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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8、世有亂象

這隊騎兵可沒帶什麼轎子過來, 他們推搡著人, 強行押上馬背。

明辨法師想要交代寺內僧人一些事情, 想要帶上自己的藥囊, 都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宮裡什麼都有,貴人的病情不可耽誤!”

騎兵首領冷著臉,完全不顧自己手下撞壞的寺門,以及踩踏踢翻的物件。

墨鯉眼神微動。

——這是篤信佛法的寧王治下的王城?

根本不像,從這些粗魯無禮的騎兵到狎伎行道的權貴, 寧泰城跟墨鯉所想的不一樣。

那位謀士裘先生,難道就準備帶著這樣的寧王部屬起兵?

還是在這之前, 他將會“清洗”寧泰城?剷除腐朽礙事的,留下能夠利用的。

墨鯉心中一跳, 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裡的沙鼠。

他沒有落下藤箱,沙鼠也一直乖乖地窩在懷裡沒有動。

這場突如起來的變故, 反而給了墨鯉一個絕佳的混入寧王後院的機會。

西涼人偷運來的阿芙蓉必定十分隱秘,如果不潛入宮仔細探查,就很難發現蹤跡。

按理說進城之後,第一件事應該是找到“裘府”,看那位謀士究竟想要做什麼, 可是這樣也很容易暴露自己。墨鯉可沒忘記風行閣的存在, 如果裘先生是個有能耐的人,寧泰城裡任何異常都不會逃過他的眼睛。

墨鯉來歷不明,他的“身份”是經不起查探的。

現在,得看寧王的禁衛軍到底擄了多少大夫進宮了。

墨鯉低下頭, 裝出年邁無力,受到驚嚇的模樣。

騎兵出了坊間,在大道上策馬而行,一些剛回城的權貴馬車被生生擠到了旁邊,原本放浪形骸的權貴子弟醒過神,然後交頭接耳議論著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條道是寧泰城重建後的中軸線,十分寬敞,專供馬車行走,不許庶民使用。

路兩邊的市坊是不許臨街開窗的,道路的終點就是寧王府。

但現在不叫王府,而稱宮城,一切都是仿照京城皇宮的佈局,只是規模小了許多。

寧泰城的百姓,以及一部分江南世族根本沒去過太京,在他們眼裡,寧王這座宮殿已經非常有氣魄了。

整齊漂亮的黃色琉璃瓦,赭紅色的宮牆,玉帶金水橋,漢白玉石階盡頭的殿宇屋脊上有九隻蹲獸。

“……”

沙鼠發出輕微的響動,像是在笑。

不能怪孟戚嘲笑,實在是像拙劣的仿製品,太京皇宮的殿宇連綿不絕,單單宮門就有好幾重,更有高大的宮牆阻隔視線,叫人無法直接看見文武百官舉行朝會的萬和殿。

可是寧王這裡呢,宮門大開,後面直接是一座模仿萬和殿的建築。

丹墀上的龍雕倒是像模像樣,然而臺階太短了,龍彷彿也少了一截,是一條五短身材的龍。

宮牆跟門口樹立的木杆,懸掛著楚朝跟寧王番號的旗幟,遠看跟戲臺一樣,似乎生怕別人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騎兵疾馳到宮門前,齊齊下馬。

墨鯉幾乎是被他們拽下馬背的,他的步履踉蹌,只緊緊抓牢了藤箱。

沙鼠不忿地在墨鯉懷裡用褻衣磨爪子。

只見遠處又來了一隊騎兵,被強行帶來的大夫面色青白,一下馬就癱軟在地。

“馬統領,你這樣找大夫,怕是得先讓御醫給他們看病。”墨鯉這邊的騎兵統領冷笑著諷刺同僚。

“住口!”

那邊的人十分惱火,返身斥責下屬:“怎麼辦事的?快把人扶起來!”

