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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假物平逆

想憑本錢吃“魚”結果沒吃上反而被摁進浴桶的孟戚, 伸展四肢, 舒舒服服地靠在桶壁上。

這十天可不算好過。

所幸一切都過去了。

雖然戰爭還沒結束, 殺戮尚未停止, 但在孟戚眼裡,一切可能誘發事態走向不可挽回餘地的問題都得到了解決。

其中最大的麻煩來源於人對眼前亂局生出的野心,吳王如此,荊州各股勢力也是如此。

吳王兵馬會正面遇上程涇川,吳王收攏的江湖人則要直接對上風行閣召集的江南武林勢力, 加上被孟戚“恐嚇”過的黃別駕帶回的訊息,富甲江南的錢塘郡實質上很難從寧地跟荊州撈到具體的好處, 除了土地。

寧地鄱陽湖疫病橫行,荊州逆卒賊寇遍地。

吳王偏偏是個耳根子軟的傢伙, 等他踟躕完畢,戰機已經過去了。

所以程涇川必須強硬, 擺足氣勢,拿下首勝,就能徹底拖住吳地兵馬。

孟戚撩了一把水,閉著眼繼續想,至於程涇川的野心, 其實短時間內不算問題。

不止荊州, 寧地也急需休養生息,程涇川要扶持小郡王,在他解決寧地權貴官僚的異聲之前,他根本無法徹底壯大實力。之前遵循裘思的謀劃, 程涇川可以透過兵戈征伐來轉移矛盾,抹殺反對者,現在就沒那麼簡單了。

且沒了程涇川,寧地百姓的日子只會更糟。

就看裘思的徒弟跟女兒,能把江南這盤棋下到什麼程度。

未來三年甚至十年,都將是他們落子對弈、乃至聯手共進的局面。

孟戚莫名地有些更看好秋景,因為那是一條前人沒走過的路,讓百姓不至於困守在一個地方,不至於因為沒有活路而死,只要能離開,能拋棄土地,一切似乎就能改變。

“嘩啦。”

一桶溫熱的水當頭澆下來。

孟戚愕然,抹臉望去。

“在想什麼?水都涼了,飯菜也涼了。”墨鯉神情不虞。

雖然對武林高手,冷食冷水並不妨事,但是在大夫看來,頓頓吞嚥冷食乾糧對腑不好。

是的,剛吃完就動手打架對腑不好,吃完就躺著對腑不好,吃的東西不對還是不好……

“你若是不改正,等回到竹山縣,你會被老師不停地唸叨。”

秦老先生也是人,而人老了總會有點嘮叨的毛病。

孟戚聞言摸摸鼻子,其實他希望墨鯉下來陪他一起洗。

可是這浴桶吧,委實太小了一點。

孟戚遺憾地低頭看木桶。

最令他惋惜的是,他沒法用熱水有限的藉口勸墨鯉脫衣服,因為……魚喜歡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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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孟戚懶洋洋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無理取鬧地問:“不知大夫能否同意,一邊洗澡一邊用膳會對身體不好嗎?”

墨鯉:“……”

沙鼠贏了。

孟戚得以泡在浴桶裡,等著投喂。

墨鯉看看手裡的碗,巴不得這是苦藥。

但看著孟戚眉宇間的倦容,算了,喂就喂吧,至少可以看見得意洋洋張嘴等食物的樣子。

“菜煮過了頭,藕也老了。”

孟戚邊吃邊說,再極力讓墨鯉嘗上一口。

不知不覺之間,就變成了兩人分一碗飯菜。

城中守備森嚴,風行閣能送來的東西也是有限的,其中甚至包括了這處別院荷塘裡的老藕,做得也很普通,畢竟江湖人不講究吃食,是熱的就行。

孟戚覺得墨鯉筷子夾來的是黃連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咀嚼,但吃歸吃,抱怨是絕不會少的。

孟戚發現墨鯉的筷子越來越慢,抬頭望去,發現墨鯉像在思索什麼。

“擔心江南的局勢?”

