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間額頭的猩紅鬼眼四下打量，詭異的視線裡一棵棵樹、樹上濃密的枝葉以及天上翻滾的雲和地裡沉寂的土，都十分正常。
照遍大千，依舊不見鬼祟。
但他知道鬼必然已經行動起來了。
四周陰冷潮溼的環境裡，填滿了靈異力量帶來的悽風苦雨。
李躍艱難地匍匐在落葉積深的地上，對著吳奈的腳尖叩首，卑賤如塵埃。
剩下的幾個信使同樣恐懼於吳奈的力量，即使送信任務失敗依舊敢怒不敢言。
但他們很快就明白了一個真理——
不可直視神！
雖然異化到第六階段的吳奈還未真正摘取到神位。
但在場之人的位格力量都與他相差太多了。
這種差距，就像是人與神的差距。
所以當真實與虛幻之間的帷幕被扭曲著撕裂開來。
乾坤變色。
猶若青銅巨人的吳奈，眼眸清輝隱隱，目光隨著厲鬼移動。
整片林子上空的氣流都隨目光湧動，濃密的鉛雲從西北方向被推過來。
遮天蔽日吞噬掉了此方地界殘存的光線。
黑暗籠罩的林子，在肆意咆孝的寒風中瑟瑟發抖，發出如泣如訴的哀鳴。
神與鬼的力量在看不見的角落展開碰撞。
如獄神威轟然展開。
暗金色的火焰勾勒出完美的圓弧，一道宏大的火輪如遠古地平線上的太陽，緩緩自他腦後升起，光芒四射。
吳奈站在日輪之中，威嚴凌駕諸天。
楊間不過好奇之下看了一眼，雙目立刻變得熾熱發紅，蒸騰出一縷縷烤火般的白煙。
連額頭上鬼眼猩紅發光的眼球表面都掠過一絲灼燒的焦黑痕跡，然後主動閉合，沉入血肉之軀內。
“此地，厲鬼無可隱匿。”
在吳奈的吩咐下，這片天地遵循他的旨意。
將只厲鬼用暗金色的火光勾勒了出來。
它就趴在李躍背上，彷彿剛剛從地下爬出來的屍體，穿著老舊的衣服，渾身上下都沾染著墳土。
面目模湖，眼睛與嘴巴裡全部被墳土填滿。
“還算不錯……”
吳奈伸手，白皙的手掌刺破虛幻怪誕的界限，無視規則與靈異力量將這只鬼拎起來丟到黑色【世界樹】上。
緊接著眾人眼中的世界旋轉，光影支離破碎，連帶著天空的雲與雨一起消散。
虛幻的光幕再次如潮水席捲而來，如高山上終年不散的迷霧，遮蔽了吳奈的真尊。
以虛幻掩蓋真實，遮蔽普通人的視線。
這種處理靈異的手段……楊間深深吸了一口氣，感慨於吳奈的恐怖與強大。
從撕裂信件到鬼被擒下，不過幾分鐘時間。
一種連【鬼眼】都無法有效窺探到的靈異就被解決了。
如果眼前這個少年，開始認認真真處理靈異事件，是不是已經可以和民國那一輩的御鬼者那樣埋葬這個時代的恐怖了呢？
甚至秦老說過，這個傢伙是特別，有可能永遠終結靈異復甦。
從吳奈的表現來看，這一日或許已經不遠了……
隨即楊間馬上又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如果吳奈能從根子上處理掉厲鬼。
那麼在料理完靈異事件之後，要終結掉所有恐怖，是不是要連帶著御鬼者們身體裡的鬼一起解決？
如果不解決掉這些鬼，那麼靈異遲早還會有爆發的可能。
但剝離掉御鬼者身體裡的鬼，依靠靈異力量而活的他們會立刻死去。
尤其是那些已經墜入地獄，持厲鬼身變成了異類的傢伙。
他們與靈異糾葛得太深了。
“總部的隊長、負責人，都是這類人，且是有功之臣。如果到最後都要殺掉，為這個世界去犧牲，是否太殘酷了一些？”
楊間嘆了口氣，隨後深深皺起了眉頭。
因為這些人當中就包括他自己。
成為御鬼者後，努力掙扎求生到現在，們心自問，他能甘心情願為天下蒼生去死嗎？
答桉當然是不能。
所以，最終要和吳奈兵戎相見嗎？
“我是生命，是道路。”
吳奈突然開口，說話的時候像是站在了極遠的地方，聲音縹緲虛無：
“我來到這個世界上，不是為了殺人，不是為了詮釋人世間的痛苦與冷漠。”
“這個世界已經夠糟糕了，黑暗只能帶來黑暗，唯有光明才能驅散黑暗。”
“我來，要終結一切，但並非以殺戮的手段。”
“這個世界，包括你，凡是相信我的都將獲得真正的新生。”
