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跪在佛前。
雲福, 永璉,你們在天上,要保佑弟弟。
她的長女沒有名字, 但懷著的時候,皇后夢見過一片燦爛的雲霞,又希望孩子有福氣, 於是早早定了雲福這個小名。
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而已。
她的兩個孩子, 已經在天上了。
上天不會這麼殘忍,再奪走她的永琮。(注1)
純嬪趴在榻上痛哭失聲。
方才皇上一陣風似的過來, 將門口通傳的小太監一腳踢翻,直接大踏步進來。
因純嬪這些日子不太有伴駕的機會, 夏日又熱,於是她只是穿了家常半新不舊的洋紅紗袍, 頭也沒有梳起來,不過是隨意挽了一道用一對釵鬆鬆的插著。
聽說皇上忽然來了, 唬的她不知如何是好, 頭髮也不整齊, 臉上也沒有脂粉妝扮, 如何能見駕。
誰知她還沒站起來,皇上便已經站到了屋裡。
她只好萬福請安。
皇上見她倒是閒適自在, 桌上還放著看了一半的話本子,旁邊架著繡架子, 上面繡著兩個胖胖的嬰兒。
這幅繡樣原是常見的阿哥肚兜花樣,可皇上此刻哪裡見得著這個!
他拂袖砸了偏殿高幾上的兩個瓷瓶。
嚇得純妃立刻跪地瑟瑟發抖。
“居心不良!不敬君上!嫡子的事情也是你能置喙的, 竟去皇額娘跟前嚼舌根, 想要探知嫡子之事!”
純嬪如墜雲霧, 根本不知從何辯起。
連皇上接下來又痛斥什麼都茫然聽不清。只聽見皇上最後一句:“不許再出門!”
直到皇上發完脾氣又拂袖而去, 純嬪還呆呆的跪在地上不知所以。
直到水清慌慌張張從外頭進來,扶起純嬪,說是皇后也去太后小佛堂跪經去了,只怕是七阿哥出花出的不順。
純嬪不由大哭。
太后皇上皇后三個把七阿哥看的眼珠子似的,她別說沒動壞心思,就是有壞心,也根本伸不進手。提這個意思也不過為了討太后的好兒罷了,誰料到七阿哥的花出的不順,皇上沒處撒氣,就拿她做了出氣筒。
難道她就是活該受著的?
於是趴在床上嗚嗚咽咽的哭了一整夜。
嘉妃對著外頭的月亮,難道是天也在幫她?
當時宮裡三位主位懷孕,最後唯有她誕下皇子。
可皇上居然給她的阿哥起名為永璇。
《晉書》上說,若不能用玉,可用白璇珠,是北斗七星第二星。可見在皇上眼裡,八阿哥不過是跟著七阿哥來的,次於七阿哥的人。
永璇的滿月禮辦的還不如貴妃的女兒,雖然說起來貴妃位份更高,可永璇卻是皇子呢。皇上這般意思,不過是有了嫡子後,不太看重這個兒子罷了。甚至因為永璇跟嫡子年紀差距的極近,皇上只怕更要冷落些。
嘉妃就盼著自己的兒子聰明出色些,等到兩人前後差半年上了上書房,若是能將七阿哥比下去,那大位之爭,就還在後頭。
她不信皇上的偏愛,能矇住他的眼睛,將皇位交給平庸的嫡子也不肯給庶子。
畢竟本朝可不是漢人那般認死理兒。
還是立賢不以嫡長。
託生到這一家裡來,怎麼能不搏一把。
她向來是隱忍的住的人,這會子剛開始拱動純嬪對皇后的不滿,慢慢為將來做籌劃,誰知七阿哥自己種痘卻就不順!難道她的種種佈置,都還不用用上,天就會給她的兒子讓路?
嘉妃雙手合十:嫡子天然就不公,不過託生個好肚子,讓這孩子去了也好,別的阿哥們也就在一處好好鬥一斗,各憑本事吧。
不至於被一個嫡字壓在頭上。
紫雲在旁邊看著,忽然有些害怕:娘娘此刻雙手合十跪在佛前到底在求什麼?
