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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是故明其所求

暴雨帶來的清涼很快消失。

泥濘不堪的路也被逐漸曬乾, 原本一踩就會留下個深坑, 現在轉過頭去, 腳印已經越來越淺, 而之前留在汙泥中的腳印被徹底固定地保留下來,讓追蹤的人可以順著痕跡輕易找到逃跑者。

可是現在,死士心裡越發不確定了。

他等的人沒有出現。

他擔心的勢力也沒有出現。

米鋪的屍體被人看到之後,本來該有好幾方勢力都要來追賬冊的下落,而他們在米鋪裡翻個底朝天也絕對不會有任何收穫。這時候唯一的線索, 就是殺死米鋪掌櫃和夥計的兇手。是誰派他們來的,他們對賬冊又知道多少?

對死士來說, 本來事情非常簡單,只要藏好賬冊, 幹掉司家米鋪的人,然後在恰當的時機他們咬碎毒囊, 死在荒郊野地或者某個客棧腳店,把一切佈置成賬冊被搶走的樣子,嫁禍給某方勢力。

……然而意外發生了,所有事都不對了。

死士停住腳步,他找了一株枝葉茂密的大樹, 準備把這裡當做自己的臨時藏身地。

他沒有半點殺死同伴的愧疚, 他的同伴也沒有,因為直到最後一刻,同伴都以為這是一次幫助。

為了保守秘密,他們必須要死。為了誤導別人, 他們需要去死,因為很多人不相信活人,卻相信屍體。

而他可恥地躲避了這次死亡,他沒有自殺,而是逃了出來。

鄉間小路狹窄崎嶇,行人很少。

約莫過了三個時辰,月亮緩緩攀上東山,四周安靜的只有蛙叫蟲鳴。

這不對勁。

死士縮在樹冠上,他開始懷疑自己要在這裡蹲多久了。

等到月過中天,他不得不承認一個可怕的事實,那兩個身份神秘的高手,可能真的沒有追過來。又或者說,他們覺得自己無足輕重。

難道那兩人以為拿到手的賬冊是真的?從那兩人篤定能記下賬冊的表情看,沒準真是這麼回事。

“見鬼。”

死士忍不住咒罵了一聲。

知道賬冊真正下落的人只有他自己,他原以為會遇到跟蹤、追捕、逼問,結果現在什麼都沒有?撞到他殺人的神秘高手隨隨便便就將他放了,而應該追過來的各方勢力也不見人影。

這就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在梨園唱戲的登臺了發現下面沒有一個捧場的,就連跟自己搭戲的人也不見了。

死士百思不得其解,飄萍閣不可能放著可能洩露他們的賬冊不管,風行閣不會錯過這個掌握隱秘的機會,其他人更不會拒絕金子。那可是黃澄澄的金子!

快要長在樹上的死士,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

此時,距離這棵樹二十裡之外的一家野店。

墨鯉揹著膨脹鼓鼓起的行囊,懷揣著一隻軟乎乎圓滾滾的沙鼠,推開了野店半掩的籬笆門。

院子裡養了兩條狗,它們一躍而起,用叫聲提醒主家。

墨鯉微微一頓,下意識地望向它們。

狗忽然吸了吸鼻子,叫聲變小了,然後慢慢靠近墨鯉,試探著在他腳邊打轉。

野店裡隱隱傳來響動,像是有人被驚醒後翻了個身,不滿地咕噥了幾句。

墨鯉又等了一陣,發現裡面當真沒有任何動靜了,無奈地越過兩條試圖抱住他腳的狗,直接敲了敲半開的窗戶。

敲了沒多久,有個蒼老的聲音吼道:“懶鬼快起來,有客!”

木門嘎吱一響,一個夥計模樣的人手持燭臺,嘴裡還抱怨著:“這大半夜的哪兒來的客,狗都沒叫了,八成是夜梟或者別的玩意飛過來啄門敲窗……”

微亮的燭光映上墨鯉的身影,夥計嚇得差點兒打翻燭臺,慌亂間他被門檻絆了個結實,本能地要扶住門框,結果木門年久失修,竟然被他右手掰下來一塊。

“啊!”

“你在做什麼?鬼叫個啥勁?”

門內傳來柺杖敲地的聲音,一個滿臉皺紋的乾癟老頭疑惑地探出腦袋。

結果看到自家的狗趴在陌生人的腿邊,自家的夥計則坐在旁邊跟狗相伴,乍一看還以為他們都被制服了呢!

