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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道爺清貧精神爽,說罷甲申真隱秘

沒見識過葉可馨趕路時候那股勁頭之前,若說目之所及這些花草全是一個漸凍症患者種出來的,唐牧之怎麼也會心存懷疑。

葉可馨不病發的時候狀態比誰都好,精力飽滿充實,夜晚歇息時也不展露疲態,若是承蒙上天寵幸,她沒有在如此花樣年華患上不治之症,如今或許已經在國際圍棋圈子當中打下一副極好的名聲,和她的師傅一起受到首長的欣賞與青睞,前途明朗,平步青雲。

但唐牧之是親眼見過葉可馨發病時的樣子的,行炁紊亂之後,整個人倏忽虛弱下來,渾身無力,肌肉開始不自主地萎縮震顫,呼吸困難,連帶著似乎炁也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所以我感謝佛道,感謝中醫西醫。”葉可馨頭上還頂著牛仔帽,她解開衝鋒衣袖口看著自己掌心的紋路,“和那些孤獨躺倒在病床上面感受著自己的精力生命一點點消失的人相比,至少我現在大多時候能作為一個健康人活著。”

“從手相上看,我的生命線短,掌紋複雜,說明是個短命之人,但卻擁有了那麼多在乎我的人——也就是我的父母、師傅,他們不斷向外構建聯絡,讓我的輕賤的命格變得沉重……這是術字門門長魁兒叔告訴悄悄我的一個方法,將自己的命運和那些命運權重大到要以世界的角度去衡量的人糾纏起來,當那些大能撼動改變未來,變不可能為可能的時候,我的命運或許也會因此發生超脫性的轉變。”

葉可馨還認得陳金魁。

唐牧之雙腳還踏在雪水浸潤溼透的河溝當中,聽聞葉可馨從陳金魁那裡獲得的方法,他感受著直衝腳底湧泉穴的寒氣,一副似有所悟的樣子。

變不可能為可能,這是神仙的手段,而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最大的秘密之一便是——那些古書記錄的飛昇之人,他們究竟是怎麼從一個煉炁士變作神仙的?

成神之路,是一個連“無所不能”的內景都被干擾,強如老天師也被束縛,都無法得到的重大隱秘。

唐牧之對醫術所知有限,他目前所知幫扶葉可馨的途徑說到底只有一條,那就是八奇技。

按照他的猜想,不論是雙全手還是六庫仙賊,都能解決這世上一切所謂的不治之症。

八奇技和成神之路息息相關,而很多人命運權重所佔比例之所以超過常人,往往也是和這條路交關的原因。

這麼看來陳金魁的“暗示”是完全不錯的,就算沒有唐牧之,葉可馨只要主動和甲申的人和事構建聯絡,也有機率因雙全手或者六庫仙賊的繼承者得到治癒。

所以說術士就是一群統計學家,他們深知怎麼走會稱心如意,如何做可以使得成功的機率最大化,就是這個道理。

葉可馨伸出骨感纖細的手撫摸雄星,隨後她將韁繩交還到唐牧之手裡,“很快就到了,你看那片種著豆角的田,後面就是邱道爺的住處。”

現在是大晌午,兩人牽著馬繞開竹竿架起的豆角地,一棟比楊烈住處精緻些的木屋坐落在山下的森林當中。

木屋房頂披著一層藍色的塑料布,上面積水未幹,水面還有落葉打著轉兒,塑膠邊邊角角用釘子固定住,木頭壘起來的高臺階,旁邊的雜草長得半人高,向陽的房簷上用毛線掛著一串曬乾的紅辣椒,椽眼成為鳥雀產卵孵雛的老窩,一頭白眉老驢在旁邊的圈裡呼哧呼哧著喘息,見到唐牧之和葉可馨兩人來了,像是打招呼一般咧咧趄趄在圈裡走動一週,朝他們仰腦袋。

屋內,牆壁的泥皮剝落掉茬,鋪地的方石歷經踩踏已經下陷,地面上堆積著大大小小的罈子,土灶臺上用銀色的不鏽鋼蓋闔住防止土灰壘落在大鐵鍋裡面。邱道士將滿頭鶴髮裹在狀如屋頂的南華巾帽當中,單薄的蘭青色褂子披在身上,腳上掛著緊實的黑布鞋,一雙黢黑凍皴的手交叉著捂住下腹位置,細密狹長的白鬚迎著風律動,他躺在磚瓦炕上一動不動,呼吸聲音細微到一般人要湊到他口鼻旁邊才能聽見。

