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何傑看到鄭毅的手頓了一下,立刻就反應過來。
“嗯。”鄭毅點了點頭:“沒扎破。”
穿刺的動作,就相當於用一根針,去刺破一個袋子一樣。
同樣,如果把一個袋子死死地固定在桌子上。
再用針去扎破,很容易。
大不了,多花一點力氣。
但是如果把這個袋子裡面灌滿了水不說,還被懸掛在晾衣竿上。
更有甚者,這袋子裡還裝滿了易碎的生雞蛋。
這時候如果再用針去扎破,就會困難很多。
不僅僅是扎破這個行為變得困難。
還要小心不要弄傷了袋子裡的雞蛋。
鄭毅小心地把穿刺針抽出來,為患者按壓止血後,看著穿刺針的針尖:
“這份穿刺針,還是稍微鈍了一點。”
穿刺針為了能讓導絲能夠從針孔裡透過,所以穿刺針比較粗大。
這樣的代價就是,穿刺針不可避免地會沒有那麼鋒利。
“鄭總。”何傑看了看患者,又看了看鄭毅:“既然穿刺不行,那就按照之前談話簽字的內容,準備去手術室做心包開窗吧。”
“大夫啊。”患者仰頭看著鄭毅,語氣裡充滿了懇求:
“我剛剛都感覺到你那個真懟在我積液那塊了。”
“您可以再試試不?”
“您稍等。我再想想還有沒有別的辦法。”鄭毅看了看患者,再次凝視著手裡的穿刺針。
現在的問題是,穿刺針不夠鋒利。
如果穿刺夠鋒利的話,只要自己的動作夠快,在刺破了心包的那一瞬間迅速回撤,就不會進針過度而損傷到心臟。
這一切有一個重要的前提。
就是自己動作夠快。
還有,穿刺針足夠鋒利。
對於自己的動作,鄭毅是有信心的。
可上哪裡找這種穿刺針呢?
各種資料不斷地在鄭毅的腦海裡彷佛快進的電影一般播放。
一種又一種的引流方式在鄭毅眼前不斷掠過。
忽然。
停!
畫面在鄭毅的腦海中停下,一個25公分的細長穿刺針,停留在了鄭毅的腦海裡。
胸腔穿刺長針。
“這位大姐。”鄭毅看向了患者:
“您這個心包積液量很大。”
“而且還伴有心包有增厚。”
“用普通的穿刺針,進行穿刺有些困難。”
“我知道您的想法和要求。”
“現在,我們打算換一種方式進行穿刺。”
“這種穿刺方式比之前風險稍微大一些。”
“一會兒,我們會將新的簽字同意書拿過來。”
“您看看能不能接受。”
“如果實在不行,那可能就只能去手術室做心包開窗手術了。”
“大夫。”患者看著鄭毅,眉頭皺了皺:
“在剛剛穿刺前進行簽字的時候,您也知道我現在的家庭情況是什麼樣子。”
“我和我老公沒有孩子,兩個人一直打零工相依為命。”
“前幾年,我老公因為意外去世了。”
“現在我家裡的經濟條件也很不好。”
“這次治病的錢,都是從家裡狠命擠出來的。還和親戚朋友也借了不少錢。”
“這些借過來的錢,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還得上。”
“大夫。”
患者看著鄭毅和何傑,憔悴的臉上寫滿了誠懇:
“這個簽字我可以籤的。”
“求求您,就再試試吧。”
“求求您,想辦法幫我再省點錢吧。”
“我媽媽為了我,現在連自己慢性病的藥都不捨得買了……”
患者的聲音再次帶上了一抹哭腔。
“姐,您情緒別激動,這對您的病情不好。”鄭毅安撫著患者,又看了一眼一旁的何傑,想了想後,點了點頭:
“行,既然您都這麼說了。”
“那我們現在就去準備穿刺用的東西。還有另一份簽字檔案。”
“一會兒我們會再過來為您試行穿刺。”
“謝謝大夫……”患者的聲音很疲憊,但是卻滿是感謝。
從病房走出來,何傑四處瞅了瞅,瞧見四下無人後,悄悄用肩膀撞了一下鄭毅:
“鄭總,你這是想怎麼弄?”