她打了個冷戰。到底紫雲是聽著神佛的名字長大的,宮裡又信這個。
雖說她跟著嘉妃這許多年,手裡明裡暗裡也有人命了,比如說那個內務府的小太監,內務府有人盯著讓他‘病了’不得來圓明園,她索性也就順水推舟,叫他病沒了。
可即便手上有人命……紫雲從不敢在神佛前不敬的。
七阿哥是生於佛誕日,又是真龍嫡子,若是真有大造化,娘娘此刻祈禱他早夭,會不會落下報應。
紫雲緊緊咬著唇,低下頭去。
嘉妃亦是垂目,嬌豔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種火燒火燎似的美豔,令人觸目驚心。
九州清晏。
雖說宮裡才有奉先殿,供奉著大清的各位先祖。
但圓明園為皇家園林,自然也有殿宇供著列祖列宗的畫像。
皇上就跪在祖宗們跟前。
戰事不利,嫡子深危。
皇上從未有過這樣大的挫敗感。
他看著祖父康熙爺的畫像。
八歲登基,父母俱失,早期權臣當道,三藩作亂,江山風雨無歇。內宮中也是三失正妻皇后,屢屢經喪子之痛。
皇上忽然覺得有了些勇氣。
皇瑪法的一生,就是與天鬥與命鬥。
他還記得,皇瑪法把他抱在膝蓋上:弘曆,若是將來天下都壓在你一個人身上,你自然要承天下不能承的沉重。
皇上垂目。
五福堂。
張登正在拉著夏院正臉色慘白。
夏院正倒是笑眯眯的:“小張神醫啊,你這是什麼臉啊。”
張登唉聲嘆氣:“夏老!”因兩人都是醫學世家出身,雖然夏院正這個世家是從明代才開始的,但架不住人家一直混宮廷,所以在這裡更有體面些。夏院正對他如何客氣稱呼小友,張登還是一口一句夏老。
他怕的都打擺子:“怎麼世上有這麼巧的事兒?咱們剛寫成摺子讓李公公帶了去,半個時辰後,七阿哥的痘就有發出的跡象,這會子都發了一多半了,眼見得燒也睡了。剛剛七阿哥還醒過來哭了兩聲額娘。這,這,這,咱們豈不是欺君大罪啊。”
他們原是急的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李玉在門口拍了門,他們實在沒有把握不敢瞞著,只能咬牙寫了摺子。
可心裡也知道,一旦遞出去外面只怕會風雨滔天。
皇上這會子還不知道怎麼樣擔憂發怒呢。
夏院正攤手:“沒法子了,咱們剛才說的也是實情啊。”這裡頭還有七八個太醫,七八個乳母都一塊看著呢。
到時候出去也瞞不住,只能再請罪。
張登不似夏院正久在宮廷,嚇得手腳都麻了,對著天祈禱:“皇上快快派李公公再來一趟才好!也讓咱們分說清楚。”
誰知道他們望穿秋水,李玉卻再也沒有來過。
皇上不再命人去叩門了——五福堂的門總會開啟,或是他的嫡子夭折,或是平安出來。
反而繼續堅持如常上朝,任由心急如焚也忍耐著不露出分毫,也再未砸過一樣東西。
他從前少有大的波折,這一回也算是學了祖父跟父親的動心忍性。
忍,有時候真是天下最難的事情。
五福堂裡的太醫們也急的要上吊。
不過七阿哥日益好轉,他們也就欣慰起來,越發赤膽忠心的上心伺候七阿哥,也算是將功折罪。
接下來的十日,圓明園人聲悄悄,竟彷彿以前皇上沒來的時候一樣。
各宮都閉門鎖戶,望眼欲穿。
不管是盼著七阿哥好的,還是不好的,都要個結果。
五福堂四面都是水路,只有一艘小舟停在那裡,岸邊有一處修著橋,正是與九州清晏最近的岸。
此時這裡蹲著三位太監:皇上處的小福子,太后娘娘處的榮壽,和皇后宮裡的豇豆。
沒錯皇后宮裡的宮女是水果,太監是蔬菜。
豇豆忽然跳了起來:“來船了!”