墨鯉望向那個大夫。

大約是被馬背顛的,整個人搖搖晃晃,忽然彎腰吐到了旁邊人的身上。

“該死!”

馬統領大怒,一下抽.出了刀。

眾人見勢不妙,立刻將馬統領推到一邊,努力勸說。

“別動手,王上還等著呢!”

“宮裡貴人的病耽誤不得!”

馬統領看著第三隊接近的騎兵,狠狠地呸了一口:“寧泰城裡這麼多大夫,少一個能怎樣?”

“……統領,這是在宮門口!”

“萬一救不活,寧王遷怒統領……那就太不值當了!”

“就是,統領先去值房換衣吧,再說他們能進這道宮門,未必有命出去!”

眾人七手八腳地去拉馬統領,後者看死人一樣地掃了這邊一眼,氣沖沖地離開了。

墨鯉悄悄摸了一把懷裡的沙鼠,讓孟戚稍安勿躁,自己吃不了虧。

宮牆內一溜小跑來了十幾個內侍,手裡提著宮燈,為首的人穿著蟒衣,服色像楚朝又似陳朝,瞧著不倫不類。

“都站著做什麼?”內侍尖著嗓門喊。

“這……這不是還沒來齊嗎?去西寧坊的那隊還沒回來呢!”

內侍聞言一瞪眼睛,配上他矮胖發福的身材,以及焦急微微扭曲的面容,活像是一隻蟾蜍。

蟾蜍內侍怒道:“先到的就先進,救貴人要緊,難道還沐浴更衣穿戴整齊排成一列不成?快走,耽誤了時間,王上怪罪下來,你們誰都逃不掉!”

帶墨鯉來的那個騎兵統領看不慣這內侍,皮笑肉不笑地說:“那就交給許少監了。”

說著一揚鞭子,翻身上馬,竟然帶著人揚長而去。

“你——”

蟾蜍內侍想要大罵,又顧忌到人多眼雜,宮裡催得急,只能一頓足,把火氣發到了墨鯉這些大夫身上。

“咱家把醜話說在前面,宮裡不比外面,要是東張西望,看了不該看的東西踩了不該踩的地,小心你們的腦袋!”

那個後來的大夫,幾乎是被人當米袋橫放在馬鞍上疾馳到宮門前的,吐了一通臉色才稍微好一些,這會兒聽到長得像蟾蜍的許少監說的話,臉色又唰地一下白了。

“快走!別磨磨蹭蹭的!”

許少監不耐煩地叱喝。

明辨法師年老體衰,根本走不快。

寧王的王宮雖然比太京的皇宮小了許多,對一位老僧來說,走起來依舊很要命。

墨鯉垂眸,無聲無息彈了一下手指。

走在最前面的許少監右腳一軟,隨後被自己邁出去的另一只腳狠狠一絆,摔了個狗吃屎。

“少監!”其他內侍大驚,慌忙去扶。

明辨法師這才有機會喘口氣。

許少監摔得不輕,痛得齜牙咧嘴,偏偏還不敢耽擱時間,只能一瘸一拐地繼續趕路。

“快攙咱家一把。”

許少監低頭想找到剛才絆倒的東西,可地面乾乾淨淨的,什麼東西都沒有,他憋了一肚子氣,偏又發作不得。

墨鯉趁機往地上一坐,裝作摔倒,虛弱地說:“呼……老朽快要七十歲了……實是走不動啊!”

“這怎麼能耽擱?”許少監急得不行,一揮手吩咐旁邊的內侍扶著三個大夫走。

正好自己也能得個攙扶,免得被人說道。

一行人走了足足兩刻鐘,穿過四道宮門兩道宮牆,這才停在了一座燈火通明的宮苑前。

宮苑仿著蘇式園林建造,有迴廊假山跟流水,精緻的房舍錯落著佈於其中。

早有內侍等在宮苑門口,看到許少監來了,張口就是埋怨:“怎麼拖到現在?”

