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倖存者_第八案 食人山谷

人這東西說不定什麼時候死去。人的生命要比你想的遠為脆弱。

——《舞舞舞》

1

很難得,我們清閒了將近一個禮拜。

按理說,每年的年底都是最忙的時候。作為省廳的法醫部門,不僅要接受公安部的各項考核、盲測,還要組織對省內各市、縣級公安機關法醫部門的考核、評比。

而這一年的考核評比工作,更為密集。不過密集得很好,都集中在了我們離開的這幾天時間裡。師父率領著其他的法醫,替我們完成了今年的全部考核、評比任務。

所以,在我們重新回到廳裡的時候,就迎來了難得的空閒期。

因為寶嫂的變故,我們勘查組幾個人,同時獲得了為期五天的年休假。雖說是年休假,但誰也沒有心情跑出去旅遊,大家默默地排起班,輪流幫助大寶照顧著寶嫂。

陳詩羽肩上的任務是最重的,因為勘查組裡只有她一個女同志,照顧起女病人最為方便,加之她主動請纓,所以大多數值班都交給了陳詩羽。

平時不照顧就算了,真的照顧上了寶嫂,我們的心情也更加沉重。

我、林濤和韓亮,主要是給大寶打打下手、陪陪大寶。然而這些工作都成了其次,主要的內容,都成了看“虐心劇”。

大寶幾乎每日都以淚洗面,坐在寶嫂的床側,握著她蒼白的手,默默地流淚。不管我們如何開導、安慰,他都一直如此坐著、如此握著、如此哭著。

林濤和韓亮都不能理解大寶為何如此痴情,不能理解為何一個活潑、樂觀的人,會突然就如此低沉。事情未必就會那麼糟糕啊!

只有我,知道大寶的身世,才能理解他的痛苦、彷徨,甚至是內疚。

而獨自值班的陳詩羽,不會受到大寶情緒的影響,所以顯得較為坦然。我們四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她對我們的惆悵很是無語,也感到莫名其妙。

“你們要再這樣,我可就退出勘查組了,真受不了你們,還是男人呢。”陳詩羽說,“不要那麼悲觀好不好?你們怎麼就知道寶嫂不會恢復?我值班的時候好幾次都看到她動手指了,我覺得她離恢復不遠了。”

她的激將,她的鼓勵,似乎並不起什麼作用,三個大男人依舊默默無語。林濤和韓亮是被大寶白天的情緒籠罩,而我,不知道在想什麼。

如果寶嫂醒了,他倆會怎樣?如果醒不了,大寶又會怎樣?

還是那句話,我知道大寶的身世,甚至猜出了大寶的內疚,猜出了大寶為何那麼堅決地斷定寶嫂的受傷時間。所以,我才格外地擔憂。

“真是受不了!你們能說句話嗎?”陳詩羽對著瓶口喝了口啤酒,說,“別在這兒磨磨嘰嘰好嗎?你們真這樣,我還真的得和你們分開工作一段時間。不然真得被你們帶成‘娘炮’了。”

“這和‘娘炮’有什麼關係?”顏值最高的林濤最怕別人說他娘炮,“再說了,你本來就是娘們兒。”

陳詩羽白了林濤一眼,繼續喝酒。

“今天是光棍兒節,我得祝你們三個節日快樂。”我試著活躍氣氛,然而並沒有任何效果。

大家無精打采地碰杯後,繼續垂頭喪氣。

我覺得有些尷尬,從口袋拿出手機準備看看微博。

手機剛從口袋裡拿出來,螢幕就亮了起來,隨之而來的是密集的振動。

“師父?”我叫了一聲。

三個人立即抬起頭來,豎起耳朵聽。

“又是湖東?湖東最近怎麼了?”我複述著師父的話,說給他們三個人聽,“隱蔽的山谷?什麼?死了五個?天哪!什麼原因?不知道?村民們看著五個人一個一個跌落山谷?沒人敢去救?什麼世道啊這是!食人山谷?食人?怎麼可能?好吧!我們馬上出發!”

結束通話了電話,我看了看錶,說:“現在不到7點鐘,估計趕到現場也是深夜了。林濤你打個電話給大寶,告訴他我們有任務。小羽毛你喝酒了,按理說不能出任務了。”

“那有什麼關係,一瓶啤酒而已!”陳詩羽跳了起來,“在路上就解酒了!”

“那也不行,這是紀律。”我堅持。

“大寶說寶嫂最近很穩定,所以他也要跟著我們去。”林濤在一旁打完電話說。

“也好!這麼多屍體,我怕人手不夠。”我說,“那小羽毛就替大寶照顧好寶嫂吧!這是光榮而艱鉅的任務。”

陳詩羽沮喪地低下頭。

“你和老秦在一起工作時間長了,也學會了烏鴉嘴啊。”韓亮拍了拍陳詩羽的後腦勺,“剛說要和我們分開,馬上就應驗了。”

“哼!分就分!下次我也不跟了,你們也別跟我!”陳詩羽說。

十分鐘後,我們車上的陳詩羽換成了大寶。大寶在反覆囑咐過陳詩羽後,坐到了勘查車的後排。

“出勘現場,不長痔瘡!”林濤坐在副駕駛上,扭頭對著大寶擺出了大寶的招牌姿勢。

大寶忍俊不禁。

“對了!笑一個!”林濤摸了摸大寶的腦袋,“樂觀向上,是一切幸福生活的必要條件!把事情往好處想!”