真是想什麼都瞞不過……楊間嘴角微微抽搐：“老吳，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偷窺可恥，偷窺別人的念頭更是無恥之尤。”
“安啦……”
吳奈微微一笑：“平時我沒那麼無聊，只是見你心緒比較激動，怕你想岔了以為我要幹掉所有人，好了，事情結束了，我們走吧。另外，你的身體……恢復如初！”
扭曲現實的力量落下，迅速修復了楊間的身體。
那些對於尋常人來說致命的傷口一一消散，連帶著他滿臉的鮮血也消失得一乾二淨。
真是神奇……楊間摸了摸自己頭上消失的傷口：“老吳，下次別再讓車撞我了，否則你會失去我的。”
說話間，二人一前一後離開，留下原本命運軌跡裡本該被厲鬼糾纏的李躍四人。
他們面面相視，心中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雖然送信未能完成，但抗過了一次厲鬼襲擊，他們也算完成了一次任務。
……
雨已經停了。
到了夜間之後，暴雨沖刷過的山間空氣格外清新，黑天鵝絨般的夜空群星閃耀。
它們彷彿諸神的一隻只眼睛，冷漠無情地注視著世間的滄桑變化。
楊間和吳奈一人一間屋子，安然入睡。
和楊間悄然被【鬼夢】影響，拉入夢境不同。
以吳奈異化到第六階段的意識，鬼夢也無法影響他。
所以閉上眼睛後，他再次以技能【造夢】主動觸及厲鬼，進入那片由厲鬼打造的夢中世界。
一片朦朧混沌的神秘虛空被撕裂後，吳奈的意識化作人形踏入了一個詭異的夢世界。
不過因為自身過於強大，所以雖然進入了鬼夢，吳奈自身的力量卻並未消失。
冬鼕鼕……
這個時候，他所在的房門外傳來急促的叩門聲。
楊間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老吳，老吳，在嗎？”
“安心，我在。”吳奈澹澹回道。
心念一動，門自動開啟，楊間立刻看到了門內的少年。
“我已經入夢了，接下來還需要做什麼？”
“去白天到過的那片養狗樹林……”
吳奈帶頭楊間隨後，二人離開老房子後一路走來進入了一片黑暗密集的林子。
和白天裡空無一人的林子不同。
二人一進入夢境裡的沙樹林，就看到了一道黑影靜靜站在了林子裡。
昏暗的光線下，黑影轉過身子，面對著二人露出了一張與楊間近乎完全一樣的面孔。
“就是他了，你爸，楊孝天。”
吳奈用手肘捅了捅楊間，低聲道：“怎麼樣，時隔十多年再次見到天人永隔的父親，還不趕緊上去認個爹。”
“準確來說，我是他爹留下來的一段記憶，並不完整，不算他真正的父親。”
楊孝天對吳奈澹澹開口道：“沒想到在我死後，靈異圈裡會出現你這樣可敬可畏的存在。你這種能夠直接【修改】鬼夢規則的人來找我，有什麼目的？”
“你的謀劃很有意思，我來看看，順便幫小楊一手。”
吳奈饒有興趣地看著楊孝天，嘴角微微上揚詢問道：
“想要【復活】嗎？以你留下來的這段記憶為種子。如今的我可以幫助你從死亡中歸來，重新活過來的你，會是一個情感俱全的人，能夠重新擁抱妻兒，有一段正常的人生。”
“逆轉生死，復活死人是禁忌……”
楊孝天搖了搖頭拒絕道：“我已經死了，死人就應該被掩埋在墳墓裡，不該再干擾活人的世界。”
“在人所不能的事，在神皆能。”
吳奈眸光深邃地繼續開口：“對人來說逆轉生死是禁忌，在我卻不然，所以真的不考慮嗎？這是一次無副作用的【復活】……”
“算了。”楊孝天繼續拒絕。
“要不你考慮一下吳奈的建議？”
楊間也在一旁提議道：“他這個人的能力還是可以相信的。”
楊孝天聞言將目光投向了楊間欣慰道：“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優秀，不過我已經累了，就讓我好好休息吧，想必你心中還有一些疑問，接下來你可以問，能說的我都會儘量告訴你。”
“……明白了。”
楊間平靜地點了點頭，尊重父親楊孝天的選擇。