吳王不會成為麻煩,需要解決的只有荊州的亂局。

而在這十天裡,墨鯉跟著孟戚四處奔走,親眼見到了一幕幕荒謬可笑的畫面。

誠然,沒有羅教主跟鄭塗的棘手人物,只是對付四下逃散不停劫掠的逆軍,可要怎樣把這些蝗蟲對荊州的危害減至最低,不是拿著一把劍四處殺人這麼簡單。荊州各地已經出現了冒充天授王逆卒的盜匪,他們趁亂而起,劫掠殺戮,再截下面巾偽裝成普通百姓,而地窖裡已經藏滿了沾滿鮮血的金銀。

鄭塗也好,裘思也罷,他們都堅信亂世洪流如滾滾車輪,勢不可擋。

不管是無敵天下的高手,還是才智過人的謀士,都休想止住人心的貪婪,誰若試圖擋住洪流,誰就會粉身碎骨。

“原則上,我其實同意他們的想法。”孟戚從木桶裡撐起身體,就這麼坦然地跨出來,抬手取下掛在屏風上的衣物,隨手一披,內力就蒸乾了水滴。

他也不急著把衣帶系上,慢吞吞地穿上鞋履,同時挑眉,神情間沒有回憶當年楚朝的失落:“但凡站在整個天下試圖改變什麼,就會直面觸及這層阻礙,螳臂博輪罷了。但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每次我都不是一個人。”

“哈。”

墨鯉忍不住笑了,他就喜歡看胖鼠洋洋得意的樣子。

“齊莊公路遇一蟲,欲阻車駕,問左右,左右答螳螂也,乃知進不知退,不自量力,以臂搏巨輪。莊公嘆勇武,遂命調轉車頭讓路避開。”

這才是螳臂當車最初的記載。

春秋時的齊國國君願意尊敬一隻小蟲,傳之天下,於是勇士紛紛投效齊國。

“鄭塗一定沒念過太多書。”墨鯉想了想,然後說,“還不如用‘以卵擊石、以指繞沸’。”

意思都是那麼回事,但至少典故最初不涉及勇武的誇讚。

“此乃口舌之爭。”孟戚攤手,故作不滿道,“大夫該說的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鑑於我從不是孤身一人。”

墨鯉搖搖頭,故意針鋒相對:“此言差矣,歪門邪道亦能聚集一票人,鑑於吾等與寧道長才殺了一撥聖蓮壇惡徒。”

孟戚奪過碗,塞了一筷子菜到墨鯉嘴邊,示意對方閉嘴。

墨鯉也不拒絕,順勢吃了。

唇舌碰觸到竹箸,熱度似乎能順著木質的箸身傳到孟戚指尖,他微微一顫。

“……”

墨鯉差點沒咬住那片藕,疑惑抬眼。

這個神情令孟戚狼狽地轉開目光,運內力平復奇經八脈,剋制有沸騰跡象的氣血。

墨鯉又好氣又好笑,奪回碗筷走出內室。

——沙鼠得寸進尺,不可放任。

孟戚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地踱步出來,恰好這時門被扣響了。

“墨大夫?”

秋景在外面。

看來在孟戚墨鯉吃飯洗澡的這會兒工夫,她已經有條不紊地做好了下一步安排。

“看來秋閣主已經有了對吳之策。”孟戚別有深意地說。

秋景一進門就看到了“忽然出現”的孟國師,她只是愣了愣,沒有太多意外,畢竟孟戚想偷偷進城她也管不著。

“抱歉,在下不慎想到,程涇川有一次提過他懷疑國師是精怪傳說中的狸貓化形,靈巧敏銳,無孔不入。”秋景拱手一笑,為了緩解氣氛她還開了個玩笑。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孟戚墨鯉兩人表情瞬間變得極為怪異。

先是不可置信的驚愕,隨即孟戚彷彿要發怒,墨鯉似乎在忍笑。

秋景:“……”

這是什麼情況?

