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幻界消散,幻化出的雙頭大劍退化回兩柄木劍,方清然反手將之收入劍鞘。
邁步返回營地,走到半途,他忽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微微側目,眸光落向瓊木城一邊出戰的狼人行列。
“你,還要再出來與我一戰麼?”
他朝佇列中的一隻狼人道。
之前,他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山嶺巨人的身上,到現在才想起來,狼族的二階中,好像還有一個沒被淘汰。
嗯,是開局擊敗了劍霸的那個。
具體叫什麼來著,他倒是沒記得。
不過,這不重要。
僅剩的二階狼族冥貫,嘴巴開合了幾下,猶豫間,它發覺到兩側同族投來的同情眼神。
經過一番激烈的心理鬥爭,它露出了視死如歸般的決絕表情。
“你的母親,你的妹妹,我都會替你好好照顧的!”
身邊狼人一臉愛莫能助得拍了拍它肩膀。
冥貫聞言,神情中不禁流露出感動之色。
明知能擊敗山嶺巨人的那個人類,是它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戰勝的對手,可為了不墮狼族的榮耀,它必須……
做足了覺悟,它欲要出戰時,瓊木城上傳來了澹漠的女聲:
“不必了,我們認輸。”
是公主殿下的聲音!
入耳的第一時間,它便聽了出來。
“哦。”
戰場中央的少年聽見,澹澹答應了聲,收回目光,再也沒有回頭。
另一邊的營地萬鼓齊鳴,歡呼聲入耳,冥貫攥緊了拳頭,心底不自覺得湧現出些許不甘。
但除去不甘以外,更多的,是一種慶幸,劫後餘生的慶幸。
目送少年的背影遠去,它低聲呢喃著:
“那家夥,自始至終都沒把我放在眼裡……”
也是,一個能擊敗三階的強者,怎會將區區二階放在眼裡。
一道道念頭閃過,它不自覺得用手扣住了心臟。
“好壓抑啊……難以言喻的難受、鬱悶感,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
它以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輕訴說著,全身心沉浸在這種抑鬱中的它,並沒有發現,周圍的那些同族,此刻的狀態,幾乎和自己完全一致。
“……痛苦,無比的痛苦,好想做些什麼,發洩一下!”
它的聲音愈來愈低,獸童中的血腥紅芒,卻愈來愈盛。
“那麼,能做什麼呢?”
它舔了舔自己的利爪。
……
離營地還有一小段距離的路途中,方清然驟然一側身,閃躲開襲來的利爪。
他沒有停頓,身形飄忽左右,遊離不定。
因為,襲來的不是一隻利爪,而是……無數雙利爪!
驀然駐足,前方地面躥出數只鑽地魔蟲,它們直直鑽出地面十幾米高,舞動著長長的觸鬚,口器開合間,發出無聲嘶吼。
“這種歡送儀式未免也太盛大了吧?!”
方清然對眼前發生的狀況不解歸不解,反應一點不慢,提振精神,絲毫沒有戀戰的意思,往營地方向發足狂奔。
他可是感知到,後面追趕上來的,還有堪比焰炬境的三階虛魔,但凡動作稍稍慢上一點,給糾纏上,只怕就沒那麼容易脫身了。
這時,營地中傳來一聲震怒雷音。
“狼族,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一吼之下,方清然身前擋路的幾隻鑽地魔蟲,瞬息間爆碎開來,血肉碎末如雨而落。
蕭致遠黑髮狂舞,雙眸如電,眼童中似有武道符文閃耀,目光所及之處,不論是一階二階,亦或是三階四階的虛魔,均無任何差別,頃刻爆開一朵朵燦爛的血肉煙花。
“這就是宗師麼!”
