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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那日陪同太后從花園回來,心裡就只覺得悶悶的,命碧裳磨好墨,便靜靜的立在窗前習字.

在未進宮之前我曾在嶽樂府中住了一段時日,因當時孝服未除無法入宮,太后又恐在行館疏於照顧,嶽樂便將我帶回了自己的府邸。那時老安郡王尚在人世,嶽樂極是清閒,每日都與我相伴.

日子久了,我發現每當他心有煩憂之時,總是不做聲的默默習字,寫完幾幅之後,又恢復成平靜的模樣,嶽樂告訴我,身在皇族,雖比常人尊榮富貴,卻也有太多的無奈和約束,就算你有天大的委屈和憂悶,也不能隨意表露出來,那麼多雙眼睛在看著自己,甚至別有居心的就會利用這些生出事端,他自小的時候就養成了這種習慣,不開心的時候就習字,滿心的情緒可以肆意揮灑在一尺白卷之上,似乎那些煩惱也隨之一筆勾銷。

後來,我進宮了,慢慢長大,越來越能體會他的心境,再後來,我也習慣了用習字去排解自己的心緒。

近些日子,太后總是有意無意的在她與皇帝商議政事之時要我旁聽,我不敢想這意味著什麼,只是心裡慌亂的異常。

阿離悄悄走進來,將一封信放在桌上,輕聲道:“安郡王帳下派人送戰況回來,家書中有給格格的信。”

我心內一喜,扔下筆,將信拿在手中,雪白的薄薄信封上赫然是嶽樂俊朗有力的大字“四貞親啟”,看著那熟悉的字型,驀然覺得一陣莫明的心安,一時竟不急著看信,只是用手指來回在信封上摩挲著。

阿離好笑的看著我,道:“格格,您倒是拆開來看看啊,小順子還在等著拿您的回信呢。”

我的臉微微發燙起來,掩飾的轉過身去,小心拆開拿出一頁紙來“四兒,可安好?剛打完一場勝仗,雖艱難,卻絲毫不覺勞累,倒覺得思念更讓人疲倦。本有千言萬語,竟不知如何說起。從未象此刻這般希望你在身旁,若得你陪伴,關山大漠也會變成秀麗江南。戎馬倥峒間極是倉促,我很好,勿念。”

短短的幾句話,卻一掃這些日子的陰鬱迷惘,我又何嘗不想只在你的身邊,富貴繁華還是雪夜寒窯,問問自己的心,擱哪兒更安生罷了.哪怕是四海為家,漂泊流浪,又何妨。

阿離已為我備好了紙,我略一思索,只在紙上寫下:“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ju花開,ju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閒。”

相思啊,本就是難以說清楚道明白的東西。

轉眼,已是皇帝大婚的日子了,在前一夜宮女和太監們幾乎沒有闔眼,各宮裡都是一片喜氣洋洋的大紅色.

我親自帶了人去坤寧宮佈置新房,生怕差了什麼。蘇州織造定織、繡了全套的龍鳳雙喜門簾、床帳,此時也都掛在了洞房內,屋內所有的擺設上也都貼上了大紅的喜字剪紙.

老麼麼笑著對我說:“奴婢這是第二次瞧見皇帝大婚了,第一次是前朝皇帝大婚,可遠遠比不上當今萬歲爺啊。格格瞧瞧,這滿屋的寶貝。”

我亦笑,老麼麼說的沒錯,這屋子裡哪一件都是稀世奇珍,觸目之處,皆是金燦燦紅豔豔的,就象是看見*裡的嫩綠,冬日裡的雪白,讓人置身於一種不真實的純粹裡頭,不知所以,朦朧間卻歡喜異常。

皆因這是滿清皇室第一次皇帝大婚,又是及其重要的一次滿蒙聯婚,幾乎傾了國庫之力來操辦這次婚禮,可也因為這樣,福臨的不滿越來越深,一早起就面布烏雲,直到瞧見太后幾欲發怒的臉色才勉強露出來點喜色,我不禁有種深深的憂慮。

