說,有次彭元可喝醉了,結果露了一句。說是他家裡有個暗格,極為隱蔽,誰也找不到!”

“這時候你還敢耍詐!”高安泰輕蔑一瞥道:“還不快點帶我們找!小的們,先去書房臥室!把牆拆了,把地磚撬了!男人的私房錢,一般都藏那兒!”

後宅的庭院裡有兩具死屍,正房裡還有一具。那些屍體是彭元可的家丁。

高安泰吩咐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死在這兒,銀子就在附近!大家點起火把,分開找!”

不到一刻鍾,書房裡傳來一聲找到了。高安泰掰開圍觀的士兵,擠到前面一看,不由吐了一下舌頭,“媽的X,這廝還真的有錢!”

原來彭元可住的正房,西牆是一個夾壁牆。一扇磚砌小門用個雕花鏤空的窗欞,正好完美的遮住門縫。一般人見到,自然會以為這是個裝飾用的假窗,不會想到後面有一個私家金庫。只是這雕花鏤空的窗欞也被亂民撬了,露出了一絲門縫,這才暴露了痕跡。

“三個人上房頂,給城樓發信號,讓他們來搬東西!”高安泰不是沒見過大堆銀子的人,他瞧了幾眼,便估摸出了銀子的分量,“找一找,看周圍有沒有大車!”

“世子!”負責瞭望的宋振嗣大步走進朱平槿的臨時寢宮,奏報道:“彭元可家方向看見三個火把圓圈,與高先生約定的方式一樣!”

朱平槿裹了兩件士兵棉襖,正在箭樓上酣睡,宋振嗣上樓時的咚咚聲把他吵醒了。他揉揉眼睛道:“把護衛留下,讓護商隊都去搬東西。記著把我們的戰馬和大車也帶去!”朱平槿說完把棉襖一裹,翻了個身,繼續酣睡。

高安泰順利佔領彭元可的宅子,繳獲豐厚。但陳有福佔領原任南京戶部員外郎範文光宅子的行動卻受阻了。

陳有福率領的人馬有他的排和加強的四個班,一共也就六十多人。他們一路潛行到範文光的宅子附近,看到前面人聲鼎沸,火光點點。陳有福讓大隊潛伏在附近一家被搶光的民宅裡,自己領了排裡幾個人出去打探訊息。

雅州遭亂之際,範文光並沒有逃跑。他家大業大,跑了啥都剩不下。再說范家富甲一方多年,豢養護院家丁奴僕三百多人,族人中持刀敢戰的也不下兩百,所以範文光並不慌張。他認為,即便外援舊候不至,僅靠范家和城內官軍士紳的力量,便可以鎮壓民亂,守住自家的宅子。丁憂再起之後,自己憑著這份平亂的功勞,朝廷必然大用。

然而,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範文光低估了暴亂的規模,也高估了官軍的戰鬥力。

范家大宅之外,數百亂民正在蜂擁而上,輪番攻打大門。大門已經被燒爛,但是裡面又用假山、石碾、石水缸等物件牢牢封住,幾個衝進去的敢死隊員沒了音信,估計都死在了裡面。現在外面的人已經不敢硬闖,只是一邊吶喊恐嚇,一邊沿著圍牆把火把扔進去,希望把裡面的人燒出來。

陳有福等人站在范家大院外一條小街的巷口,見到這陣勢,便曉得自己來的不是時候。老譚小聲道:“排頭,我們等等再動手,現在參合進去就是一個死!”

陳有福陰沉著臉點點頭。老譚的意思是,要等到亂民或者范家護院把對方殺的差不多的時候再出來。吃桃子撿耙的(注二)道理,陳有福當然懂得。可目前亂民的攻勢明顯受阻,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有機會。

陳有福正在思索,一支大手重重拍在他的背上。

“嘿,高個!”一個漢子在他後面大聲道:“你們也是來范家撿東西的?”

夜風刮過。一股讓人反胃的口臭隨著聲音而來,轉進陳有福的鼻腔。

“正是。你們……”陳有福轉身一看,身後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大漢正在對他傻笑。

那大漢看著他們身上的爛衣服,還有手上的削尖竹棍,寬闊的臉上露出憨厚而興奮的笑容。那大漢道:“我們才過來!媽的,走了一整天,打了幾家都沒啥油水!老子看見這邊動靜大,所以帶兄弟們過來瞧瞧!你聽說沒有,有股官軍摸過來,把東、西、北三座城門都佔了,只有南門還空著!”

“沒聽說。”陳有福搖搖頭道:“官軍來了你們還不快跑?”

“跑過逑!老子還沒撿夠!”那大漢輕蔑地搖搖頭道:“那官軍啥子德行,老子又不是不知道!別以為佔住了城門,就可以嚇跑老子!小心把老子們逼急了,老子們六親不認!嘿,你們幾個過來!”大漢轉頭向身後招招手。

幾個人跑過來,那大漢揪住個跑得快的猥瑣老頭,一把掀開他的衣領。火光映照下看的清清楚楚,赫然是一件鴛鴦戰襖。

“瞧見沒?正兒八經的官軍!”那大漢得意洋洋,臉上眉飛色舞,“這狗日的老東西滑頭得很,從來不衝前頭!老子不是看在他家裡有兩個要餓死的孫娃子,早把他一腳踢出去了!”

“你是營兵還是衛所,怎麼跑到這兒來了?”陳有福好奇地問那老頭。

“小人是成都後衛的。家裡餓得不行,前幾天正好遇到好漢路過,於是我們幾家也跟著來了。”

“你們都不是本地人?”陳有福又問道。

“老子彭縣的,他們幾個啥縣的都有!”那大漢搶過話頭道:“王綱、仁紀兩位大哥帶著我們在彭縣殺了衙蠹,又快馬給周邊縣份發了起事的英雄帖。老子從彭縣一路南下,一直撿到雅州!新繁、崇寧兩縣老子都進去了,只有成都和邛州老子沒進成!那兒狗官提早知道了訊息,便把城門關了!”

“仁壽縣你們去過沒有?”陳有福問道。他知道護商隊的家眷都在仁壽縣,所以順便打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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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壽?沒去過!我們不想繞路,過了崇慶就直接奔邛州去了。這次雅州撿完東西,也許就去眉州、仁壽,或者南下去嘉定……總之,那個地方東西多,老子們就去哪兒!”大漢快人快語,立即答了心裡話。說完,他反問道:“聽口音,你也不是本地人?”

“我夔州府的。”陳有福也老老實實回答。

“夔州府的?川東的?沒去過,聽說遠得很!”聽說有人比他走得更遠,大漢或許有些沮喪,“那麼遠,你們怎麼會來這兒?”

“家裡遭了土暴子,田沒法種了,只好要飯到這邊。剛找了一個長年(長工)的活,現在主家……”陳有福說著朝牆裡頭努努嘴。

哈哈!所有人都暢快地大笑起來。那大漢笑爽了,才對陳有福道:“我還以為你是從夔州府一路撿過來!我看你高個兄弟也是一條好漢,我們聯手灌進去怎樣?我這兒有多餘的上好刀槍,都是官軍用的,怎麼樣?”

注一:此處部分史實參考湯綱、南炳文所著《明史》。

注二:四川土語,意思等同於北方話中的撿軟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