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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37 喬太太不在,我怎麼獨活

順著她出手的方向,所有人都看到埋藏在角落,一團幹稻草堆底下的彈箱,呼嘯的北風刮過,乾草被吹散,彈藥箱真容逐漸浮出輪廓,紫紅色皮殼插入許多粗細不一的導管,最粗的四根分別連線在大樓的東南西北視窗,擰成麻繩的纜線從三樓垂下,層層環繞纏住按鈕,一樓遍佈的毒販倘若全軍覆沒,三樓埋伏的馬仔也可以**,彈藥箱無法挪動,被釘進土裡,即使大力拔起,也只會撼動這一片的地基,致使爆炸險情一發不可收拾,勝過自然**兩倍的威力,當真是沒有一線生機。

薩格並沒有賭注自己百分百成功,她非常清楚這一次她挑戰面對的是黑白兩道最精明強悍的人物,她有一半把握上岸,一半把握覆舟,所以她埋了這一手壓軸,要這麼多人為她的失敗埋單,為她的組織陪葬。

燃燒的菸頭打著轉兒越過引線,被喬蒼飛速投擲過去的紐扣於空中擊落,力道大減,倉促射偏了。

他指力和反應又精進不少,快得邪門兒,何笙話音才落,薩格緊接著彈出菸頭,他竟然連一秒之差都未停留,追著她絞殺。

她眉頭微微一蹙,黃毛扼住一個瞎了眼撞進他懷裡的馬仔咽喉,手腕朝裡一擰,慘叫還沒出口,人便暈了。

他朝昏迷不醒的馬仔臉上呸了一口痰,扯著嗓門怒吼,"姓薩的,蒼哥還不至於對一個女人斬盡殺絕,他打算放過你,你他媽可別恩將仇報!"

放過。

薩格心底冷笑,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喬蒼發狠是多麼不留情面,好歹在一張床上睡過,這男人的真真假假,看不透全部,也摸清了十***,他連夢中都會驚醒幾分,對他下手比從虎口拔牙還難,如此滿身戒備生出尖刺的男人,綁了他的女兒,他怎肯給一條生路。

薩格咬了咬牙,二度出手,乾脆利落更勝初次,她扯斷脖頸佩戴的骷髏項鍊,裡面的粉末不再是冰毒,而是火石粉,觸碰到乾草,將會瞬間沸騰燃燒,彈箱不消片刻,便能徹底**。

她腕間用力晃動,朝角落丟了過去,緊隨其後袖口一抖,偏向正要發射紐扣阻撓的喬蒼,後者猝不及防倒退,側身避開迎面投射而來的三枚暗鏢,鏢頭十分凌厲,直奔他眉心和喉嚨,他躲閃之後也錯過最佳時機,項鍊開始走下坡弧度,完全無法阻截。

骷髏受到空中對流氣體的沖刷,緩慢解體,火石粉簌簌灑下,一半沒入泥土,一半墜落草堆,絕不能讓火點燃,千鈞一髮之際,何笙距離彈藥箱最近,她把懷中的喬慈往空中一拋,黃毛與兩名馬仔騰空而起,伸手撈住急速下跌的襁褓,護住頭部穩穩落地,轉身衝向大樓外。

女兒得救,她心無雜念衝向草堆,將衣衫用力一扯,斗篷似的裙襬懸浮在地上,從左至右飄蕩而過,接下九成粉末,餘下一成恰好滑入彈藥箱的接線頭,點點火苗滲出,映紅了乾草堆,一縷月色被蒸熟,豔得刺目,濃稠的焦味開始蔓延。

她已經非常迅速,仍不敵薩格蠻野,她飛撲而上,壓在何笙身上,奔著與她同歸於盡的念頭,下手兇狠無比,所有馬仔都被她絕地反擊的勇猛鼓舞了士氣,剛剛止息的戰役又一次塵囂而上,陷入膠著。

黃毛遇到大批毒販的阻截,三番五次試圖將喬慈奪走,喬慈是他們最後一根稻草,一張鎧甲,一副盾牌,一旦丟失,再沒有絲毫威脅到這一方人的籌碼。

喬蒼果斷掏出手槍,射向已經把喬慈身體奪去一半的馬仔手腕,後者應聲倒地,黃毛踩踏他痛苦扭曲的身體一躍而過,奔上了等候的汽車。

他安放好喬慈,扒著車門嘶吼大喊,"蒼哥快上來!走一個是一個!嫂子出不來了!"