大寶堅定地點了點頭。

大寶的這一笑,讓所有人的心情都好了起來,大家一路說著笑著,韓亮把車開得風馳電掣般。

時間比想象中過得要快,或者說,我們比想象中到得要遲。

雖然我們在預計的9點鐘趕到了湖東縣城,但是接下來的路比想象中要難走得多,要長得多。

大路慢慢變成了小路,然後變成了羊腸小道,最後變成了盤山小道。加上周圍漆黑的環境,這簡直就是對韓亮駕駛技術的極大考驗。

若不是有當地的前車帶路,我想,就連韓亮這種人工GPS也一樣會在這茫茫大山裡迷路。

車子在不斷搖晃中前進,不停地顛簸,不停地轉彎,讓我們想打個盹都不能。就這樣,強忍著睏倦與不適,我們在光棍兒節即將過去的時候,停在了一座山腳下。

在前車引路的楊少文大隊長跳下車來,和我們握手。

“楊大隊你最近不太順利啊。”我笑著說。

“別提了。”楊大隊撓了撓後腦勺,說,“你們走了,我們也沒閒著,一方面我們也加入了系列專案的偵辦工作,另一方面,我們其實又發生了兩起故意傷害致死案件。”

“故意傷害,還致死?”我說。

“命案必破”工作中,故意傷害致死也歸入其中。雖然比起需要偵查的故意殺人案來,要容易許多,但是證據收集、案卷製作等工作一點兒也不比故意殺人案來得簡單。像湖東這樣只有幾十萬人口的小縣,正常情況下,一年也就幾起命案。最近這一個禮拜,不僅發生了駭人聽聞的祖孫兩人死亡案,還發生了跨省系列大案中的一起,而且還發生了兩起故意傷害案。毫不誇張地說,湖東縣公安局的刑警,這一個禮拜的時間,幾乎做了平時半年的工作。

走近了,在勘查燈的照射下,可以看到楊大隊腫腫的眼袋。

“這一段時間,我真是心力交瘁,真是心力交瘁啊!”楊大隊自嘲地說。

“可以想象。”大寶說。

“要不然,你還是去九華山上拜一拜吧。”我開玩笑地說。

“你還真別說。”楊大隊當真地說,“這案子完事兒,我還真得上山一趟。”

“死了這麼多人,社會影響不小吧。”我環顧四周,今天月黑風高,看不了多遠。

“你說呢。”楊大隊說,“電話都被記者打爆了。不過,好在交通不便,沒幾個記者願意摸黑進山。”

“怎麼周圍都沒人啊?”林濤抱著肩膀,挨著韓亮站著說。

周圍除了橫七豎八地停著十幾輛警車,確實看不到有人,完全不像一個案件現場的樣子。

“哦,這裡不是現場,這裡不過是最近的、可以停車的地方。”說完,楊大隊伸手指了指遠方。

沒有月光,只能隱約看到我們的面前有一座小山的輪廓,小山的頂上,彷彿可以看到人頭攢動。

“現場就在這座小山後面,我們的人都在山頂了,沒有路,摩托車都上不去,只能靠走了。”楊大隊卷了卷褲腿,說,“出發吧。”

“還要爬山?”我和林濤異口同聲。

作為山裡人的楊大隊,這種小山對他來說,也就是個小土坡而已,沒有任何難度。而對疏於鍛鍊的我來說,這可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大山,在這種又累又困又餓的狀態下爬上這座山丘,實在是一種挑戰。對林濤來說,麻煩的倒不是體力,而是魄力。一座沒有路的山,太恐怖了。

“沒事的,我帶路。”楊大隊沒意識到我們的苦衷。林海法醫也跟我們打了招呼。他身邊跟著一位楊大隊臨時借調來的法醫助手,看來這次的案子的確沒少讓楊大隊費心。雖然距離初次見面剛過去不久,但林海的臉上已經少了幾分自負,多了幾分冷靜。當然,也可能是這幽深的山林襯托的緣故。

“這山裡不會有什麼東西吧?”大寶問。林濤在一旁打了個寒戰。

“不會,快入冬了,哪兒有什麼東西。”楊大隊還是沒意識到大寶的調侃,認真地回答,“最多就是野豬,有也被我們這麼多人嚇跑了。”

大寶哈哈一笑,和楊大隊領頭出發。

楊大隊和林海一前一後,用勘查燈照路。這樣的山路,不照還罷了,一照反而更顯得陰森恐怖。灌木被照成了翠綠色,隨著燈光的晃動,這種翠綠彷彿也在晃動,彷彿周圍的樹木都在和我們一起移動。

我已經很累了,有一個麻煩的林濤始終拽著我的衣角,我更是疲憊不堪。好不容易,我們都登上了山頂。

山頂上,幾個村民正在議論,幾個民警正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團團轉,還有兩個消防隊員,斜挎著繩子,坐在石頭上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現場在哪兒?”我問。

“下面。”楊大隊指了指山坡下方。

山坡還是比較陡峭的,至少想憑一己之力攀登上來比較難。即便是照射能力很強的勘查燈,往山坡下方照射下去,光線也很快就被無邊的黑暗吞沒了。

“那還等什麼?下去啊!”我說,“把繩子給我。”

消防隊員茫然地看著我。

“可沒你想的那麼簡單。”轄區派出所的鮑所長說,“我們一個民警差點兒因此喪命。”

“快說說是什麼情況。”我有些不解。

楊大隊說:“目前的調查情況是這樣的。本村的村民幾乎都是靠山吃山的,以前都是獵戶,後來槍支管理加強以後,大部分村民就靠著種茶為生。但也有部分村民掌握造槍的技巧,所以也私自造了一些槍,因為做工精美,還有私自販賣槍支的情況。周邊地區都知道,抗戰時期的‘漢陽造’,和平時期的‘湖東造’,那都是有了名的自制槍支。我們每年都會破獲一些自制、販賣槍支的案件。”

我見楊大隊要跑題,急忙把話鋒扭轉過來:“和槍有什麼關係?”

