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之所以察覺出了端倪，只是因為近來這些身邊的人露出的破綻越來越多。
能夠發生這種事，一般只可能是兩種情況，一是他們不善於隱忍。
然而他們既能一步步推著他走到現下這種地步，而不至於引起他的警覺，足以說明這個猜測有多可笑。
另外一種……只能說明他們已經達到了某種目的，不必再將他這個大哥放在眼裡了！
既然他於這水幫已沒有了意義，想來很快便會被這些狼子野心的人“處理”掉。
秦明越想，越覺得如履薄冰。
方才他將程前支走，只是遵循了自己內心的本能，下意識為之，並未思慮太多。如今沉下心來，越想越覺得不對。
他的項上人頭，怕是已經在某些人的覬覦之下了。
這邊秦明兀自惴惴不安，那邊的蘇陽卻並無心趟這趟渾水，參與水幫內部的權力爭鬥。
他絕非聖人，但也不至於淪落到強逼著別人去做現下裡來說做不成的事，雖然是秦明與他約定在先的。
況且，看到秦明適才的種種表現，再聯想一下近來一些細節情況，蘇陽明白，秦明所言非虛，他應該確實是被手底下的人矇蔽住了。
原來，剛才程前與他說那些話的時候，秦明未插嘴，並不是對這些話的默許，而確實是不知情的。
想到這裡，蘇陽對於秦明的不齒不自覺淡了許多。
只是，不能乘此機會勸說秦明解散水幫，蘇陽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失望。
“蘇兄弟。”蘇陽尚未想好如何打破現下的僵局，秦明率先開口了，語氣之中失卻了初見時的意氣風發，一點也不像一個之前被數十人簇擁著的水幫大當家，而變成了一個泯於眾生的中年漢子：“其實，我甚至不能夠確定，程前再算不算是我的‘好兄弟’了。”
秦明將“好兄弟”三個字咬得有些重。
蘇陽默默，看著秦明有些猩紅的雙眼，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勸說。
自己最信任的兄弟，一個立場不明，一個已經明確地站在了與自己對立的位置，隨時準備擇時而噬，蘇陽雖未經歷過這種事，卻也明白，大抵是極讓人難過的。
於是，蘇陽只沉默著，等待秦明繼續往下說。
“但是，”秦明的手迅速地在眼睛旁抹了一把，罵了句髒話，往地下啐了一口，咧開嘴露出了一個
真誠而爽朗的笑：“但是，請蘇兄弟放心，與蘇兄弟的約定，還作數的。若是蘇兄弟執意讓我解散這水幫，無論做不做得到，秦某定當竭盡全力，絕不會有絲毫的退縮。”
就當是，為與程前、秦陌這麼多年的兄弟情分做的一個了斷。
其實，程前的反常，他應是一早便看出來的，只是一直揣著沒說。
他秦明，一直把程前當作自己的親兄弟。
秦陌為人有些陰狠，在漫長的相處過程當中，秦明早已窺見端倪，因而與他走得並不算太近。雖然是秦陌頂著秦明親自取下的名字，秦明最與之親厚的，卻是程前。
因為在秦明的認知當中，程前忠義、孝順，連帶著的，秦明自幼父母雙亡，程前的母親雖纏綿床榻，父親也體質虛弱，他也願意如親兒子那般侍候。只是記憶中的程前不知何時變了，竟也隨著人家去惹他傷心了。
只是這些話，他是斷不會講給蘇陽去聽的，就當是，他為這段兄弟情誼留下的，最後的一點體面吧。
蘇陽並不瞭解秦明的想法，只是聽了秦明的一席話，心下對這個漢子有些敬佩。
暫且不管他還有沒有能力去踐行這個承諾，單是他這一份敢作敢當的氣度，也比一些出爾反爾的小人要強得多。
“嗯，”秦明終於肯正視眼前這個漢子了，末了又覺得不夠，伸手拍了拍秦明的肩膀：“好。”
兩人一時無話。
許久，還是秦明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起來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卻終歸還是開了口：“只是，秦某還有一事相求。”他邊說著，邊忍不住偷眼去檢視蘇陽的神色。
姑且不說他與蘇陽做的上一個約定還能不能完成，有沒有完成。在失信了一次之後，再有事欲相求於他，大抵也是有些過分。
蘇陽的心裡是有少許的不舒服，然而以他這些天下來對秦明的觀察與瞭解，這個漢子外表雖粗獷，內裡也尚能算細膩。若不是極重要的請求，他應該不會在這樣的當口說。
於是蘇陽極力按捺住了性子，薄唇輕啟，淡淡地吐出一個字：“說。”
秦明雙手抱拳，彎下腰去行了個極大的禮，極力忽略掉蘇陽眼中的淡淡不悅，開口：“若是蘇公子願意，秦某甘願今後與蘇公子為僕，常備掃灑，只懇請蘇公子助我……解散這水幫！”
這個請求雖然與蘇陽當初的想法一致，
然而蘇陽並未直接應承下來。
自以為瞭解一個人是一回事，讓他去信任一個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簡單來說，倘若秦明真的如他所瞭解到的那樣，那麼蘇陽對他是有些欣賞的，只是蘇陽覺得，秦陌之於秦明，在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的情況下，秦明尚能看走眼，讓秦陌鑽了空子，更何況他與秦明這種才相識幾天的呢。
莫太容易交心，這是江湖規矩，亦是他自己的規矩。因為，已經有太多的前車之鑑了。
“給我一個能打動我的理由，否則，我並不願意幫這個忙。”蘇陽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伸出手，屈指叩著案子。
並不是蘇陽冷漠，他之所以說出這樣的話，也是經過了一番慎重考慮的。
他今後需要完成的大業，定然需要大量的勞動力，這也是他本來欲對水幫眾人做出的安置之一。他本想，他們願意跟著他的，便跟著他，不願意的，便各自散去，不要再做壞事就可以。
只是聽了秦明與程前的一番話，又經過了自己多方面的考察，蘇陽已經大致放棄了這一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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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幫的那些人，就連秦明這個大當家的都不知道有幾人能用，幾人可用，更罔論他。豢養這樣的一群人，就如同豢養對你示好的毒蛇，它心情好的時候，或許會吐著信子、扭動著身子取悅你，心情不好的時候，說不準哪天便會反咬你一口，那時候，大概會死不瞑目吧。
對於水幫現在那些不忠、不孝、不義之徒，蘇陽是萬萬不願意容留的，這點倒是與秦明不謀而合，現在的那些人，陰險、狡詐、惡毒，雖然真正的河盜或許本就該是那樣子的。
只是，蘇陽圖的是盡自己所能地為天下蒼生辦實事，辦好事，與這些人的行事作風背道而馳，這樣的人，便不再適合為他所用了。
況且，若秦明還是水幫真正意義上的大當家，他們大概能不費一兵一卒地輕易達成這個目的，只是現在，秦明的位置被架空，這就免不了一番苦戰。
這些河盜雖閒散，大抵都是些三腳貓工夫，可架不住人多，他的武功再高強，到底只有一雙肉拳，這幾十個壯漢一起圍攻上來的話，他怕是也會吃不消的。
若是在以前，蘇陽尚且願意放手一搏。現在，他不再是孤家寡人，他有了蘇晨這個妹妹需要照顧，還需要顧及到林安然主僕這兩個無辜之人，難免會有些畏手畏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