喬蒼置若罔聞,不但沒有轉身,反而扎入更遠處的群攻,司機爭分奪秒,調頭駛入羊腸小路,在一輛特警車護送下,呼嘯而去。

何笙方才所有注意力都在如何阻止爆炸,對外界偷襲疏於防備,等反應過來已經居於下風,脖頸處塞入兩隻冰涼的手,修長指甲抵在她溫熱跳躍的動脈上,另一端是咽喉。

強烈的壓迫窒息感,令她瞳孔微微渙散,臉也憋得漲紅。

薩格面目極其猙獰,"你猜對了,我根本不會讓你和你的女兒活著離開!我平生最恨我想要的東西,不是我甘願丟掉,而是別人不讓我得到!"

何笙冷笑,"我女兒已經走了,薩格,你敗了。我從沒有搶奪,是他不屬於你,不會受你迷惑。你想要征服,他根本不是能被女人征服的男人。"

她的嘴硬,她的自負,令薩格怒不可遏,幾乎殺紅了眼。喬蒼也對她說過這話,在盛文辦公室,他任由她抱住自己,任由她極盡風騷,任由她丟擲一個又一個鮮美的誘餌。他面無表情,冷言冷語,他說,他和她不是一條路上的人,即使何笙不存在,他也不會選擇她。

可她不信。

她在泰國,在**角,和何笙沒有半點分別,她同樣依靠美色周旋,掠奪,侵佔,戰無不勝。她哪裡輸過,哪裡認栽過。她養的面首,受盡胯下凌辱,在她失了興趣拋棄的一刻,仍跪地苦苦哀求,請她只當留在身邊養一條狗解悶。

怎會有男人不愛她,怎會有男人不迷她!怎會!

她五指收緊,掐得更狠,何笙的眼底開始充血,密密麻麻的青筋從皮膚深處暴起,焦味越來越重,爭先恐後鑽入她鼻息,為近在咫尺的死亡恐懼平添一份更大的絕望。她被嗆得咳嗽,使勁去掰薩格的手,試圖騰出一點餘地喘息,然而對方臉上同歸於盡的決然,令她心口猛沉,論力氣和身手,何笙哪一點也敵不過她,連掙扎的力量都微乎其微。

喬蒼和**深不斷靠近,又被湧動的毒販擊退,怎樣都突圍不了,更別說從薩格毒掌下安然無恙救出何笙,他們被人海戰術團團圍住,距離幾十米開外的條子,聽到叫喊有**,也慌了手腳,來得匆忙,並沒有帶上排雷專家,如果威力夠大,方圓一百米內所有人,都逃不過這場粉身碎骨的災難,他們遲疑停住,拿出望遠鏡觀摩陣勢,等候**深第二道指令,誰也不妄動。

在靈魂近乎出竅,而她只能自保的時刻,何笙忽然想到她這輩子最擅長的事。

演戲。

她以出色的美人心計,撂倒了數不清的女子,迷惑了數不清的男子,怎就不能讓薩格墮入陷阱呢。

她逐漸放棄反抗,挺屍一般顫慄,僵硬,繃直了手腳,她露出三分之二的眼白,泛青的瞳孔和血絲使她看上去奄奄一息,了無生氣。

薩格心繫那批貨,更清楚自己的人決計不是那兩個男子對手,焦急過去翻盤,看獵物不行了,放鬆警惕脫了手,她剛轉過身,還沒來得及站穩,何笙拼盡全力反轉而上,從頭頂撲下,將薩格死死控制住。

