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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洪

在下樓追蘇言言的過程中,袁意感覺整棟樓都在隱隱晃動,他拉住一名急匆匆上樓的男子問發生了什麼事,男子一臉驚恐地告訴袁意:出大事了!

袁意又問男子出了什麼大事,男子沒有回答他,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不耐煩,隨後甩開膀子,一步三臺階地竄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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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意只能繼續下樓。

當下到二樓的時候,有三個人一齊跑了上來,這三個人同樣水淋淋的,就像剛從河裡爬出來的一樣,從頭到腳都在往下滴水。

袁意忙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一名兩鬢斑白的老年男子往樓梯上吐了一口唾沫,罵罵咧咧地道:“草他娘的嘞!真是活見鬼了!我這一把年紀了,還從沒見過這種情況!”

另一名中年男子接話道:“我們要完蛋了!”

第三名青年男子用力一跺腳,大聲道:“不止是我們,我看全都要完蛋!”

三名男子對站在旁邊的袁意視若無睹,他們一邊叫罵著,一邊急匆匆往上走。

當他們擦著袁意肩膀走過的時候,袁意提高音量,大聲問:“到底怎麼了啊?!”

三名男子同時扭頭,他們的五官長得有些相似,就好像一個人的三個年齡段一樣,他們定定地看著袁意,看的袁意以為問題出在他自己身上。

三名男子異口同聲地說:“你看不見嗎?”

袁意疑聲問:“什麼?”

三名男子的目光從袁意的身側越過,朝下望去。

袁意順著他們的目光,趴在樓梯欄杆上,也朝下望去,一望之下,不由驚呼出聲。

樓下,竟已是汪洋一片!

三名男子的聲音響在袁意的腦後,帶著一絲嘲諷:“傻叉!發洪水了都不知道!”

袁意再回頭時,三名男子的身影已經沒見了。

這是怎麼回事?樓裡怎麼進水了?剛才他們說什麼……發洪水了?!

袁意不由想起了早上在餐館內看到的天氣新聞,再聯想不久前他聽到的轟隆巨響聲,以及他掀開窗簾時,曾看見外面暴雨傾盆,猶如瀑布一般,那場面確實十分震撼……可是,雨水再大,也不至於發洪水吧?這都什麼年代了……而且,就算是真的發洪水,也不會淹到市裡吧?!

袁意又驚又疑,但一樓全都是水,這不是假的,到底是真發洪水了,還是僅僅因為排水不暢導致水流堵塞,他要看了才知道,他不相信發洪水,他覺得只有在世界末日的時候才會發洪水。

這一耽擱的工夫,蘇言言早已沒影了,不知是潛入了水下,還是跑出了大樓。

袁意深吸一口氣,拋掉腦中胡亂的念頭,快步下樓,追趕蘇言言。

下到一樓,袁意試探著入水,水並不深,半米左右,剛剛沒過膝蓋,但水流不停盪漾,拍擊著牆壁,一浪接一浪,讓袁意很難站穩,況且他腿部還有傷,不過,現在傷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儘快找到蘇言言,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裡,就算是正常狀態下的蘇言言出去都是極為危險的。

袁意扶著牆壁,檢視四周,並未在一樓發現蘇言言的身影,他半蹲**子,在水下摸索前行,也沒有摸到蘇言言,不過,他摸到了一根木棍,他用這根木棍試探著水的深度,朝出口處走去。

走出大樓,站在門口,望向街道,袁意不由愣住了。

他以為外面的水不會很大,但沒想到,外面的水比裡面還要大,街道像河流,湍急的水在街上奔騰,將路邊的車輛、廣告牌、小樹衝的搖搖晃晃,水流的浪花聲和呼嘯的風聲混雜在一起,讓袁意產生了一種置身河邊的感覺,但身後的寫字樓和對面的寫字樓卻都在提醒他,這裡不是郊外的山川河流,而是市中心的辦公之地。

這……

袁意瞠目結舌,啞口無言。

驚訝之餘,袁意也愈加擔心起蘇言言來,不管是否真的發洪水了,不管城市是否會被淹沒,這些都只是暫時的,雨停風歇之後,自然會潮退水消,但人如果沒了,那就真的沒了,再也回不來了。

袁意收攝心神,環顧四周,尋找蘇言言的身影。

偶然間的一瞥,在右前方的拐角處,於漫天的雨簾中,袁意依稀看見了一個米黃色的身影,那個身影和周遭所有暗灰色的景物都不一樣,顯得如此格格不入,不僅是因為她的穿著單薄,顏色鮮豔,還因為她行走的姿勢特別怪異,腰肢弓著,雙腿彎曲,雙臂前伸,像是隨時準備前撲一樣。

袁意立馬意識到,這個身影應該就是蘇言言!

