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張圖，是防疫給水部的內部分佈圖，圖畫得很詳盡，注有有標示並配說明，這張圖把覆蓋於那個地方的神秘與詭異削剝得幾乎蕩然無存，現在，它已清清楚楚地擺在人們面前，所能呈現出來的，只有邪惡和陰毒。
圖就平坦在桌面上，陸天宇站在圖前，他的手指在圖上划動，他說，“各位看這裡，這是主樓，是這座院子裡最大也是最高的建築，它一共四層，第一層主要是用來辦對外事務，普通的防疫工作就在這一層；二層以上，全部用來做細菌研究和細菌培養，通向二樓的樓梯口，設有衛兵把守，既使內部人員，未有特別通行證也不能進入。它的二樓是做細菌研究和進行各類試驗的，三樓做菌種培養，四樓進行細菌製造，製成品集中在大樓最西側，這裡有一個直通到二層的吊籠，細菌製成品就是透過吊籠運送下來的，這裡有一座緊貼著主樓建造的小樓房，它就是製成品倉庫，共有兩層，它的二層和主樓的二層相通，底層卻不和主樓的一層相通，而是單獨對外開出一扇門，這扇門就是出貨口。”
陸天宇頓了一下，繼續說，“主樓的後面是一大片花壇，這個區域很開闊，沒有高樹遮擋，最多只有一些高低不整的灌木，花壇兩側，一東一西各有一座兩層的小樓，西邊這座，被他們稱為原料庫，它的地下室就是一所小型監獄，裡面所關押的人，就是供日本人做細菌試驗的試驗用品，”說到這裡，陸天宇頓了一會，沉聲說，“我和項世敏就曾被關在那裡面。”
陸天宇抬頭看了看站在桌對面的項世敏，項世敏的眼睛正扎在他手指所點的地方，那個地方，彷彿有人在活動，在奔跑，在抗爭，那些人裡有老貓，有大牛，有山豹……
桌前並不只有陸天宇和項世敏，老秦就站在桌子的另一側，老秦身旁還有一個人，據老秦介紹，那人姓趙，唐編輯和姓趙的人似乎是老相識，握手後，還要攀談幾句，談得很輕鬆，內容卻是抗戰之前相互間的幾次交手。唐編輯此時是和老秦對桌而站，站在他的身邊就是徐中嶽。
陸天宇本沒有多少把握使對桌的兩邊人站到一起，他清楚他們之間的歷史恩怨，那種恩怨充滿著血腥，他懼於這種血腥，因為血腥可以喚起雙方的仇恨，仇恨又必然要把雙方阻於千里之外。然而令陸天宇欣慰的是，此時此刻雙方的人終於站到了一起，他們是為了同一個目的而站到了一起，又準備向著同向一個目標而一起前行，儘管許多人知道這種情況只是暫時，但必竟不是沒有長久的希望，只是那希望看起來更像是奢望。
陸天宇重聚了一下精神，繼續指著圖中標註，說，“和這座樓相對的是靠東側院牆的這座二層小樓，貼牆又有一排平房，這一區域是院內守兵的宿舍區。過了這片花壇，與主樓遙相而對的就是橫亙在這裡的一長排二層樓房，這排樓建造得十分精雅別緻，住在這座樓裡的都是高階職別的軍官和他們的家屬，這裡的最高長官藤田少將就住在這排樓的最東頭。樓的西側附近，貼牆有一塊空地，這塊空地是他們的停車場，繞過這排樓向後去就是生活區，看，這有幾棟縱排的房屋，全部是宿舍樓，是供普通研製人員居住的。要到達這所大院的後門，就必需穿過這片生活區。”
唐編輯問，“那麼，裡面的兵力分佈是怎樣的？”
陸天宇說，“這個院子裡共駐有日軍一個特別小隊，約有七十餘人，前門守衛不管白天黑夜，總保持在十二人左右，後門在白天有五人，到了晚上只有三人，因為晚上，後門是關閉的，另外，在院牆的四角各搭有碉樓，每個碉樓上駐有一人，這些碉樓原本是沒有的，是在我們逃出來以後加建的，還有一支常態巡邏的小隊，一般是五人，對院內外進行夜間巡邏，時間並不確定，以防被人摸到規律，此外，在主樓裡，一樓通往二樓的樓梯口設有一名守衛，在附樓的倉庫大門有兩人守衛，花壇西側的這所監獄裡有五名看守，還有，在這座高階軍職居住樓的東西兩端的大門口，各設有一個衛兵。”
唐編輯長吐了口氣，說，“這裡面，真可謂戒備森嚴啊。”
徐中嶽雙臂抱胸，思索著說，“裡面有七十多個鬼子，既使有足夠的兵力和火力強攻，短時間內也很難取得下來。”
“所以，”陸天宇說，“只能潛入到它的裡面去，搶在敵人尚未發覺或是未及反應之前，迅速摧毀主樓和倉庫。”
唐編輯皺眉道，“那麼，我們要潛進去多少人才好呢？”
徐中嶽說，“我看，至少要潛入二十個人，否則，面對那麼多鬼子是很難對付的。”
陸天宇搖頭，說，“人不可能太多。”
徐中嶽感到奇怪，說，“你不是說那位日本朋友可以用車把我們的人帶進去嗎？”
陸天宇正色道，“首先糾正一下，那位朋友不是日本人，至少他本人並不承認。”
