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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十面埋伏(一)

《尚書禹貢》道:岷山導江。

長江八大支流之一的岷江,是長江上遊水量最大的支流。在中國歷史的長河中,她一直被當作長江的正源。直到若干年前,江浙有一位名不見經傳的瘋狂驢友名叫徐霞客的實地查考了,才提出一個假說,稱金沙江才是長江正源。

然而,這個假說既無法證實,也毫無證實的必要。因為誰是長江他媽,關那些吃不飽肚子的老百姓屁事。所以這事一直拖了下來,無人理會。直到朱平槿的前世,金沙江這個出身低賤的宮女依靠水文學家作弊,把金沙江她媽沱沱河的地下伏流長度一併算上,這才生生從岷江懷裡奪走了長江這個孩子。

當然,金沙江的所作所為,也為她自己的身世蒙上了陰影。很快又有其他專家懷著各種不可告人的目的,高調宣稱沱沱河也不是金沙江她媽。她真正的媽是一名藏族姑娘,名叫當曲。所以,關於長江他媽和他姥姥的故事,就是一出標準的宮鬥大戲。

崇禎十四年正月間,岷江還沒有感受到來自金沙江的威脅。她依然以王者的風範,以華貴雍容的姿態,將成都平原上的萬頃良田納入自己的懷抱。

岷江出岷山之後,在灌縣(今都江堰市)被著名的都江堰一剖為二:西邊外江和東邊的內江。外江經新津縣、彭山縣、眉州等地流往嘉定州,在嘉定州與青衣江和大渡河匯合成岷江。內江灌入寶瓶口後,又被距離不遠處的幾座石堰逐次分流,讓它一分為四:

江安河、走馬河、柏條河、蒲陽河。

這四條內河像撐開的四根指頭一樣呈扇形展開,又如開枝散葉一般分出更多更細的河流。

江安河、走馬河的主流分別流經成都府的南北,又在成都府東南著名的合江亭匯合,一起構成了成都府南北東三面的護城河。合流之後的岷江內江一路向南,經雙流、新津兩縣,最後在新津縣境內的江口鎮重新匯入岷江主流。

然而,柏條河、蒲陽河卻最終脫離了岷江流域,匯入了長江的另一支流——沱江,最後在瀘州與長江的主流匯合(注一)。

成都平原因岷江而生,卻因都江堰而興。密佈的灌溉網路,覆蓋了肥沃的成都平原,將此地變成了水旱不侵饑饉不知的天府之國。

都江堰灌區有十一個縣,這十一縣分別是:成都縣、華陽縣、雙流縣、灌縣(今都江堰市)、郫縣、溫江縣、新繁縣(65年與新都縣合併,縣治今新都區新繁鎮)、新都縣、彭縣、崇寧縣(58年撤銷,縣治今郫縣唐昌鎮)和金堂縣。

這些地區開堰灌田的歷史有兩千多年,沉積著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肥沃紫土。富含礦物的高山泥沙被激流衝擊下來,又在平原上沉積為沃土。當它們被鋒利的犁刀翻開,光滑的斷面被陽光照耀,可以反射出絲絲點點的金屬光芒。毫無疑問,這些地區是四川農業的精華,而蜀藩一宗佔據了其中七八成的土地。都江堰灌區的十一個縣,分佈著大小三百多個王莊。各莊輪流進貢一次,竟然可以從年頭排到年尾!

岷江不僅是成都平原的重要灌溉水源,也是成都府主要的水路交通幹線。水量充沛的時候,大型的江船在敘州府從長江折入岷江,不僅可以直達成都府的南、北、東三門,而且還可以經岷江的各條支流到達成都西南的雅、眉、嘉定等數十州縣。

大詩人杜甫在成都府寫下的千古絕句:“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便是這一勝境的真實寫照。只是由於這幾年吏治腐敗,都江堰歲修不行。內江淤塞嚴重,讓原本“外四內六”的分水比例倒過來變成了“外六內四”,在枯水季節還出現過內江見底的情況,給灌區的農業和水運都帶來了嚴重的損害。

好在今年春天並沒有持續去年的旱情。

正月間本是一年中的枯水季節,內江依舊能保持著十幾丈寬的水面,這意味著載重百石的小船可以輕鬆航行。載重百石的平底木船吃水不足三尺,只要不是險灘激流,大多數的河流都是來去自如的。