“豎子,胡言亂語。”孟戚含糊地罵了一句。

他當然不可能解釋為什麼生氣,只得神色肅然地說起了正事。

“齊之將軍劉澹,剿寇出身,又得雲明書院相助,擅長包抄驅逐圍追堵截,經十日苦戰,已初步控制住荊北一帶。荊南只需江夏出兵掃清,兩面合擊,一月內即可逼退流竄的逆卒。”

秋景聞言一喜,這些事是她不可能從衡山派長老口中聽到的。

孟戚端起茶盞,慢吞吞地說:“欣喜為之尚早,問題出在荊州各地的官府。他們有的開始追擊小股逆軍,有的卻自認遇到了大好良機,演了一場’打退收復’天授王麾下逆將的戲,已收留逆卒,正到處串聯荊州文武諸臣,準備扶持荊王之子繼爵。”

忽視天授王逆軍是罪魁禍首,矛頭全部指向得位不正,入侵江南的齊朝。

因為,荊王已死。

這個訊息瞞了數日終於瞞不住,江南震盪。

荊王因絕望自焚而死,荊州那些權貴收拾好了馬車,甚至殺了嬌妻美妾,準備帶著私兵準備衝突而逃的時候,南平郡府城最終沒破,當時就愣在那裡,開城門也不是,不開也不是。

這件事甚至成了一個笑話,在江夏廣為流傳。

一座沒被攻破的城池,卻形同覆滅。

彷彿一夜之間,荊州就成了東周列國,各派系儼然有山頭林立之象。

這是絕不能放任,一旦這些勢力成了氣候,荊州的亂象就會持續下去,沒個三五年都不會消停。

關鍵時刻,雲明書院的人發揮了作用。

風行閣雖然有千般能耐,甚至觸及的官場,但是主要能發揮作用的地方在小吏,在武官那邊。裘思在寧地十幾年,才經營出龐大的勢力,而秋景執掌下的風行閣,擁有的訊息網跟人脈可稱四通八達,卻沒法撼動影響文官體系。

——錢照收,事不辦。

——讓家僕撈錢,事後不認。

在江南的商人跟百姓眼裡,稅吏都比知縣有信譽。

而能影響文官體系的,只有讀書人。

不管是真清高,還是單純要面子,都不想被江南文壇找上門指著鼻子痛罵。

當然罵習慣了,被罵的人多了,便不痛不癢了,可眼下不是剛開始嗎?雲明書院又是有備而來。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就看秋閣主跟程將軍了。”

“國師的意思是……”

秋景感到自己隱約抓住了什麼。

“聯手吳王,瓜分荊州,重劃轄地邊線,資齊退兵。”

吳王寧王得土地人口,齊朝得銀錢米糧。

秋景驚而站起。

孟戚別有深意地譏諷道:“畢竟比起齊朝,江南仕林更樂意接受楚朝正統。”

想要所有人放下兵器坐著談事,首先要有足夠的好處。

談完了,再轉頭把不夠上桌子還野心勃勃的傢伙打成碎渣。

“吳王想要擴張土地,偏偏缺少魄力,他掌握著揚州最富庶的地帶,剩下的屬於寧王,若取之費勁,那就形同雞肋了。荊州卻自古以來都是人傑地靈的寶地。”

但一個荊州,吳王吞不下。

程涇川也吞不下去。

若是小寧王能夠換一個地方作為郡府,坍塌的舊城城牆就不用修復了,而寧地的世族權貴勢力被削弱,跟過去之後為了新的郡府土地又會跟荊州士族對上。

“兵戈烽火,說到底都是利益,若能付出極小的力氣就能得到極大的回報,你是願意碰硬石頭,還是捏軟柿子呢?”

孟戚衝秋景舉了舉茶盞,慢悠悠地說。

一團散沙的荊州各地勢力,就是那個軟柿子。

孟戚說完衝旁邊的墨鯉一個眼神示意,多助無需借“道”,有利皆可。

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

作者有話要說:  孟戚:大夫看我,君子之道,我也會的

墨鯉做旁邊默默喝茶:今天也是驕傲的沙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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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課文有應該不用解釋吧,君子跟普通人沒啥區別,就是善於利用外物來體悟真理,來達成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