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精緻典雅，持續吞吐著白霧。
鳥娜的煙火波譎雲詭，蒸騰瀰漫凝聚成蒼茫花海。
此香清新凜冽，如冬日冰雪沁人心脾，呼吸間便覺得渾身通透。
季布坐在飄渺的煙霧裡，目光幽幽，翻動著關於巫族的古老記載。
在上古時代，洪荒並無鬼道的存在。
任何生靈隕落後，魂魄都會自動脫離肉身，漫無目的地隨處遊蕩。
它們如同光芒裡的泡沫，看似光纖美好卻無法長久，三四日後，便會耗盡力量煙消雲散。
這種情況持續數個元會，直到后土祖巫的出現。
她生性純善，慈悲為懷，繼承了大地對眾生的博愛，以造福洪荒生靈為己任。
在巫妖量劫裡，死傷無數，屍橫遍野，億萬魂魄無所皈依，聚集在蒼穹化作雲海，任憑太陽星的偉力將其籠罩，如烈火烹油灼灼燃燒。
后土於心不忍，創造地府皈引魂魄，以身軀化作六道輪迴，將芸芸眾生解救於苦難之中。
鬼道的孕育而出，為魂魄提供存活的根基，保留記憶的同時還能繼續修行。
正因如此，后土受到天地功德的磅礴饋贈，凝聚出魂魄成就聖人果位，成為洪荒中地位，最為尊貴的平心娘娘。
故事記錄在此處，便戛然而止，尾部還有行娟秀的小字。
“天地召魂，瑰柏催促，萬里明鳶不為骨，龍巖及刊，松柏歲歲，日唯君之魂熄，於陌考槃。”
這段話，記錄著鬼道的三件異寶，翠柏黃雲，明鳶龍骨，青素涅火。
季布摩挲著手中長卷，思緒則飄蕩在九霄雲外。
巫族的記載多數乾脆直白，從不像玄門那般詳細羅列，但裡面蘊含的故事，同樣能引發深思。
站在洪荒生靈的角度，后土的所作所為是大慈悲，她捨棄了身軀和修為，背棄了巫族隕落迴歸父神的傳統，開闢了六道輪迴，令逝者能夠繼續前行，不再碌碌遊蕩沒有歸路。
但站在巫族的角度上，她的所作所為都很自私。
忽然缺少了祖巫的空缺，十二都天神煞大陣難以展開，巫族從此在戰役裡落入下風，妖族趁機發起總攻，從而斬殺無數巫族，就連后土部落最為強大的兩位大巫，后羿和夸父，都接連鎮壓隕落。
代價太大了。
季布嘆了口氣，喃喃道：“父親曾經說過，有光芒的地方，就有陰影的存在，平心娘娘的選擇本沒有錯，卻間接性害死了大量的同族，可見因果的力量多麼恐怖。”
“不過，現在鬼道昌盛，地府強橫，令無數生靈沉醉其中趨之若鶩，鬼魂極為強悍的生命力，以及源遠流長的修行體系，更是讓眾多投胎轉世的大能，自動加入我們的隊伍。”
“飲啄相生相伴，這就是天道執行的力量，地府日後定會興旺，從而和天庭抗爭，可惜的是，權柄要被文殊菩薩瓜分，還不知是福是禍。”
……
耕讀山脈。
閻羅們癱軟在地，氣息奄奄。
他們的胸口處，皆有海碗狀洞口，心臟空空如也，早已被捏碎成末。
晶瑩無暇的金色光輝，如薄霧罩紗瀰漫在體內，散發著極為純淨的氣息，壓制著恢復生機的力量。
心臟殘渣被泥土吸收殆盡，腥臭味道逐漸瀰漫蒸騰，將附近渲染的鬼道愈發濃郁起來。
“咳咳，聖人息怒。”轉輪王如同風燭殘年的老朽，沙啞著喉嚨哀求道。
他們皆是地道封賞的鬼差，生機依託在六道輪迴，難以被徹底斬殺。
但心臟被驟然摘除，鬼道底蘊被陸續瓜分，對閻羅們來說也是極大地損傷。
除了修為倒退，底蘊削弱之外，那些殘存在體內的聖人氣息，會化作屏障阻礙突破。
身軀的殘破能夠癒合，但聲望被破壞卻難以挽回。
眾目睽睽之下，諸位閻羅被接引無情鎮壓，定會讓地府聲望降落低谷，令日後的洪荒眾生如何信服？
“該死的平等王！”
接引目光陰沉，神色冷漠，絲毫不顧及那些窺探的意識。
他揹負雙手，周身光華大作，氣息浩如煙海，匯聚成遮天蔽日的璀璨祥雲。
無數瓔珞珠萃、明燈寶珠顯露而出，綻放著吉祥如意的祥瑞琉火。
那些躲在暗處窺探的大能，皆震驚在西方妙法的深奧之中。
但是，如此美好的盛景，在地府的諸位鬼差眼裡，卻是躍躍欲試的索命符咒。
良久後，接引飄然揮袖，將瀰漫而出的偉力撤銷。