“還不是外面那些人辦事不盡心,叫了去請城裡最好的大夫,他們磨磨蹭蹭地拖到現在,哎呀我的腿。”許少監摸摸摔痛的地方,齜牙咧嘴地說,“咱家為了趕時間,黑燈瞎火地還摔了一跤。”

“行了!”宮苑門口的內侍不耐煩地把許少監打發了。

後者嘟噥著正要說什麼,一個小內侍跑過來說又有大夫被送到宮門前,正等著許少監去接。

許少監黑著臉,痛也只能再走一遭。

墨鯉等人來不及看宮苑這邊的景色,就被帶到了一座形似水榭的偏殿裡。

偏殿四面有窗,涼風習習,夏日住在這裡顯然十分舒坦。

此時聚在偏殿裡的一群白胡子老頭,人人愁眉滿面,他們穿著太醫署的官袍,圍在一起低聲商討脈案,見到墨鯉等人被內侍帶進來之後,說話的聲音驟然停止。

墨鯉頂著太醫們似解脫又帶有幾分不忿的目光,放下一直提著的藤箱。

緊跟著來了一隊侍衛,來搜查墨鯉等人的衣物跟帶進宮的東西,夏天衣衫很薄,想在衣服下面藏一把刀也不切實際,沙鼠努力把自己攤平,跟墨鯉的胸膛緊緊貼在一處。

侍衛想要仔細搜查,奈何墨鯉藤箱裡除了衣物藥材銀針之外,沒什麼別的東西。

倒是那個臉色難看,瑟瑟發抖的大夫因為看著比墨鯉、明辨法師年輕許多,被侍衛搜了好幾遍。

有個太醫被叫過來查驗墨鯉帶的藥材是否有問題。

“大師就是金鼓寺的明辨法師?”

僧人的外表最好認,這些太醫顯然也聽過明辨法師的名號,第一個招呼起了老僧。

明辨法師合掌念了一聲佛號。

“那這位——”

“我,我是集賢坊明善堂的胡大夫。”

那個被當做米袋折騰了一番的中年大夫白著臉向眾人拱手。

就在眾人一起望向墨鯉,墨鯉煩惱自己應該編什麼瞎話好時,隔壁正殿傳來了憤怒至極的咆哮。

“……廢物……庸醫……拖下去……”

斷斷續續的聲音,聽得太醫們本能地縮起脖子,目光驚懼。

“爾等且隨來。”

一個年紀最長的太醫嘆了口氣,對墨鯉等人說。

他們踏出殿門,正巧看見一個太醫被幾個身形高大、如狼似虎的內侍拖拽出來。

“饒命,王上饒命啊——”

那太醫喊到一半,就被堵住了嘴,拖麻袋一樣丟進了偏殿。

太醫痛呼一聲,跌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

墨鯉身邊那位明善堂的胡大夫看了,抖若篩糠。

明辨法師還算鎮定,只是僧袍有些顫抖罷了。

墨鯉不知道這時候該怎麼裝害怕,裝到什麼程度才合適,索性不裝了,這讓那個疑似太醫令的年長老者驚訝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約莫是憐憫他們的遭遇,忍不住低聲提點道:“王上寵愛的妃子屢發怪疾,這已經是第五位了,王上大怒,你們小心一些。”

墨鯉微微一凜,立刻想到了阿芙蓉。

可是阿芙蓉成癮後最初發作沒那麼誇張,此刻一連五位,這得用多少阿芙蓉?

西涼人可沒有這麼多存貨。

墨鯉懷著滿腹疑惑,踏入了殿門。

繞過兩道大屏風,墨鯉故意落在最後面,在眾人低頭跪下行禮的時候裝作蹲不穩坐在了地上,反正有袍子蓋著,只要身體前傾,是跪是坐隔遠了也看不清。

寧王距離這裡還遠,他也沒心思仔細看這邊,兀自揮舞著手臂大發雷霆:“孤養的都是廢物嗎?竟叫人在本王宮中肆無忌憚地殘害妃嬪?你們連個原因都找不出?!前年……前年何美人死得不明不白,上個月,對了死的是誰來著?”