“誰?”老頭反應迅速地抄起了柺杖。

被誤以為是匪盜的墨鯉:“……”

剛才他伸手扶了一把夥計,等夥計站穩就松了手,結果這傢伙腿嚇軟了,順勢坐在了地上。

“咳,老丈有禮了。”墨鯉按了按懷裡的沙鼠,不讓某只冒頭。

老頭眯著眼睛,藉著微弱的光亮打量墨鯉。

這時長相起了大作用,墨鯉這張臉怎麼看都不像劫匪,倘若換身衣服還以為是什麼王侯子弟呢。不過鄉野人家想不到那麼多,只以為墨鯉是個讀書人,揹著書囊獨自出門,不小心錯過了宿頭。

這樣的人往年也是有的。

老頭趕緊放下柺杖,拍著胸口喘氣道:“這是鬧哪門子的玄虛?嚇了小老兒一跳!還以為是西面兒山的強人上門了!”

“強人?”

“哈哈,都沒影的事,嚇唬沒毛小子的。”老頭踢了夥計一腳,瞪道,“還不快去燒熱水?”

“阿爺,門……門壞了。”夥計也看到了墨鯉的臉,心裡知曉自己八成是鬧笑話了,耷拉著腦袋小心翼翼地說。

這家野店的門腐朽不堪,看起來幾乎要散架了,這也是墨鯉剛才只敢敲窗的緣故。

老頭湊上去看了一眼,立刻拎著夥計的耳朵吼道:“讓你輕手輕腳,怎地做事這樣毛糙?這門的歲數比你都大,知道不?這就給你禍害完了,瞧你娘怎麼收拾你!”

夥計哭喪著臉,墨鯉想著這人也是被自己嚇著,忍不住道:“掌櫃的,您這門實在是舊了……”

“哎哎,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可是人老了,對老物件都有感情。”老頭擺了擺手,拄著柺杖顫巍巍地在前面領路。

以他剛才抄柺杖的利索,其實根本用不著這個。

“來,來,要上點湯麵嗎?都算在房錢裡,這趕了一天的路啊,熱水泡個腳,再吃碗麵,保管從腦門一直舒松到腳底。”老頭絮絮叨叨地念著,帶著墨鯉就往後院走,像這種野店總共只有三間瓦房,留宿的客人都得睡大通鋪。

“老丈稍等,在下要連夜趕路,只想買點乾糧熱水,以及一些路上用的小東西。”

墨鯉不願進門,他怕飄萍閣的殺手真的追上來,然後把麻煩帶給這一家開野店的百姓。

“嗐,這大半夜的,月亮都照不清路,能走多遠?不如歇歇腳,睡飽了好趕路!”

“謝過老丈,實是急事,耽擱不得。”

老頭大聲招呼著夥計去廚房取些面餅子,炸過的那種,大熱天的好存放。

“……火摺子、竹筒、油氈布,還有針線。”

竹筒是取水用的,油氈佈防雨防水,這些都是出門在外常用的物件,也容易丟失或消耗完。

老頭轉身去屋內取。

“針線,線多一些。”墨鯉急忙補充。

這才是他最需要的東西,別的只是障眼法。

不然一個年輕的男子,半夜敲門只為了買針線,委實太離奇了一些。

“要多少,一整卷夠不夠?”老頭在裡屋問。

針線不是布匹,沒有拆散了賣的,但是野店腳店往往會把自家用剩的針線賣出去,那就沒多少了。

“拿兩卷,怕丟,反正也不佔地兒。”墨鯉不由自主地用上了附近的方言。

老頭笑呵呵地出來了,把東西逐一點給墨鯉,順口道:“後生你打哪兒來的,也是這周邊的?”

墨鯉知道自己的口音不正,這些方言他聽得懂,可是說起來還欠缺火候,畢竟從前用不著。

他沒有應答,轉而問起了周邊的路。

出門在外不願多提自己事的人常有,老頭也沒在意,便說起了東南西北分別通往什麼地。

“後生,你迷路了?”

“這倒沒有,只想抄個近路,又怕走進了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墨鯉回道。

事實正相反,他就是要找沒人的地走。

“你別往西南邊走就成。”老頭藉著油燈撥起了算盤,報了個貨物數目給墨鯉。

這價自然比直接從貨郎那兒買的貴,墨鯉想要儘快離開,沒打算講價,直接伸手掏錢。

懷裡的胖鼠用爪子拍大夫胸口,它覺得價高了,這老頭藉機賺得也太多了!