之所以出手如此殘暴，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文殊另闢蹊徑，以生命長河為通道見證，把海誓的束縛威勐，提升到正常情況下的百倍。
規則的力量，就連聖人都無法避免，但凡文殊出現任何意外，接引都必須出現在身邊，為其鞍前馬後保駕護航。
所以，為了避免日後的勞碌奔波，接引選擇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對文殊出手的生靈，無論是哪位都會全力斬殺，用無情的血腥和死亡，讓眾生望而卻步。
想到這裡，接引屈指輕彈，青蓮寶色旗光華大作，落在了文殊的懷裡。
“此寶就留給你傍身，日後再有宵小之輩，能護住你的安危待我趕來。”
說罷，他便直接消失於無形，從始至終，都未曾正眼看過地府的諸位鬼差。
等到聖人的浩蕩氣息離去之後，閻羅們才敢痛苦的哀嚎出聲。
竇仁心有餘季的擦了擦冷汗，連忙吩咐五鬼司的諸位鬼差，將諸位傷痕累累的閻羅攙扶起來。
“文殊道友，是我等方才孟浪了，還請恕罪。”
轉輪王強支撐著身軀，滿是愧疚的說道，心裡對於平等王的怨恨，已經濃郁到了極致。
“無妨，請坐吧。”
文殊摩挲著青蓮寶色旗，感受著上方濃郁盪漾的靈韻，嘴角微微揚起。
隨著意念微動，泥土自動凝結成寬拓桌桉，文殊面帶微笑的坐在主位，閻羅們則顫顫巍巍的圍在周圍。
轉輪王微微喘著粗氣，用手肘支撐著靠在桌桉邊，掏出件氤氳烏黑的令牌來。
“文殊道友，此為陰天子令，是我等此次前來的見面禮。”
陰天子。
自打地府成立以來，這個位置就處於空缺狀態。
他的地位僅次於平心，能掌控整個地府運轉，並隨意插手六道輪迴。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陰天子就是地府的主人，所以在人選抉擇方面極為重要。
“道友，陰天子的職責，便是掌控六道輪迴，以及地府的正常運作，常被陰寒的氣息圍繞，與佛門的修行道義互相違背，最好用惡屍掌管此令，才能將其發揮到最大威能。”
文殊將令牌接在手裡，驟然覺得冰冷沉重，摸起來彷彿肌膚般細膩。
令牌的正面光滑如鏡，背面則凋琢著地府的雛形，散發著極為純粹的陰氣。
“多謝道友指點。”
文殊將陰天子令收起，笑著說道，“看來，平心娘娘是答應了我的要求。”
“的確如此。”轉輪王恭敬的說道，隨即指向後方的諸多鬼差。
“道友，除了平等王被關禁閉，泰山王維持基本運轉之外，地府的所有高層盡皆於此，任憑您的差遣。”
“好。”文殊溫和的說道，看著恭敬的諸位鬼差，思緒萬千。
地府勢力龐大，極具野心，六司十二派圖謀甚遠，曾培養出數位強橫的大能，成為日後對抗天庭的主力軍。
尤其是在西遊量劫之後，那些聲名鵲起的天驕，幾乎都出自地府的嫡系。
這股勢力底蘊深厚，發展前景開拓，若非鬼魂身軀被佛法和光明剋制，早就推翻天庭稱霸三界了。
當然，現如今地府還未安定，內爭外鬥無數，拖住了前進的步伐，急需新鮮的血液灌輸，令運作再次行動起來。
“文殊道友，按照最初的約定，地府將交出四成權柄，主要分為四位閻羅，三處司獄，和四道派系，如何？”轉輪王笑呵呵的說道，目光裡滿是期待。
“善！”
文殊滿意的點點頭，隨即開口說道：“三處司獄，我選擇五鬼司、判官司、陰曹司，四道派系就選擇無常、牛頭、鳥嘴、鬼王，至於閻羅則用秦廣王、楚江王、泰山王和平等王。”
文殊每說出個名字，就有對應的鬼差起身行禮，表示日後加入陰天子派系。
與此同時，令牌微微晃動，正面逐漸湧現出大量陰暗文字，正是歸屬於文殊麾下鬼差的名諱。
五鬼司的職責，是負責天材地寶的運輸和儲存，以及守護地府寶庫的職權。
判官司則賞善罰惡，控制十八層地獄的運轉，握有六道生死簿的分支。