“哦,我的意思就是說,這裡的村民還經常用自制的槍支上山打獵。”楊大隊說,“最先失蹤的村民叫房塔先,50歲了,打獵達人,也因為自制槍支被我們拘留過。但是可能打獵上癮吧,他還是經常打獵。據說,他今早7點就離家了,去打獵。”

“一個人嗎?”我問。

“那就誰也不知道了。”楊大隊說,“他一般都是在中午時分就回來,乾糧都沒帶。到中午的時候,他老婆杜鵑見他還沒有回來,就打他的手機。”

“這山裡有訊號?”我拿出手機看了看,很意外,訊號居然是滿格。

楊大隊點點頭,說:“結果手機一直無人接聽,所以杜鵑很擔憂,約上幾戶親戚鄰居就進山裡找。大約在下午4點的時候,就在這山頂上,找到了房塔先的槍。然後順著山坡往下看,就看到彷彿有一個人的腿。”

“看來是失足落入山谷摔死了?”大寶問。

楊大隊說:“村民們開始也是這樣認為的。因為山坡比較陡,杜鵑是根本不可能下得去的,所以是她的兒子房三門先下了坡子。在下到一半的時候,房三門突然腳一滑,也滾落了山谷。當時山頂的村民就一個勁兒地喊,可是房三門在滾落停止後,就再沒動彈過一下。”

“死了?”我驚愕地問道。

“不知道。”楊大隊搖搖頭,說,“情急之下,房塔先的兩個弟弟,房塔南和房塔北相互攙扶往下爬,似乎也是在房三門跌落的地方突然失足,然後跌落,跌落後也沒有再動彈。”

“這就奇怪了。”我說,“畢竟不是自由落體,這種坡度滾落,也不至於立即喪生啊。就算是被硬物磕傷了腦袋,瞬間喪失意識,也會很快恢復啊。而且,也不至於那麼巧,都在一個地方失足,都被撞到了腦袋啊。”

“邪門就邪門在這裡。”楊大隊說,“當山頂的村民不知所措的時候,來了一個強壯的小夥子,叫房玄門,是房塔先、房塔南和房塔北的堂侄子。這個小夥子天天都在山裡打山貨,那身體可是非常的棒,攀巖什麼的都不在話下,這種小土坡更是不算啥了。他也是跟著大家夥兒一起找房塔先的,此時正好走到了這個山頂。聽說自己的幾個堂叔伯和自小交好的堂弟一起掉下去了,頓時就急了,順著山坡就往下爬。”

“結果也是在同一地方失足,然後直接喪失意識?”大寶說。

楊大隊點了點頭,說:“這一來,就等於掉下去了五個人。村民們一時就炸開了鍋,說這就是傳說中的食人山谷。”

說完,林濤往我身後挪了挪。

“傳說?”我問。

“八百年前的傳說了。”楊大隊說,“我從小就聽著這個傳說長大。說是有一個山谷,可以吃人什麼的。但從來也沒聽說過誰被吃掉。”

“現在不是吃人了嗎?”大寶說。

2

“也就是說,現在還沒有人能下去探一探是什麼情況?”我問。

“我們的派出所民警到達現場後,也採取了措施。”鮑所長說,“當時一個年輕民警,也是山裡長大的,就急吼吼地準備下去看看怎麼回事。好在跟著一起去的副所長比較有經驗,等消防隊員來了以後,就讓他和一個消防隊員腰間拴了繩子,一前一後往下爬。民警是先下去的,在爬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就滑落了。而在上方的消防隊員則好得很,很快就拉住繩子把民警拉了上來。”

我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拉上來以後,這個民警就翻著白眼,消防隊員給他做了心外按壓,他很快就恢復了意識。”鮑所長接著說,“我們問他怎麼回事,他完全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跌落,為什麼會突然喪失意識。”

“這……這山谷真的會吃人?”林濤顫抖著說。他聽完這駭人聽聞的故事,對食人山谷這回事,深信不疑。

“別那麼迷信。”我笑著說,“哪裡會有什麼吃人的山谷。據我分析,很有可能是山坡下方積聚了些有毒的氣體,這些氣體因為比空氣重,所以沉積在下方。你們諮詢過附近的醫生或者村民,會有什麼有毒氣體的可能嗎?”

“問了,沒人知道。”楊大隊說,“我們也考慮了這個問題,消防隊正在調氧氣罐和防毒面具。”

“沒關係。”我一邊說,一邊蹲下來,開啟勘查箱,從勘查箱裡拿出一個像豬嘴一樣的東西,說,“這是我們最近新買的防毒面具。口鼻周圍都可以完全封閉,只從下方的通氣孔裡進出氣,而通氣孔上方都是一些高分子吸附材料,可以完全吸附大部分有毒氣體,戴上這個,就安全了。現在,誰下去?”