街道中間水流湍急,兩側相對還好,可以行走。袁意貼著牆角,沿路邊前行。他一邊走,一邊大聲喊著蘇言言的名字,他的喊叫聲在風雨中猶如一片孤零零的樹葉,僅在身前打了一個旋,便消逝不見,引不起絲毫波瀾。

袁意拼盡力氣,加快腳步,試圖趕上蘇言言。

就在這時,只聽“轟”地一聲巨響傳來,彷似有什麼倒塌了,地面跟著震顫起來,連旁邊的樓宇都在晃動。袁意停下腳步,循聲望去,聲音來自右前方,就在蘇言言附近。霎時,只見一群人從拐角處跑了出來,他們跑的好像瘋了一樣,完全不管不顧,有的人直接跳入水中,順水漂流一段,然後又迅速遊到路邊,尖叫著繼續朝前跑。

當這群人全部跑出來之後,才見一個巨大的黑影跟在他們後面奔騰而來。

袁意略微抬頭,驚的目瞪口呆,那個巨大黑影赫然是一片巨浪!

這巨浪的破壞力可比街道中的流水厲害多了,流水大機率是因為雨太急導致排水系統無法在第一時間將水排淨所形成的積水,但這巨浪卻是貨真價實的洪水了。

很顯然,這是哪裡的堤壩塌了,亦或水庫衝了,而且,離市區還很近,要不然不會有如此聲勢。

巨浪三米多高,奔騰而來,氣勢洶洶,原本那些在雨水中搖搖晃晃的車輛、廣告牌和小樹這下支撐不住了,全部被連根拔起,跟著水流上下沉浮,顯得嬌小又無助。在這當中,當然也包括一些來不及逃跑的人,有的人腦袋剛冒出來一下,又迅速湮下去,然後艱難地伸出一隻手臂,兀自在空中揮舞,很快,那只手臂也被旋了進去,最後,漂上來一隻塑膠涼鞋,代表著此人已被洪水生吞活剝。

這下,真有種世界末日的感覺了。

袁意愣在了原地,甚至都忘記了逃跑,這場面過於震撼,讓他一時之間根本無法接受。最終,是那個米黃色的“畸形”身影將他的思維拉回了正軌,讓他認清了當前的處境,想起了他當前要做的事情。

其實,現在,袁意最明智的做法是迅速躲回樓中,能爬多高,就爬多高,畢竟巨浪氣勢雖強,但也僅僅只有三米左右的高度,震撼雖是震撼,也確實有一定的破壞力,但更多的是視覺上的衝擊,還不至於將一棟樓掀翻。所以說,躲進樓裡,相對是比較安全的。

但,袁意是不會躲的。此時他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救下蘇言言。他的眼睛中也只有蘇言言米黃色的身影,其餘的什麼都看不見。他將木棍扔掉,直接撲入水中,朝著蘇言言遊去,大聲喊叫著蘇言言的名字。

袁意看見,蘇言言一動不動地站在路口,仰起頭,望著洶湧而來的巨浪。

當巨浪朝她砸來的時候,她似是還沒搞懂這是怎麼回事,不知為何,在這生死攸關的一刻,她忽然回了一下頭,似在汪洋中尋找著什麼,可是,她沒有找到,水面的起起伏伏,將她要找的東西淹沒了。

“轟!”地一聲,浪頭砸下,如同鐵錘,將蘇言言嬌弱瘦小的身軀一下砸入水中。

袁意親眼看著蘇言言被洪水吞沒,在那一刻,他感覺心臟處抽痛了一下,他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在盤旋:蘇言言是我的病人,蘇言言是我的病人……

然而,沒了。

她沒了。

米黃色的身影消失了,無影無蹤。

洪水襲來,可不會管她是人是鬼。

這是大自然的威壓,是一種來自上空的力量,連惡魔都無法躲過。甚至,可以說,或許這洪水就是為了收服蘇言言體內的惡魔而來的。

袁意在水面上尋尋覓覓著,他多希望灰暗的水面之上浮現出一個米黃色的影子。

他忘記了逃跑,定定地站在街道中間,用盡全身的力氣在風吹雨打中保持著身體的平衡,他睜大了眼睛,徒勞地眺望著,等候著,期盼著……

洪水從拐角衝出來,經過兩側的道路分流後,聲勢小了一些,但也有兩米多高,遠不是袁意能用身體硬抗的,而且一旦捲入水中,即使是會游泳,要在快速流動的水裡浮上來,難度也很大,萬一撞到什麼東西上,就更難了。

直到洪水衝到袁意面前的時候,他依然在尋找著蘇言言的身影。

他是蘇言言的心理醫生,他有責任,有義務讓她恢復正常,擁抱陽光……他曾信心滿滿,覺得自己一定可以治好她……但,現在看來,他似乎連她到底得的是什麼病,都沒有完全搞清楚……

在洪水襲來的這一刻,袁意忽然感到了一陣發自內心的悲傷。

為什麼會這樣?!

他在心裡問自己,然而,他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洪水襲來,將他瞬間衝倒。

他在水中淹沒、翻滾、窒息、撞擊、再翻滾——

閉上雙眼之前,他發現自己的手裡,緊緊攥著一枚紐扣。

一枚米黃色的紐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