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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這夜先是狂風, 又是暴雨, 夾雜這震耳欲聾的炮聲。

內城裡的人都不敢睡了, 一邊吩咐家人嚴守門戶, 一邊緊張地等待著訊息。

整座內城大概只有劉將軍府裡的氣氛與眾不同。

墨鯉進入臥房,解了外衣準備打坐調息,忽然心裡一動,只是擺了個姿勢閉上眼睛,並沒有真正的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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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片刻, 便有人無聲無息地來到他身側。

“大夫?”

孟戚試探著喚了一聲。

墨鯉不出聲,正要看孟戚要做什麼, 結果感到身上的內裳被輕輕拽了開來。

“……”

這種解衣的手法相當高明了,如果墨鯉是普通人, 又酣眠正好,估計完全發現不了。可孟戚明明知道這種小動作會驚醒墨鯉, 為何還要怎麼做?

——莫非是要等自己惱羞成怒?

墨鯉一動不動,兀自閉著眼睛,他倒想看看孟戚缺了自己這場戲怎麼唱下去。

那隻手稍稍拉開了衣襟,果然停住了。墨鯉不動聲色地等著孟戚繼續搗亂,結果一個氣息無限挨近, 溫暖的吐息好像直接映在了自己胸口, 墨鯉瞬息身體一僵。

這是?

他猛地睜開眼睛,孟戚也適時退開,定定地看著墨鯉。

“你,你在做什麼?”

“衣服破了總得補。”孟戚頓了頓, 認真道,“等天亮之後,城內會再次戒嚴,劉澹如果帶著人跑了,咱們上哪兒找新的衣服?還是補一補吧,否則裂口會越來越大。”

墨鯉語塞,半晌才道:“那你也不能就這麼補!”

衣服還穿在他身上,就這麼湊過來縫針,成什麼樣子?

孟戚隨口道:“我喚過大夫了,可你沒有睜眼,我仔細一想這也算是非禮勿視……”

“這是哪門子的非禮勿視?”墨鯉反駁,他看著衣襟,上面還有一根線,線的另外一端串在針上,針自然是在某人手中。

一想到方才孟戚輕手輕腳拽開衣襟,然後湊過來縫補的動作,墨鯉就感到渾身僵硬。

並非只有女子才會縫補衣物。

在鄉野人家,不分男女幾乎人人都會縫補衣物,這事就跟燒火做飯一般,總不能娶不上媳婦,就吃不上熱飯永遠穿著破衣服了。倒是在城鎮裡百姓家有餘錢,外面有做縫補生意的婦人,人們無需事事親自動手。不過為了應急,家家都備著針線包。

孟戚方才就是不知從劉府哪兒順手牽羊摸來一個。

這會兒墨鯉是拽斷線也不是,讓孟戚接著補也不行。

“沒看到,就不算失禮。”

孟戚故意曲解非禮勿視的意思,不緊不慢地說,“大夫秉持君子之道,我心中敬佩,不過我不覺得兩人這般挨近算失禮,所以我多看幾眼沒事。”

“……”

這已經能算是強詞奪理了,墨鯉偏生找不出能駁斥的話。

“不然,大夫先脫了衣裳?”

“無妨,孟兄補自己的就好。”墨鯉定了定神,反手把人推到了門外,同時用內力關上了臥房的門。

這倒不是羞惱,而是袒胸露腹太過失禮,無論在誰面前都不行。

拜過堂的例外。

墨鯉脫下衣服,看了看線頭,不禁搖頭。

他將針線拆了下來,重新串入了雙股線,仔細地將裂縫處的衣料對齊,這才開始走針。

作為大夫,羊腸線他沒少用,加上武林高手眼力準手下不會有錯,縫起衣服簡直是又快又好,針腳細密勻稱。等到補完了,用手一抹,衣料表面完全看不到線,像沒有破過一般。

墨鯉重新穿上衣服,出了門發現孟戚果然抱著衣服老老實實地坐在窗邊縫。

他快步走到孟戚身邊,低頭一看,只見破處僅補完了一半,沒有絲毫針法可言,只能說是“縫”上了,衣服上像是扒拉著一條黑線組成的蟲子。

墨鯉:“……”

還好沒給孟戚縫自己的衣服。

“停手。”墨鯉沒好氣地說。

技巧不行,還要逞能。

孟戚瞅著墨鯉身上的衣服笑了,他將衣物連同針線往墨鯉手裡一擱,大喇喇地露著胸膛,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衫。

涼風吹,細雨落。

靠著窗戶的頭髮不免被雨打溼,卻又不多,直接貼在額角眉梢,倒像是放浪形骸的公子哥。

墨鯉目光奇異地掃了孟戚一眼。

無他,這個樣子墨鯉沒見過而已,超凡脫俗的世外之人忽然換了模樣,看著新奇。

不過看了一陣,墨鯉就把目光移開了,非禮勿視嘛。

孟戚也不失落,好歹大夫還是瞧了他一陣的。

墨鯉衣服補到一半,忽然回過味來!