剩下兩個本來都無精打采的蹲在樹蔭底下,畢竟主子擔憂就是奴才的擔憂,所以他們日日被派到這裡守船,三班倒的都得有人在這裡。
此時一聽說船來了,立刻都像被點著尾巴的猴子一樣跳起來。
然後急的團團轉——若是個不好的訊息,回去彙報的人能保住命都是萬幸。
其中又以豇豆最為擔憂,他是長春宮的人,嫡子在不在的長春宮差的可遠了。
等能看清船上小太監身形的時候,就見那小太監手舞足蹈:“大喜,七阿哥平安出過花了!”
豇豆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小福子轉身就要往九州清晏跑。還是榮壽一把拉住:“等人上岸了再確認一遍,或者還有摺子什麼的呢。若是你報錯了或者漏報了,這個腦子肯定就沒了。”
慌得小福子連忙給對方作揖。
榮壽想,御前還有這種傻子呢,於是給了他後腦勺一巴掌。
果然船上的小太監一跳上岸就從懷裡掏出四五個信封:“這是給皇上、皇后、太后娘娘保平安的信,這兩封更詳細些的也是呈給皇上御覽的,七阿哥一切平安。”
他話音剛落,手上的信就被三個人搶完了,然後就見三個人如同三支離弦的箭一樣就竄了出去。就算是四十多歲的榮壽也跑的飛快。
那船上下來的小太監目瞪口呆:“哎,哎這就都走了,成吧,我自己去船塢那裡叫船接人。”
皇上早預備下了一條雕著四爪龍漆成大紅色的船接兒子。
此時這小太監就是來叫船的。
船伕們這些日子也是求神拜佛的生怕要接的是噩耗,如今聽說是喜訊,‘嗖嗖’地就動起來,麻利兒地幹活去了。
皇后與太后一併跪經三日後,太后見皇后幾乎不吃不喝的只是唸佛,反而不忍起來,且兩人相對也是傷感,於是只讓皇后回自己宮中去禱告。
此時婆媳兩人在兩處,幾乎同時接到彙報,異地而處,卻不約而同落淚。
皇上先去祖宗的畫像跟前彙報了此事,然後出來就直接扔給來報信的小福子一隻擺在多寶閣上的金蟾蜍。
蟾蜍背上還鑲著漂亮的翡翠珠,眼睛也是用紅寶石雕的。
李玉都覺得是好東西。
別說,這小福子還真挺有福氣。
此時李玉也是笑容滿面,嫡子平安,皇上開了臉,整個世界都明亮了。
此時太后和皇后卻不約而同的來到了五福堂的岸邊,準備接兒子。
見著紅船停下,乳母抱下來的七阿哥,兩人眼中都又含了淚。
太后立刻接過來:“哀家的乖孫臉都瘦了一圈。”七阿哥睡的很足,揉揉眼睛,找完祖母找娘。
皇后緊緊抱著他的小身子,幾乎說不出話來。
嫡子平安,皇上立刻就有了心思策劃大動作。
“雖然朕想飽覽江南風光,但到底時間太久,還是東巡更便宜些,也好帶著孩子們祭孔廟,登泰山。況且七阿哥種痘之事平安,皇額娘和皇后也上泰山拜碧霞元君。”
又囑咐高靜姝:“你也要跟著好生拜一拜,等明年回來,咱們的女兒也要種痘了。”
把高靜姝嚇得臉色發白。
皇上看著也不忍得,只好硬起心腸道:“雖說女兒家不似男孩常出去跑動,但還是種痘了才保險,你要知道小孩子好些,要是大人得了天花再沒有倖免的道理。況且你也見了,宮中中痘只有十分之一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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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分之十一點也不少了!