她腰間的刀片,貼著皮肉,在方才掙扎中割破了自己,此時總算派上用場,她毫不猶豫指尖捏緊抽出,直衝薩格咽喉,後者奮力一推,刀刃割偏,擦著肩膀掠過,割下兩三毫米的薄肉,一剎間血珠四濺,迸落至何笙的鼻尖。

她咬牙再度出手,穩準很,快如閃電,***入薩格的耳朵,險些削掉耳垂,她疼得悶哼,趁機抬腿一踹,將何笙踢飛到牆角。

她學著喬蒼的樣子,落地時腳尖勾住沙土,雙臂後弓,將倒退的力度緩衝中和至前方,減速下墜避免受傷,只是磕得狠了些,並無大礙。

薩格橫起掃堂腿,翻卷劈下,如秋風落葉般捲起埋入黃沙底下的草簾,簾子拂動塵埃、碎草、積石,撲簌升空,迷了所有人視線,她在這扇混沌的屏障之後,穩穩接住捲簾內掉出的暗器,手指大小的匕首,浸過砒霜的金鏢,硫酸溶蝕的銀針,她兩手一抖,承載不遜色男子的腕力,齊刷刷奔向了喬蒼與**深。

他們屈膝重錘面前纏鬥的馬仔,踩住頭顱朝上翻越,握拳抓緊纜線,跨進二樓破敗的窗子,玻璃頃刻間炸裂,碎片洋洋灑灑,鋪天蓋地包圍了底下沒能躲開的毒販,頓時掛了不少彩兒。

喬蒼與**深各自把持一扇窗,一堵牆壁,纜線一分為二,渡著他們身體垂直而下,倒栽蔥的姿勢墜沉,在距離地面僅僅幾釐米的位置,猛地使出一招登山撈月,毫無借力支點,倉促站穩,薩格不給半點安生,第二批暗鏢風風火火抵達胸口,喬蒼隱隱皺眉,積聚了八分力的掌心一搪,鏢頭被撞得搖搖欲墜,僅僅擦過袖綰,割裂了衣袂,皮肉毫髮無損。金鏢在他控制下據為己用,被續添蠻力,推向身旁偷襲的馬仔,眨眼割破額頭,入皮三寸,血流如注。

**深憑藉驚人指力硬生生撕爛了鐵絲纏繞的纜線,電光火石白閃四濺時,於原地一百八十度利落反轉,踢下懸掛在樓板的一塊木撐子,驚險避開強流電擊,纜線破損,一顆威力最大的炮彈啞了。

這意味著,至少外面那些條子沒有性命之憂,而樓房內的人,依然無可避免炸飛的厄運。

薩格見最大的底牌被毀,怒意勃發,她放棄與喬蒼這邊的馬仔廝鬥,趁所有人不備,經過何笙身旁,衝向樓後的廢墟。

何笙清楚看到,她拉響了雷線的頂端。

霎那,四面八方的草堆,瓦礫,都開始猛顫,搖晃,撼動得整棟樓宇撲簌掉下灰塵,原來一樓浮土之下的地面埋了數不清的雷線,薩格偷渡進入廣東,並無法攜帶危害力過大的炮彈,為了一擊即中,覆蓋效果更猛,她選擇了雷區。

將所有人引到雷區內,甕中捉鱉。時間如此緊迫,她不可能修葺防爆的暗道,她如果想脫身,唯有緊挨視窗,後山。

雷線被點燃的一刻,嗞嗞的聲響驚了何笙,整個樓內的人,身子都是一僵。

"躲開!"