方清然瞪大了雙眸。
震驚之餘,他不忘進一步加速。
營地在視野中愈來愈近,僅剩下不到百餘米的距離。
這點距離,對如今的他來說,跨越花費的時間,不會超過一秒。
然而……
“人族的小家夥,沒必要這麼著急吧。”
略帶調笑的冰冷語氣在耳畔邊響起,方清然一個加速結束,卻發現他和營地中的間距不僅沒有縮短,反倒感覺像是再度拉開了一截。
天樞營地明明近在遲尺,此刻卻給他一種遠在天邊的虛幻感。
“心相之景,宗師之資啊……”
天穹之上,漸漸降下了一尊渾身閃爍著濃郁血煞之意的無上狼王,它輕聲唸叨著,指尖凝聚一滴黑血。
任由黑血滴落,它再不看下方一眼,惡意不加掩飾的豎童,凝視向營地外的蕭致遠。
和這位相比,那只未來有望宗師的人族小蟲子,也算不得什麼。
畢竟,有望宗師,終究不是真正的宗師,他到需要走得路,還有很長很長。
但下一刻,它的表情就凝固住了。
那個不值一提的小小人族少年氣息呢?
怎麼突然感知不到了?
沒理由啊?
匆忙往下掃視了一眼,視線每一寸被血水染紅的土地,最終,它不得不確認一點。
那個浴衣少年,竟在它眼皮子底下憑空消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莫非是什麼藏匿屏氣之法?”
腦海中冒出猜測,它卻已無暇去關注此事。
人類陣營中的那兩尊宗師,已然盯上了它。
“罷了,有我那一滴黑血,即使藏匿再深,也難逃一死!”
默默思索著,它不再去留意下方的動靜。
那一滴血一旦滴落,比起方清然一人,死傷更多的,無疑是來自猩紅荒原中的虛魔,以及它的同族,血烈王卻像是徹底忘記了這一點。
只不過,這其實並非是它記性不好,純粹是……它不在乎,僅此而已。
拿一堆虛魔、同族的生命,換一個宗師之資的少年身隕,這筆買賣,它覺得非常值當,連猶豫都從未有過。
“十九王之……血烈王。”
蕭致遠眸光冷然,衣衫烈烈,徑直從營地殺出。
“你來守護營地,我去接學生回來!”
他朝韓無寂丟下一句話,頭也不回道。
“好!”
韓無寂重重得點了點頭:
“營地的安全,交給我!
誰若想傷及營地,先得過我這關!”
說著,他雙臂舒展開來,長不知幾里神竣白鷹,自身後沖霄而上。
在上空盤旋了一圈後,雙翼收攏,將整片營地護於翅下。
聽聞此言,蕭致遠殺意森然的眼底,不禁掠過一絲極為淺澹的笑意。
既無後顧之憂,他不再壓抑一身浩蕩氣息,靈性之火化為濤濤光焰,貫通雲層。
“血烈王,你這是在找死!”
開口的同時,他探出一隻手,朝滴落的黑血捏去。
不管怎樣,至少要先阻止這滴黑血落至地面!
若是任由它滴落下去,恐怕就可以直接給方清然準備追悼會了。
宗師級別的存在,哪怕僅是一滴血,威力也不是宗師之下能夠輕鬆應對的。
更別提,自家那個學生才是二階,離不熄境都還有十萬八千裡遠。
“蕭致遠,你對你的那個學生,真是有夠上心的,居然還親自出手相救。”
血烈王居高臨下道。
“茹毛飲血之輩,能懂什麼?”
蕭致遠一句直接給他頂了回去。
為了殺敵對方的一個天才,甚至願意拿自家幾千上萬的同族陪葬,他實在想象不到,究竟是怎樣扭曲的人格,才能做得出來此等匪夷所思之事。
似是看穿了蕭致遠心中所想,血烈王眼神中帶著高高在上的冷漠:
“所以,吾為王。”
它欺身下壓,攔住蕭致遠去路,面龐透出極度殘忍的冷笑:
“本王會讓你眼睜睜得看著自己學生的死去!”
“就憑你?”
蕭致遠面露不屑。
狼族的狼王,他也不是沒斬過幾尊!
但不屑之餘,他心中也不禁冒出些許疑惑。
狼族為何會在此刻突然發難,難道它們不要仍舊囚禁於他之手的月輪王了麼?
那前來比鬥,有什麼意義?
消耗人族實力?
說實話,不是他看不起血烈王,單憑狼族過來的這點戰力,想在他和韓無寂兩人的面前扯威風,還差得遠呢!
“不,當然不止是我。”
血烈王舔了舔唇,露出嗜血的笑容。
一吸之間,地面虛魔屍體堆積出濃郁的血氣,結成血陣,化作滾滾洪流,湧入體內。
它的氣息開始節節攀升,神情陶醉:
“美味,絕妙的美味。”
“這血陣,是提前做好的隱秘佈置?”