胖鼠用爪子撓壞了衣裳,為了掩蓋錯誤,孟戚又裝作衣料不好扯壞了他自己的,罪魁禍首都是孟戚,怎麼現在補衣服的人是自己?還有沒有道理了?

這個坑他到底是怎麼栽進來的?墨鯉對著手裡的針陷入了沉思。

孟戚見事情敗露,一掀窗戶,直接跳了出去,跑得無影無蹤。

“等等,你……”

墨鯉驚而站起,隨後默默地把“沒穿中衣”幾個字咽回了肚子。

算了,補吧。

真要讓孟戚補衣服,墨鯉還覺得縫補的地方看了礙眼呢!

其實大部分男子都是這等手藝,畢竟不是繡娘,也不需要什麼高妙的針法技巧,把衣服補得能穿就行。孟戚可能還是早年投靠李元澤之前學的,後來做了國師,縫衣服這事兒根本輪不到他親自動手,估計還是李元澤屠戮功臣之後,孟戚回到上雲山才重新拾起來的。

墨鯉心緒繁雜,手下卻分毫不慢。

很快一件衣服就補完了,墨鯉繞好了線,跟針一起收了起來。

沒關窗,照舊留著一條縫,回到臥房想著是練內功呢還是裝作練內功等孟戚溜回來,忽然看到枕下有個東西露了出來。

他伸手一摸,發現正是錦水先生配圖的話本。

墨鯉對著話本靜默了一陣,抬眼見四下無人,遂鎮定地將其翻開。

話本名曰《金蓮記》,那等心性yin邪之人見到書名就會想到三寸金蓮,繼而想到這些女子的妙處,然而這卻是賣話本的人玩出來的把戲,這說的是天上瑤池裡的金蓮仙子,名字是噱頭,根本沒有玩弄穿了繡鞋的金蓮小足。

楚朝曾經有令,不許女子纏足,雖然民間揹著幹的不少,但是這股頑固風氣在平州並不盛行,尤其是竹山縣這等窮鄉僻野,百姓整日勞作,家裡缺人幹活,哪裡會把女兒生生地折磨成殘廢?

墨鯉看書名亦沒領會到這層意思,他就平平常常地以為這金蓮記跟玉釵記、鴛帕記沒什麼分別,都不過是才子佳人話本裡信物。忽然看到金蓮仙子這麼一說,頗感意外。

最意外的是,這金蓮仙子雖然貌美絕倫,身姿綽約,但只有一寸高。

每到月圓之日,金蓮仙子得了天地靈氣,才能恢復成正常模樣,於是就成了來無影去無蹤,神秘莫測的女子。今日同宰相公子春風一度,繼而銷聲匿跡,下個月又找上了探花郎。

話本裡完全沒有說這金蓮仙子為何到人間,為何尋歡作樂,只一味兒的堆砌辭藻,描述那被翻紅浪,逍遙快活的樂事,尋常人看了大約會血脈賁張,恨不得種一盆蓮花等待月圓之夜佳人入懷。

墨鯉:“……”

懷疑這話本是京城裡賣花的販子出錢請落魄秀才寫的。

不然為何把人家公子去哪條街哪個鋪子裡買了花的事寫得這麼清楚?

再一翻,第三個買花的是浪蕩江湖的俠客,第四個得了花的是個給人坐館教書的窮書生居然是東家的花死了,他看得不忍心抱回家。

好端端地為什麼要抱枯死的花回家?

再說了,這蓮花養在缸裡,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抱得起來嗎?莫非把從水缸裡連花帶根已經拿了?又是放在家中何處養著的?

什麼,竟然是硯臺?這活得了嗎?

墨鯉重重地合上書頁,眉頭緊皺。

這等話本,根本配不上錦水先生的好畫!

