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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公主閉了閉眼, 眼角的那點淚水,很快便揮發了。

上前叩了叩門環,一個小沙彌將門開啟了一道縫, 朝外望了眼,發現是她,奇道:“大娘這麼晚才回來?”

公主嗯了聲, “出了點事……不說了、不說了……”一面晃著腦袋,把毛驢牽進了後院柴房。

回到她的小屋子後,仔細卸下臉上的妝,公主在生活方面還是個比較精細的人,帶妝過夜, 對皮膚不好。

看看外面明月高懸, 也不知道釋心大師回來了沒有。身為鑊人卻那麼聽話,讓他站那裡, 他就真站那裡了, 不是應該追上來,說還俗不還俗的, 再考慮一下嘛……唉,管他呢, 公主失望之餘,決定至少絕情上兩天。凡事總要有對比,他才知道以前她給打的飯,份量有多足!

蹬了鞋, 公主倒頭大睡, 夏天的夜裡門窗緊閉,也還是有些熱的。公主睡前把窗支起一半來,躺在床上, 能看見天頂璀璨的星河。

這月色和膳善的,應當是同一片吧!受了這麼多的罪,難免有些想家,想念那個膽小怕事的哥哥,想念那些老覺得皇姑沒有生存能力的子侄們,也想念王城中無所事事鹹魚一般的生活。

不過說來奇怪得很,寺院裡的蚊子也是慈悲的蚊子,一晚上開著窗戶,竟然沒有下嘴咬她。公主覺得很神奇,彷彿發現了佛法的高深奧義。誰知扭身下床,看見床前的青磚地上密密麻麻鋪滿了一層蚊蠅的屍體,公主懵了會兒,才想起自己的血有毒,嘆了口氣穿上布鞋,一切收拾停當後,趁著天色未明,趕到了伙房裡。

自從進了寺廟,別的好處沒有凸現,就是作息規律了很多,再也別想睡到自然醒。

圓慧看見她一臉菜色進來,納罕地問:“大娘怎麼了?昨晚上沒睡好?”

公主說沒有,摸了摸額頭,甕聲道:“開著窗戶睡覺,好像有點著涼了。”

不過問題不大,公主幫著拌鹹菜,長筷子攪得風生水起,一面攪動一面吸鼻子。

還是圓覺年輕眼尖,盯著公主訝然驚呼:“大娘,你的臉怎麼了?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以前哪能叫好好的,就這大花臉,也只有矇混矇混這些沒見過美女的和尚。

公主佯作嬌羞地託了託自己的下頜,“前兩天我不是把痣給去了嗎,那方子能去痣,當然也能祛斑。我給每粒祖傳雀斑都來了點藥,現在正處於蛻變期,別著急,再過兩天就會有大改變的,你等著瞧。”說罷齜牙笑了笑。

公主覺得自己造假的手法堪稱一絕,精細地把斑點畫大了一圈,周圍再描出紅腫貌,這是為了以後變美打前戰。不觸底,如何反彈?那些傻乎乎的和尚大多單純,不懂得化妝技巧的高深。改變需要一點一滴地積累,等他們習慣了她的越來越醜,自然就順理成章接受她的越來越美了。

於是大家留心觀察她的臉,看完之後紛紛搖頭,“不懂你們女施主到底在想什麼,把臉弄成這樣,不疼的嗎?”

“女為悅己者容,你們可能沒聽說過。”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好啦,以後等你們有了喜歡的人……哦,不對,等你們有機會出去雲遊,看見更多的姑娘,就能理解我的意思了。”

那廂粥已經注滿粥桶,天邊晨曦也慢慢爬上了窗紙。寺裡的晨鐘夾裹著莊嚴,當地一聲奔湧向四面八方。對面廊子上出現了僧侶們的身影,列著隊,井然有序地緩緩向飯堂移來。

公主今日鳳體違和,鼻塞,熱氣上頭,打粥的手也有點抖。通常抖得多了,再補一勺,基本可以保持每位僧人都能吃飽。可等到釋心大師打粥時,尉大娘哆嗦一下,哆嗦掉了半勺。然後絲毫沒有彌補的意思,夾起一隻饅頭咚地一下擱在他盤裡,左手舀了勺筍丁炒雪裡蕻隨意一扣,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揚聲叫:“下一位。”

眾僧眼風往來如箭矢,大家都在暗暗嘀咕,看來吵架了啊。釋心大師一時不能適應尉大娘的態度轉變,怔怔踟躕了會兒,直到後面的僧人挪上前來,他才有些惆悵地轉身走開了。

圓覺愛打聽,挨過來悄聲問:“大娘,釋心大師得罪你了嗎?”