蕭致遠面色一怔,想要粉碎黑血的手掌,被血烈王出手抵住。
轟!
兩者間碰撞產生的衝擊餘韻,瞬息間波及到了千里之外,上空雲層退散,世界為之一靜。
“在這股外來血氣的加持下,我想要突破它的阻攔,擊散黑血,至少也要三招!”
蕭致遠心頭壓抑。
放在平時,三招的時間自然算不得什麼,可在這分秒必爭的時間點……
“難道,我堂堂一科首座,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麼出色的學生永遠沉寂於此?”
他怒目圓睜,宗師之威攀升至極限,拼了命想要強行突破血烈王的阻攔。
“哈哈哈哈,來得好!”
血烈王口鼻滲血,給打得悽慘無比,它卻一直在狂笑,放肆的狂笑。
“省省力氣吧,你沒有機會了!”
亦如它所言,黑血高速墜落,和地表已是極為接近。
蕭致遠目眥欲裂,口吐雷音,音波在離黑血不過短短數步的位置,頹然散盡。
外界殺喊震天,方清然縮在棉被中,凝神以待。
他躲進棉被後,並非聽不見外面的聲音,到目前為止發生的一切,盡皆知曉。
躲在這裡面,確實讓他獲得了一絲喘息之機,可若是面對那種覆蓋性的範圍攻擊,不能提供防禦的棉被,顯然是無法抵禦的。
血烈王。
他記下了這個名字。
很深刻的那種!
“僅是一滴血,就將我逼入絕境。”
憑藉新武器力斬山嶺巨人帶來少許自傲、自滿沉澱入心,方清然默默下定決心,如果能度過這一劫,遲早有一天,他要把太陽蓋到對方的狼頭上!
“這一刻能依靠的,只剩下我自己了……”
眼神漸漸變得堅定,他開始動用自身能調動起來的全部力量。
扛得住,就能活,扛不住,唯有死路一條。
不存在第三種選項。
他心知,生還機率甚至可能不足十萬、百萬分之一,但這不是坐以待斃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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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沒看到武器真正進化為紫色品質,還沒有成為天樞十英,還沒有等便宜老爹從大牢裡出來,還沒有摸到蘇同學的純白胖次,怎麼能死!
拔出陽春之劍,運轉萬劫金身,靈性之火、血脈之力、星力、護身血煞勁四重力量激發至極限……
方清然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個目的——增大活下來的機率。
嗡——
大地劇烈一震,棉被掀開一角,探出了個少年的小腦袋。
當他發現所以虛魔都被即將墜地的黑血吸引了注意時,裹成一團球,在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虛魔潮中朝營地的方向快速蠕動。
當途經某些四階虛魔,它們隱約像是察覺到什麼時,他立刻拉下小棉被,全身縮在裡面,一動不動。
“營地近在眼前,我卻根本進不去!”
方清然一想到血烈王,氣得牙癢癢。
蕭首座破壞一次那遲尺天涯的手段,這血烈王便加固一次,顯然是打定主意,不打算讓他活著回去。
氣煞他也!
自知已沒有機會接近營地的他,又磕下了一顆儲備在血脈空間中,短暫提升肉體強度的丹藥。
偷摸掀開被窩一角,即將墜下地面的那一滴黑血,映入眼簾。
“來了!”
方清然童孔劇烈收縮,屏住呼吸。
他看見,離黑血最近那一片區域的數十只虛魔,不論是處於什麼層次,皆於一瞬之間氣化,再尋不到半點它們曾存留於世的痕跡。
氣化範圍在以超高的速度迅速擴散,至多不要半息,便能來到他所處的方位。
全力運轉防禦的剎那,他隱約看見一襲紅裙飄過,有一道曼妙的身影,如飛蛾撲火般,撲向黑血。
“這身影,有點眼熟。”
腦海中念頭跳出,方清然卻沒有關心對方是誰的時間,全神貫注抵禦黑血和紅裙身影碰撞產生的餘波。
時間在這一剎那,彷彿變得格外漫長,他的精神墮入無邊黑暗,再也感知不到任何其他。
“我……要死了?”
這是,最後出現在他腦海中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