她大叫一聲,隨手抄起一側的鐵棒,扔向背對她的**深,棒子尖利的頭兒刺入他襯衫,撞擊他朝前踉蹌數米,躲開那條直衝他而去的火線。與此同時,她另一手拼盡全力握緊石板,狠砸喬蒼臀部,這是全身站立的支點,極其脆弱,他毫無防備,瞬間被頂出了門外。

他腳下的雷線,緊隨其後未過一秒鐘,火苗嗖一下躥了上去,黃毛留下的馬仔不知何時爬上三樓,將毒販的便盆和尿液潑了下來,這些東西又沉又溼,將剛剛燃起的星星之火,徹底砸滅。

混亂之中,薩格用砧板遮身,迅速移動,狂奔至斜對面結滿蜘蛛網的視窗,何笙察覺她要棄甲逃亡,飛速爬向她們兩人方才廝打的土堆,撿起染血的刀片,摘下戒指,綁住其中一端,用以增力,拋了出去。

她僅剩的力氣,隨著這一下而跌倒在地,匍匐喘息,刀片飛打在薩格脊背,劃出一道血口,她步子微頓,疼得仰面**,回過身看向何笙。

她突然出手,使薩格吃了點虧,但並沒有贏來轉機,薩格一條腿跨出窗框,兩手扶牆,另一條腿踩中了彈藥箱的紅色按鈕,雷線彷彿煙花,彷彿新年大街小巷的炮仗,尖銳刺耳的巨響衝破泥土,晃過房梁。

"轟隆——"一聲,**終是**,薩格喪心病狂掩埋了連環彈藥,並不是一次性發作,咬牙撐過那幾秒便能死裡逃生,而是後果連綿午休,一顆接一顆爆炸,完全不給人掙脫餘地,光空氣內飄散浮蕩的顆粒塵埃,就足夠堵塞氣管窒息,中毒而亡。

第一顆**燃爆後的第三秒,喬蒼怒吼發了狠,連踹帶打,放趴下身邊阻攔的毒販,飛撲向藏在石墩後躲過一劫的何笙,沙土燃了火焰,雖然不烈,卻灼燒無比,他無法淌過,只能攀上頭頂的斷壁殘垣,從塔頂順勢下沉,落在何笙身上,卷著她滾向旁邊更大的石墩,第二顆**在剛才她藏身的石墩下響起,炸得碎石漫天,幾粒砸在喬蒼肩頭,他倉促瞥了一眼,頓時瞳孔猛縮,心臟驟停,手也不可抑止顫抖一下,面目全非的狼藉。他倘若遲了,哪怕遲一會,何笙現在勢必成為鮮血淋漓的碎末。

他說要呵護她周全無恙,不讓她落淚,不讓她身陷險境,給她餘下漫長的半生,只有陽光,花香,春露,沒有陰霾,驟雨,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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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歸沒有做到。

接連三顆連環炸,整棟樓坍塌。除了喬蒼敏捷察覺地勢,找到一方棲身的三角緊抱何笙而倖存,其餘凡是能稱上龐然大物的陳設,不論石頭,柱子,木樑,牆壁,還是頂篷,統統被炸飛,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漫山遍野都在冒煙,火勢竟沒有燒起,視線所及,黑霧遮天。

幾名毒販護送薩格往東南方疾行逃離,被篤守的**深迎面阻截,警服沾滿汙泥與血漬,仍不能蓋住他風華,左臂一橫,封死去路。

雖是獨身一人,氣勢凜然,**之度。

條子看到這一幕,紛紛衝上來,他怒喝退後!那些人便止住。

煙霧燻了嗓子,他聲音微啞,"我勸你放棄,動手能贏我的人,這世上只有一個。"

薩格握拳咬牙,"在我們泰國,幹這行的,從沒有人投降。"

