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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1969年,正在上海新莊中學讀高二的葉磊報名到黑龍江插隊,同時跟著他走的還有他的妹妹葉鳳蘭。本來她是1969屆的初中生,還沒分配,她咬破自己的手指,用鮮血寫下“屯墾戍邊保邊疆,廣闊天地煉紅心”幾個字,學校只好也同意她到邊疆插隊。11月8日,鳳蘭和哥哥一起登上了北去的列車。那飛馳的列車一直向北,過山海關,越瀋陽、長春、哈爾濱,像車上的知青一樣意氣風發地爬上了風雪蒼茫的興安嶺。望著一片片青翠的松林,還有那瀟灑的白樺林,葉磊又和妹妹一起唱起了《走上這高高的興安嶺》。

然而,現實生活並不像唱歌這樣浪漫,他們被分配到黑龍江邊陲的一個幾乎被大雪吞沒的小山村,臨時住進了一所小學校的教室。到了夜晚,風聲呼嘯,寒氣襲人,睡不著覺的葉磊坐在大鐵爐子前取暖,並賦詩一首:

夜深人靜皆似醉,悲風瑟瑟耳邊催。

今日飛雪淚自泣,何年何月得迴歸。

第二天一早,在食堂吃飯時,葉磊把自己的新作送給妹妹看。她毫不客氣地把哥哥教訓了一通:“我看你的小資產階級的情調太濃厚了,真要很好地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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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妹妹的期望一樣,葉磊真的接受了很好的改造。他到了躍進林場當了採伐工,主要工作是跪在雪地裡用彎把子鋸,把參天的大紅松放倒,“順山倒囉!”是他最豪邁的歌聲。更嚴峻的考驗是抬大木頭,近千斤重、長10多米的大木頭,要4個人抬出林子。葉磊抬很吃力地抬第三槓,他和大家一起喊著號子:

哈腰掛,那個嘿喲!

挺起腰,那個嘿喲!

朝前走那個嘿喲!

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臉淌下來。沒人知道,因為小兒麻痺病的後遺症,他的一條腿比另一條要細,根本吃不住勁。但是,他挺著,不肯落下一步。只是晚上,在宿舍的昏暗燈光下,他拿起二胡,拉《病中吟》和《二泉映月》,那曲調很悲涼。半年以後,當健壯的林業工人葉磊經常對著林海唱《走上這高高的興安嶺》時,他被調到了林場子弟學校,那裡正缺一個音樂老師。在偏遠的林區,上哪兒找這樣又能拉又能唱的人!這回葉先生真有用武之地了,作為上海的老高中生,子弟學校沒有他不能教的課。

命運又有了轉機。1971年學校放暑假,葉老師到離他們最近的呼瑪縣買教材,因為沒有當天返回林場的汽車,他住在縣招待所裡,這時正好有幾個住宿的知青,晚上無事,拉起了胡琴。聞聲而去,葉磊小試牛刀,給他們拉了一曲《山村變了樣》。他端坐扶琴,沉思片刻,俯身拉弦,月板有眼,弦動音飛,歡快明麗,一派人歡馬叫之場景展現在大家面前了。

“太好了!太好了!”招待所所有的客人都湊來當聽眾。

外行看熱鬧,內行聽門道。殊不知,這位姓葉的年輕人,可有一身拉二胡的“童子功”,他的啟蒙老師是中國二胡大師級人物王乙先生,他是上海音樂學院民樂系主任。當年小葉的同學閔惠芬已是世界著名的中國二胡演奏家了。若不是社會動盪,這位葉先生絕不會淪落到邊塞之地的。

天下誰人不識君,雖是邊塞遇知音。只有彈丸之地的小縣城,什麼聲音也瞞不過耳朵很長的縣文化局長,聽說招待所裡有佳音,他也跑來了。他一聽便知,真是天賜人才呀!他立刻對葉磊說:“你不要回林場了,明天就到縣文化館報到。其他事你不用管了,我來辦!”正是時不我待,地區要搞知青匯演,縣裡正為沒什麼節目犯愁,沒想到人才和節目送到眼前了。

就這樣,不經意間葉磊成了縣文化館的幹部,當年冬天,他就正式調到了縣文化館,當上了以工代幹的文藝輔導幹部。後來縣裡為他轉了幹,再後來他當了業務副館長、館長。當然葉磊沒有讓發現他的文化局長失望,也沒讓給他許多特殊關照的縣委和政府失望,他不僅自己在地區和省裡得過表演、作曲、論文的大獎,而且透過他的突出作用,使曾十分消沉的呼瑪群眾文化活動非常發達,一個不到萬人的小城竟組織過千人大合唱。那大合唱和每年的“呼瑪之夏音樂會”的指揮都是葉磊。當然總指揮是縣和文化的領導,能給他們當助手,葉磊已十分知足了。

在這個遠離現代文明的小縣城裡,他經常西服革履,談吐儒雅。一走上舞臺,他更是風度瀟灑。他戴著一副黑邊眼鏡,腦門鋥亮,長髮飄逸,很像上海交響樂團的指揮陳燮陽。葉磊很快成了呼瑪和整個大興安嶺名副其實的文化名人,他還代表文化界當上了縣政協的常委。縣裡的大事小情總有葉老師的活兒。

在這個明媚的春天裡,我在上海寶山區行知路一個花木蔥蘢的小區裡,見到了告老還鄉的葉磊,他坐在自家客廳的鋼琴旁,顯得很斯文也很安詳。他說他早認識我,還拿出我的名片。那大概是199年夏天,我陪餘秋雨先生遊歷黑龍江,曾在呼瑪上岸過夜,餘先生還給當地幹部作了一次文化講演,那個跑前跑後的文化幹部,就是這位葉先生,沒想到他現在和我一樣“聰明絕頂”了。