“反正你不能下去。”大寶說,“一來,你是我們勘查組組長,不能冒險。二來,你那體重,嘖嘖,上次你下崖,我們都拽不動你。”

“去你的。”我拍了一下大寶的腦袋,轉眼看向林濤。

“我不去。”林濤抱著肩膀不假思索地說。

“我去吧。”大寶從我手上拿過防毒面具,戴好,做了測試,然後豎起兩個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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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隊員在大寶腰間系了長繩,把大寶一點點地往山坡下放。

所有的民警都用勘查燈為大寶照明。十幾盞強光燈把大寶爬行的路線照得雪亮。

在我那不祥的預感到來的同時,我們手中的繩子突然一沉,大寶彷彿懸在了半空。

“快!快拉!”我一邊瘋狂地拉繩子,一邊歇斯底里地大叫。

大寶平時的樣子,躺在病榻上的寶嫂,這一幕一幕飛快地在我的腦海裡閃現。我清楚地知道,我們不能沒有大寶,勘查組不能沒有大寶,寶嫂不能沒有大寶,大寶絕對不能出事。

很快,大寶被拉上了山頂。我迅速摘除了他的面具,見他牙關緊咬,彷彿沒有了呼吸。我渾身顫抖著伏在他的胸膛聽了聽,心跳依舊。

我趕緊對他進行胸外按壓,喊道:“我錯了!我不該貿然讓你下去!快醒過來!”

話音未落,大寶醒了過來:“怎麼了這是?突然就斷了片兒,和喝醉了一樣。”

我癱坐在地上,渾身無力。

林濤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說:“沒事吧。”

“沒事。”大寶坐起身來,拿過身邊的防毒面具,說,“真是邪了門了!顯然不是有毒氣體在作祟,那會是什麼?”

“真的是會吃人的山谷嗎?”林濤複述了一遍。

我因為受驚過度,都無法站起,更別提反駁林濤了。再說了,現在的我根本就沒有任何理由和依據來反駁林濤。我似乎對這個傳說,也有了一絲相信。

“有望遠鏡嗎?”身邊的韓亮突然發聲。

“哦,有的,還是紅外的。”一名消防隊員在揹包中翻出了一個漂亮的望遠鏡。

韓亮接過望遠鏡,朝四周看去。

良久,韓亮說:“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怎麼回事?”我終於可以勉強站起。

“這裡,應該就是二氧化碳湖了。”韓亮慢慢地說道。

“二氧化碳湖?”林濤顯然聞所未聞。

“對,就是二氧化碳沉積在一個封閉而低下的空間,形成了一片看不見的湖泊。”韓亮說,“二氧化碳比氧氣重,一般都會位於低下的位置。但由於空氣的流通,也不至於集中沉積在某一位置。現場的環境,我剛才用望遠鏡觀察了,四面環山,還都是小山丘。這樣的地形,加之晴朗過久,沒有空氣流通,就會在山丘圍起的中央山窪裡,形成一片高濃度的二氧化碳湖,就像湖水一樣,只是看不到罷了。”

“真不愧是活百度啊。”我嘆道,“每次人下到一個位置,就會立即失去意識,就像是落水了一樣,那個位置,就是二氧化碳湖的湖面位置。”

“二氧化碳能致命?”林濤說。

“當然可以!”我說,“二氧化碳瀦留,就是導致窒息的原因啊。”

雖然我沒有聽說過二氧化碳湖的說法,但是我知道

高濃度的二氧化碳也是很危險的。

“可是……可是,”林濤努力地組織語言,“我們就是憋氣不呼吸,也能支撐兩分鍾吧!為什麼人一進入那個什麼二氧化碳湖,就會立即失去意識?”

我說:“你說的那只是暫時缺氧,而體內二氧化碳濃度並不會增高。二氧化碳不能算有毒氣體,但是確實可以致命,也有二氧化碳中毒的說法。在正常情況下,人體撥出的氣體中二氧化碳含量只有4.2%,血液二氧化碳的分壓高於肺泡中二氧化碳的分壓,因此,血液中的二氧化碳能彌散於肺泡。但是,如果環境中的二氧化碳濃度增加,則肺泡內的二氧化碳濃度也增加,pH值發生變化,由此刺激呼吸中樞,最終導致呼吸中樞麻痺,使機體發生缺氧窒息。低濃度二氧化碳對呼吸中樞有興奮作用,高濃度二氧化碳對中樞神經系統有麻醉作用,常伴有空氣中氧含量降低所致缺氧血癥,同時還能抑制呼吸,導致一系列中樞神經症狀。”

“二氧化碳也會這麼危險?”林濤仍是懷疑。

“危險的,是高濃度的二氧化碳。”我說,“突然進入高濃度二氧化碳環境中,大多數人可在幾秒鐘內,因呼吸中樞麻痺,突然倒地死亡。部分人可先感到頭暈、心悸,迅速出現譫妄、驚厥、昏迷。如不及時脫離現場、搶救,容易發生危險;如迅速脫離險境,病人可立刻清醒。若拖延一段時間,病情繼續加重,會出現昏迷、發紺、嘔吐、咳白色或血性泡沫痰、大小便失禁、抽搐、四肢強直。查體可發現角膜反射和壓眶反射消失、雙側病理徵陽性等。教科書上是這樣寫的。”