“用胸腔穿刺的長針試一下吧。”鄭毅思索著說道。
“能行嗎?”聽到鄭毅的答桉,何傑罕見的眼睛裡有一絲疑慮。
“胸腔穿刺管配套的長針,要比普通的穿刺針鋒利很多,應該能行。”鄭毅再三思考後,點了點頭。
“可是……”何傑還是有些不放心:
“心包引流管可是很細的。”
“咱們進行心包穿刺。”
“是用穿刺針刺入心包後,順著穿刺針,放入導絲。”
“然後把穿刺針拔出來後,將心包引流管沿著導絲順到心包裡。”
“然後再把導絲給抽出來,把引流管連線容器就行了。”
“可胸腔穿刺的長針,是一個很長的針芯。”
“這個針芯同時起到了穿刺和導絲的所用。”
“操作的時候是直接把穿刺針穿到胸管裡,針和胸管成為一體。”
“然後直接長針帶著胸管一起刺進去後,直接把長針拔出來。”
“可是這種長針本身就比較粗。根本就沒辦法穿到心包引流管裡。”
“你要是這麼做的話。”
“引流管就只能用胸腔引流管。”
“和穿刺針匹配的胸腔引流管,就算用最細的那種,也需要用8F胸管。”
“如果操作的時候,你動作大了一點,胸管和心臟發生劇烈碰撞,很容易出事的。”
“你看,為了安全起見,要不咱們還是去手術室做吧。”
“這些我都知道。”鄭毅點了點頭:
“但是這位患者心包很厚。”
“這種因為炎症而增厚的心包,在讓普通心包穿刺變得困難的同時。”
“也讓我們這麼做存在了可行的可能。”
“試一下吧。”
“鄭總啊。”何傑此時的語氣已經是憂心忡忡了:
“你是咱們胸痛中心的住院總。”
“這次會診也是以你為主,這事當然是你說的算。”
“我也知道你都是為了患者好。”
“但是在為了患者好的同時,咱們也得考慮考慮我們自己的安全對不對?”
“我覺得從我們醫療安全的角度考慮,還是去手術室做吧。”
“我知道這位患者家裡很窮。”
“但是有一句話鄭總你聽沒聽說過。”
“什麼話?”鄭毅看向了何傑。
“窮山惡水多刁民。”何傑壓低了聲音:
“就是因為患者太窮了,所以萬一出了什麼事情,可是很麻煩。”
“別看著患者現在說得挺好。”
“但是你想沒想過,萬一穿刺中出了什麼事情。”
“人家家裡肯定百分之百會來找事的。”
“到時候肯定會狠狠地訛上我們一把。”
“而且這事還不是咱們自己的事。”
“咱們這次可是來結核病院給人家會診的。”
“到時候咱們兩個醫院可全都會被連累上。”
“那事可就大了。”
“而且兩個醫院的關係也會變得很尷尬。”
“我知道。”兩人已經到了處置室裡,鄭毅再次開始準備著穿刺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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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說的這一切,都有一個必須的前提。”
“什麼前提?”何傑表示疑惑。
“那就是我們在操作過程中出事了。”鄭毅很平靜:
“我們只要不出事。”
“那不就行了嗎?”
“哎喲,鄭總你這自信又來了。”何傑撇了撇嘴,語氣裡還是有點擔憂:
“鄭總,我知道你技術夠硬。”
“但是你要知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啊。”
“這樣吧。”
“你給我交個底。”
“這位患者,你告訴我你又有多大的信心呢?”