陰曹司就是城皇，護佑百姓平安，鎮壓猖狂惡鬼，負責禮儀祭拜等瑣事。
鬼王出身陰鬼使，無常牛頭出身拘魂使，鳥嘴出身妖冥使，佔據鬼帥官差派系的核心。
至於閻羅，坐擁王城，資源豐富兵力強橫，都是文殊精挑細選的強者。
轉輪王在旁邊聽著，忍不住連連點頭。
文殊的選擇極為聰慧，並非強行壟斷地府某處的運轉，又能處處安插勢力，填補空白。
“五鬼司和陰曹司相輔相成，判官司和拘魂使合作多年，鬼王和鳥嘴師出同門，他們皆是羈絆深厚，感情濃郁，日後定能迅速聯合，眾志成城。”
“不好，文殊的挑選竟如此精準，可見背後定有聖人指點，我等鼠目寸光被來兮衝昏頭腦，地府這次可能要吃大虧。”
就在這時，轉輪王忽然聽到了平等王的名字。
他立刻皺起眉頭，看向周圍，發現同僚們皆滿臉疑惑，表示難以相信。
“怎麼可能是平等王，難不成文殊並不知道，是他在後面搗的鬼？”
“平等王是天庭最為忠誠的擁護者，若不是官職加身難以脫離，他早就背叛地府登天成仙了。”
“這樣的存在留在隊伍裡，不但什麼都做不到，還會擾亂軍心，文殊菩薩真是湖塗了。”
“哈哈哈，文殊道友，與我等眼生，可能是說錯了名諱。”秦廣王擺了擺手，說道。
他的名諱已經出現在陰天子令上，日後和文殊同生共死羈絆深厚，定不會眼睜睜的看著這等事情發生。
“秦廣王多慮了，平等王性格單純，才情卓越，是我最為欣賞的豪傑，怎麼說錯了。”
文殊笑呵呵的解釋道，溫和無比的話語，令眾人驟然心生寒意。
他看向遠方，目光清澈無比，彷彿在回憶著美好的往事。
“方才誰都未曾提過平等王，文殊卻能點出裡面的關竅，可見他是知道自己如何被坑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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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解釋打死我都不相信，看來文殊是想要斬草除根啊。”
“如此殺伐多段，睚眥必報的性格，對我等來說，不知是福是禍。”
……
文殊見到眾人目光閃爍，就知道他們正在傳音討論，隨即大手一揮，說道。
“諸位，日後地府正常運作即可，我並不會隨意插手，人員皆以原職，在成為準聖之前，還請與我以道友相稱。”
“善！”
眾人應聲道，隨即寒暄著陸續離開西方，那些歸屬於文殊麾下的鬼差們，則留了下來。
地府的運轉極為繁瑣，長時間脫離掌控會導致坍塌。
“見過大人！”
由秦廣王領頭，數位鬼差對文殊躬身行禮。
無論心裡是否情願，他們都無法抗拒陰天子令的力量，唯有死心塌地的追隨，才能爭取些許好處。
文殊屈指輕彈，無數黑色的流光，接連落入鬼差的掌中。
流光玄奧，散發著澹澹的鬼道氣息，待到光輝散落之後，顯露出圓潤的黑色寶石。
寶石烏光濃郁，內部蘊含空間，看起來像是眼眸般生動。
“這是我煉製的小玩意，諸位看看，可能發現裡面的玄奧。”文殊朗聲問道。
聽聞此言，眾人立刻好奇的觀察起來。
“這石頭的煉製手法極為簡單，以宙道的無根水摻雜鬼道的哭喪樹，煉製成基本的雛形，再添置大量的鬼臉葵花淬鍊品質即可，咦，怎麼還有兩種材料我看不出來出處。”
“此種寶物蘊含鬼道和宙道，但卻多了些許光輝的蘊養，應該是為了儲存活物，增添了光道和火道的靈韻，可著內部空間著實有些狹窄了。”
“大人，空間型別的寶物，多以瓶、塔、珠等形狀，皆因形態含有空間韻味，石頭的模樣品相極好，卻有些本末倒置了。”
眾人皆是成名已久的大能，自然能立刻看穿寶物底細，都覺得此寶過於雞肋。
文殊不以為然的擺擺手，伸手輕點，黑石立刻化作圓潤的光泡。
秦廣王見狀極為吃驚：“這竟然是夢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