“也就是說,我和那個民警沒在幾秒鐘之內死亡,全靠運氣?”大寶自嘲地笑笑。

“也不是這樣,你們一失重,我們就立即讓你們脫離了高濃度二氧化碳的環境了,這一般是不會有事的。”我說,“不過你剛才確實身處險境,這全怪我。我完全沒有想到二氧化碳湖這一情況,以為你帶了能夠防毒的面具,就沒關係了。其實這種防毒的面具是不可能吸附二氧化碳並產生氧氣的。”

“這個不怪你,若不是大寶身處險境,若不是你之前懷疑是有害氣體作祟,我也想不到二氧化碳湖這回事。”韓亮安慰我道,“二氧化碳湖本來就是一種極其罕見的情況,是在特殊的環境下形成的。要在空氣流通不暢、山窪封閉、無風陰雨等條件同時具備的情況下,才有可能形成這種‘吃人’的二氧化碳湖。”

“我明白了。”我說,“這裡光照不足,植物消耗氧氣,產生二氧化碳,四周又都是陡坡,空氣無法流通,慢慢地就會在山坡下部聚積高濃度的二氧化碳了。其實二氧化碳中毒的事件,在現場勘查的時候曾經遇到過。我實習的時候,遇見過最險的兩次事故。第一次,是我的帶教老師在勘查現場的時候,發現現場洗衣機上有個假髮,以為兇手是光頭,把假髮丟在了現場,就準備去提取。沒想到走到旁邊才發現,那根本不是假髮,而是躲在洗衣機和牆壁夾縫中的兇手。兇手拿著刀站了起來,看我們都穿著警服,他說‘我投降,我投降’。我現在想來還心有餘悸,如果兇手已成亡命之徒,手無寸鐵的現場勘查人員都有可能遭殃。第二次,就是二氧化碳中毒事件。我的帶教老師在勘查一個位於下水道的現場時,在沿著下水道下去的過程中,突然失去意識,好在周圍有很多人,大家憋著氣把他拉了上來,搶救一番才緩過神來。”

“你以前也遇到過二氧化碳中毒的事件?”韓亮問。

我點點頭,說:“那次令我印象深刻。但我一直以為,能夠積聚高濃度的二氧化碳的,肯定是像下水道這種密不透風的地方,完全沒有想到這種開闊的曠野,也會出現二氧化碳湖。”

“那現在怎麼辦?”大寶問。

我說:“唯一的辦法就是等消防隊把氧氣面罩帶來。”

“那下面的五個人,是不是已經沒救了?”一個村民哭喪著臉問道。

我嘆了口氣,說:“節哀吧。他們在那種高濃度二氧化碳環境裡,是熬不過一分鐘的。”

說話間,三四名消防隊員馱著幾副沉重的帶氧氣罐的防毒面具爬到了山頂。

領頭的一個中尉說:“消防車開不上來,只能靠人工,所以慢了點兒。”

楊大隊點點頭,說:“辛苦你們了,現在我們派幾個人下去吧。”

“我去。”大寶說。

“別!”我立即制止了他,說,“你還虛弱,還是我下吧。”

“都別拉了。”中尉指了指身後的幾名消防戰士,說,“這種事情,我們比你們有經驗,我們幾個下去就可以了。”

說完,他們就開始往身上掛氧氣瓶。

我感激地點點頭。消防部隊,這是一支偉大的部隊,火災、爆炸、地震、泥石流……不管多麼危險,他們都要逆向前進。作為和平年代犧牲最多的隊伍,他們用自己的鮮血在保護著人民。

消防戰士們穿戴完畢後,我要求他們務必反覆檢查密封裝置和氧氣供輸裝置。在確定沒有問題後,四名消防隊員腰拴保險繩、身背氧氣瓶開始朝這個“吃人”的山谷進發。

我們其他人更是加大力度為他們照明。

懷著忐忑的心情,終於看到幾名消防戰士平安下到了大寶失足的位置,仍然沒有什麼問題。

“看來韓亮的推斷是完全正確的。”我高興地說道,心裡琢磨著怎麼取證並儲存證據。

“下面的同志,你們可以找到二氧化碳湖的湖面位置嗎?”我一邊扯著嗓子喊,一邊讓林濤舉起攝像機準備拍攝。

中尉很聰明,簡單思考以後,重重地點了幾下頭,然後向上攀登。

攀登到大寶失足的位置附近後,中尉一手抓住繩子,一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打火機,點著了。

中尉舉著打火機往下爬行,不一會兒,打火機熄滅了。中尉重新往上爬了一截,再次點燃打火機,然後俯身把打火機往下放,很快打火機又熄滅了。

中尉在打火機熄滅的地方插了一塊反光板,反光板在山頂諸多勘查燈的照射下,閃閃發亮。中尉指了指反光板,做了個手勢。

我知道中尉找到了二氧化碳湖的湖面位置,林濤也完成了攝像。證據確鑿!