**深胸口一震,礙事的紐扣崩開,他側身抬腿,一腳踢飛了馬仔,薩格丟下手中砧板,迎頭而上。

大批特警在王隊長帶領下,圍攻樓內受傷或是準備逃跑的毒販,樓板、沙土之下,階梯、窗框之後,到處都是奮力掙扎反抗的黑影。

**深與薩格兩人陷入難分難捨的纏鬥,強烈的求生本能與豁出去的膽量,令薩格的身手出神入化,比數月前還要精悍,**深擔憂何笙的生死,不斷騰空朝樓內張望,最初的十幾回合佔據下風,被薩格袖口內使出最後一劑暗鏢刺破了手腕。

直到他看清何笙的腦袋在石墩後晃了晃,那雙漂亮的眼睛沾滿血汙,仍無比明亮,他長舒口氣,全身投入,三五招便反制了薩格。

爆炸的餘威徹底平息,何笙從強烈的震撼與愕然中醒神,第一反應去觸碰旁邊的喬蒼,視線中三個死士,被背後射來的三發彈頭擊中膝蓋與腳踝,朝前撲倒,砸在何笙腳下。

十名狙擊手扛槍,戴著防毒面罩,從坍塌的高牆外跑入,空中並沒有刺激氣體揮發,顯然只是普通炸藥,而不是新增過化學劑的毒彈。

特警銬住受傷的毒販,推搡出現場,餘下的警車與救護車從羊腸小路依次駛入,包圍整棟大樓,放眼望去一片閃爍鳴笛的海浪,把併入夜色的蒼穹映襯得燈火通明,嫣紅奪目。

分別流竄至公路、山路、水路逃生的毒販,在包抄圍剿下相繼落網,遠處及膝高的半米蘆葦蕩,茂盛而無邊際,接連綻出的槍聲與拳打腳踢的悶響,驚了覓食休憩的烏鴉和喜鵲,哀慼尖厲的嘶鳴融合交纏,撲稜翅膀直擊雲霄,鋪天蓋地的雁陣從北向南將火海投射到天空的光束,遮擋在這一刻。

萬丈濃墨,又是萬丈晴空。

黑暗中**深與薩格的身影都被弱化,除非距離極近,否則很難看清,他們許多進攻與防守的招數,也明顯在憑藉聽覺和猜測交鋒,薩格稍遜一籌。

他們從乾涸的湖潭,打到隱隱有月色籠罩的蘆葦蕩,兩名身手好且完整倖存的心腹,斬斷**深後路,與條子逼近的前路。

他原本也沒想空手離開,周部長再度出馬,市局早已傳開,這訊息很快渡到省廳,他不拿下點什麼,終究愧對這身全國至高無上的警服。

他必須打敗薩格,還要活捉,角鬥速戰速決遠勝過纏鬥,他不能浪費體力,於是轉變策略,先撂倒兩名心腹,全神貫注對陣薩格,他有私心,而她卻是招招致命,暴力果斷,持槍的手反覆不知疲倦抵住他腰際與心臟,數度戳爛紐扣,挑崩制服,千載難逢的良機,她扣動**霎那,被**深再度握腕壓制,薩格驚險掙脫。

她靈巧,善於躲閃,他力大無窮,局限性卻也大,又不得不避開薩格要害,她也瞧出這一點,利用他捉活口的心理,不斷施壓,眨眼便闖出一條突圍路線。

何笙如同迷路的孩子,在陌生的茫茫人海中,千辛萬苦找到她熟悉的家人,她抱住喬蒼的腰,嘴裡叼著一根沒來得及吐出的稻草,一哽一哽抽動著。

她恨透了這個混蛋。

他從出現那一刻,四年了。

她就沒過上一天安生日子。

驚心動魄,天崩地裂,爾虞我詐,怎樣熱烈而瘋狂的詞彙,都不足以形容他給她的驚駭歲月。

何笙灰頭土臉頂著雞窩頭,牙縫塞滿泥土的醜樣子,逗樂了精疲力竭的喬蒼,他發出幾聲輕笑,還是止不住,她見他還笑得出,那副輕描淡寫的德行,氣得張口狠狠咬住他肩膀,隔著血跡斑斑的衣衫,他身上溫熱的熟悉的味道傳進她齒間,她忽然就哭了。

"為什麼要進來,萬一來不及,誰都出不去!"

