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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社會發展了,時不時地讀點苦難的故事大有禆益。就像吃糖太多容易得糖尿病,適當吃點黃連能消炎和敗火。中國這樣一個大國,在發展中,是不能不遭遇苦難的,無論是天災,還是人禍。作為過來人,我們應該向我們的後代說出一切,哪怕那是多麼痛苦。

也許這就是我為老知青代言這兩本書的原因。

我要感謝我書中寫到的那一百多個知青戰友,無論你們的幸福和痛苦都變成了永恆的歷史。

祝願活著的人快樂安康,祝願死去的人靈魂安寧。

這本書權當擺在北大荒原野裡的知青墳前的一束鮮花吧!

008年6月5日寫於阿城鴿子洞

1.孤獨的守望者每當流過這座無名的小山,黑龍江總是放慢了腳步,浪花拍打江岸,嘩嘩作響。這時小山上的松林也搖動著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在風雨交加的夜晚,這聲響就變成悽楚低沉的嗚咽,在江面上、在山林中久久地迴盪。

在無名小山的不遠處,有一個不大的村落,在村落的邊緣有一棟低矮的房舍,房舍裡住著一個女人。每天日出和日落時分,她總是站在自家的門前,傾聽黑龍江拍打江岸的聲響,遙望那座無名的小山,遙望那山中被山林和荒草掩蓋了的7座墳塋。

幾十年過去了,她還守望著這座無名的小山,守望著山下那有名的墳塋。山上的樹越來越密了,而她的頭髮越來越稀了;山上的花越開越鮮豔,而她的青春越來越枯萎。想走的人都走了,她不時感到孤獨,感到悲涼。

然而,她總是忘不了那一天,也許就是為了那一天,她還要守望下去。

那一天是1970年5月8日。那時她還很年輕,年輕得如山上帶露的花朵。她是天津1968屆初中畢業生,和成千上萬的知識青年一樣,帶著理想和浪漫來到這黑龍江屯墾戍邊。她所在的建設兵團1師獨立營連就駐紮在黑龍江邊。連裡有一個打魚排,排裡有一個由女知青組成的織網班,她就是其中的一個。她心靈手巧,很快學會了織網,而且成了其他青年的老師。她熱愛這個工作,每當在江邊金色的沙灘上支起長長的漁網,姑娘們穿梭飛線,邊幹邊唱:“漁家姑娘在海邊,織呀織漁網……”後來她被調到附近的一個連隊,去當織網班的班長。

5月8日這一天,她突然覺得應該回老連隊看一看,她請假說回去取行李,實際想回去會一會小姐妹。她剛到連隊,看見織網班的夥伴正在上船,要到十幾裡外的“漁房子”織網。她也跳上了船,在船剛要啟動的那一刻,她突然想留在家裡拆洗被褥。(其實她那天有了“情況”,已經不方便行動了。)這時,站在岸上的北京知青賈延雲說:“你不去,我去!”她是姐妹中歲數最小的,本來是留在家裡燒水燒炕的。她跳下了船,而讓小賈上了船。排長劉長髮搖動小船,船上的7個姑娘雀躍著向她告別的時候,當時她真有些後悔。她們都走了,給她留下一片笑聲。

不知為什麼,那一天她總是心慌意亂的,什麼也幹不下去,不一會兒就到江邊轉一轉,盼著姐妹們早點回來。傍晚時分,江上起風了,在她望眼欲穿的時候,天津知青楊大豐哭喊著跑回來了:“快去救人,船扣在江裡了!”因為她在學校學過游泳,只有她游上了岸,劉排長和6個女知青全被衝得無影無蹤了!全連人馬都出動了,沿著黑龍江邊找邊喊,手電筒和探照燈把江面都照亮了。她也在其中邊哭邊喊。

楊大豐對她說,這一天大夥兒可高興了,個小時就把大拉網織好了,然後我們划著小船到江中的小島上去玩,一起唱歌,一起朗誦毛主席詩詞,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中午,劉排長給我們做了一頓吵吵了近一年才吃上的魚丸子,大家美餐了一頓。

晚上回來時本來要走山路,劉排長說,晚上路不好走,我划船送你們。那是一條小船,坐上7個姑娘,再加上劉排長就有些擠了。當時江上起風了,坐一條船不安全,排長讓我們去兩個人跟另一條大船走,那船上都是男知青和老職工,誰也不願意去。

小船走到江中,風越刮越大,天也暗了下來。江水突然湧進船裡,船上的人本能地都站了起來,這時劉排長喊:“不要慌,不要動!”但不等我們反應,船就翻了過來……我遊出水面時,聽到有人在喊:“下定決心,不怕犧牲……”回頭看,那是和她一起下鄉的天津知青章秀穎在喊,在為她鼓勁,也是在為自己鼓勁。接著就聽著戰友們的哭喊聲,後來這聲音也沒有了,江面黑森森的,看不見一個身影,死一般地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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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拼命地喊,可沒有人回答。我遊上岸,爬上沙灘,就往連隊跑。”

全連人找到天亮,一無所獲。這時江畔都是人,團裡的領導和師首長都趕來了!這件事驚動了整個兵團,也驚動了北京。周恩來總理指示,要千方百計找到知青的遺體。對岸的蘇方提出嚴重抗議,認為中國有意製造邊境事端。接著這件事被上升為“政治事件”^“排長劉長髮帶6名女知青投修叛國,留下楊大豐潛伏,並指使她謊報軍情,以亂視聽。”

