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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又是一年後,王芳來電話告訴我,弟弟王軍放回來了,是因為勞動好減刑的。我說,你讓他到哈爾濱來,我可以幫他安排當個報紙零售員。她說,還是在家裡乾點啥吧!到外地,我不放心!

後來,就再也沒有這家人的訊息了。我的同事也完成了代職,另有高就了。她在縣裡時,是時常關照這家老知青的。

5^仲夏夜之夢他來找我,說看了“知青的故事”,想起了他們連隊的故事。他說,別說我的名字,故事中的人都別用真名,別讓死去的人蒙羞,也不能讓活著的人難堪。那樣,我的心就更難受了。我遵從了他的意見一陳阿根是我們連最帥的小夥兒,身材挺拔,眉目清秀。他愛穿灰色滌卡中山裝,是從上海帶來的。無論什麼時候,他的領子都是雪白的,其實裡面沒有白襯衣,只是一個可以套在脖子上的領子。那東西很適用,後來我們也讓探家的上海青年給捎買回來。買一件新襯衣,對當時的我們是很奢侈的,但一個襯領還是買得起的。阿根還有一個特點是喜歡音樂,他兜裡常揣著一支口琴,石人望的曲子他都會吹,有一支什麼外國曲子特好聽,他一吹,我們都不動地方。他說這曲子叫《仲夏夜之夢序曲》,是德國作曲家門德爾松17歲時寫的,取材於莎士比亞的一部喜劇。他什麼都懂,是因為讀書多,聽說他爸在大學當教授,可惜家裡的書都讓學生給燒了。他從家裡來北大荒是帶了幾本的。阿根的麻煩也是因為書。

那時阿根在後勤排當副排長,排長張喜是個轉業兵,他也愛讀書,最突出的是能背書,“老三篇”他能一個字不差地從頭背到尾。你隨便說一句毛主席的語錄,他能說出在語錄本的哪一頁哪一行。開始他倆的關係不錯,後來出了矛盾,都因為一個叫小濱的哈爾濱女知青。小濱的形象在全連第一,那時還沒有選美比賽,有的話小濱也會榜上有名。哈爾濱這個很洋氣的城市是盛產美女的。她也喜歡音樂,她媽是歌劇院的小提琴手,她從小學琴,下鄉時她媽不讓她帶琴,她可以把“梁祝”從頭到尾哼一遍,聽得我們如痴如醉。因情趣相投,阿根和小濱的關係很不一般。傍晚時分,他們常在小河邊相聚,阿根吹他的《仲夏夜之夢序曲》,小濱靜靜地聽著,晚霞中他們的臉是玫瑰色的。小河很長,曲曲彎彎的,來河邊幽會的青年很多,都躲在柳樹叢中,誰也不影響誰。

夏夜,人約黃昏後當然小濱也不疏遠張喜,是他提名讓自己當的炊事班長,雖然也很累,但總比下大地幹農活強。每當輪上小濱挑水,張喜早早等在井臺邊。張喜哼著小曲挑著水在前面走,小濱低著頭在後面跟著,這是全連矚目的一道風景。連隊的政治觀察家們說,這兩位排長必有一場爭鬥,引發矛盾的原因不是女人而是權力,連裡正缺一個副指導員,他倆都是人選,鹿死誰手,一時還難見分曉。

後來還是阿根把副指導員讓給了張喜,不是主動讓的,是他出事了,全因為那本《青春之歌》。阿根從上海帶來這本書,先給小濱看,然後在全連知青中傳看,接著議論紛紛,連“天天讀”時都討論林道靜是不是青年人革命的榜樣。政治上很敏感的張喜給團政治處寫了信,反映我們連思想鬥爭的新動向,還點了阿根的名。是政治處的劉主任到上海把阿根他們接到連隊的,他對阿根的印象不錯。他把阿根找到團裡談話,“陳阿根同志!你不知道《青春之歌》是大毒草嗎?你不僅自己看,還在青年中傳看,這是要犯大錯誤的!”阿根低頭不語,他一眼看見桌子上的《人民日報》,上面出席國慶招待會的名單裡有楊沫的名字。他如獲至寶地拿起報紙對劉主任說:“你看,楊沫都出席國慶招待會了,肯定是毛主席司令部裡的人,我們看她的書有什麼罪!”老劉拿起報紙,看了半天說,可也是呀!然後拿起電話對我們連的李指導員說:“老李呀,你們連張喜子小題大做了!你們沒看《人民日報》嗎?楊作家是毛主席司令部裡的人了,看她的書怎麼不行!”

阿根雖然沒有受到處分,但張喜還是當上了副指導員,因為團政委很欣賞他的政治覺悟。張副指導員上任後又提拔了小濱接了他的班,當上了後勤排長,這回阿根成了她的下級。可是小濱並不靠近張喜,她和阿根更鐵了。傍晚時分,他們不去小河邊了,直往白樺林裡走,每次都走得很遠,回來得也很晚。張喜派人跟蹤過,在他們坐過的草地上發現了小濱的紅頭繩,還有他們扔的糖紙。張喜在全連大會上不點名地批評:“太不像話了,深更半夜到樹林裡幹什麼!今天發現了紅頭繩,過幾天就要撿到避孕套了!”這時我看到阿根的臉先紅後白,神情很緊張。小濱的臉不紅不白的,好像是在說別人。不知為什麼,在這種事上女人都比男人堅強。

後來他們的幽會地點還是改了,從地上轉移到了地下一在連隊的菜窖裡。但還是被偵察兵出身的張喜發現了,而且當場抓獲。阿根當時腿就軟了,小濱嘴很硬,說我們在研究工作!張喜把這事報告了團裡,政委說,要殺一儆百,這種事一氾濫,這隊伍就沒法帶了!