她好不容易拿石頭把他拍出去,他又回來了,天殺的。

喬蒼伸手擇出她嘴裡的稻草,眉眼仍含笑,"我想過來不及,這些後果,我很清楚。"

他撈她的身子,就像抓一團棉花那麼容易,他若出手想搞定這個女人,比喝口水還不費力。真是好笑又有趣,只有自以為是的她當年真以為,他會輸在她的小小奸計裡。

喬蒼下巴緊挨她額頭,"我是讓你欺負暗算的苦命,往後也只能我先走,如果喬太太不在了,這世上不再有誰敢折磨我,人生還有什麼樂趣。"

何笙嘀嘀咕咕從他懷中仰起頭,"說得好像我死了,你會跟我走一樣。"

喬蒼扯下一塊布條,綁住她腹部淺淺的早已止血的刀口,抱起她踏過廢墟,朝著早已灰飛煙滅的樓宇外走去,"如果我跟著你,奈何橋上的孟婆,再兇猛霸道,也不敢灌你喝湯。"

她問為什麼不能喝湯。

"喝了湯,就回不來。"

何笙勾住他脖子,吐出一口夾著黃沙瓦礫的唾液,她舔了舔乾裂的唇,"回不來不是正合你意,外面那些姑娘,哪一個不比我新鮮,你都嘗夠了。"

喬蒼淡淡嗯,"話是這樣說沒錯,只是用順手的,懶得換了。何小姐趴下的弧度,不是所有女人都掌握得那樣恰到好處,性感迷人。"

三句話不離下流,根本就是個無恥胚子,何笙在他懷中撒潑掙扎,也顧不得傷口疼,他忽然用力按住她腦袋,抵到自己胸口,她聽見他心跳,聽見他喘息的悶響,他走出好長一段路,才慶幸開口說,"我捨不得喬太太。你活著我走了,保姆還能照顧,時間久了,你不會那麼難受。可你走了,我活不成了。"

何笙脊骨一顫,心臟好像淹了,發了大水,哭得更厲害,只是再沒了嚎啕啜泣的聲響,她死咬嘴唇,一滴滴淌淚。她從未這樣慶幸過,她當初動了情腸,沒舍得真下手殺了他。

否則這世上,她的歡場,她的風月,她的時光,該是多麼蒼白,多麼無趣,多麼虛度。

喬蒼將何笙送進車上,吩咐保鏢守好,轉身便走,何笙沒有追問,她非常清楚,這世上最不希望薩格活的人,就是喬蒼。**角眾目睽睽下他放虎歸山,僅僅是為自己留後路,不讓自己的薄情傷了諸多道上同僚,更不明目張膽加一條人命,一樁罪證,給條子秋後算賬的機會。可他對她剷除之意,一刻未褪去。

喬蒼在**角這麼多年不見天日的內幕,同為亞洲毒梟的薩格,怎會不知道。一旦她落入條子手中,對他萬念俱灰因愛生恨,**深部下最擅長逼供,足以讓剛平息的風波捲土重來毀天滅地。

果然不出何笙所料,喬蒼悄無聲息靠近了那片草苗紛飛蘆葦蕩,他從地上撿起一支染血的***,似乎就是他帶進去的那一把。

槍膛內還剩下兩顆子彈,足夠用。

他緩慢舉起右臂,對準體力消耗殆盡,垂死掙扎的薩格,子彈穿透空氣,劃破深夜,朝幾十米開外的薩格射了出去。

她有片刻的僵硬,靜止。

**深嗅到加重的血腥味,一霎間停了動作。

薩格抖了抖,她低下頭,看了一眼胸口鮮紅的槍洞,她未曾看過來,便知道是誰,她悽悽然,簡短笑了一聲,再不是叱吒風雲,兇殘髮指的毒梟,僅僅是一個走向生命終結的女人。

"我到底,還是了斷在你手裡。"

喬蒼持槍的手沒有放下,他維持那個姿勢不動。

薩格指尖輕輕觸碰上染血的黑衣,"我不喜歡別人看到我受傷,察覺我的脆弱,你告訴我,你猜得到我現在身上,有多少傷口嗎。"

喬蒼一言不發。

她低低笑出來,笑由暖轉冷,由低到高,她終於側過身,指著被夜色吞沒的喬蒼,"你縱然金盆洗手,不再涉足那些罪惡滔天的交易,你以為你就是好人嗎?你可以堂堂正正,心安理得活一輩子嗎?那些鬼魂,他們會讓你安寧嗎?你手上整整二十七條..."