“哦，是我說錯了。”徐中嶽自嘲地笑了笑。
陸天宇繼續說，“他所提供的車是廂式醫護車，裡面會盛有一些日軍的防疫物品，這樣，車廂內的空間就非常有限了，想裝進去十個人都很困難。”
徐中嶽有些猶豫，用手托住下額沉思著沒有說話。
老秦說，“人的確不能太多，但十人就嫌少了，這座樓是個龐然大物，要想在極短時間內摧毀它，沒有足夠的人手是不行，況且還要抽出一部分人負責警戒阻擊，這樣算來，人手更加捉襟見肘。”
“再加三個，”陸天宇說，“只能這麼多，另外，我們要準備十幾套日本軍服，穿上這身軍服，在裡面行動起來就非常方便了。”
“我想開車人不會是那位朋友吧？”姓趙的人說。
“不是，是日軍的汽車兵。”陸天宇回答。
“突然增加十幾個人的重量，司機難道發覺不出嗎？”姓趙的人說。
“這個放心，”陸天宇說，“已經有辦法了。”
唐編輯手指著地圖上的主樓的位置，說，“我們採取什麼方式摧毀那座主樓？爆破嗎？”
徐中嶽搖頭說，“不行，搞爆破不是隨便扔幾枚炸彈這麼簡單，是需要有專業技能的，最主要的是需要有高性能炸藥，但現在我們手上只有短槍和幾枚手榴彈，怎麼去炸？若從外面大量運進，一是需要時間，二是危險性極大。這個辦法行不通。”
陸天宇說，“是的，這座樓橫長大約七十米，縱寬有二十多米，要想爆掉它，至少要幾千公斤的炸藥。”
老秦點點，說，“而且，這座樓裡存有大量細菌，爆破雖可以產生巨大的破壞力，但不能徹底滅絕細菌，一旦某些耐強高溫的細菌隨爆炸的衝擊力擴散出去，擴散到居民區裡，那麼我們就不是在滅毒，而是在放毒。”
那位隨老秦來的姓趙的人說，“看來只能用火了。”
眾人都相視點頭。
徐中嶽說，“目前也只有這個辦法才可以徹底滅絕大樓裡所有細菌。”
“火固然是可以，”唐編輯扶了扶眼鏡說，“但燃燒總有一個時間過程，這就給日本人留下了滅火的時間，如果火被撲滅，我們不就是前功盡棄了？”
徐中嶽說，“可以用汽油助燃，進去的每個人攜帶兩桶汽油，有汽油助燃，燒整座大樓只是一瞬間的事。”
“那麼，怎麼樣撤出呢？”唐編輯說，他的手指在圖上尋找著。
“儘量做到不暴露自己，”陸天宇說，“我們的人都穿著日本軍服，在混亂當中不易被發覺，我們可以選擇一條不被人注意的路線，這排高階軍職居住樓的東端，就是這裡的最高長官藤田少將的寓所，生活區裡的士兵絕沒有人這個地方行走的，他們都是從西端繞行，這樣一來，生活區域東部的士兵也都會向西部集中，空隙也就為我們留出來了，穿過這片生活區，我們就會到達——”他看到唐編輯的手指劃過地圖上標識的生活區，停止在後門的位置，便說，“對，就是這個地方，後門。”
那位姓趙的人說，“正門離主樓看起來只有六七十米的距離，只需一衝就可以出來，為什麼要捨近求遠，選擇相隔兩百米之外的後門呢？而到達後門還要穿過這麼房屋。”
陸天宇說，“我們的人雖然身著日本軍服，但主樓火起後不去救火反向大門衝去，一定會引起守兵警惕，正門的守兵有十二個，從主樓通向正門是一段平坦的開闊地，遮蔽物很少，向那個地方衝擊無異於是送死，當時我們越獄時，就曾衝過，結果根本衝不動。只要在這裡稍一遲滯，增援的守兵就會馬上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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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秦說，“如果，我們在外接應的人員向裡強攻，裡應外合呢？”
陸天宇說，“正門的防護掩體修建得十分堅固隱蔽，一旦有事，守兵就會躲進掩體裡，我們的子彈根本就粘不到他們身上，既使有裡應外合，只要他們憑藉掩體頂住我們片刻的衝擊，他們的增援就會趕來。不過，從正門佯攻倒是很需要的，這可以造成我們要從正門攻入的假象，以牽制住更多的守兵，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老秦點點頭，“看來，從正門衝擊是一個危險而且沒有把握的方式，”又點了點圖中的圍牆，“圍牆可以翻躍嗎？”