在老葉的家裡,我們見到了那位風韻猶存的葉太太,她更像一位我們過去在蘇聯電影裡常看到豐腴的“瑪達姆”。被我猜對了,她真有俄羅斯血緣,大名叫田秀芬,乳名叫娜佳。老葉笑著說:“這是組織給我派來的‘糖衣炮彈’!”老田說:“你可是自願的!”說著,她也笑了,很爽朗。

故事是這樣的。為了能留住葉磊,從縣裡領導到文化館的領導都想快點給他找個物件,讓女人纏住他的腳。那時,剛調到縣裡的他在文教食堂吃飯。正好食堂的服務員是個姓田的漂亮的姑娘,她的祖母和外祖母都是俄羅斯人。呼瑪與對岸只有一江之隔,0世紀四五十年代通婚很普遍。這位姑娘也算“根紅苗正”,父親母親都是40年代呼瑪縣建黨時入黨的老黨員,他們都是土改的骨幹,母親還當過村的婦女會主任。

當時娜佳正年輕,身材高挑,濃眉深目,皮膚白嫩,漂亮得讓葉磊打飯時不好意思抬頭看她。當時食堂辦得不太好,葉磊常和另一個上海知青做小灶。也在林場當過年知青的小田,很同情他們,有時食堂有了豆腐,也給他們送兩塊,當時這就是最有營養的了。也許就因為這幾塊豆腐,小葉就和小田多了點情分。

我想,還是老葉先有想法的,這時他的膽也大了,有機會他就多看她幾眼,有事沒事的,也找幾句話和她嘮。眉目傳情中,雙方也讀懂了對方的心思,可誰也沒有點明。葉磊的頂頭上司佟館長一直關心他的終身大事,已經是過來人的他,看出了他們的心思,由他出面和田家老人一說,人家很高興。田老爺子說了:“我早就看好那個小上海了,人老實,有追求,有正事!”老伴有點遲疑,怕以後他把姑娘撇下自己回城。再問娜佳,她說聽我爹的。這樣一來,葉磊和田秀芬就把大事定了,1976年4月0日,他們雙雙回上海旅行結婚。葉家父母看到兒子娶回個漂亮媳婦,特別滿意。鄰居們都說:“看老葉家兒子真有本事,下鄉到邊疆,卻娶回一個外國媳婦!”

葉磊和親愛的娜佳在呼瑪安了家,很快縣裡給了房子。那是一個充滿田園詩般的小院,滿院鮮花,滿架瓜果。在這個小院裡,也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來的都是當地的文化名人,還有葉磊的學生,歌聲琴聲讀書聲,聲聲入耳。但是,葉磊並沒有“樂不思蜀”,回不回城他並不在意,他就想透過上大學再提高自己的專業水準。當時哈爾濱師範學院藝術系已經相中了他。縣長對他說:“學什麼?你是全縣最有學問的,足夠用的。”他又說:“你就在職學習吧,又不耽誤縣裡的工作,只要你學習要用錢,找我批!”他沒有失言,以後無論葉磊上電大,到上海音樂學院進修,到外地觀摩,參加筆會、學術討論會,他都給批錢。在一個財政十分困難的邊疆窮縣,這是很破例的。他知道,給老葉的銀子不白花,他是一個地方文化的“孵化器”。

也許就因為有了這個才華橫溢的葉磊,一個邊遠的小縣的文化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帶出了一支隊伍,他培養了一批人才,還創作了一批歌頌家鄉的作品;他讓一個缺少文化的地方,養成了文化習慣,形成了文化風尚。

我以為老葉的最大貢獻是他挽救了一個極少數民族的文化。鄂倫春族是一個生活在大小興安嶺密林中能歌善舞的遊獵民族,但自身的文化正在一點點消解。

被稱為“黑龍江的王洛賓”的葉磊,走遍了大興安嶺中所有鄂倫春居住的部落,記錄他們的歌聲,每遇到一個老歌手他都興奮得忘記吃飯和睡覺,通宵達旦地聽和記。那時沒有攜帶式錄音機,他就找到當地駐軍,請他們出車拉著發電機,再帶動電動錄音機,完成自己的任務。就是在那位戈淑賢家裡,他收集到了《心心相印的人》《囑咐歌》《你快說願意》這幾首鄂倫春標誌性民歌,經他整理,都收集到省和國家的民族音樂整合裡了。

後來那些年,葉磊揹著錄音機走遍了大興安嶺的山山水水,有的村落連公路都不通,他就走羊腸小道。就是在月,大興安嶺也是冰雪世界,那時他就急著下鄉,每次都是大汗淋漓,連棉衣都溼透了。

鄂倫春是個善酒的民族,只有酒喝到高興時,才高歌狂舞。為此曾滴酒不沾的葉磊也學會了喝酒,他成了許多獵手的酒友,他也變得粗曠和豪爽了。記得有一次葉磊到鄂族聚居的烏魯布鐵村,獵民們為了歡迎他,把新打回的犴懸在半空的鐵鉤子上,下面架起樺木烤,噼噼啪啪,噝噝啦啦,犴油淌到火裡,火苗燎黑了犴肉,這時鄂倫春兄弟用刀子割下一塊半生不熟的犴肉送到葉磊的嘴邊,這是他們招待朋友的最好方式。葉磊接過肉閉著眼睛把肉吞下去,然後他端起一大碗酒一飲而盡。大家情緒高漲,又唱了起來,這正中葉磊的下懷,他邊聽邊記,收穫特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