找到湖面後,中尉繼續下行,很快就到達幾具屍體所在的位置。說起膽子大,消防隊員也算得上。在亡人災害現場,消防隊員經常會發現屍體並需要抬出屍體。所以在法醫和刑警之後,消防員也是一個不怕屍體的警種。

幾名消防隊員身上已經掛著沉重的氧氣瓶,此時,還要在這種陡坡上運送更加沉重的屍體,實在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中尉知會隊員們在屍體上先捆上繩索,然後用簡易擔架襯墊,與山頂上的人們合力把屍體一點兒一點兒往上運。

在屍體高過了反光板之後,山頂上的幾名消防隊員又往山下運動,在二氧化碳湖面以上進行接應。我們見狀,也不閒著,戴上手套,幫助消防隊員一起把屍體一具一具拉上了山頂。

五具屍體的運送工作,整整進行了三個多小時,直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才全部完成。

在中尉和幾名消防隊員摘下面罩以後,我們發現他們早已被汗水浸透。

“那這裡就交給你們了,五名受害人已經全都死亡了。”中尉遺憾地說道。

我點了點頭。

在運送屍體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五名死者的屍僵已經全部產生了,由此判斷,他們已經死亡十二小時左右了。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此時已經等候在山頂,並開始著手把屍體抬到山腳下的停車場。

“你們還要驗屍嗎?”一名村民怯怯地問。他是村主任,代表村民來和我們談話。

“所有非正常死亡,都是要經過屍表檢驗的。”我說。

“可是,他們幾個人,都是我們眼睜睜看著掉下去的。”村主任說,“還是不要驗屍了吧,我怕他們家人受不了。”

山裡人還是比較保守的,屍體解剖這種事情,想都不敢想。

“那可不行。”我堅決地說,“我們必須要按照程式來辦事。這樣吧,既然案情比較明朗,我們只做屍表檢驗,看一看屍體是不是存在窒息徵象。最多,哦,我是說最多就抽一管心血。”

村主任低頭思考了一會兒,說:“那好吧,麻煩你們了。”

3

重新回到停車場,我對韓亮說:“把輪胎檢查好,這山路,最怕爆胎。”

韓亮撲哧一笑,顯然他知道我這樣說的用意,也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在一年前,我們一起去綿山市出勘一起命案現場,走的也是山路。在勘查完現場返回縣城的時候,車胎突然爆了,若不是當時的駕駛員技術超群,怕是我們都要葬身山崖。現在想起來,依然心有餘悸。

不僅如此,因為爆胎,他們都嘲笑我的體重。在換上備胎以後,為了表示抗議,我第一個跳上了車,結果備胎又爆了。駕駛員駕駛著備胎沒完全爆裂的車,提心吊膽、慢慢地開回到縣城不說,這件事情更是讓他們嘲笑了我一年。

我從回憶中回到現實,拍了一下韓亮的腦袋,說:“笑什麼笑,正經點兒,檢查車胎。”

這一夜,不僅僅是徹夜未眠,更是體能透支。任憑車輛有多顛簸、道路有多曲折,我們上車之後立即沉沉睡去,矇矓中聽見韓亮在叫:“喂,別睡啊,你們睡了我怎麼辦?喂,陪我說說話啊,我也困!”

好在韓亮並沒有被困神擊倒,他安全地把我們帶離了群山的懷抱。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楊大隊停下車,敲了敲我們的車窗玻璃,說,“既然你們都來了,雖然死因都已經很明確了,但還是幫我們一起把案件辦妥當吧。”

我知道楊大隊“把案件辦妥當”的意思,就是幫助他們完成五具屍體的屍表檢驗。我知道不是楊大隊對自己人的技術能力沒信心,而是他們太累了。這時候多出我和大寶這兩個“壯勞力”,那可要輕鬆不少。

“哦。”剛剛醒來,嗓子有些沙啞,我直了直身子,看了看手錶,說,“那是必須的。一來,在村主任面前是我堅持要按程序檢驗的屍表。我不在屍檢現場如何向老百姓解釋?二來,我們算是睡了三個小時,韓亮則是一直在和自己做鬥爭,他太困了,不能再繼續往省城開了。他休息的時間,正好就是我們屍檢的時間。”

韓亮使勁點了點頭,說:“給我的眼皮支上牙籤,都能把牙籤給夾斷了。”

“那我們找個房間給韓亮休息,你們坐我的車去殯儀館。”楊大隊說,“屍檢完事兒,再回去。”

殯儀館的運屍車行駛比較緩慢,我們又在楊大隊的車上沉沉地睡了一覺。上午10點,五具屍體全部拉到了。

按照群體性死亡事件的屍檢要求,我們花了十分鐘的時間做好了識別標尺。所謂識別標尺,就是在拍照用的比例尺上貼上一張紙條,紙條上分別寫上死者的姓名以及案發的時間。

刑事攝影中,不僅要對屍體的全貌照相,也要對各個部位進行細目拍照。拍細目的時候,就是人體的某個部位、某個細節。單單是一個死者的時候,隨便怎麼拍都沒有關係。但如果是多個死者,透過一張簡單的部位或細節照片,就不可能辨認出它屬於哪個死者的。一旦照片混淆,證據體系也就完全混淆了。所以在群體性死亡事件中,必須明確每一張細目照片是屬於哪名死者的。在照片必須的比例尺� ��貼上死者姓名,則是最好的辦法。

“按照跌落山崖的反序,我們屍檢的順序以及屍體編號分別是:一號屍體房玄門,二號屍體房塔北,三號屍體房塔南,四號屍體房三門,五號屍體——一切因之而起的房塔先。”我依次說道。

林濤按照我說的,在五本屍體檢驗記錄本上進行編號和書寫,而大寶則根據屍檢見證人村主任的辨認,把五個貼有姓名的比例尺放到相應的屍體上。

“我們分組進行,我和大寶一組,林海法醫帶一組。”我一邊穿解剖服一邊說,“屍表檢驗比較簡單,關鍵是對每名死者的衣著進行拍照、檢查,然後檢查屍體關鍵部位有沒有損傷,最後觀察窒息徵象。”