高靜姝忽然想起從前跟病人談手術,每個人都不可避免的會問到手術成功率都多少。
大夫這裡都有一套官話,是不能直接說成功率的,要這樣告訴病人:這種東西不看機率,哪怕是萬分之一的機率呢,落在個人身上就是百分之百。好或者不好兩個結果。所以不要問機率了,我們一定盡力,讓你成為好的那百分之百。
如今到了自己女兒身上,高靜姝就苦笑。
確實準備打點精神,去好好拜一拜泰山老奶奶和碧霞元君。
乾隆十二月三月二日,欽天監算著,大吉大利,適合出巡。
高靜姝抱著已經一歲的女兒一起坐在窗邊看風景。
和顧已經會往外蹦短的詞句了,在她身上也坐不住,跳來跳去:“額娘,額娘。”
高靜姝就嗯嗯的附和她,然後笑道:“咱們要去濟南了,和顧高不高興。”
紫藤和木槿在旁笑道:“娘娘是不是惦記著見一見真的趵突泉?奴婢們連胡琴都給娘娘帶好啦。”這是又提起貴妃從前醉酒,跑到仿趵突泉的別有洞天拉二胡的笑話。
高靜姝抱著和顧不說話,兩個人也就對視一笑,一個去給火盆裡添炭火,一個出去端點心。
出門在外帶不了那麼多人,除了太后皇上皇后是帶足了人手伺候的,哪怕是高靜姝也就帶了柯姑姑、紫藤和木槿三個,然後還有公主的兩個乳母。其餘嬪位以上可以帶兩個人,這次嬪位以下的也沒機會跟著出來。
每日船停靠岸,都會有當地官員派自家的下人上來行灑掃之事。
正巧妃嬪們就這個時候往皇后處請安。
“雖是初春,因在水上也有些寒意呢。”紫藤撥著地上罩著紫銅燻爐的小炭盆,笑道:“娘娘自打生了公主後,月子中調養的好,手足冰冷的症候倒是比前幾年好了好些,否則這個時候,娘娘還要抱著手爐呢。”
“哥哥,哥哥。”和顧又叫起來。
高靜姝饒有興致問道:“哪個哥哥呀?”
和顧拍著手:“酥哥哥。”
高靜姝忍不住笑道:“不知道還以為你添了個什麼‘蘇哥哥’呢。”和顧口中說的,其實是昨日跟她分享一塊奶酥糕的永琮。
永琮近兩歲了,從上個月起每日有兩塊的點心份例。
小孩子都愛吃甜的,永琮珍惜的不得了。
昨日的點心不但是香酥鬆脆的千層酥高,上面還抹了一層添了蜂蜜的奶霜。永琮只晌午吃了一塊,就珍惜的讓乳母收著另一塊。到了傍晚停船補給淡水和新鮮菜蔬時,高靜姝也帶了和顧去太后的船上。
太后正逗著永琮玩呢,故意道:“點心怎麼不請妹妹吃。”
永琮就讓乳母拿出來跟妹妹分享,兩個人一人一小口,意猶未盡的吃了這塊點心。
太后和皇后在旁邊看著笑得不得了,太后道:“若不是知道是天家皇子公主,簡直怪可憐見兒的。兩個人眼巴巴的分一塊點心,怕不是外頭吃不上飯的窮門小戶。”
和顧剛滿週歲,高靜姝是不肯給她多吃糖餅點心的,所以她偶爾吃了一次,就念念不忘。
紫藤還表揚她呢:“我們公主真是聰明!吃一次就記住啦。”
高靜姝就笑:“她是長了個吃心眼。所以抓周的時候,抓住一塊翡翠白菜不放。”
東巡前的二月十三日,是和顧的週歲宴。
之前和嘉公主和八阿哥永璇都已經辦過了滿月宴,三個孩子兩個月內辦抓周就顯出了皇上的態度來。
和嘉公主不必說,受純嬪之前出主意的連累,皇上未必能做到愛屋及烏,但絕對能做到遷怒。
所以和嘉公主的滿月宴辦的就有些平淡,一應都是內務府置辦的。
當年六阿哥永瑢的洗三兒還好說是皇上要往圓明園去,純嬪不得不在宮裡坐月子,所以內務府一力操辦。可如今,都在宮裡,皇上竟也不肯露面,太后皇后倒是到了,雖也豐豐富富辦完了,但純嬪總覺得心裡苦澀的得很。