鄭毅看著何傑,略微想了想:
“九成八。”
“行,那聽你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何傑知道自己是勸不動鄭毅了。
伸了一個懶腰,何傑嘴角一勾:
“既然勸你你不聽。”
“那作為你的助手,我只能做到全力以赴咯。”
拿著新的簽字單,鄭毅和何傑來到了患者床頭。
“除了常規的相關風險,有件事情我還是得和您額外交代一下。”鄭毅看著患者說道:
“這種穿刺方式,可能會比較疼。”
“我們會用利多卡因為您進行區域性麻醉。”
“但是任何麻醉都很難麻到深層組織。”
“大夫我知道。”患者點了點頭,抬手在簽字單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您放心。”
為了怕鄭毅他們不放心,患者在簽字單的最後,還自己手寫上了“強烈要求心包穿刺”這幾個字。
“大夫。”患者看著鄭毅和何傑:“我準備好了。”
……
換好了無菌手套,鄭毅再次輕輕捻起注射器。
何傑默契地開啟了一瓶5ml的利多卡因送到了鄭毅面前。
鄭毅拿起針頭。5ml利多卡因被抽入了注射器中。
沒等鄭毅再次開口,何傑已經手裡拿著探頭放在患者的心口窩的位置。”
“鄭總,位置定好了。”何傑微微一笑:
“作為一名合格的助手,是需要預判到自己上級醫生的下一步操作的。”
鄭毅沒有答話,全神貫注地拿起手裡的注射器,沿著何傑定位好的位置刺入。
針尖刺入皮膚,鄭毅的手輕輕推動注射器。
先注射一個皮丘,麻醉區域性皮膚。
再輕輕進針。
回抽沒有回血,證明沒有刺破重要血管。
輕推注射器注射麻藥。
再輕輕進針,回抽,注射。
如此反覆。
慢慢地,針頭終於觸及到了一種波動感。
心包到了。
將注射器收好,同樣沒等鄭毅開口,何傑已經換好了無菌手套,把刀片放到了鄭毅的手裡。
但是這一次,何傑卻預判錯了。
鄭毅把刀片放回到了旁邊的無菌盒裡:
“胸管先給我。”
“你不用刀片開皮?”何傑的語氣滿是詫異:“直接用長針帶著胸管穿刺,你穿得進去嗎?”
“得先弄一下。”鄭毅對著何傑伸出了手:
“胸管和穿刺針分別給我,不用弄成一體。”
“然後給我兩根4-0縫線。”
何傑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按照鄭毅的要求,把胸管、長針和縫線遞給了鄭毅。
同時,何傑也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看鄭毅這回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鄭毅的雙手很靈巧。
拿起碘伏棉球,把縫線潤溼。
然後鄭毅將縫線展開,把縫線小心地從胸管的尾孔穿入,再從第一個側孔傳出。
再然後,又把縫線的兩端擰在一起,穿入了胸管最後一個側孔中。
“鄭總,你這是……”何傑看著鄭毅的操作,隱隱明白了鄭毅在做什麼。
但是何傑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在何傑的目光中,鄭毅的雙手如同穿花引蝶一般,把長針順著胸管中間的空洞刺進去。
然後又用力往外一帶。
縫線的末端從胸管中被帶了出來。
將縫線末端收好,鄭毅再次把長針穿入了胸管,胸管和長針合為一體。
“你這是……”何傑的眼裡已經寫滿了不可思議:“手工製作豬尾引流管?”
“是。”鄭毅點了點頭:
“如果用現成的豬尾胸腔引流管的話,那套穿刺管很貴,光是一個管子就得2000多塊錢。”
“這種普通胸管,只需要180塊錢。”
“就算加上其他的配件,費用也不會超過300塊。”
“所以我就直接自己做了。”
“以前你讀研究生的時候,沒見過這種操作嗎?”
“你覺得我可能見過嗎?”何傑剛想翻個白眼,但是考慮到患者還在這裡,還是努力地把自己的表情給控制住了:
“徒手製作豬尾管。”
“這種事也就在幾十年前,沒有這些特殊引流管的時候,有些老大夫才幹過好不。”
“現在都什麼年代了。”
“你看看還有幾個人幹這事?”
“老祖宗的手藝,可不能就這麼失傳咯。”鄭毅半開玩笑的來著這麼一句,再次伸出了手。
何傑重新把刀片放到了鄭毅手裡。
這一次何傑沒有理解錯。
對著皮丘,鄭毅手裡的刀片勐地一刺。
血液慢慢順著刺破的小口流出。
鄭毅又一次伸手。
一旁的何傑將胸管拿出帶著長針一起放到了鄭毅手裡。
長針帶著胸管沿著刀片刺破的小口緩緩刺入。
鄭毅的手微微一頓。
手上的感覺在此刻就像是戳到了裝滿了水的塑料袋一樣,有著波動的感覺。
心包到了。
鄭毅的手緩緩撤回了三公分。
用力向前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