"砰——"

又一聲槍響,擊碎了天邊深藍如墨的黑雲,雲層之下,薩格的脖頸血流如注,她的胸口,她的腹部,全部流淌過殷紅。

喬蒼沒有允許她說出後半句,便讓她含著這口仇恨,怨氣,不甘,徹底沉睡。

銀色的***,劇烈顫動後平復寂然。槍口冒出的白煙,被濃郁的夜消融,被大樓狂野的逐漸熄滅的火光,燃燒得不留痕跡。

喬蒼對她補了一槍。

鮮血濺在蘆葦蕩中,枯黃的稻草,雪白的麥穗,煙霧瀰漫的山坡,薩格體內噴射出的鮮血,蔓延染紅了**深腳下的路,和他一半飛揚的衣袂,沾了露水的溼潤麥苗,細細長長的一條,凝結成嫣紅的水柱,若是再冷一些,便能化為冰稜吧。

**深臉色驟變,掀起陰沉怒意,成團成陣,從他面孔掃蕩而過,密密麻麻沉下。他不顧性命撐了這麼久,撐到快要站不住,無非為了降服薩格,活捉她,他十拿九穩的囊中之物,他即將破獲亞洲特大販毒團伙最精彩的一筆,就這樣雞飛蛋打,擦身而過。

而決戰中擊斃泰國女毒梟,開槍自保,保的還是公安部長,喬蒼非但無過,還有功,他一招瞞天過海,解決了心腹大患。

何笙終於明白,喬蒼這麼久的淡定沉穩到底謀算什麼,救喬慈,借**深之手殺薩格,讓這世上最後一個掌握他不堪揭露的往事的敵人,永無開口可能。

她捂住心口,別開頭,疲倦閉上眼。

**深一步步跨過蘆葦蕩,渡到喬蒼身前,後者丟了槍,無比平靜,連喘息都未曾紊亂。

彷彿做了一件理所應當的事。

他冷冷問,"你問什麼殺她。"

"她是歹徒,你為救我女兒,身陷困境,我能視而不見嗎。"

**深唇角浮現一絲森寒的獰笑,"你為什麼開槍,你心裡最清楚。"

喬蒼從口袋內摸出一塊方帕,方帕在剛才的搏鬥中髒了,只是灰塵相比較鮮血,自然血更汙濁,他慢條斯理擦拭著手指和掌心屬於別人的血漬,面容毫無波瀾,甚至還帶著平和清朗的快意,"請周部長賜教。"

王隊長在這時匆忙從廢墟中走來,他將現場情況匯報給**深,"劉廳長、胡廳長聽聞您親自剿滅毒販,非常吃驚,已經漏夜從省廳率領百名特警,在趕來的路上,為您壓驚。現場喬總方保鏢死傷兩人,泰國毒販七人,重傷五人,輕傷不計其數,除了急需救治的,其餘都已經安頓在那邊空場,等警車來接,我們一時帶不走這麼多人。"

**深最後看了喬蒼一眼,什麼都沒說,便同王隊長返回廢墟。

何笙並沒有對上他離開後再度回頭遞給她的那一絲關切而溫柔的目光。

這場惡戰,以**深勝利畫上句話。

之後一段時間,何笙與喬慈在別墅休養,喬慈受到驚嚇,時常夜半哭泣,奶也吃得不多,一連幾日才有所好轉。何笙幾乎寸步不離嬰兒房,日夜都守著,即使醫生和保姆陪護,她也無法安心。直到喬蒼將喬慈的小床安頓在主臥,床的一側,她才妥協。