:“格格,格格,迎親的隊伍馬上就要到乾清宮了,太后要您趕緊過去呢。”朱顏急急過來回道,我急忙向前頭走去。

到了乾清宮,皇帝和太后已經端坐在御座之上,今日皆是朝服在身,我亦不例外,底下滿滿的站著滿蒙親貴大臣,個個翹首已待,盼望目睹大清皇后的風采。

我悄悄走到太后身側站著,福臨只是深深的看著我,目光裡充滿了無奈,想說什麼,終是沒有開口。

忽聽喜樂由外及內的傳來,皇后的鳳駕已經從大清門抬了進來,到了乾清宮殿外落轎,皇后在宮女的攙扶下,著大紅色錦服,披五彩繡帔,金鳳盤繞,珠翠盈頭,滿身珠光寶氣,徐徐步行上殿。

頓時殿內一片安靜,人人都盯著大清開國的第一位皇后,只見她容色秀麗,明眸皓齒,臉上沒有半分的拘謹和不安,有的只是驕傲和尊貴.

禮部尚書捧讀了玉冊,鴻臚寺正卿贊禮,引導皇后跪伏聽命。讀完玉冊,鴻臚寺正卿引導皇后起身,文華殿大學士捧上皇后寶瓕,武英殿大學士捧上皇后瓕綬,由坤寧宮總監跪接,轉授給宮眷佩在皇后身上。

此時,福臨從寶座上走下去,牽皇后的手緩緩走上御座,共受朝賀。

禮畢,四位福晉引著皇后朝坤寧宮洞房走去,待走出了我的視線,我才想起剛才只顧看皇后,卻忘記留意博果兒的福晉。

皇帝在乾清宮宴請諸親貴大臣,我陪著太后回慈寧宮,內外命婦們已在慈寧宮等待多時,太后進得殿來,賀喜聲不絕於耳,一時間,慈寧宮內鶯鶯燕燕,珠光寶氣,脂粉香氣,熱鬧無比。

我只覺得累,從大半夜就開始在慈寧宮,乾清宮,坤寧宮來回奔波,又站立多時,腿腳早已痠麻的厲害。太后在塌上坐下,又命我坐在身側。

我這才瞧見,陳嬪也挺了近八個月的肚子站在人群中隨班道賀,此時雖已是八月,仍躁熱無比,更何況挺著肚子穿著朝服的她,汗水把臉上的脂粉都打溼了大半,心下隱隱有些不忍,又想著若出了什麼岔子,大喜之日的恐怕太后不喜,遂強忍下心中的厭惡,拉拉太后的衣角悄悄指給她看.

太后給蘇麼麼使了個眼色,蘇麼麼忙道:“今兒個太后歡喜,諸位福晉夫人可隨意在花園子裡頭走走瞧瞧,上了年紀的福晉就在這陪太后說說話吧。”

此話一落,年輕的福晉格格們忙各自尋了素日交好的出了殿門,只餘了幾位老福晉和皇上的幾個嬪妃在眼前.

太后命給幾位福晉賜座,又對陳嬪等道:“忙了幾日了,都各自回去歇歇吧,陳嬪就不用來伺候著用膳了,好生養著吧。”諸妃大喜,謝著跪安了。

我起身拿了幾個厚厚的大迎枕,堆在太后的背後,扶她斜倚在上面。

老安郡王福晉將我拉至身側,撫著我的手,面上盡是歡喜和慈祥,笑道:“到底是太后有福氣,這樣貼心的女兒再沒有第二個。”

老巽親王福晉介面道:“不知道將來誰有這個福分呢。”

我不禁羞紅了臉,我知道嶽樂的額娘已經向太後提了無數次,希望早日能完成這門婚事,嶽樂在遇見我之前已經有了福晉,可惜因病早逝去了,只留下一子,嶽樂至今未娶嫡福晉,身邊只幾個沒有名分的侍妾,是老安郡王福晉硬許給他的。