“二氧化碳中毒的根源,還是呼吸中樞麻痺,導致窒息死亡。”大寶說,“所以屍體應該有心血不凝、口唇青紫、指甲發紺、屍斑濃重的徵象。”

“心血是用注射器抽取嗎?”林海問道。

我點點頭,說:“和常規毒物檢驗攝取心血的辦法一樣,第四、五肋骨間隙入針,如果能順利抽出,則是心血不凝的表現。如果有凝血塊,針頭很快就會被堵住。”

“還要脫衣服?還要扎針?”村主任有些不滿。

“為了逝者的尊嚴,為了萬無一失。”我盯著村主任說。

村主任點頭認可。

屍表檢驗按部就班。因為只是簡單的屍表檢驗,工作進行得很快。大約中午11點半的時候,我們兩組分別檢驗了兩具屍體。

這四具屍體,除了面部和手部有一些細小的擦傷,沒有其他任何損傷。而這些細小的擦傷,很容易理解,就是在滾落山坡的時候,被灌木劃傷的。因為此時已經入冬,天氣漸冷,加之山裡氣溫更低,所以村民們都已經穿上了小棉襖,有了較厚的衣服保護,擦傷也就僅限於手部、面部等暴露部位。四名死者的屍僵都已經形成並到了最硬的程度,死亡時間和村民們反映的時間也是吻合的。另外,四名死者的窒息徵象都非常明顯。從這四具屍體的表象來看,完全符合村民敘述的死亡過程,沒有任何疑點。

這也是我們之前就預料到的,只是按照程式把必要的工作完成罷了。

此時,楊大隊已經看出了我和大寶的疲憊,讓我們脫去解剖服,到一旁的更衣室休息。最後一具屍體——房塔先的屍體,交給林海一組繼續進行。

我們還沒有在更衣室裡坐下,就聽見解剖間裡一陣驚呼。我和大寶慌忙跑過去看。

“怎麼了?”我問。

“奇怪了!死者的內衣上有血!”林海說。

我抬眼望去,果然看到死者白色的襯衫上有殷紅的血跡。

我和大寶趕緊重新穿上解剖服,幫忙收拾死者的衣服。

“死者的右側季肋部下方有個圓形的小孔!”林海說。

“啊!死者的左側肩膀後方有一個圓形的小孔!”林海的助手也有了發現。

“槍彈傷!”大寶驚叫道,“難道這裡還隱藏著一個案件?”

村主任在一旁插話:“怎麼可能!打獵,也有可能誤傷自己啊!”

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我真是笨,這麼重要的問題都忽略了!”

“什麼問題?”林濤問。

我說:“可能是太困的原因吧。你記得嗎,我們到現場的時候,楊大隊就介紹了案情。村民是怎麼知道房塔先掉落在現場那個山坡下的?”

“先在山頂看到了他的槍,然後看到了山坡下有他的腿。”大寶說。

“就是啊。”我說,“一個獵人,怎麼可能讓槍離開自己?然後自己不帶槍,貿然下山坡?不可能啊。”

“是啊,你說得有道理。”林濤說,“在看屍體之前,我們就該想到,房塔先為什麼會跌落山崖,還沒有帶槍。他跌落的理由自然和其他四個人不一樣。”

“是啊,我們忽視了這一點。”大寶說,“房塔先是在中槍後,跌落山崖的。”

“可是,為什麼現場沒有血啊?”林濤說。

“因為冬天穿的衣服太多了,加上槍的威力又不大,口徑也不大。”我說,“在衣服上和皮膚上鑽出來的小孔,很快被外層衣服和皮下組織堵上了,所以血液流不出來。”

“可是,屍體的窒息徵象很明顯啊。”大寶拿起死者的十指,說,“按理說,內臟被擊穿破裂、失血死亡,都不該有這麼明顯的屍斑和這麼明顯的窒息徵象。”

“那是因為他被擊傷後,滾落山崖,在失血死亡之前,就已經窒息死亡了。”我微微一笑,說。

“分析得有道理。”村主任捋了捋長胡子,說,“那就這樣吧,麻煩政府了。”

“這樣可不行。”我說,“我們要解剖屍體。”

“我說了這不可能是命案!”村主任跳了起來,“他打獵誤傷了自己,跌落山崖,還連累這麼多青壯年的村民跟著死!這事兒已經夠大了!你們不能再解剖屍體!誰敢解剖我就去上訪!”

“上訪也要有理由,老同志。”楊大隊前來調停,“《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規定了,在死因不明的情況下,公安機關有權決定解剖。”

村主任仍在解剖室外跳腳,堅決反對解剖。楊大隊皺了皺眉頭,朝身邊的刑警使了使眼色。兩名刑警把村主任拉進了警車。

“先辦手續吧。”我說,“通知死者家屬到場,如果死者家屬拒絕到場,在筆錄中註明,然後我們照常解剖。”

“可是,村主任說得不錯,看起來這個案子並沒有什麼疑點。”林濤說。

我說:“不管有沒有疑點,出現了可以致命的損傷,我們就必須要搞清楚原因。死者身上的損傷是不是槍彈創,兩個洞眼哪個是入口哪個是出口,死者處於什麼姿勢,子彈如何打入,這些問題都是需要解決的。”

“又是獵戶,又是圓孔損傷,肯定是槍彈創啊。”大寶說。

“可不要先入為主。”我說,“記得我們之前的一個案子嗎?若是簡單地相信調查情況,認定是槍傷,那可就誤導了偵查了。”

“不過說來也奇怪,一般槍彈創的出入口都是有區別的。這具屍體上看到的就是完全相同的兩個圓洞,說不定還真是無刃刺器損傷。”大寶說。

“這我也不認可。”我說,“無刃刺器一般是很難貫穿整個人體的。我奇怪的是,獵戶用的,不都是霰彈槍嗎?”