“是劉妃,還有前年死的是杜美人,何美人是去年死的。”寧王身邊的內侍低聲提醒。

他說得很小聲,卻被墨鯉聽得一清二楚。

看著連自己妃妾名字都記不清的寧王,墨鯉無言。

既然最早能追溯到前年,看來不是阿芙蓉的緣故了。

墨鯉揉揉額頭,他記得鮑掌櫃跟孟戚都說過,寧王好色無能,還生了許多兒子。

——該不會牽扯到什麼宮闈暗鬥吧?

可別說寧王的後院鬥不起來,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哪怕全是出家人的寺廟沒準都能為主持之位鬥起來。

只是寧王這邊的太醫也不是吃幹飯的,怎麼會查不到的原因呢?

難道是什麼罕見的毒?

墨鯉沉思之際,那邊寧王已然大踏步走過來。

寧王身高八尺,黑麵黑髯,瞧著像是沙場猛將,走出去很能唬人。

然而他眼下青黑,目光渾濁,步履虛浮,十足十沉溺酒色的面相。

讓墨鯉說的話,如果寧王繼續放縱享樂下去,不出三年身體就要垮了,然後一病不起。

墨鯉不相信宮裡的這些太醫看不出來。

是不說,還是不敢說?

墨鯉琢磨著,只聽寧王氣勢洶洶地道:“這就是從外面請來的大夫?”

寧王嫌棄地看“老邁無力”的墨鯉,抖得像是發了羊癲瘋的胡大夫,不滿地哼了一聲。

“看著就是廢物!”

太醫令頭都不敢抬,小心翼翼地說:“啟稟王上,這都是城內出名的……擅治中風的大夫。”

中風?

明辨法師與墨鯉同時皺眉。

“孤的愛妃不是中風,是被歹人害了!”寧王火冒三丈,抬腳踹翻了案几,“否則豈有孤寵何人,何人就會中風的道理?那賊子膽大包天,下次是不是要害到孤頭上了?”

太醫令連忙磕首,乾巴巴地說:“……幾位貴人發病時均是忽然栽倒,頭痛欲裂,四肢抽搐,嘔吐不止。即使救治及時的也會口鼻歪斜,外流涎水,氣血逆亂、上犯於腦。脈象跟病症都是中風之相。太醫署按照中風治都有緩和效果,說明不管因何而起,發病還是中風。或有其他外因也不一定,民間名醫見過的中風更多,或許知道原因。”

寧王聞言,移目重新審視起了墨鯉三人。

明辨法師是出家人,不需要下跪,他鎮定地合掌道:“老衲法號明辨,願為王上分憂。”

不願意也不行啊,命都在別人手裡。

寧王的臉色好看了一些,墨鯉不知道他是真信佛還是假信佛,不過對著僧人確實要好說話一些。

“請明辨法師入內診治。”

墨鯉低著頭,跟著老僧往裡走。

胡大夫要進去,卻被內侍攔住了。

“怎麼叫了個這樣年輕的大夫?”寧王不滿地問。

胡大夫年過不惑,然而寧王自己也是這個歲數,胡大夫臉色又白,他年輕的時候長得不醜,這會燈下看著就讓寧王不高興。

“王上,貴人病勢危急,又有老臣跟汪總管在旁,請王上放心。”太醫令連忙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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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皺著眉,最後還是一擺手同意了,只是殺氣滿溢地望向墨鯉三人:

“若是治不好,爾等就為孤的愛妃陪葬!”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週有事比較忙otz,下次更新在十號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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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醫生太危險系列

墨鯉一路裝老,沙鼠一路磨爪子

——大夫的褻衣給沙鼠抓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