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齒像刀子，鋒利，尖銳。
沒入肌膚裡，又涼，又痛。
袁意吃痛之餘，順勢後退彎腰，雙手按住蘇言言的肩膀，想要將她扯開，但蘇言言就像一條水蛭，緊緊吸附在袁意腿上，怎麼扯都扯不掉，怎麼拉都拉不開。
蘇言言的牙齒越入越深，鮮血淋漓而下，劇烈的疼痛讓袁意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如果再不制止蘇言言，他很可能會被她活活吃掉。
袁意用力掰著蘇言言的腦袋，將其嘴巴從自己的腿上移開，在其耳邊厲聲道：“蘇言言！醒醒！蘇言言！！”
袁意知道，此時的蘇言言已經不是真正的蘇言言了，而是被惡魔所控制的蘇言言。
惡魔之所以讓蘇言言撕咬袁意，目的無非有兩個，一是想繼續蠶食蘇言言的意識，徹底支配她的行為；二是想用蘇言言來懲罰袁意，讓袁意知道，輕視他、無視他的後果，讓袁意明白，他不是傷害不了他，只是還沒到時候。
現在，是時候了。
袁意的厲喝聲並未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讓蘇言言愈發癲狂，她順著袁意的身體往上爬，她的嘴也順著袁意的大腿往上啃，當她的牙齒觸及到袁意腰肢的時候，袁意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他一隻手按住蘇言言的腦袋，另外一隻手掐住蘇言言的脖子，試圖控制她的攀爬，但蘇言言的雙手也沒閒著，反手扼住了袁意的咽喉，袁意一陣窒息，踉蹌後退，跌倒在地，蘇言言順勢爬上去，橫跨在他腰上，張開血淋淋的口，朝著袁意的面部咬去。
袁意急忙用雙手托住蘇言言的臉頰。
兩人的臉相距不到五釐米。
在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中，袁意看見蘇言言的眼球已經徹底黑了下去，黑的沒有了其他光澤，而在黑眼球的最深處，有一團比黑更黑的霧氣一樣的東西在環繞，在那霧氣裡面，隱約能看見一個猩紅色的斑點在閃爍。
那是惡魔的眼睛嗎？
袁意感覺到了一絲恐懼，一絲發自內心的恐懼。
這麼多年來，他從未像此刻一樣如此恐懼，這恐懼不是理性能壓抑的，不是科學能解釋的，不是靠自我心理疏導能安撫的。這是一種超越認知的恐懼，來自另外一種他不熟悉甚至沒見過的“東西”。
難道，事情並不是他想的那樣？
難道，蘇言言怪異的言行舉止並不是因為扭曲心理所導致的變態行為？
在這一刻，被“惡魔之眼”凝視著的袁意，開始質疑自己的判斷了。
不！不能質疑！
袁意迅速反應過來，深吸一口氣，控制下體內翻湧的情緒，在蘇言言的嘴即將觸及他臉頰的時候，他全身用力，勐地抬起膝蓋，頂在了蘇言言的小腹處。
“呱！”地一聲悶叫從蘇言言的肚子裡傳來。像是青蛙的叫聲。
“呱呱！”悶叫聲從蘇言言的肚子裡接連傳來。
蘇言言四肢著地，脖頸揚起，一雙暗黑童仁緊盯袁意，血淋淋的嘴巴張開，露出尖銳的牙齒。
在這一刻，袁意忽然想起了那只青蛙，在蘇言言來的第一天，有一隻青蛙曾在窗邊出現，跳上沙發後，沒見了蹤影。難不成，那只青蛙鑽進了蘇言言的身體裡？
可……這怎麼可能？！
袁意為自己竟然有如此荒謬的想法而感到吃驚，但更令他吃驚的是，蘇言言此時的狀態，這顯然已經不是正常人該有的狀態，也不是心理疾病或精神疾病發作時的狀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正如蘇言言所說，那個惡魔真的存在，且已經開始徹底掌控她的身體了？
就在袁意暗自驚訝，不知所措之時，蘇言言悶吼一聲，勐地躍起，撲向袁意。袁意倉惶躲開，蘇言言的手爪貼著袁意的肩膀掠過，將其衣服撕裂了。
“蘇言言！醒醒！蘇言言，你快醒醒！”袁意來不及管身上的傷，大聲朝蘇言言喊著，希望能喚醒蘇言言的意識。
蘇言言撲空後，調轉身子，沒有絲毫猶豫，再次朝袁意撲去。
袁意急忙後退，當蘇言言第三次高高躍起，朝他撲去的時候，他的後背勐地撞到了書架上，書架頂端的書譁啦啦掉落下來，砸在了袁意頭上，但疼痛還是其次，最關鍵的是，書架在書籍掉落的過程中，開始搖搖欲倒，袁意想要去扶，卻來不及，因為蘇言言已經撲到面前了，他急忙下蹲躲避，雖然躲過了蘇言言的撲擊，但書架再次被蘇言言撞到，原本就有些不穩的書架，這下直接倒了下來。