且說月桂坊的錦水先生重重地打了個噴嚏,忍不住把被子裹緊了一些,戰戰兢兢地聽著外面的動靜,不管謀逆的人是誰,只希望京城能夠恢復寧靜。

“罷了,改日去風行閣把賬結一結,搬去鄉下。”

錦水先生自言自語道,京城真是太危險了。

***

“人呢?來人!”

陸璋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他渾身疼痛,太醫卻只說是皮外傷,這讓剛醒沒多久的陸璋勃然大怒,隨手抄起個東西就狠狠砸了出去。

這些天他不是一直昏睡,偶爾也會清醒一陣,能聽見身邊的人說話,只不過沒法睜開眼睛。對於寢宮之中的變化,陸璋隱約察覺到了,疼痛冒出的汗不會在第一時間被擦乾,內侍在喂藥的時候也愈發心不在焉,應該侍疾的妃嬪更是一個都沒出現。

他還沒有死!這些人就敢不把他當回事了?

陸璋氣頭上完全沒有想到,因為封宮的命令,那些妃嬪想來也來不了。

文遠閣的宰輔們不好提起跟妃嬪有關的事,三皇子則是乾脆把這件事忽略掉了,宮人們最擅察言觀色,看到宰輔跟三皇子只肯做做表面功夫,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掌印的總管忙著給自己找後路,灑掃的內侍也得忙著換靠山。即使是不關心前程,沒有半點野心的人,也要擔心皇帝死後自己會不會跟著陪葬。

楚朝沒有殉葬的說法,陳朝這種事也不多,可是齊朝才剛剛開了個頭,有沒有都是皇帝繼位的皇帝的一句話,現在誰也拿不準。

即使新皇仁慈,沒有直接下令殉葬,被送去守皇陵也是一件可怕的事。不管是四十的老內侍還是不滿二十的宮女,從此就被困在那裡,等於一生走到了頭,不會再有任何變化了。

如此重壓之下,宮人在服侍昏迷不醒的皇帝時,難免就疏忽了一些。

其實該做的都做了,只是不那麼殷勤。就拿寢殿中的燭火來說,蠟燭的數目很往日一樣,可是沒有人及時去剪燈花,這就導致宮殿內的亮度不足,乍看有些昏暗,好像人變少了。

“朕還沒有死!”陸璋怒不可遏。

他一連叫了好幾個貼身內侍的名字,都沒有人回應。

就在陸璋氣得要赤腳踩在地上,抄劍殺人的時候,床前的宮人們噗通一聲跪下,戰戰兢兢地說:“陛下息怒,方才外面有火炮聲,總管他們去檢視,就……沒再回來!”

陸璋神情一變,他下意識地問:“炮聲?不是雷聲?”

他昏迷的時候確實聽到有巨大的聲響,醒來聽見雨聲,便以為是打雷。

宮人們不敢回答,陸璋心裡冰涼。

火器營不接到皇命是絕對不會輕舉妄動的,不管是火器營背叛,還是有人假借命令調動火器營,這都不是什麼好消息。

“老三人呢?”陸璋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二皇子三皇子跟逆黨沆瀣一氣,忤逆犯上,事後三皇子竟然裝作不知情,還跟幾個大臣一起假惺惺地把他送到了寢宮。

“稟告陛下,三皇子也不見了。”宮人瑟瑟發抖。

陸璋霍然站起,結果孟戚故意打入他經脈的一縷真氣又開始鬧騰,他痛得大叫一聲,仰面跌倒。

宮人們磨磨蹭蹭地去扶,這時候殿門被人一腳踢開,冷風灌了進來。

陸璋痛得話都說不出來,雙眼圓瞪。

一頂軟轎被人抬了起來,軟轎四面都有遮擋,直到溫暖的殿內才有人上前揭開簾子,只見太子抱著貓,神情複雜地看著痛苦掙扎的皇帝。

“你——”

“父皇身體抱恙,便好好歇著吧。”

太子沒有繼續躺在東宮,他必須要出現在這裡。

因為他要讓那些即將被帶到這裡來的宰輔看看,是皇帝像快死的模樣,還是他?

太子雖然在一夜之間就掌握了大好局面,可是許多人臨陣倒戈都是因為相信太子病情好轉了,如果太子不能隱瞞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實,人心會再次發生變化。

這就是一條船,不管船什麼時候沉,必須得先把人都騙上船。

太子不動聲色地計算著自己能活的時間跟能做的事。

——他要徹底擊潰張相一派,挽留準備告老的姜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