說親的人踏破了安郡王府的門檻,嶽樂只是不許,老安郡王福晉只得對外人說先福晉去世不久,那麼著急續娶未免太過薄情,私下裡人人卻都曉得,嶽樂是在等著我。

有時,我都不敢想象,如果庭訓已然不在人世了又該怎麼辦?太后每每提起亦是著急,只加派人手去追查。

胡宮山前些日子回宮,不久就又出宮,說是遊歷,我卻知,是太后命他親自去尋找庭訓了。

太后儘管沒有說,我也很是清楚,如果真的庭訓不在人世了,那麼定南王府的重擔只得由我一力承擔了,這亦是太后要我聽政的原因,她希望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能擔的起。

大喜的日子裡,我的心驀然生出些須涼意。

只聽太後笑道:“這個女兒,輕易我是絕捨不得嫁出去的。”

正說著,只聽外頭太監通報:“貴太妃到。”

貴太妃緩緩走了進來,欲跪下,太后已命蘇麼麼攙住了,笑道:“姐姐快請坐。”

太妃亦不推辭,斜坐在太后旁邊的塌上,道:“今個皇上大喜,我竟來晚了,還請太后不要見怪。”說是如此,臉上不見歡喜之色,就連因姍姍來遲應有的惶恐都不曾有一絲表現出來。

太后依然是親熱的笑道:“姐姐必是有事耽擱了。”又道:“博果兒成婚後,我竟一直不得見他的福晉,博果兒如今出息了,聽外頭王爺們說,練兵練的極好的,我還正想著,等皇帝大婚忙完,要給博果兒進封呢。”

太妃聞言,眼底露出一絲歡喜,笑道:“那我要替博果兒好好謝謝太后了,等他練兵回來要他來給太后磕頭。”

下頭福晉們忙湊趣,家長裡短的直聽的我不耐煩,太后見我心不在焉,笑道:“貞兒,別跟我們這些老人家呆一起了,去皇后那瞧瞧吧,你們姐妹幾年不見,該有得話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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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才想起皇后來,應著出去了。

剛到坤寧宮洞房外就聽到皇后的聲音,她的聲音是與眾不同的,總是帶著一種盛氣凌人的驕傲,我知道那是她與生俱來的,天下間恐怕任哪一個女子處在她的地位,都會如此,美貌,地位,尊崇,普天下她都是獨一份的。我喜歡她的不矯柔造做,即使任性了些,卻也是真實的。

:“朵雲,我不喜歡喝茶葉,你給我倒奶茶來。”皇后一把清亮的聲音帶著不容拒絕的口吻道。

:“娘娘,王爺說了您嫁進宮就要一切隨皇上的喜好,皇上喜歡喝茶葉,您喝習慣了就好了。”朵雲細聲細氣的勸道,朵雲是皇后的貼身使女。

:“爹爹這是什麼話,怎麼沒有跟我提過?”皇后顯是有些不滿。

:“王爺說給奴婢聽,要奴婢在娘娘進宮後再告訴娘娘。”朵雲答道。

我再也掌不住笑了起來:“多年未見,王爺還是這樣可愛,想是當面說與姐姐,怕姐姐給他弄的又失了一回面子吧。”誰都知道,科爾沁王爺一世英豪,卻惟獨怕了這個女兒。

皇后一眼看見是我,歡喜起來,從床上下來緊緊抓住我的手:“貞兒,你怎麼才來看我。”

朵雲笑著給我請安,我和皇后手牽著手一同坐在窗邊塌上,笑道:“朵雲,你說,你們家王爺是不是這個意思。”

朵雲笑道:“奴婢不敢猜測王爺的意思,不過也應該和格格說的差不離吧。”

我又笑了起來,皇后亦笑:“死丫頭,還不出去斟茶,只在這裡饒舌。”

朵雲和阿離走了出去,只留我和皇后在洞房裡。

她嘟著嘴道:“這一天,可把我折騰死了,哦,不能說死字是吧,唉,也不知哪裡來的那麼多規矩,連我走路都要規定幾步到哪,貞兒,你怎麼在這裡過的這些年啊。”

我憐惜的看著她,道:“等日子久了,你慢慢習慣就好了。”

皇后拉著我的手,美麗的臉上滿是笑容:“我真歡喜,從此咱們就一直在一起了,多好啊。”

我的心亦是暖暖的,笑道:“可不僅僅是和我永遠在一起哦。”

她驀然臉紅了,伸手欲打我:“幾年不見,還是那樣不饒人的。”

我打趣道:“你以為我說的是誰,我說的是額娘,你自己想到哪裡去了,還只說我。”

到底是榮惠郡主,片刻已恢復了自然,笑道:“我不與你爭辯,你學斷文識字,只用來欺負我的嗎?”