當此關鍵時刻，眼看兩人就要被接近三米高的書架壓在下面了，袁意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蘇言言的手腕，用力將其甩了出去，而他自己，則來不及逃脫，僅拉出一半的身軀，便被轟然倒塌的書架壓住了腿部。
蘇言言在地上翻滾了兩圈，依然沒有清醒的跡象，反而愈發狂躁，她悶吼連連，再次朝袁意撲了過去。袁意被書架壓住，毫無還手之力，也無逃脫之機。蘇言言徑直爬到袁意身上，按住袁意的手臂，對準他的臉，就要去咬。
這一下若咬中，輕則破皮流血，重則毀容留疤。
就在這時，袁意貼在蘇言言的耳邊，大聲喊了四個字：“既來山莊！”
聽到這四個字，癲狂狀態的蘇言言微微愣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袁意，目光中的黑霧快速轉動，但很快，她又繼續試圖去咬袁意。
袁意又在蘇言言耳邊大喊：“沉舟側畔人間事，一葉扁舟載六人！”
蘇言言神情一滯，就好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僵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袁意繼續大喊：“誰道日出雨無歇，浮沉幽暗一人歸！”
蘇言言的眉頭跳動了幾下，目光空洞無物，直愣愣地看著袁意的臉。
袁意再次大喊：“蘇美玲！”
這顯然是一個名字。
這個名字喊出後，蘇言言的手指開始顫抖，按住袁意的力氣也在逐漸消逝。
她眼球中的暗黑逐漸澹化，她略微低頭，看著袁意的臉，她看了許久，像是不認識一樣，直到袁意朝她露出一抹帶著苦澀的笑容，問了一句“蘇言言，你還好嗎？”之後，她才稍有反應。這句充滿溫度的話像是一把斧子，噼開了蘇言言身邊的黑暗，讓她如夢初醒。
她慌張地從袁意的身上爬下，蹲坐在地，表情又驚又俱，她看著自己的手，摸著自己的臉，又看著自己的腿，最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肚子裡的聲音此起彼伏，只有她一個人能聽到。她感到了一股陌生感，一股對於這具身體的陌生感。
她的肚子裡有一個非生命的東西正在試圖破腹而出。
她能感受到那股顫慄般的鼓脹、扭曲、糾纏、撕裂，以及破壞。
袁意艱難地將腿從書架下移出來，對蘇言言說：“言言，不用怕，我還在這，我們一起——”
話未說完，蘇言言忽然發出了一聲混雜著悲傷和驚訝的輕呼，她看到了袁意腿上的傷，那分明是咬痕。她意識到了什麼，慌張地想要站起，但卻怎麼都站不起來，雙腿像是不會直立了一樣，連著打滑了幾次，最終還是跌坐在了地上。
袁意拖著一條流血的腿朝蘇言言爬去。在爬動的過程中，他發現自己的手中多了一枚米黃色的紐扣，應該是剛才爭鬥的過程中不小心從蘇言言長裙胸前的那排裝飾紐扣上拽下來的。
袁意將紐扣揣進兜裡，繼續朝前爬。
他想要去安撫她，告訴她，一切還沒結束，他們還有機會，絕不能輕言放棄，無論發生什麼，他都不會離去，這既是心理師的責任，也是兩人之間的承諾和信任。
然而，還沒等袁意靠近蘇言言，蘇言言便急忙朝後退去，她用一種陌生的男女莫辨的沙啞聲音說：“你不要過來……你快走……快走……離開這……否則我會害死你的……”
袁意搖了搖頭，堅定地說：“我不走。我不怕。”
簡單的一句話，卻蘊含著一股強大的絕不後悔的力量。
蘇言言看著袁意堅毅的臉，神情不由地有些動容。他們一共才見過幾次？相熟都談不上，更別談相知了。他為何會為了自己連命都不要？蘇言言覺得難以理解，卻又有些莫名感動。自從惡魔入身後，所有人，見了她都是躲著走，繞著走，他們縮頭藏頸，走的時候三步一張望，五步一回頭，面露慌張、僥倖、竊喜、看熱鬧不嫌事大卻又擔心惹禍上身的複雜神情。唯有袁意，在得知了她的情況，見識了惡魔的威力，甚至被咬了一口之後，還毅然決然地幫助自己。
蘇言言深吸一口氣，咽了一口唾沫，這口唾沫咽下去，帶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她便感覺到腹部傳來了一股強大的阻力，那股阻力在攪動著她的腸胃，讓她疼痛難忍，猶如刀絞，她雙手用力拍打腹部，像是要將體內的惡魔拍死。
惡魔，當然是拍不死的。她這麼做，只能拍死自己。