真摯的愛情受到責難那天全連召開批判大會,小濱和阿根站在臺上,小濱目光平視,表情冷漠。這種表情有點像被流放的俄國十二月黨人的妻子,跟著丈夫在西伯利亞的雪地上行走著,她們步履堅定,從不低頭。阿根的頭始終低著,我沒有看清他的臉。

會後的情況,我就說不清了。有人看著他們手拉手向那片白樺林走去。有人說,睡到半夜後,他倆在白樺林裡集合的。我聽到信兒時已經天亮了,有人發現小濱和阿根都躺在林子裡,阿根已經死了,脖子上套著繩子。小濱還有一口氣,脖子上的繩子脫落了。

他們是準備一起死的,綠色的行李繩,掛在樹杈上,一邊吊著一個,樹杈斷了,他們摔了下來,結果阿根完了,小濱沒死。他們好像在樹下坐了好長時間,是天亮時分上吊的。地上有他們躺過的痕跡。

這是林子裡最美的季節,草很綠很密,草叢中開著各種花,有紅的黃的,還有紫色的金黃的。他們躺在花叢中很安詳,好似在夢中。阿根還是穿著那身灰色的中山裝,襯領很白,兜裡還裝著那支口琴,可能他還給小濱吹了最後一曲,可能還是那首《仲夏夜之夢序曲》。白樺林的仲夏夜浪漫多情,明月當空,星星眨著眼睛,濃霧拉起雲一樣的紗帳,萬籟倶寂的林子裡迴盪著這優美的旋律,那簡直如仙境一般。小濱穿著一條紅裙子,這是她下鄉之後第一次穿裙子。她大概隨著阿根的樂曲像天使一樣起舞。這時淡藍的月光照進樹林,把一束束光亮投射到小濱的臉上,那時她的臉上肯定掛著笑容,那典雅聖潔的笑容,使悽清的林中也顯出生命的亮色。

張喜親自指揮對小濱的搶救,還特意要求團部醫院給做了體檢,他認為他們死前肯定那個了。檢查後,那個女醫生氣洶洶地說:***完整!張喜半信半疑。阿根被草草地埋了,棺材是很薄的樺樹板。就埋在那片白樺林裡。

小濱被救過來了,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整天不說一句話,總是到林子裡哭。張喜副指導員常來安慰她,可她的臉上總是掛著冰雪似的,沒和他說過一句話。小濱很快和連裡最老實的轉業兵老李結婚了,很快生了個兒子,那孩子長得白白淨淨的,有人說像阿根。老李對她和孩子都挺好,後來他們娘倆跟著老李到建三江開新點去了,再往後就沒了音信。

去年在哈爾濱的一次知青集會上,我意外地碰到了小濱,她兩鬂的頭髮都白了,還依稀看得出年輕時的樣子。她說,老李打井出事故,死了。她就返城了。現在辦一個藝術幼稚園。

“你兒子呢?”我問。

她說:“大學畢業後留在上海了。”

然後我倆舉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那是熱辣辣的“北大荒”。部落格留言:

阿根是那個極左時代的犧牲品,天然的戀愛被殘酷的政治干擾了,張喜的品德低下,也是造成阿根之死的原因。愛情是自私的,每個人都有爭取愛和被愛的權利。但用政治手段迫害愛情對手,就是十分卑鄙的了。

^莊重張喜這樣的兇惡之徒和阿根這樣的善良之輩,是社會上兩種對立的人。張喜能“喜”得益於社會的選擇,這種人嗅覺特別靈敏,善於鑽營,取悅上級,攫取權力,狐假虎威,殘害弱小。他們應該被追究,起碼應該像女作家張抗抗提出的那樣深刻地懺悔。

^崔積寶很高興現在小濱生活得很好。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最重要的是過好現在的每一天,對飽經風霜的老知青,應該珍惜現在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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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光華今昔對比,我覺得我們還是進步了,知道了尊重人的隱私,知道了以人為本,要建設和諧社會。儘管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我們知道了,也是不容易的。這是由多少悲劇換來的進步!

6^走上高高的興安嶺走上這高高的興安嶺啊,我瞭望南方,山下是茫茫的草原,它是我親愛的家鄉……

學會唱這首歌時,葉磊還是一個中學生。他本來是上海音樂學院附中的學生,後來因國家經濟困難,他們被調整到了普通中學讀書。他學的專業是二胡,他也喜歡唱歌,一個很漂亮的男中音。這不,他剛剛學會這首新歌,這時他彷彿就站在高高的興安嶺上,俯瞰滔滔林海,引吭高歌,聽到了大山裡悠長的回聲。

沒想到,命運的安排,幾年後,他真的走上了高高的興安嶺,而且在大興安嶺北坡、黑龍江畔的那個小城呼瑪待了整整5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