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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鼎記.2_第十九章 真定知府

“真是奇事怪事。”連若涵也是大感驚奇,“不想如此難題,竟被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呂東棟道破天機。世間的事情,有時真是神奇莫測。”

“是呀,就如本官和連小娘子的相遇相識,也是神奇莫測。”夏祥開了一句玩笑,偷眼看向了連若涵,見連若涵神情自若,不由得一笑,“幔陀得知此事之後,當即趕到得閒居告訴了本官,本官決定立刻連夜提審付科。提審付科之前,先讓人拿下了吳老四,從吳老四口中得知了付科夥同衛中強毒殺董現和馬小三夫婦的事實。”

“那麼董現鬼魂之事,也是裝神弄鬼了?”連若涵明白了大半,對於夏祥可以審陰一事也想通了其中的奧妙,掩嘴一笑,“可是把小女子嚇得不輕。若是夏縣尊真有審陰的本事,以後不管什麼天大的冤案,只管提來鬼魂一審便知。豈不是只要夏縣尊審案,天下就沒有被冤枉的好人了?”

“哈哈,連小娘子說笑了,就算本官真有審陰的本事,天下還是會有冤案。只憑本官一人之力,也只能保一方平安。”夏祥微微搖頭,又說,“本官雖然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又拿下了吳老四,但吳老四只知道付科和衛中強的謀劃,並未親眼見到董現三人跳河。是以只好想了一個法子,讓幔陀藏身在屏風背後,以口技之術學董現說話,騙過了所有人,讓付科也誤以為真是董現的鬼魂,驚嚇之下,全部招供。只可惜,付科只供出了自己殺人奪命的事實,並未供出幕後真兇。”

“小女子有一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連若涵嘴上說不知該不該說,卻直接說了出來,顯然她只是想逗一逗夏祥,“董現命案,就到付科為止。付科身後之人,就不要追究了。”

“為何?”夏祥一愣,沒想到連若涵會勸他收手。

“夏縣尊是聰明人,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不是明智之舉。”連若涵嘆息一聲,“夏縣尊初入朝堂,根基不穩,又有三王爺虎視眈眈,隨時要將你拿下。再查出付科背後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豈非腹背受敵?”

“多謝連小娘子好意,本官心領了。”夏祥慨然說道,“讀書志在聖賢,為官心存君國。若本官畏懼權貴,不為民請命,讀聖賢書何用?當這個知縣又有何用?在科舉之時,本官不曾懼怕文昌舉。三王爺一心要置本官於死地,本官何曾退縮半步?不管付科的背後是何方神聖,本官一定要一查到底,為死去的董現和馬小三夫婦伸張正義!”

連若涵肅然起敬,被夏祥的慷慨激昂所折服,起身說道:“未出土時先有節,便凌雲去也無心……小女子敬佩夏縣尊的為國為民之心。”

夏祥哈哈一笑:“話雖如此,真要遇到權貴刁難之時,該迂迴還要迂迴,該周旋也要周旋,雖不能委曲求全,也不可寧折不彎,當知事緩則圓。”

“撲哧……”連若涵又被夏祥的調侃逗樂了,心中既好笑又無奈,好笑的是,夏祥並非迂腐的讀書人,懂得變通和以退為進之道,無奈的是,他非要追查付科背後的真兇,實在是太過冒險了。

夏祥也笑了起來,氣氛緩和輕鬆了幾分:“連小娘子莫非知道付科背後的真兇是何許人也?”

“並不知道。”連若涵搖頭,“不過從付科的所作所為不難看出,他雖貪圖董家錢財,卻和董現無冤無仇,為何非要費盡心機毒殺董現?再者以付科的為人,他要殺害董現,直接一刀就殺了,怎會騙董現前來真定再下毒讓其投河,付科斷斷沒有如此心機。付科身後之人,必是心思深沉之人。”

這話說得在理,夏祥點頭:“那麼依連小娘子之見,此人費盡心機毒殺董現,讓董現從市樂到真定投河而死,是為了掩蓋他的真正目的?”

連若涵說道:“此人用心太深,或許他真和董現有仇,或許董現只是他的一個棋子,不管怎樣,夏縣尊日後一定要小心行事。”

“多謝連小娘子提醒。”夏祥又想起了徐望山和馬清源二人,問道,“徐望山和馬清源想讓本官廢除新法,二人深受新法之害。”

連若涵不動聲色地說道:“深受新法之害的何止徐望山和馬清源,他二人只不過被新法連累了名聲,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才是有苦難言。”

“連小娘子也贊成廢除新法了?”夏祥試探一問。

“夏縣尊有一腔為民之心,小女子十分敬佩。只是貿然廢除新法,怕是官位不穩,性命不保,此事不宜操之過急,還是要穩妥為

上。”連若涵一攏額前一縷青絲,“夏縣尊也知道,付科殺人案的背後,不知是哪個高官權貴,追查下去,得罪的或許只是一個大人物。新法卻是候相公及其黨羽力推之法,若真定一地廢除新法,會和候相公以及所有推行新法的高官為敵。現今滿朝文武都在推崇新法,夏縣尊莫非想要標新立異,成為眾矢之的,又或者想振臂一呼,成為天下反對新法的旗杆?”