八阿哥永璇的週歲禮倒是熱鬧些,但還是比不上和顧公主的。
皇上率領諸阿哥及王公大臣們一併去祭孔聖人。
二阿哥近兩周歲,在這裡算就是三歲的年紀,此時雖然還走不久,但已然能穩穩的走上一小段路。皇上歡喜的在諸人跟前牽著自己嫡子的小手走路,旁的皇子就只能跟在後頭走。
倒是八阿哥還是乳母抱著。
山東的行宮建在濟南,曲阜並沒有行宮,所以當地官員就自發的早早騰出房舍,由宮裡的侍衛宮人早早過來打掃了,讓皇上住下。
因皇上此次還帶了親孃和妻子,並一種愛妾,所以整個曲阜東面的官宦人家的宅子都被徵用。
大家感恩戴德備懷激動的把房子讓給皇上一家子。同時曲阜封城,已經數日內不許人進出了。連必須京城的菜販等人,暫且都由當地公務人員代辦,所以的衙門捕快們暫時都幹起了副業。
皇上所用之物,一應仍是宮裡安排。
和親王如今領著內務府的差事,與傅恆搭班,安排皇上東巡的一應事物。
因房舍窄小,住在最大一座宅子裡的只有太后、皇上、皇后又帶上了貴妃。
除七阿哥外其餘阿哥則住在離皇帝最近的一處官院,隨時準備被皇阿瑪宣了去或辦差或考較。
今日七阿哥被皇上帶走,自然有伶俐嘴甜的小太監跑回來回皇后娘娘,說的繪聲繪色的:“七阿哥極為穩重聰慧,並沒有要乳母抱著,是皇上親自牽著七阿哥。到了給孔聖人敬香的時候,七阿哥更是似模似樣,皇上親口誇讚七阿哥聰穎殊異。”
皇后如常賞了,見小太監喜滋滋的走了,才轉頭對旁邊的貴妃說:“兩歲的孩子會走路,皇上也要誇,真是將永琮至於兄弟們之上,也是至於炭火之上了。”
高靜姝笑道:“娘娘還不知道嗎,無論皇上誇不誇都是一樣的。這次只是難得當著諸臣子的面,自然要說的。況且七阿哥確實很聰明啊。”
皇后莞爾:“這話只好等永琮明年開蒙再說了。”
說完忽然凝神道:“你近來見過八阿哥嗎?”
高靜姝搖頭:除了五阿哥和七阿哥,別的皇子除非年節下她都不曾見過。
皇后罕見猶豫了一下,才道:“本宮雖是嫡母,可到底對旁的阿哥還是不好多沾手。只是隱約知道些。”
“孩子多半是從九、十個月就可以開始可以站起來試著走路,一歲多應當可以扶著東西走穩了。雖說咱們皇家的孩子,行動就要人抱著,生怕磕到一點半點。所以比尋常人家走的晚一些,可也不該這會子還一點走不了。”
高靜姝一驚:“八阿哥走不了嗎?我以為是生怕他年紀小哭鬧起來攪了祭禮,所以才叫乳母抱著哄著呢。”
皇后略微垂目:“罷了,有的孩子走的晚也是有的。嘉妃那邊一點動靜沒有,不曾稟明皇上求醫問藥的,本宮開口,道像是見不得八阿哥好似的。”
高靜姝知道,皇后不是那種無的放矢的人,她既然說出此事,八阿哥多半真的有問題。
她不免微微惻然。
可她對乾隆這一朝的瞭解,還真多半都集中在她出名的後宮上,看的都是大家掐架的帖子:關於乾隆的真愛到底是誰,或者說在乾隆心裡女人的排行榜。
別的朝廷大事,或者這些阿哥們的將來,她實在不甚了解。
外頭傳來和敬公主明快的笑聲。
和婉的親事一定下來,也在京中後,和敬整個人彷彿卸下了一個最沉重的包袱,況且她跟色布騰巴勒珠爾也不算全然無情盲婚啞嫁,所以真是事事順遂。
只是皇上疼愛這個嫡長女,在漫長的十幾年中,他膝下唯有此一女,自然與別人不同。