邱老道在午睡。葉可馨輕聲說道:“道爺平常不午睡,估摸著一時半刻就醒了,我們不要打擾他。”

她轉身到雄星背上卸下一袋子食鹽,唐牧之緊跟著她的動作將米麵茶葉一一整好地碼齊放置在灶臺旁邊。

“我們去折豆角。”葉可馨把自己安排忙忙的停不下來,她脫掉外套,擼起袖子走出木屋,迎著高原毒辣的紫外線走進豆角田。

長長的豆角壓滿枝頭,掛滿架子。葉可馨由上到下,由內到外順著豆角長勢,利落地掰下成熟的豆角,手段嫻熟。

這倒是叫唐牧之瞠目了,他一直把葉可馨當成命途坎坷的嬌弱才女看待,哪想到她不但種花在行,幹農活也比唐牧之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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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慚愧,唐牧之兩世為人,卻少有下地的機會,從前一直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後來看書多了,識得五穀,但也一直未親自下過田地。

“小唐同志~愣著幹嘛?怎麼敢和群眾脫節?”轉眼間葉可馨已經拾掇好一摞豆角,朝著唐牧之打趣道。

唐牧之剛下地,邱老道這時間也醒了,他起身坐在炕上迷眼盹一陣兒,然後跳下炕用沾了水的溼毛巾擦乾淨眼窩面門,只覺得渾身清爽,他看著屋外頭忙活的兩個年輕人,笑了笑,伸手從炕上拿起一盞茶,順著茶缸延邊吸熘一口,感到喉管熱氣消去,渾身筋骨也抖擻起來,他呸一聲將口腔當中餘留的茶葉吐回茶缸;唐牧之和葉可馨手腳輕快,等得他們摘完豆角,邱老道操著陝北話吆喝一句:

“丫頭,再不忙來我看看!”

葉可馨聽聞這話輕步走到邱老道旁邊。

“道爺,我來看你。”

邱老道將她上下打量一番,抿抿嘴點頭:“嗯!炁不像以前那麼衰,就是血色上不來,你養的還可以——外邊那高壯小夥你帶來的?”

唐牧之聞言上前行禮,“晚輩唐門弟子唐——”

話音未落,邱老道明亮的雙眼露出一副滿不在乎,出聲打斷他,“欸,別講那些,咱早不在乎了,叫啥名字講出來。”

唐牧之看著道士裝束,生活如普通農民的邱老道,似乎明白應當如何和他相處了。

“道爺,小子唐牧之,甘肅長大的野孩子。”

邱老道露出潔白的牙齒微微一笑,“那還是我半個老鄉麼,三十三年我從陝西先逃到甘肅待了幾年,天下太平了就往南走到這沓了麼。”

唐牧之估算一下邱老道的年紀,這個年紀的老人總是不用公曆,他說的三三年應該是民國歷,換算過來的恰好是公曆一九四四年!

唐牧之記下這個資訊,三人攀談一陣,他說明來意,並向邱老道展示自己的陽神。

“籲——你這娃娃還怪得很。”邱老道眼睛一亮,驚奇道:“練的內丹功?陽神紮實得很嘛。”

“這不是聽聞您老人家功夫高嘛,過來請教請教。”

邱老道嘿嘿一笑,“我從來沒練過拳腳上的功夫,能給你們這些練家子教些啥?你要問陽神嘛,我看著也沒啥問題,底子紮實,肯定是正經內丹,按你的方式繼續練就好了,求外人做啥?你要想跟人取經那得找真正有本事的高功拜師傅,功德夠了才能練。”

唐牧之倒是聽聞這番話的弦外之音:邱老道是知道出陽神後該如何練的,但他對唐牧之這個人還不瞭解,還不認識,在品德方面他不清楚,就是楊烈門下的弟子也是不敢輕易指導的。

葉可馨適時發問:“道爺,您當年殺了那麼多鬼子,怎麼可能一點功夫都沒練過?”