窗外的風,湧進房間,有幾分大雨過後的溼溼的涼意。

何笙睜開眼,床邊空空蕩蕩,錦被疊得整齊,喬蒼還沒有入睡。

她翻身下床看了一眼喬慈,她叼著奶嘴,正在酣睡。

她輕輕吻臉頰,掖好被角,悄無聲息退出,直奔亮燈的書房。

他剛剛結束工作,手肘撐在桌上,握拳抵額頭,袖綰遮掩半張臉,另一半露出,被昏黃的燈火照得似水溫柔。

他彷彿一幅盛載山月錦繡的精緻國畫,水墨丹青,墨水襲襲,桃花般的眉眼暈染化不開的俊美風流。

他這樣的骨骼,這樣細膩的唇,藏著世間最攝魄的風華。

她蹲在桌底,枕上他膝蓋,這樣靜默了片刻,忽然背上落下一隻手,掌心朝下,隔著單薄的衣衫,仍燙得何笙一抖。

"哪來的小狐狸,迷路在我這裡。"

她動了動身子,撒嬌似的纏得更緊,笑得正歡喜,無名指的骨節處忽然一涼,她下意識低頭,笑容一霎間凝固。

心口被失而復得的驚喜包圍,她近乎要失聲痛哭。

戒指是救喬慈那晚,被她綁住刀片攻擊薩格,倉促丟在場樓,她一直想著,後悔,心疼,卻不敢告訴他,她盼著他一輩子都不要察覺,最好把它忘了,省得他發怒,氣恨。她深知再也找不回,條子封鎖那處,所有的汙泥,血泊,工料,都被剷土車推走,消失焚燬在這座城市的某一角落,她如何從茫茫灰燼中尋回。

她哭喪著臉,又兜不住笑紋,慌亂無措,生怕捱罵,小心翼翼的模樣看上去好笑極了,他故意嚇唬她,問這東西喬太太眼熟嗎?

她點頭,"熟悉得很。"

他意味深長哦了一聲,"那為什麼會在我這裡,喬太太也解釋聽一聽。"

他垂下眼眸,漫不經心撥弄著紐扣,給足她時間東拉西扯瞞天過海,可她今晚出奇得乖,蹲在他腳下安安分分,不敢吭聲。

可不,喬蒼從南非購得的鑽石,跟隨雕刻師學了一週,精心打磨,旁人連碰都碰不得,他千辛萬苦送她舉世無雙,獨一無二的心意,被她就丟在廢墟上。她有臉狡辯才是要把他氣死。

他正要奚落,何笙知道他不依不饒的毒舌,立刻按住他的唇,隔著食指,吻住。

"我以後再也不敢,我丟了,戒指都丟不了。"

喬蒼微微挑眉,他將手指握住,擇出唇間,直接吻上她,她被他拉入懷中,像剛剛洗了澡的貓兒。

"那喬太太還是丟戒指好。"

林寶寶的頭七,要做一場法事,何笙一向厭惡鬼神之論,可現實報應重重,曾許下的毒誓一一應驗,由不得她固執不信,她從香港請來最好的白事大師,在一座山腳下的姑蘇廟,為寶姐超度亡魂,渡她橫死的一條命。

喬蒼沒有跟去,只是將她送達山底,目送她進入廟宇,吩咐保鏢照顧好夫人,便沿著原路返回。

車子仿若游龍,毫無章法胡亂行駛了一段路程,終於無聲無息停在道旁一處偏僻的角落,喬蒼給自己點燃一支煙,沉默吸了兩分鍾,將指尖菸蒂掐滅,用手機撥了一通電話。

那邊接通後,格外壓制發出的呼吸聲,似乎不願暴露自己,兩人沉默了對峙一會兒。

喬蒼舌尖滑過煙味濃郁的嘴唇,透過後視鏡看到停在他後面不遠不近處一輛黑色小車,頭頂的反光鏡,只納入他一雙無波無瀾的眉眼,"給**深帶話,**角的事,隨我三個月前撤手就終止了。他如果想要調查我有多少條人命在手,我不介意陪他玩一玩,我奉勸他不要。"

男人自知敗露,重新發動引擎,不斷後退,直至抵達第一個拐角,他問,"喬總真的金盆洗手了嗎。"

喬蒼一聲不吭,結束通話了這一通。

明後天會寫三口溫馨甜寵的生活,給你們緩口氣,畢竟周番外會...喬何還會出現,是之後的故事,不寫以前,男女主嘛,姐妹們可以看看周的部分很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