所以早說定了,要再留女兒兩三年,到了十七八再出嫁。
簾子一動,只見和敬公主親手抱了和顧進來,和顧手裡還拿著一支杏花。
“是牆頭上伸過來的呢。”和敬笑道:“皇額娘和貴娘娘還記不記得,昨日山東巡撫的夫人來請安說的典故,說是這邊的民俗”
女子偷折人家花枝,謂將來可得佳婿,曰竊花。
“妹妹折了旁邊院落裡伸過來的花,就是將來要得貴婿了。”
和敬公主是個灑落的心性,高靜姝之前拿色布騰巴勒珠爾跟她開了幾次玩笑,這會子她就拿和顧來打趣高靜姝:“貴娘娘將來要得到一位乘龍快婿了。”
卻見貴妃一點兒也不覺得是打趣,只道阿彌陀佛:“這才好呢。”
滿屋子人都笑起來。
嘉妃與嫻妃共住一宅。
嫻妃因要料理些事務,常有小太監跑了來回話,所以住了前院,嘉妃住了後院。
此時後院一片寂靜。
正屋正是一點子呼吸聲都聽不到。
紫雲屏住呼吸,看著主子落淚。
阿哥們三歲開蒙前,皇上管束的松一下,但凡是生母去求了,皇上多半是許生母見一見的,何況嘉妃也算頗得聖意。
從去年過年前,主子就發現了,八阿哥似乎不良於行。起初還能說,有的孩子學走路晚,八阿哥就是個慢性子的孩子。可等過了年,滿了週歲,嘉妃才不得不承認:八阿哥的一條腿似乎沒有力氣,站起來也不能邁步,只靠另一條腿撐著,孩子自然不敢走路。
濃黑的絕望幾乎要吞沒她。
可她不敢跟皇上開口:宮中規矩,若有人生下殘缺的阿哥,皇上以後就不會允許她生育了。否則若再是殘缺,豈不是打了皇室的臉面。雖說八阿哥不是面上的殘缺,但隨著他一天天長大,不良於行是瞞不住的。
聖祖爺庶妃戴佳氏所出的的七阿哥就是天生殘疾,雖然後來被封為多羅淳郡王,但終生也只能敬謹小心,安分守己,其母也是為此終身只有這一個兒子,一路都是庶妃,最後才勉強封了妃位。
而淳郡王倒是有七八個兒子,因他不出色,兩代皇帝也都沒有重用其兒孫的意思,如今除了世子承襲了爵位外,其餘都是封個封國、封恩將軍,在京中閒散度日罷了,這可是愛新覺羅根正苗紅的子孫,才不過三代,就落寞成這樣,嘉妃想一想,自己的兒子和孫子將來要過這樣的日子,就心如刀絞一般。
偏生在外頭還不能露出來。
只是幾次三番催逼著趙太醫替永璇診治。
可這是孃胎裡帶出來的病,趙太醫是好大夫,又不是掛名的神仙,實在是沒法了。
這次東巡,嘉妃也就絕望了。
但在外人跟前又不敢露出來,陪著皇上的時候還要說笑如常,十分煎熬。
此時嘉妃正拿了剪刀修剪一株花。
說是修剪,不如說是狂剪。
一盆上好的山茶,好容易開的碗口大小的花,被她剪得七零八落,直到連綠葉都不留,給人家剪成了禿頭才罷休。
紫雲在旁邊看的心驚膽戰也不敢勸說。
半晌嘉妃才回頭問道:“事情辦好了嗎?”
紫雲一個哆嗦:“辦好了,娘娘,這回阿哥身邊帶的兩個乳母,一個是咱們的人,一個是內務府的人。”
嘉妃隨手扔掉剪刀,然後又讓太監們把這盆花悄悄從後門抬走扔了,別讓人看著。
她拍拍手,坐在榻上,嬌豔的臉上一片陰沉:“既如此,等聖駕到了濟南行宮,就辦吧。”
“這幾日不好去打擾皇上的。”
果然皇上祭拜完孔聖人,心情極好,於是只在曲阜停留了兩天,就馬不停蹄的趕往泰山。
五嶽之首,泰山之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