公主說:“沒有啊。”

“那你今天怎麼這麼苛待他?”

公主換了個驚訝的表情,“我哪裡苛待他了?眾生平等,小和尚你的經都白念了。”

公主說完,感受到了誰都不愛的暢快。後來自己吃飯,端著碗筷坐在了離他八丈遠的地方,眼梢瞥見他默默一人吃完,默默一個人離開,有好事之僧悄然嘀咕,“釋心大師看上去失魂落魄的”。公主涼薄地牽唇一笑,高僧不需要舔狗,高僧需要獨自美麗。

不過公主的感冒,在早課之後有越來越明顯的症狀,四肢痠痛,頭昏腦脹,一心只想找床。可能也有前幾天受了驚的緣故,緊繃的弦沒有放鬆,到現在終於扛不住了。沒有辦法,只得稱病告假,回到她的小屋裡躺著。

人在生病的時候就特別想家,綽綽有魚又不能在她身邊照顧,連喝口水都得自己倒。越想越委屈,唉聲嘆氣唏噓,自己從眾星拱月的公主,混到如今沒錢沒權沒地位,全是拜釋心大師所賜啊!

一定是上輩子有仇,才讓她在這輩子遇見他。公主翻個身,夾著她的小被子昏沉沉睡過去,一覺醒來已經是午後了。窗外的一束日光辛辣地打在床前的地面上,她勉強支起身,看見桌上擺著一瓶藥,幾碟小菜,還有兩個搓得圓圓的,白胖胖的飯糰。

公主愣住了,抱膝坐在床上看了半晌,忽然悶頭嗚咽起來,沒想到這輩子會有人願意無償給她搓飯糰,上一個這麼幹的,還是她親孃。原來釋心大師也不是鐵石心腸,這種不聲不響的體貼最打動人,公主決定放棄冷落他的計劃了,就為了這兩個搓得那麼用心、那麼好看的飯糰。

人家的一片心意,不能辜負,公主胃口小,只吃了一個,另一個拿手絹裹起來,想留到晚飯吃,又覺得捨不得。吃飽了肚子再用兩顆藥,重新跌下去昏睡了兩個時辰,等醒來的時候,感覺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公主沒別的強項,就是體質好,不像那些嬌滴滴的姑娘,傷風咳嗽都能出人命。這世上的病症,好像沒有一樣是睡一覺不能解決的,她熱熱出了一身汗,再坐起來的時候神清氣爽。碰上有幾個小和尚要領芒鞋,她開啟庫房給他們清點了幾雙,略一耽擱就到晚飯時分了,忙匆匆趕往飯堂。

到了那裡,一切都準備好了,圓慧說:“大娘今天不適,打飯的事交給小僧。大娘先去吃飯,吃過了就回去休息吧。”

公主道了聲謝,站在伙房門口觀望。烏泱泱三百多人的隊伍蜿蜒了好遠,她一一看過去,奇怪居然沒有發現釋心。

藏經閣是柿子林的必經之地,問了掃地的武僧,武僧道:“鳩摩寺方丈向我們方丈借《大般若經》,那本經書是活佛留下的孤本,我們方丈不願意,就讓釋心大師現抄一本,拿去敷衍多智方丈。”

公主譁然,“還帶這樣的?自己造假騙人?”

武僧搖頭,“不是啊,友好佛學交流罷了。多智方丈和我們方丈是師兄弟,一般自己人是可以坑一坑的,對外人就比較客氣了。”

公主哦了聲,“鳩摩寺方丈法號多智,我們方丈呢?”

“多能啊。”武僧愉快地笑了下,“多智多能,完美!”