“關於【鬼夢】，吳奈說你在設計讓一條狗完美駕馭它，所以我收集了它埋在外界的三個部分，接下來我該怎麼辦？”
“確實是這樣……跟我來吧。”
楊孝天轉身帶著二人走到一間小木屋前。
與現實中的木屋不同，夢境裡這間屋子未曾腐朽倒塌，與十幾年前一模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除此之外，這裡還有一隻體格碩大的黑色狼狗。
見到吳奈後立刻齜牙咧嘴，口中發出低沉的咆孝。
“乖……”
楊孝天上前阻止了想要對外人發起進攻的狼狗，對楊間道：“我花了很多心思，嘗試了不少的手段最終從數十上百隻狗裡，將這只最有靈性的拉入了鬼夢裡。”
“現在它還未曾完全駕馭鬼夢，需要你的幫助。首先離開噩夢之後，你需要在鬼的身體上留下一個明顯的記號，其次再將鬼的身體拼接好。而這些事情都需要你用到對應的靈異力量，且在一天之內完成。”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看守那具厲鬼屍體，對它進行壓制，別讓它把眼睛睜開。待到它渾身上下腐爛超過一半的時候，我的計劃就算成功了，成功之後這條狗會取代鬼，成為噩夢的源頭守護你。”
“其實沒必要那麼麻煩……”
吳奈在一旁微微一笑道：“無非就是讓狗不斷殺死鬼，奪取力量，我可以幫你加速這個過程。”
“你想做什麼？”
楊孝天木訥的臉上露出一絲警惕，他並不希望其他人干擾這個完美的計劃。
但這個時候吳奈已經行動起來了。
在夢中，他足可稱為“她”，具備常人難以想象的偉力。
吳奈將夢境之中的各種元素一一剔除，只留下以大狼犬認知為基礎，構建出的這片暗黑森林。
連帶著鬼也被困在了這片林子裡。
“你看，這不就成了嗎？”
吳奈澹澹一笑，同時上前摸了摸大狼狗的頭，吩咐道：“去吧，可以開吃了。”
原本從來只聽楊孝天吩咐的黑犬，在這一刻躥了出去，將林子裡徘迴不定的鬼撲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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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咆孝聲與啃咬聲響起，黑犬活活咬死了這只鬼。
夢中的鬼死後，按照原本的規則，這一天的夢境該結束。
所有外來者的意識也會迴歸現實。
但在吳奈的影響下，這條規則被【修改】了。
厲鬼殺人規則被重塑，規則背後所帶來的陰影也變得截然不同。
陰影籠罩下的受害者不再是普通人，而是變成了厲鬼本身。
噩夢持續發展，進入到了第二天。
於是林子裡再次出現了一隻鬼，它掙扎著被黑犬活活咬死。
死後又繼續在噩夢第三天裡出現，緊接著以同樣的方式慘遭殺害。
第四天依舊如故。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無盡的循環展開。
噩夢世界的時間猶如一本書，在吳奈的操縱下，於三人面前一頁頁迅速翻過。
連計劃著這一切的楊孝天，在見證這一過程時都數不清噩夢進行到了哪一天，他養的黑犬究竟與厲鬼對抗了多少次。
而透過噩夢反饋出來的影響，現實之中堆放在一起的厲鬼身體一點點腐爛。
這些腐爛的血肉粘合在一起，從中生出了一團團濃密的黑色長毛。
當三個部分的屍體完全腐爛，黑色的毛髮粘合出一隻黑色大型犬的模樣後，噩夢也隨之結束。
吳奈與楊間迴歸現實。
在睜開雙目的那一刻，楊間耳畔回響起嘹亮的犬吠。
梅山村楊家老宅裡，一頭取代了【鬼夢】的孝天犬誕生了。
只是在楊間以為這只狗會來找他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黑犬居然搖著尾巴在另一個房間裡圍著吳奈團團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