她們犧牲在黑龍江裡這個轉業軍人被開除黨籍和公職,死裡逃生的楊大豐也被審查,失去了人身自由。她被迫一遍又一遍地交代事件發生的經過,專案組想從中找出破綻。楊大豐幾乎被審問得精神崩潰了,她整宿地睡不著覺,有時大哭,有時驚叫。全連的職工人人自危。當時黑龍江省正進行深挖“蘇修特務”的運動,而地處黑龍江畔的黑河地區是這場運動的重點。這個事件被定性為“蘇聯特務策劃的裡應外合的叛逃事件”。

大約半個月後,劉長髮的屍體漂了上來。接著發現的是班長、哈爾濱青年許淑香,她衣著依舊,像在熟睡中。哈爾濱知青劉毓芳和北京知青李金鳳的屍體是在對岸被蘇方發現後,又被送回的。哈爾濱知青孫豔漂到一個爭議島上,屍體已面目全非,她身上的一張照片證明了她的身份。天津知青章秀穎4個月後才被發現,屍體竟然完好無損。北京知青賈延雲始終沒有找到。

“叛逃事件”也沒人再查了。他們被草草地安葬在連隊附近一座無名的小山上,賈延雲的棺材裡裝著她穿過的一件舊軍裝。連隊的知青和職工流著淚在這座小山上種了許多松樹。

安葬的那一天,天黑沉沉的,後來下了雨。黑龍江上煙雨蒼茫,狂風嗚咽。

從此我們的主人公一天津女知青俞宏茹變成了另一個人。她不吃不睡,整天坐在江邊哭。她說:“賈延雲是替我死的……”她一天天地消瘦下去,臉色蠟黃,目光呆滯。她被送到團部醫院,懷疑膽被嚇破了。又轉到師部醫院,被診斷為肝昏迷。在小俞得病的時候,連隊老黨員宋欽柱,總讓自己的女兒去看她,有時送來煮好的幾個雞蛋,有時送一碗熱面。臨到師部醫院住院時,老宋讓女兒送去50斤全國糧票和50元錢。俞宏茹一直在醫院住了8個月,老宋不斷派人看她。出院以後小俞又回到了這個連隊。老宋還是經常找她到家吃飯,連自家園子裡新摘下來的西紅柿、黃瓜、香瓜,都給她留著。

這時連裡的老職工對她說,人家老宋對你這麼好,你怎麼報答呀!乾脆給人家當兒媳吧!當時她聽著臉都紅了。老宋的兒子叫宋修江,在另一個連隊當農工,她幾乎沒有見過他更沒說過話。有一次小俞在江邊游泳,宋修江在江邊走過,在兩人目光相交的那一刻,兩人都紅了臉。女伴告訴她,那就是宋修江,你看多精神的一個小夥子,嫁給他吧!當時她的心不禁一陣激動。她本來是有男朋友的,也是知青。可是他回去探家的時候,竟和她連個招呼都沒打。也許是因為她得了病。在最困難的時候是老宋一家伸出了熱情的手!如果在北大荒生活下去,這一家才是真正的依靠。

197年7月15日,俞宏茹不顧家裡的反對,在連隊的一間土房裡和宋修江結婚了。當時她只有1歲,也許還不懂愛情,但是她在宋修江寬闊的胸膛上感到溫暖,在宋修江有力的臂膀中得到安寧。成家以後小俞的病都好了。大家說,她比過去漂亮了。

以後的日子平淡無奇。在大批知青返城的時候,她沒有走,說不清是捨不得老宋一家,還是牽掛著那無名小山上的7座墳塋。後來一個跑到江對岸又回來的人說:“我在老毛子那兒,看到一個中國小姑娘給人家喂馬,好像你們連的賈延雲!”她總覺得小賈沒有死,她要在這兒等著她。開始那幾年,每到清明節,或是5月8日那一天,她總是和大家一起爬上小山,去給她們7

個人掃墓。可是後來去的人越來越少了,上山的小路也漸漸長滿了樹叢和蒿草,她想去也去不了了。

她成了守望者,每天早上和傍晚,她都站在家門口把那座小山遙望,在煙雨朦朧的日子,她好像聽到那山裡傳來她們的歌聲和笑聲。在雨後天晴的時候,她看到那山裡飛起一道彩虹。在狂風暴雨之夜,她突然聽到她們的哭聲。這時她總是把宋修江叫醒,靠在他的肩膀上,和她一起度過一個無眠之夜。她的淚水浸溼了枕巾。

0年前,我偶然在黑龍江畔的那個叫紅色邊疆的農場的一個村落裡看到了俞宏茹。她和我一路上看到在田園裡耕種、在集市賣菜、在自己家門前抱孩子的農婦沒有什麼兩樣。她也和真正的農婦一樣過著自己的日子。她領我到她家串門,我看到她家門前屋後都種著蔬菜和瓜果,還養著雞鴨鵝狗。在離她家不遠處的江裡還泊著一條船。她說,我是靠下江打魚解決兩個在場部讀中學的女兒的學費的。她還是自己織網,那網已經很舊很破了。江裡的魚也越來越少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