邱老道一揮手,笑道:“沒有~種莊稼的沒事練那個做啥?練油錘玩石鎖那是跑江湖的人,練的久了關節不好,陰氣和陽氣不通氣,不長久麼。我們道家人是養身體養的氣血足了,那時間跑的快麼打人也狠,小鬼子心術不正注意力不集中,一熘煙的功夫我就掐死好幾個,掐完了我就跑啊,那子彈就長了眼似的追,你看看——”

邱老道拉起褲腿向唐牧之和葉可馨展示他右小腿腿肚上的傷疤。

“這就是小鬼子打下的麼,我師傅武功好,但早早就在城裡被炸死了,我師弟是為了救人,跑起來不輕快麼。只有我靈巧,一開始跑到東北幹抗戰幹了好幾年就受這點傷——你們年輕人現在也不清楚。”

邱老道起身看到門口的雄星,“哦,還帶了馬來了,我給你們拿繩子栓圈裡。”

唐牧之不好拒絕,邱老道已經上手撫摸雄星的腦袋,抓起韁繩,他意有所指:“這馬好啊,也不叫,耐心好。”

說罷便將雄星牽到圈裡了,和那頭老驢關在一塊,鋤來一掃帚乾土墊在圈裡,接連著喂了雄星兩槽草料,又用掃帚刷刷馬背。

雄星很舒暢地享受著邱老道的服侍,高仰起來馬頭,引得邱老道發笑:“意——這牲口,心疼(可愛,叫人心疼之意)呢。”

“丫頭,沒柴火咯,你和這小夥子拾些柴火晚上我給你們做飯。”

晚上邱老道架火做飯,先將唐牧之在理縣買來的良品大米煮熟,又搗碎幹辣椒熗油製成辣椒油,豆角切成段煮好後,又用熱辣椒一拌,香味便倏得上來了。

“吶,這是你們甘肅的甘谷辣椒,油多味道足,你看熗出來亮晶晶的。”

邱老道徒手抓著熗熱的小瓷碗遞給唐牧之,後者伸出快頭沾了沾,隨後放到嘴裡抿,嗯,是熟悉的味道,和川渝辣味嗆人的辣椒不大相同。

邱老道還拍了兩根黃瓜,三人便如此吃了一頓樸實無比的晚飯。

食不言寢不語,默默吃罷飯菜,邱老道對著唐牧之笑道:“吃著習慣不?”

“那能行。”唐牧之放下碗快。

晚上溫度降下來,邱老道找來鐵臉盆在葉可馨旁邊架起火,炭火靜靜地燃燒,不見焰芒和煙氣,溫度卻逐漸回暖。冷風灌進來,吹起一層薄薄的白色碳灰,臉盆裡剩下的木炭露出樹木原本的紋路……這是夜話的時刻,正趁著唐牧之和葉可馨還沒回去楊烈那邊的簡陋木屋住,邱老道的話也多了起來。

燒水沏茶,唐牧之刻意引著話茬往甲申和陽神的地方去,陽神的話題沒引出來,往甘肅和甲申的方向講,倒是讓邱老道思緒回到民國三十三年那個圈子內紛紛亂的年代了。

“我之所以從陝西突然往西邊跑,原因是當年出了一樁亂子,你們知道楊朱——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當年有個叫無根生的,全性的人見到他就跟見到他們的楊朱祖師一樣,著了魔似的崇拜,聽說他也抗日,而且當時在陝西,我想想這是個人物,就一個人跑到八百裡秦川四處找尋,想要見見他。”

唐牧之一聽無根生的名字頓時就來了精神,沒想到這邱道爺還和無根生有點糾葛呢。

但凡當年經歷過甲申之亂的老人,都避諱三十六賊和甲申相關的一切事情,因為這件事情裡,包括三十六賊出身的門派,這些名門正派顯露出來的是貪婪和肆無忌憚的爭奪,甲申是這些人灰暗血腥的黑歷史,他們自然不願意同小輩提及。

唐牧之詫異邱老道為什麼“肆無忌憚”地講起甲申的事情。後來他才明白,這位道爺是完全和異人圈子脫了節,他和楊烈結識這麼久,甚至連楊烈是唐門門長都不清楚,哪裡管誰的面子上有光無光呢?

“這個人和您講的亂子有關係?”葉可馨好奇道。

“有,怎麼沒有。”邱老道捋順白鬚,“當年這樁亂子的根源就在這個人!我之前是從來沒想到過世上還有這種全性,能讓一群根正苗紅的正派弟子從五湖四海跑來陝西和他結義!”

葉可馨美目盼盼,應是第一次聽聞無根生的事情。

“我當時都四五十的人了,聽聞這話還說這些年輕人幹事情真是沒個分寸,後來就發現這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外人一參與進去就是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