我笑道:“我哪敢,如今您是這後宮的主子,我巴結還來不及呢,怎麼敢欺負啊。”

皇后卻收斂了鬧意,一本正經的道:“貞兒,我問你,你可不要瞞我,皇帝他是不是不想娶我?”

我嚇了一跳,道:“姐姐這是聽誰說的,讓太后知道了,還不重重的治罪。”

皇后道:“滿京城的人都在傳著這話,太后罰誰去呢?”

我心裡不禁嘆氣,這筆糊塗帳又該如何算起,可當務之急是打消皇后心裡的疑慮,不然,這大婚第一日恐怕他們夫妻就會不合,那豈不更糟。

想到這裡,我望著皇后的眼睛,正色道:“姐姐切勿相信那些閒話,皇上剛剛親政,萬事都需親力親為,這才將大婚之事推遲了,姐姐和皇上的婚事是早已宣告天下的,皇上怎麼會糊塗到出爾反爾失信於天下和蒙古呢?”

皇后若有所思,半晌笑道:“不管怎麼樣,我嫁都嫁來了,那些事情就不去計較了。”

我松了一口氣,突然想起年幼時我們倆的悄悄話,遂問道:“今日見到皇上,可覺得他是你的勇士了嗎?”

皇后先是笑,後輕聲說:“開始看到的時候只覺得比小時候硬朗了些,直到他從御座上下來牽著我的手共受朝賀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身邊的這個男人,我的丈夫,是可以讓我仰仗的。”

我看著皇后甚至帶著一絲甜蜜的語氣去說福臨的時候,竟有些怔住了,那一刻,她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只是一個因遇見心上人而歡喜的平常女子,臉上綻放出一種異樣的光彩,我忽然覺得,這樁婚事並不是那樣的勉強,只願君心似她心。

出了坤寧宮,我問道:”阿離,你瞧見博果兒的福晉了嗎?”

:“我剛才問朵雲,朵雲說咱們來的時候,正巧四位福晉進了東暖閣歇息,我也沒有瞧見呢。”

我點頭,且回慈寧宮。

第二日一早去給太后請安,福臨和皇后已經在了。

皇后今日身穿龍鳳喜袍,朝冠後護領垂兩條明黃絛子,末端綴著寶石,雙耳垂著四顆金龍銜一等東珠,面露喜色,一見我就笑道:“咱們都來了半天了,你才過來。”

我亦笑道:“我早就起了,這不是特意給你們在額娘面前表現的機會嗎,對吧,額娘。”說罷,坐在太后身側。

福臨聞言,倒有些不好意思,端起茶鍾掩飾,我這才瞧見,他們夫妻的手上各戴了一隻雙喜字鏨金扳指,福臨見我盯著扳指笑,更是窘迫,反倒皇后大大方方的。

太后看著皇帝和皇后,很是歡喜,目光中皆是欣慰,對我笑道:“只要他們好便是,在額娘面前表現不表現倒不要緊。”

皇后撒嬌道:“姑姑,您也跟著貞兒笑話我。”

蘇麼麼笑道:“如今娘娘這稱呼也該改改了。”

太后道:“正是呢,等這句額娘竟是等了這些年,偏這丫頭只叫姑姑。”

皇后笑道:“額娘既然喜歡聽,孩兒從此改了就是。”

我亦笑:“那我豈不是也要改口叫嫂子了嗎。”

皇后卻道:“該叫我嫂子的多了去了,貞兒還是只叫我姐姐便是,咱們說了是一輩子的姐妹呢。”

我感動於她待我的一片真誠,笑道:“額娘瞧她也不害臊,想聽嫂子,再等等博果兒回來讓他叫吧。”

我們笑著閒話,福臨卻始終未置一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