夏祥豈能聽不明白連若涵的言外之意。追查董現一案,或許最終只是和一個高官權貴為敵。而廢除新法,則是與候相公為敵。與候相公為敵,則是和天下為敵,他自認以自己現今的品級和力量,別說和候相公為敵了,就是隔河相望的崔府尊,也可以讓他施展不開手腳。當然,他更沒有振臂一呼和天下所有反對新法的官員結黨營私之心。

夏祥呵呵一笑:“本官身為真定知縣,只想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這麼說,夏縣尊是要回絕徐望山和馬清源了?”連若涵很是好奇夏祥接下來會怎麼治理真定。

“徐望山和馬清源在真定德高望重,本官還多有仰仗之處,怎會回絕他們?非但不會回絕,還會要他們擴建糧倉,多備種糧。”夏祥一臉認真,“原以為真定是祥和之地,不想才一上任,就有諸多事情接踵而至,忙得不可開交。今日正好有閒暇,該去拜訪崔府尊了。”

連若涵雖還心有疑慮,卻也不好多問,只好起身告辭。夏祥送到了書房之外。

門子呂東棟和呂不奇已經到位,各自安守在門房之內,恪盡職守,唯夏祥一人之命是從。尤其是呂東棟,對夏祥無比感激,他原以為就此無所事事混吃等死,不想還能被夏縣尊相中,委以門子的重任,他就迸發了士為知己者死的情懷,並且告誡侄子呂不奇,以後若是敢背叛夏縣尊,讓他生不能進家門死不能入族譜。

呂不奇雖沒有呂東棟一般對夏祥士為知己者死的報恩之心,卻也無比感念夏祥對他的賞識。他原本有十畝薄田,卻因新法而將田地賣掉還貸,成為無田遊民。幸好叔父呂東棟收留了他,否則他就要淪為乞丐流落街頭了。

儘管有叔父收留,卻還是難免被人恥笑,畢竟身為男人,身強力壯,卻寄人籬下,天天無事可做,也是難堪。正愁悶之時,不想竟被夏縣尊收為門子,對於他來說,不啻喜從天降。因此,他對夏縣尊的感激也是無以言表。

夏祥先是見了見呂東棟二人,見二人面相忠厚,神態恭敬之中又不失純樸,就放下心來。正好幔陀又領了呂環環進來,他就又和呂環環說了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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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環環生得瘦弱,模樣倒是不差,瓜子臉,大眼睛,說話輕聲細語,走路輕盈如風,柔柔的樣子很是惹人垂憐。夏祥也算滿意,留她當了貼身丫鬟。

既然是拜訪崔府尊,就要正式一些,夏祥帶上蕭五,又讓許和光同行,三人乘坐兩輛馬車,前往河對岸的知府衙門。

真定府衙比真定縣衙要氣派很多,硃紅的大門之上佈滿銅釘,莊嚴而不可侵犯,門口除了兩名衙役之外,還有兩名兵士把守。夏祥的馬車停下之後,有衙役上前攔下,許和光忙遞上名帖。

衙役認得許和光,看了一眼名帖,傲慢的臉色頓時為之一變,恭敬了許多,叉手一禮:“原來是夏縣尊,失敬,失敬。”

隨後衙役入內通報,不多時,出來一人迎接夏祥。

“夏縣尊怎麼也不提前通報一聲,鄭某也好灑水相迎。”來人年剛弱冠,中等身材,濃眉大眼,頗有幾分豪放之相,他快走幾步,拱手施禮,“京城一別,今日在滹沱河邊再次相見,他鄉遇故知,當浮一大白。”

來人正是離京之時為夏祥送行的鄭好。

鄭好是滕正元結交的士子,夏祥並不熟識,不過鄭好特意為他送行,也是情誼,他當即還了一禮:“夏某一直感念鄭兄的送行之誼,對鄭兄念念不忘,來真定上任之後,早想登門拜訪,奈何公務纏身,今日才有了一些空閒,就來叨擾了。”

“夏兄不必客套,鄭某也聽說了董現命案一事,夏兄一心為民,鄭某深感敬佩。”鄭好又朝許和光叉手一禮,“許縣丞有禮了。”

許和光論品級不及鄭好。鄭好身為七品真定府通判,又是進士出身,遠非許和光的八品縣丞所能相比,許和光忙還了一禮,連連說道:“不敢,不敢,下官見過鄭通判。”心中卻十分受用鄭好對他的禮敬,對鄭好的第一印象