這時夥計拿著裝好面餅子的油紙包過來了,墨鯉連忙摁住沙鼠。

老頭的眼睛不太好使了,那年輕夥計可不一樣,要是看到他胸口的衣服不停地鼓,嚇得尖叫就麻煩了。

墨鯉一股腦將東西收下,乾糧沒塞行囊,裡面還有裁好了沒縫的新布呢!即使全都疊好了,也佔地方,行囊被撐鼓了一圈,

“真的不多住一夜?”老頭一邊喚夥計提著燈送人,一邊勸說。

沙鼠氣哼哼地想,這破屋子,要價又高,他家大夫才不住!

“不是我吹,咱家的屋子啊,乾淨又齊整。可巧今晚沒什麼客人,除了你就一個……咳,就一個人,屋子寬敞得很,什麼異味都沒有,保管滿意。”

墨鯉招架不住這樣熱情做生意的人,連忙告辭走了。

院子裡那兩條狗戀戀不捨,差點跟著墨鯉一起跑了。

“拉住,快拽住繩子!”老頭敲著柺杖,望向墨鯉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平常來客的時候,隔了好遠狗就叫了,怎麼今天兩條狗胳膊肘往外拐,不認主人連家都不想要了?

“阿爺,我瞧著那人……身份不尋常。”夥計小聲道。

“少說話,去睡覺。”

老頭呵斥,夥計癟了癟嘴,端著蠟燭走了。

為了招呼半夜可能來的客人,夥計都睡在外屋門口,天熱這裡也比較涼快。

夥計剛躺下,忽然看到一道人影直直地站在後方。

他嚇得差點翻下床,捂住嘴才沒有喊出聲。

好在蠟燭沒滅,夥計勉強看清了這人是誰。

——傍晚來投宿的一個和尚。

“大師,您這是?”

“阿彌陀佛,方才聽到店家喊叫,以為遇到了什麼麻煩。”僧人雙手合掌,垂目低聲道,“因來時聽說附近山上有匪盜,不由得擔心起了施主的安危。”

“沒,沒那事。”夥計用袖子擦著額頭的汗,勉強笑道,“西面兒山有強人,都是幾十年前的老黃歷了,只不過那地方邪乎得很,加上老有人喝多了酒喜歡拍著桌子說去西面兒山做強人算了,就一直被人這麼傳,跟真的似的。”

僧人身量極高,看上去也是孔武有力的。

就是長了一把白胡子,看著年紀不小了,饒是這樣夥計也不敢在僧人面前大聲說話。

一般客棧都不做出家人的生意,因為很多人覺得看到和尚尼姑就會倒黴,這說法在下層苦力和地痞間尤為盛行,還有見了光頭逢賭必輸,錢袋會光得跟那些腦袋一樣的說法。

他們野店沒這些講究,只是也不太樂意,如果不是這人看著兇悍,加上今天實在沒生意,屋子空著也是空著……

僧人念了一句佛,慢吞吞地往後院客房走去。

“走路沒聲兒,想嚇死誰呢?”夥計埋怨了一句,翻身睡了。

野店外,墨鯉走著走著,忽然停住了腳步。

沙鼠疑惑地從衣襟裡鑽出個腦袋。

“剛才野店裡,我始終覺得有人在看著我,因沒有惡意,我以為是掌櫃跟夥計家的女眷……”

現在想起來,對方的氣息太微弱了,除非是孩童。

沙鼠懶洋洋地拍了兩下大夫,示意墨鯉安心。

去野店是臨時起意,而臨時起意是因為沒線縫衣服,怎麼可能有人在哪裡等著他們?即使對方是內力深厚的絕世高手,也有可能是無意間遇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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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先去西南邊,那個據說比較荒僻的地方。”墨鯉下意識地摸摸沙鼠。

軟乎乎,手感極好。

可惜不能看胖鼠飛針走線……哦,是叼針跑線做衣裳。

作者有話要說:  題外話,古代,阿爺一般是父親的意思,不是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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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士:臥槽人呢?

飄萍閣:我殺了。

風行閣:飄萍閣神秘高手被我截住了,但是不幸地我們也被絆住了

墨鯉:買線,做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