這次蜀王府向仁壽縣送糧,由王妃身邊的大太監曹義誠親自組織安排,主力船型便是百石糧船。

糧食大多儲藏在各個王莊裡,但是這些王莊絕大多數又分佈在灌區的十一個縣。要把分散在各地的王莊糧食運到斷糧的仁壽縣,曹義誠選取的運糧方式就是走水路。

具體方案大致是:先利用王莊間縱橫交錯的河流灌渠,將各王莊倉庫儲存的糧食用大小不等的船運到內江和外江碼頭,然後根據需要,把小船糧食轉運到百石甚至更大的糧船上去。

大型糧船順岷江內外兩江而下,既快捷又安穩。在眉州碼頭靠岸後,再透過陸路轉運。因為縮短了運輸線首尾兩端的陸路運輸距離,所以總的運輸成本和時間都可以大為節約。

由於今年各地不太平,曹義誠還規定,至少要湊齊百條船才能結伴出發。每一次運糧都要有官兵押運。為此,王妃甚至專門知會王爺,從蜀王左護衛抽調了一支二百餘人的隊伍,由一位劉姓百戶率領,為船隊沿途護航。

船隊首次水路運糧,所以規模很大。除了載糧的船,還有載人的船。船隊清晨出發,順江而下,水闊潮平。兩岸阡佰萬頃,綠樹成林。領航的一艘大船,正壓住波瀾平穩前行。

一個裹著厚厚棉袍,帶著棉帽的老年男子掀開艙口的棉布門簾,鑽出半個頭來對著站在船頭眺望的小宦官喊道:“丁小公公,您別站在船頭吹風了。這冬天的風帶著刀呢,最會刮骨割肉!你現在年級小,感覺不到,將來到了下官這把年紀,落下風溼之疾,每天疼痛難忍,那才叫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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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老年男子,便是這次押運官兵的總指揮,成都左護衛百戶劉連擢。劉連擢口中的小公公,則是世子府小宦官丁原,這次派到仁壽縣管王莊。

“好咧,劉大人。”丁原很順從跑回來,彎腰鑽進了船艙。

“這船裡又不準生火,只能鑽棉被嘍。”劉連擢被冷風一灌,全身打了個哆嗦。他一瘸一拐走到床邊,緩緩坐了下去。小太監手快,已經把棉被搭在他腿上,又幫他整理平順。

棉被搭在腿上,溫暖的感覺讓劉連擢明顯舒坦許多。

“謝嘍,丁小公公。”

“劉大人,您說這船啥時候才到眉州啊?”

“第一次出遠門,坐不住了吧?你瞧後艙裡那個羅小公公,開船就睡,就沒醒過!”

“羅殷他那是暈船!”小宦官不服氣,糾正一句。

“好,好!暈船,暈船!”劉連擢笑著糊弄丁原,“丁小公公,這坐船看著慢,實則快。只要水在流,它就會一直走。不像走路坐車,走一截停一刻。現在順流而下,快得很,最多兩個時辰就到眉州了。”

“劉大人,您說那李先生好相處嗎?”小宦官丁原有些擔心地問道。

畢竟是年輕人,憋不住心思!

劉連擢心裡嘲笑著,口中卻寬慰道:“聽說那李先生挺好相處。我有個遠房外侄和李先生是同學,姓郭,都曾在舒師傅門下。聽他說,那李先生是家裡窮得揭不開鍋,這才投了世子。此人平日在學堂沒有多少言語,也沒有什麼過場……反正啊,老叔勸你一句,只要你肯幹,時時心裡裝著主子,那就錯不了!你是世子府中出來的人,上頭是曹公公。如果李先生真的故意為難你,你可以向曹公公喊冤嘛!”

“多謝劉大人點撥!”小宦官高興地為劉連擢捶起腿來,“曹公公給我們訓話時,說世子要我們勞記‘忠謹’二字。小的想了想,忠就是效忠主子!那謹嘛,就是少說話,多幹事!您說對不對?”

“對嘍!”劉連擢肯定道:“千萬不要學你老叔,一輩子就壞在管不住嘴,喝了酒就亂說話!若是族裡沒個人當了這王府親兵的頭,你老叔興許還杵著杆爛槍守皇城壩呢!”

“聽說王妃娘娘對我們這趟運糧可是看的重,傳言道仁壽縣那邊已經餓死人了!您這次若是平安把糧運到,王妃娘娘還不重重賞您?”

劉連擢嘿嘿一笑:“真要是一路平安,王妃能賞的就是幾兩銀子,這護衛官她可賞不了。別看王爺萬事不理,可這王府親兵他從來沒鬆手。沒有王爺點頭,左護衛裡的各級官佐都別想挪位置!”

