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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籌劃

鍾粹宮。

高靜姝打皇后處回來,就奉旨‘閉門謝客’,直接回西側間換了外出的大衣裳,只穿了件家常多寶絲線密織如意紋的襖兒,連髮髻都拆了,正如雲披散著由紫藤通頭。

現如今她還有點不適應,看著這迤邐幾乎垂地的頭髮好似看別人的,還新鮮地摸了好一會兒。

旁邊二等宮女春草見此笑道:“皇上今日的賞賜裡就有兩瓶進上的西洋花水,瓶子上還畫著長肉翅的赤/身小人兒。內務府也趕著送了許多新鮮的玩意來,裡頭也有新制的梔子花和桂花的頭油,娘娘可要試試?”

高靜姝搖搖頭,又見杜鵑、海棠、臘梅、春草四個二等宮女眼下頭都帶著顯而易見的烏青,回想下,好像整個鍾粹宮宮女都是一臉菜色,就道:“我病了這些日子,你們也熬著,這五日咱們宮門閉鎖不出去走動,各處每日只上來一半人做活,都輪著好好歇歇。五日後,我再見著你們,可都得精神起來。”

想了想,共度時艱後,彷彿該集體發點錢。

可惜貴妃留下的記憶裡全都是真摯的感情,沒有庸俗的金錢,所以高靜姝有點摸不準自己宮裡的財務狀況,就先不提這個。

幾個宮女謝了恩,見紫藤扶著主子進西裡間,也就各自退下。

雖然也是有頭有臉的宮女,但貴妃的寢室,一貫是只有紫藤和木槿能踏進去。她們四個能進側間,就已經是八個二等宮女裡拔尖的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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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出去召集滿宮裡太監宮女,吩咐了此事後轉回內室,只聽高靜姝正在興致勃勃跟紫藤商量晚上吃什麼。

她心裡也就無比熨帖起來。

這樣快活的娘娘,有多久未見過了?她都快記不清了。

高靜姝確實心情很好。

壓在勞動人民頭上的三座大山,皇上、皇后和短命,如今有兩個暫且解除警報,她可以專心致志搬第三座大山,自然是高興的。

見木槿進來,高靜姝招手:“剛紫藤說想吃糟銀魚,你快也來點個菜。”

大約是今日同患難的關係,也或者是原身存留的感情,她對這兩人無端就有一種親近的戰友感。

木槿見紫藤坐在床下的腳踏上,一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笑容,也就過來湊趣:“奴婢這兩天急的胃火大口苦,想吃一道菊花鍋子敗敗火。”

紫藤立馬道:“換一個,娘娘不能吃寒涼的。”

木槿笑道:“好姐姐,這是點給咱們兩個吃的。我可知道,你嘴裡的燎泡起了七八個,說話都疼的噝噝的,還不趕緊趁這兩天敗敗火,好有勁兒整治下頭的小蹄子們——鈴蘭是出頭的一個,可也不止她一個有歪主意呢!”

這話正好落在高靜姝心上,於是對兩人鄭重道:“這話很是,方才我見了皇后娘娘宮裡的規矩,實在是羨慕。我也不要你們五日就將咱們宮裡整頓的鐵桶一般,但大體統總不能再走了譜,鬧出這樣的笑話來。”

兩人忙蹲身應“是”,又各自請罪。

高靜姝擺手,安排道:“紫藤負責掌人,等我精神好些,咱們擬一擬鍾粹宮的規矩,這幾日你先按著內務府的宮規來,凡有違者皆按例處罰,還要記錄在冊。”

其實內務府的規矩就格外森嚴,若有宮女亂跑者,左腳發右腳殺,就是一腳發配邊疆一腳殺頭的的下場。

也絕不會有宮女獨個兒就跑到皇上跟前去的荒唐事。要有一個這樣膽大妄為的,負責教導的姑姑也跑不脫重責。

能送到鍾粹宮來當差的宮女,當日在內務府學規矩時,肯定也是熟背宮規的上佳宮人,反而到了鍾粹宮欺起主子性子糊塗軟善來,一個個成了脫韁的野馬。

“木槿負責賬目,咱們宮裡歷年的開支,如今我私賬上的剩下的銀子數目,明兒都先拿來我瞧瞧——從前我不管這些,糊里糊塗的混過去,可如今過不去了,便再不能閉著眼往絕路上走。”

她看著兩個宮女因為激動而略微漲紅的臉,認認真真道:“一病如新生,從今日起,咱們好好過日子!”