還真是的呢,公主奉承地點頭,又閒聊了幾句,到伙房挑了兩個包子揣上,便大搖大擺往藏經閣去了。

達摩寺的藏經閣,其實是座很大的塔樓,但因經書實在繁多,閣內角角落落都堆滿了,從四周向中間積壓,只剩個三尺見方的空地,置一張桌子一盞油燈,用來供人抄寫經文。

公主順著臺階往上,木地板一路吱扭作響,踏上平層就看見他在書海中坐著,一身白衣一塵不染。

有一種人,即便已經很熟悉了,也還是讓人覺得不好親近。他分明察覺有人來了,卻沒有抬一下頭,公主站在那裡,卻不知該怎麼和他搭訕,只好幽幽地不停叫他:“大師啊……釋心大師,蕭隨啊……楚王……”

釋心皺了皺眉,手上未停,嘴上到底應了她:“施主,現在正是晚飯時間,你來藏經閣做什麼?”

公主踱著方步走進了閣樓,“作為伙房兼倉管大媽,必要確保每一位僧人有飯吃有衣穿。聽說大師在臨摹《大般若經》,我特地來給大師送兩個包子。”還沒等他回話,她一改之前的粗獷,扭著細腰,捏著調門自顧自說,“大師若是忙,騰不出手來,本公主也可以喂你。大師,蘿蔔餡兒的大包子,熱騰騰的。來,張嘴,啊……”

她就那麼黏上來,釋心只好停筆避讓,再三地說:“這是佛門清淨地,施主請自重。”

他不吃,公主有點惱,舉著包子悍然看著他。燈火下的公主身材曼妙,面如夜叉,叉腰而立,影子投射在牆上,要是忽略了那張濃墨重彩的臉,像個高階的美人觚。

“不要老是說自重,我一點都不重。別看我曲線婀娜,其實只有八十斤而已,你再說我重,我會很尷尬的。”她一通胡扯,在他對面坐下了。手裡的包子不死心地往前又遞了遞,“長夜漫漫,不吃東西會餓得睡不著,睡不著了會胡思亂想,和尚胡思亂想容易走火入魔,那就不好了。還是吃一點吧,再趕工,東西還是要吃的,耽擱這麼一點點工夫,方丈大師不會怪你,聽我的。”

聽她的,多少事都得砸鍋。釋心提筆在硯臺裡蘸了蘸,一面道:“貧僧不餓,多謝施主好意。”

“怎麼會不餓?我錯過了午飯的點,就餓得前心貼後背,還好你給我送了吃的。”公主說著,滿心的感激湧了上來,把包子擱在一旁,扒著桌沿問,“大師,那兩個飯糰是你給我捏的吧?捏得那麼圓,真是有心了。”

釋心依舊神情漠然,垂著眼說:“施主有稚子之心,況且又著了涼,若是捏個飯糰就能讓施主大開胃口,那麼貧僧義不容辭。”

公主就喜歡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他越是顯得正經,她就越有破壞的慾望。

“按你們佛門的話,這叫什麼來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公主託腮笑著說,“你可能不知道,我娘當年曾經留下過遺言,說將來只要有人心甘情願給我捏飯糰,那人就是我的良人。你看,地獄無門你闖進來,證明你我確實有緣。飯糰我也吃了,大師的手捏出來的,果然比我自己捏的好吃多了。”

她又來胡謅,釋心根本不信她,“貧僧要是沒記錯,施主的母親是薨於意外。既然是意外,哪裡來的遺言。”

公主臉上驀地一黯,語調變得很傷感,“是啊,我阿爹和阿孃是意外墜崖身亡的,人既然沒了,生前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遺言,你有意見啊?反正我阿孃叮囑過我,遇見那個願意給你捏飯糰的人,就嫁給他吧!你看我都沒有問你捏的時候洗沒洗手,足見我不嫌棄你啊。”

胡攪蠻纏,還要人對她感恩戴德,這公主病確實不輕。釋心無奈地搖頭,“好了,施主放過貧僧吧,貧僧還有經書要抄。”

公主不答應,“放過是不可能放過的,我要留下陪你。”

他的眉梢微微一揚表示腹誹,可是公主卻喜歡他這種神情,很靈動,像個活生生的人了。

“你說,長輩的遺言,我們為人子女的應當遵守吧?”她好言好語道,“大師慈悲為懷,一定會助我行孝的,對吧?”