“喔,我明白了。”小宦官若有所思點點頭。

“不過,你們跟著世子爺也好!這王府早晚都是世子爺的,你們年紀小,早些跟著好,以後出人頭地的機會就多。你瞧那個王四忠,原來寒磣得像個小叫花子。後來認了曹公公做義父,侍候了世子一兩年,外面見人都不大理睬了。”

“嗯,劉大人,小的聽明白了!我不做那種狗眼看人低的事!”

“對嘍!窮人家的孩子,沒別的本事,就是懂事早,能吃苦。我們啥時候都不要忘本,不能管了點事就暈暈乎乎的,像老叔喝酒麻了。王莊裡的莊頭你可別瞧不起,肥得很!雙流縣那個唐胖子,以前他可瘦,外號一根蔥,就是個鄉下的潑皮!他訛別人家東西,老叔還踢過他屁股!後來唐胖子投獻王府,攀上了陳公公,熬成了個莊頭。你瞧他現在一身的肥膘!”

“他的錢還不是從王府貪來的,我們這些奴才都知道!”小宦官憤憤不平,“總有一天他要倒黴!”

“對嘍!老話說的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全部都報……”

時間在一老一小的閒談中飛快流走,糧船也在流水中慢慢接近眉州。午後的申時二刻,船隊終於到達了眉州碼頭。

眉州碼頭分作東西兩岸。西岸的碼頭因為連線眉州城的東門,所以要比東岸碼頭繁華許多。王府已經提前在東岸碼頭租下了一個貨棧,當糧船靠岸後,貨棧的掌櫃們立即吆喝苦力搭上跳板,上船卸貨。一時間人頭聳動,川流不息。

劉連擢扶在丁原的肩頭下了船。一切都有條不紊,讓他非常滿意。

一個身著長衫頭戴瓜皮帽的男子見著劉連擢下船,連忙上前稟報道:“大人,東家知道您老腿腳不方便,專門為您準備了一駕滑竿。今晚東家先為大人接風,略表心意。明日一早,我們便將糧食裝車起運可好?”

這人姓塗,是這個貨棧裡的一個掌櫃。

“塗掌櫃有心了!”劉連擢含笑客套。

正要點頭,他身後走來一人道:“不可!糧食必須連夜運走!”

那人走上前來,對劉連擢抱拳道:“大人這裡地處眉州城外,與州城隔著大江,貨棧也沒有高牆。若是今晚有劫匪前來,出了閃失,我們可是百死莫贖!”

劉連擢看清了來人的面貌,連忙客氣道:“哎呀!賀老兄,我不是說過嗎,不要叫我大人!說來我們都是吃的行伍飯,老兄上過戰陣,殺過流賊,可比我老劉我這看家護院的假把式強多了!老兄若不是心念故主,棄了軍職,說不定我還得叫你一聲大人呢!賀老兄說現在走,那我們便現在走。我都依你!反正早走晚走都要走!”

那人見劉連擢滿口應承,也不管貨棧掌櫃難看的臉色,立即轉身離去,大聲吩咐苦力、船伕、兵丁一起動手,將糧包裝上大車,立即起運。碼頭貨棧的有條不紊被瞬間打亂,變得人聲鼎沸。

此人名叫賀曾柄,原是賀有義父親的家丁頭子。此次他應少主之命前往仁壽縣輔佐李崇文,連走了幾日,昨晚正好趕上運糧船隊。

他們此行共五人,三個老兄弟,兩個子侄,留了一個老兄弟帶著賀家莊丁在保寧府看家護院。這四個老兄弟都是賀有義父親的家丁,是從了主姓的結拜兄弟,一起從百頃壩死裡逃生出來的。

老大賀曾柄、老二賀仇寇、老三賀庭大、老四賀永年。兩個子侄輩是賀曾柄的兒子賀桂和賀仇寇的兒子賀桓。賀永年人稱四爺,這次留在了保寧府。

“二弟,你和侄兒先走,找到李先生,請他多派人手出來接應!這兒六千多石糧食,幾百輛大車,出了事情可不得了!”賀曾柄對一個中年大漢喊道:“路上順便看看風向!”

看看風向是黑話,意思是探察沿路的安全性。賀仇寇道聲得令,抓住嚮導問清道路,便與兒子賀桓一起上馬,然後向西絕塵而去。

百戶劉連擢、小宦官丁原,以及所有參與運糧的人這時都不知道,正是因為賀曾柄在眉州東門碼頭的堅持,他們才避免了一場無妄之災。

注一:柏條河、蒲陽河是否在明代便匯入沱江,響木懶得考證了。有興趣的書友可以自行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