陸天宇搖頭說，“自從我們那次越獄後，圍牆上已經加裝上一米高的電網，翻躍過去是不可能的。如果選最佳的路線，就只有通向後門這條路了，前門攻擊，主樓著火，那時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傾注到了前門和大樓，那麼它的後院一定空虛，雖然要穿過這一片生活區，但這裡面的日本兵大多是搞細菌培制的文職人員，所配發的武器也只是那種被稱做王八盒子的手槍，精度和火力都很差，而且，這些兵很少有機會使用槍，甚至訓練的機會都很少，即使交火，也會不堪一擊，所以，迅速穿過這個地方應該不成問題。”
“奪取後門有把握嗎？”老秦問。
“完全有。”陸天宇回答，“到了晚上七點之後，後門就會關閉，門是鐵製的，所以他們並不擔心。如果我們能夠迅速穿過生活區到達這裡，以我們十幾個人的力量，對付三名守後門的日本兵根本不成問題，況且，門外還有我們的接應人員。”
“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唐編輯思慮道，“就是時間，無論是前門佯攻，後門接應，還是阻擊援軍，雖然我們雙方合在一起，但力量終是有限，特別是阻擊增援的日軍，承受的壓力很大，如果脫得時間太久，趕來增援的日軍就會越聚越多，我們很快就會陷入包圍，到那時候，恐怕一個人都衝不出來。”
老秦點點頭，說，“這要取決於裡面的人，點燃主樓後，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撤到後門，並且奪下後門。”
唐編輯搖搖頭，“不能取決於裡面的人，在外負責牽制，抗擊，接應的兄弟幾乎上百，如果因為苦等裡面的十幾個人而不能及時撤走，那麼所受到的損失必將十分巨大，我們誰都承擔不了這個責任。”
老秦微嘆道，“儘量多等一些時間吧，外面的人如果過早撤走，裡面的人一旦遇到意外，很可能就一個都出不來。”
“十分鐘吧，”徐中嶽果斷地說，“從主樓起火開始，十分鐘，十分鐘不出來，外面的人就馬上撤離，決不能拖泥帶水，一個都不準留下。”
“十分鐘？行嗎？”唐編輯遲疑地問。
徐中嶽惻然說。”十分鐘出不來，就不必再白白搭上人了，儲存好力量，抗日的仗很多，這只是其中的一場。”
老秦考慮了一下，說，“還是再延長五分鐘吧。”
唐編輯點頭表示贊成，說，“我認為多加五分鐘，裡面的人就有更多衝出來的希望。”
徐中嶽搖了搖頭，說，“十分鐘。增援的日軍，大概在五分鐘左右就可以趕到，那時候，我們的人就要面對幾百名日軍的兩面夾擊，我們的人少，用的又是短槍，人數和火力都處於絕對劣勢，一旦日軍合圍起來，所有阻擊和接應的人員很可能一個都逃不出去，多滯留一分鐘，就會多一分全軍覆沒的危險，所以，我們還是以十分鐘為限。”
沒有人再提出異議，所有人沉默，沉默的目光都死死地釘在了那張地圖上。
良久，唐編輯扶了扶金絲邊眼鏡，掃了一圈眾人，說，“那麼，我們就來商討一下這次行動的人員組成吧，行動的總指揮由誰來擔當，由哪些人負責潛入和阻擊的任務。”
老秦看了一眼那位姓趙的，說，“潛入任務，就由我們來擔當吧。”
姓趙的人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不，”徐中嶽抬起手輕輕一搖，說，“進去，由我帶人進。”
“這恐怕不妥啊，”老秦說，“以徐先生的職級，應該負責整個行動的指揮，而不是去執行具體的任務。”
徐中嶽仍是一搖手，說，“不，秦先生，這次行動分內外兩個部分，兩個部分都是至關重要的，特別是潛入行動，必需要有人具體指揮，而這個指揮人，職不才，勉為之，職是受中央委派專為此事而來，所以必當盡所職，死其職。”
老秦和姓趙的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這個時候，陸天宇向項世敏點了一下頭,兩個人便一起向門口走去.
唐編輯大為詫異，急招手說，“二位這是要去哪裡？”
陸天宇說，“這裡已經沒有我們倆的事了，你們下面所商量的事情，是我們不便參與的，我們到樓下等候，各位只要記住，潛入的十三個人的名單中一定要有我……”
“和我。”項世敏插嘴道。
陸天宇瞟了項世敏一眼，繼續說，“有我們兩個人就行了。”
“我看沒有不便的地方嘛，二位還是留下的好。”唐編輯說。
陸天宇一笑，說，“你們都是雙方的高階代表，是抱著原則來談合作，談細節，我們倆在這裡，肯定不合適，我們只等結果。希望你們談得融洽，而且儘快制定出來方案，我們就在樓下等著。”說罷，便轉身開啟房門，同項世敏先後走出，回身再把房門扣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