這話釋心哪裡敢答,自然是緊抿嘴唇死不開口。

公主見狀,忽然悲從中來,捂住臉嗚咽:“你、你、你……你堅持不答應,是不是因為其中有什麼內情?難道我阿爹和阿孃墜崖,是你們天歲的陰謀?你我有殺父弒母之仇?”

女孩子發散起思維來,是件很恐怖的事,她能把子虛烏有的事描摹得有鼻子有眼,並且自己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釋心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施主,一切不負責任的推斷都是罪過,天歲從未迫害過你的父母,貧僧與施主之間,也沒有那些莫名其妙的深仇大恨。”

沒有嗎?公主一個人演繹了一出狗血橋段,她甚至想到了如果一切揣測都是真的,她該怎麼忍著錐心之痛,面對這個她不得不堅持勾引的男人。

還好沒有,她撫著胸慶幸不已。自己的東西不心疼,手上用的力也大,這一頓好揉,那波瀾壯闊在交領下簡直呼之欲出。

“施主快回去吧。”釋心的嗓音裡已經浮起了一絲絕望,“小病初愈,需要多多休息。”

公主說不要,“你別總是趕我走,讓我看著你,比吃人參還大補呢,我樂意。”

她樂意,別人卻遭了罪,釋心見趕不走她,便不再理會她,自己執筆繼續抄經。對面的公主捧臉痴痴望著他,自言自語著:“我那天只是和圓覺隨口一說,你就記在心上啦……大師,其實你情根深種,心裡早就有我了。”

這方面她總是用肯定的語氣,以顯示自己勝券在握。釋心面上雖平淡,暗中卻在苦笑,她像個孤勇的孩子,堅定地為了一個目標披荊斬棘,甚至只求結果,不問對錯。

心裡有她,怎麼能夠有她!她不知道鑊人的需求是無止盡的,如果開了這個口子,將來會變成什麼樣,誰知道呢!

公主不懂他的苦惱,把面前的饅頭往前推了推道:“我今早少給你打了半兩粥,是我的錯漏。晚上給你送吃的,算我對你的補償,這下兩清了,你可不許生我的氣。”

其實耿耿於懷的是自己,公主也不明白,為什麼刁難了他,自己心裡卻惴惴的。想來自己真是個善良的小公主,一輩子庸庸碌碌,但也沒做過壞事,之前份量一直給得足,就剋扣了這麼一次,他還沒說什麼,自己倒先心虛了。

釋心的視線只盯著筆尖,公主說了半天,他充耳不聞,大約在他看來,她的一切刻意接近,都是極其荒唐的。但公主有韌勁,今晚良辰美景,是個適合約會談心的好時機,應該多多勾搭促進感情才對。

公主心想,山不來就我,那我去就山好了。

於是直起身子,慢慢在席墊上膝行,那柔軟的腰肢,柔軟的眼波,把四周的空氣都漸漸點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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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我也擅長臨摹,你要是累了就歇一歇,我來替你,好麼?”壓低的氣音在他耳邊迴盪,那張五花臉嫵媚地一笑,纖長但黑黢黢的柔荑向他伸了過去。

釋心的眼睫垂得更低了,心裡大唸佛號,但人像墜進了深淵,向上仰望也看不見天。

說不定今晚能成功,公主暗道老孃真是媚骨天成,這和尚軟的不吃,就吃硬的。剛打算遊蛇一般地偎到他身旁,誰知外面忽然傳來了方丈和十方長老的聲音。

這下別說她了,連釋心都變了臉色。公主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怎麼辦……怎麼辦……方丈和長老一定是來捉姦的。”

她的用詞從來都是那麼扎心,釋心來不及糾正她,環顧四周,這藏經閣到處都是書籍,看來看去只有一個地方能藏身。慌亂之下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忙拽過她示意案底。

公主雖然前凸後翹,但身條柔軟,見狀一個箭步滑躺進去。還好她動作快,這廂人還沒徹底躺穩,那廂方丈和十方長老就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