十分不錯。

鄭好來到真定已然數日,既未拜訪好友,也沒有走訪鄉紳富商,深居簡出,許多人並不知道真定府新任通判已經走馬上任。

夏祥卻是猜到了鄭好為何如此低調,通判一職,雖是知府副職,卻權力極大,明面上可以制衡知府權力,知府公事行文,若無通判聯署,便不能下發。暗中,通判又有監察知府之責,並可以直接上書皇上,相當於皇上監察知府的耳目。因此對於通判,知府向來有防範之心。

一行數人進了大門,知府衙門和縣衙的格局大同小異,只是大了一些。夏祥跟在鄭好身後,邊走邊說,沒走幾步,迎面走來一人,正是李恆。

李恆正低頭走路,一抬頭看到夏祥幾人,頓時一愣,隨後忙急步向前,先是和鄭好點了點頭,又朝夏祥叉手施禮:“夏縣尊有禮了。”

鄭好臉色微微一變,心想夏祥是初次拜訪崔象,首次登臨真定府衙,怎會認識李恆?許和光也是吃了一驚,眼露疑惑不解之色,莫非夏縣尊和李推官私下見過面了?

夏祥眼光一掃,就從鄭好和許和光的眼神之中察覺到了異常,心想索性挑明他和李恆的關係也沒什麼,笑著還了一禮:“上次和李兄喝酒沒有盡興,下次再來,一定不醉不歸。”

“好,不醉不歸。”李恆也意識到自己唐突了,夏祥初來真定,今日是第一次前來拜訪府尊,他卻和夏祥私下有過會面,傳到府尊耳中,未必是好事。不過既然夏祥挑明了此事,他也就大方承認了。

他是推官,又不是通判,完全受制聽命於府尊,反倒不必過於小心謹慎。

“夏縣尊認識李推官?”許和光回身望了李恆的背影一眼,眼皮跳了幾下,原以為夏祥在真定無依無靠,不想夏祥非但認識鄭好,還和李恆交好,府尊身邊的兩個重要佐官都和夏祥交情莫逆,府尊的一舉一動豈不是都要掌握在夏祥手中?

夏祥哪裡知道許和光一時心思聯翩會想得那麼長遠,隨口答道:“算是認識。”

許和光沒再說話,眼睛轉動幾下,低頭走路。一抬頭,就到了二堂門外。

崔府尊要在二堂和夏祥會面。府中衙役頭前帶路,掀開門簾,夏祥一步邁進了二堂之中。

府衙二堂和縣衙二堂佈局相似,除了牆上的圖案不同之外,幾乎一樣,就連窗外的景色也相差無幾。只是房間中十分昏暗,明明是上午,卻給人一種日暮的感覺。夏祥進來的一瞬間,感覺眼前一黑,以為走錯了地方。

再仔細一看,不由得恍然,原來每扇窗戶之上都有窗簾。怪事,大白天拉著窗簾,房間中如此昏暗,崔府尊是有什麼怪癖不成?

崔象端坐在桌子後面,正在批閱公文,夏祥幾人走了進來,他沒有察覺,還在提筆寫個不停。鄭好向前一步,輕聲說道:“府尊,夏縣尊到了。”

“夏縣尊……”崔象抬起頭來,目光尋找片刻,落在了夏祥身上,起身說道,“聽說你是靈壽縣人氏,真定和靈壽氣候相同,你來真定,並無不適吧?”

“多謝崔府尊,下官一切安好。”夏祥暗中觀察了一下崔象,年約四旬,瘦長臉,一縷長鬚,臉色暗黃,雙眼無神,耳朵呈焦黑之色,雖相貌堂堂,正值壯年,整個人卻如枯樹一般,全無半點生機。

房中除了昏暗之外,還有一股濃濃的中藥味道,夏祥心中明白了幾分,崔府尊怕是有病在身,而且還是久病不愈。

崔象繞過書桌,來到夏祥面前,上下打量夏祥一眼,哈哈一笑:“果然是少年才俊,不錯,不錯,江山代有才人出,才是皇上之幸、大夏之福。夏縣尊,來,坐,請坐。”

夏祥退後一步,恭敬地說道:“崔府尊過獎了,下官還要倚仗崔府尊多提點多賜教。”

“你我同地為官,也是有緣,都是為皇上分憂、為百姓造福,當恪盡職守,忠君報國。”崔象說了一番套話,漫不經心看了許和光一眼,忽然提高了聲調,“來人,上茶。”

“崔府尊,夏縣尊喝茶喜好清淡,還是下官親自前去為好。”許和光也不等崔象點頭,轉身出去了,他輕車熟路的動作以及在崔象面前的隨意,無一處不暗示他和崔象異乎尋常的私交。

夏祥看在眼裡,不動聲色。鄭好卻是微微一愣,隨即搖頭一笑,心中卻想許和光如此迫切地表露出他和崔府尊的私交莫逆,無非是想讓自己和夏縣尊不要輕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