紫藤又激動又喜悅的淚水再次“刷”地下來了。

高靜姝對這種痛哭似擰水龍頭一樣輕鬆的技能點豔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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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東六宮、西六宮都是寂寂無聲卻隱含不安焦躁。

皇后娘娘一道命令傳去各宮,準備親自前往鍾粹宮探知情報的妃嬪們不得不偃旗息鼓,大家只能坐在宮裡各自猜謎。

貴妃這是真的復寵如初還是迴光返照呢?

在皇后穩如泰山的情況下,貴妃就是宮裡無數女人奮鬥的最高目標了,偏生高氏在這裡戳著,如同程咬金一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八年來,愣是沒人摸到貴妃的邊。

妃位上已有三個:純妃嫻妃和嘉妃,或有子或有寵或出身滿洲大族,掂一掂好像都有能進位的理由。

由不得她們不懸心。

下頭的妃嬪也著急啊:三妃進不上貴妃,僅剩下的一個妃位皇上就看得重,誰都不肯給,甭管是出身高貴的舒嬪,還是生了五阿哥的愉嬪,都還在嬪位上頭蹲著,遑論別人。

眼見得明年開春又有大選,新人一茬接著一茬,讓人想想就胸悶氣短。

六宮妃嬪煩惱,皇上卻正在長春宮愉快地喝酒。

跟貴妃置氣的十來天,皇上心情很不痛快。他是皇帝,不痛快當然不會忍著,這些日子可罰了不少宮人乃是妃嬪,但從來沒有對皇后甩過臉色。

這是他的髮妻,大清的皇后。

妻者,齊也,名義上地位是平等的。雖說在天子家,這種平等自然要打折扣,但比起後宮旁的女人,無疑是超然與不同的。

而皇后,也從來做的很好。

比如說現在,皇后語氣柔和,細細與皇上說了今日自己對貴妃的勸解與安排。全程還不曾說一句貴妃的錯處,只道:“今兒貴妃真是可憐見的,臉色白成那個樣子,還認認真真在下頭跪了,兩個宮女都差點扶不起來,叫人看著揪心。”

皇上聽得心軟,對著皇后臉色也軟和:“這是你心疼她,不肯說她的不是,按理說,她這回抗旨的錯處跪一跪可抹不去。”

皇后低了低頭,知道皇上不過面上這麼一說。口中倒是說著貴妃錯了,可別說罰,他下午不還命李玉親自走了一趟,送了一大串賞賜去嗎?

皇上今兒高興,就喝了兩杯上好的秋露白,皇后也有酒量,自然奉陪。

只是皇上凡事都跟著祖父康熙爺的步子走,雖然愛酒善飲但從不貪杯,於是喝了三盅就命人收了杯盞。

不過這酒醇厚綿密,頗有酒勁,於是皇上性子高昂便話多起來。

“說來貴妃的脾氣秉性,這麼多年毫無寸進,也是你肯疼她,是你的賢惠,朕都明白。”

皇后亦是喝的臉上微微帶紅,話語裡就帶出了悵然:“臣妾對她好,是想著從前潛邸裡的情分。那時候臣妾剛入重華宮,摸不清爺的脾氣,貴妃便將爺的喜好都細細告訴我,那時候我們也常在一起聽話本子,打葉子牌,她輸了還會賴賬,直到後來入了宮……”

皇上也露出懷念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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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福宮。

純妃正抱著肚子歪著安胎。

想著她原本手拿把攥的貴妃位,想的心口都疼。

這世間之事就怕有了希望。希望再失望,真是最難受不過的落差了。

高氏不倒,自己便是這胎生下阿哥,也未必能順當封貴妃。在她眼裡,嫻妃也就罷了,出身滿洲大族又怎樣,到底沒兒子。可嘉妃卻是有兒子的人,能幹看著不成?

這世上,永遠是成事好似針挑土,敗事猶如水推沙。要幹成什麼事兒不容易,可要壞別人的事兒就簡單多了。

嘉妃的脾氣純妃也算有數,不一定非要利己,只要能損人,她就幹。

這樣想著,純妃就更煩躁了。

旁邊的心腹宮女忙上來勸,又喂她喝順氣的湯藥:“娘娘且靜心養胎,腹中小阿哥才是最要緊的——到底是貴妃,母家又爭氣,哪裡就那麼容易倒下。如今撕開個口子,以後再慢慢籌劃就是了。”

純妃擺手道:“我明白,她雖然比我還小兩歲,論起情分,卻是自幼跟皇上一起長大的,跟別個不同。”

她又想起在潛邸做格格的時候,她費勁巴力打聽出來的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