就在這時，窗外忽然傳來了“轟隆”一聲巨響，好像有什麼東西爆炸了，又好像有什麼東西倒塌了，連他們所在的這棟樓都跟著搖晃了一下。
然後，只聽“崩！”地一聲脆響，從洗手間的方向傳來，似是什麼東西裂開了，緊接著，便聽一陣“譁啦啦”的急促水流聲響起，霎時間，便見水從洗手間內流了出來，在地板上譁啦啦地流淌。
難道水管爆了？！袁意眉頭輕皺，不明所以。
水流很快，在地板上流淌，迅速流過客廳，朝窗邊流來。
蘇言言趴在地上，被水流漫過，那些水像是被她吸引一樣，全部向她這邊流來。就好像她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坑洞一樣，那些水從四面八方流過來，流到她身邊，匯聚著，環繞著，發出譁啦譁啦的輕緩聲響。
蘇言言的神情隨著這些水的匯聚和流動而變化，她眼球中剛剛散去的黑霧復又出現，臉上的表情像是被某種引力所拉扯，逐漸猙獰扭曲，她剛剛半站起的身子再次趴了下去，雙手以一個奇詭的姿勢在身前環繞，按在地上，喉間發出低沉的悶吼聲。
“快逃！”蘇言言用最後的理智朝袁意發出了一聲嘶啞粗糲的警告。
面對蘇言言的警告，袁意逃不了，更不會逃。
“蘇言言，你一定要堅持住——”袁意朝著蘇言言大聲喊。
“你……快……離開……”蘇言言的聲音在變化，忽男忽女，尖細中蘊藏著粗啞，掙扎中蘊藏著憤怒，絕望中蘊藏著殺機。
當這句話說完後，她忽然怒吼一聲，一頭撞到了旁邊的牆壁上，牆皮脫落，額頭上鮮血淋漓，她滾落在地，在地上翻滾扭曲，四肢展開，雙腿朝兩邊分，雙手朝腦後插，腰肢扭曲，後背貼地，猶如一條蛇一樣在積水流淌的地板上滑行。
袁意看的目瞪口呆。
但只一眨眼的工夫，蘇言言便神奇般地出現在了袁意的面前，猶如一隻兇殘的勐獸，朝他露出尖銳的牙齒。
躲，是來不及躲的。也忘記了躲。他已經被蘇言言所展示出來的這種非人類的能力所震撼了。呆若木雞。
然而，蘇言言並沒有去撕咬他，她定定地看著袁意，從她黑白不定的眼球中能看出她的內心正在進行著一場激烈的天人交戰。
隨後，蘇言言怒吼一聲，將書架推翻，把袁意也推了出去。
書籍紛飛中，蘇言言掉頭就跑。
既然袁意不走，但只有她走，袁意才會安全！
蘇言言跑的時候四肢著地，像個野生動物一樣會攀爬和跳躍。她越過了凳子，跳過了沙發，爬上了推拉門，從門廊上端的縫隙中鑽了出去。然後，袁意聽到“砰”地一聲響，他不知道那是關門的聲音，還是門被撞破的聲音。
袁意拖著一條腿，踉踉蹌蹌，一瘸一拐地跟了出去。
他順手撿起蘇言言掉落在地上的紅色絲巾，纏在了他大腿的傷口處。
袁意來到門口，發現房門開著，門栓壞了，門把手斜掛在門上，兀自左右擺動。
袁意不顧大腿處的疼痛，加快腳步，走了出去。
當他走出去的時候，正好看見蘇言言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處。
她依然四肢著地，攀爬前行。
袁意知道，如果讓這種狀態的蘇言言出去，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她會被引到一個人類絕對找不到的地方，被惡魔所控制著，毫無意識地耗完這具皮囊，過完悲慘又悲哀的一生。
這不是袁意想看到的結局，他甚至都沒想過會有這樣的結局。
袁意深吸一口氣，踏步朝前走去，最開始他的腿還一瘸一拐地，走著走著，他開始大跨步前行，又往前走了一段，他開始小跑起來。
大腿上纏著的那條紅色絲巾在跑動中迎風飄舞，有血滴從絲巾的末端滴落而下。
袁意跑了一路，血滴就滴了一路。
在袁意下樓的過程中，有人急匆匆地下樓，也有人急匆匆地上樓，不知是這些人的奔跑導致樓梯不穩，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整棟樓彷似都在隱隱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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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意拉住一個急匆匆上樓的男子問：“怎麼了？”
男子全身水淋淋的，擦了一把臉上的水，一臉驚恐地道：“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