槍支分為霰彈槍和膛線槍,霰彈槍發射區域大,但射程近,一般被用於狩獵。膛線槍則是我們平時知道的制式槍支,射程遠、精度高。

“我們這‘湖東造’,還真就不僅限於霰彈槍。”楊大隊說,“在我們收繳的槍支中,很多都是膛線槍。因為是手工製作,所以沒有軍工廠生產的膛線槍精緻。‘湖東造’的膛線槍,威力不太大,但好歹是膛線槍。”

“死者帶著的?”我問。

楊大隊說:“他帶的就是一把四十釐米長的膛線槍。”

“哦,那一切就好解釋了。”我說。

說話間,一名民警駕駛著警車風馳電掣般地開到了解剖室門口,如果不是及時剎住,我還以為他要開上解剖臺呢。

“手續辦好了。”民警說,“家屬杜鵑,同意解剖。”

這個結果倒是出乎意料,我們暗暗地稱讚杜鵑的大義。

屍體解剖立即進行。因為已經完成了屍表檢驗工作,我們就直奔主題了。

開啟死者的胸腹腔後,我們沿著兩個圓孔之間的創道

進行了細目解剖。看起來,子彈是從肩膀後側進入,打碎了肩胛骨的上端,然後擊破心包,掠過心臟,穿過膈肌,打碎了肝臟,在右側季肋部出了身體。

“力量如此之大,肯定是槍彈創了。”大寶下了結論。

“不僅如此。”我說,“損傷部位生活反應明顯。損傷不僅限於創道,周圍的組織也有挫碎,這是彈後空腔效應導致的,也可以完全印證這就是一個槍彈創。”

“體內出血少,肝臟雖破但是不會馬上致命,心臟沒有破裂,說明他是受重傷後,跌落山崖,然後和其他人一樣,二氧化碳中毒死亡。”

“死因明確了,死亡時間呢?”大寶一邊說,一邊開啟了死者的胃。胃內的稀飯和鹹菜還都成形,大寶說:“初步消化,十二指腸內還沒有食物進入,結合胃內容物形態,符合他早晨的早飯成分,所以他應該是上午9點之前就死亡了。”

我點點頭,說:“這是什麼?”

順著我的止血鉗看去,死者左側季肋部後面的胸廓上有一片出血區。

“這是左側季肋部,子彈穿出是在右側季肋部,這顯然不是槍彈所致。”大寶說完,用手術刀對出血的位置進行了分離。

分離完畢,我把手伸進屍體的腹腔探查,說:“是第十二肋骨骨折。”

“哦,這個可以理解,滾落山崖的時候形成的。”大寶說。

我皺皺眉頭,沒有說話。

“現在問題來了。”大寶說,“這兩個創口,到底哪個是射入口,哪個是射出口?”

“是啊,這確實是個問題。”我說,“衣服上也看不出火藥痕跡,形態也完全一致。”

在膛線槍射入口和射出口的分辨中,還是有很多依據的。比如子彈射入時是高速旋轉的,容易導致射入口皮膚缺損,容易導致射入口皮膚焦灼。而射出口則大多呈現星芒狀挫裂創,沒有皮膚缺損,也沒有焦灼。

可是,眼前的這具屍體,身體上的兩處創口,形態幾乎是完全一致的。

“從我們的經驗看,我們這裡自制的膛線槍,因為威力不大、彈頭旋轉不夠強烈,所以經常會導致類似單刃刺器一樣的槍彈創。”楊大隊湊過來說,“幾乎是不可能從皮膚創口上判斷哪個是射入口、哪個是射出口的。”

“既然不能從屍體上直接看出來,不如就直接從彈道上判斷好了。”林濤說,“我們痕跡檢驗研究的就是手、足、工、槍、特五種痕跡,槍彈算是其一。”

“那你分析一個我看看。”大寶說。

林濤說:“如果肩膀上這個是射入口,那麼死者自己肯定是無法完成的。那麼長的槍,怎麼翻轉槍口,對準自己的肩胛後部?肯定不可能。”

“那若是別人形成的呢?”大寶追問。

林濤說:“如果是別人形成的,怎麼會有那麼大的身高差?可以形成從上到下幾乎垂直於地面的槍傷?如果右腰部是射入口,那麼就很容易理解了。死者右手拿著槍,槍口朝上,突然走火,子彈從右腰部穿入,從左肩部打出。”

“說得太有道理了!”大寶戴著手套的手,鼓起掌來發出砰砰的悶響。

“看起來,林濤說的是有一定的道理。”我說,“但是射入口、射出口直接影響到現場的還原,直接影響到案件的定性,不能兒戲。我們切下兩個創口周圍的軟組織,馬上送到省廳,讓組織病理實驗室的方俊傑科長對這些組織進行組織病理學診斷,看看從他的顯微鏡下,能不能為我們做一個判斷。”

4

五人意外落崖的事故,因為這一處突如其來的槍彈傷而陷入了撲朔迷離的境況。我們顯然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了。方科長在電話中說,最快也要到明天早晨才能出結果。我們在現場傻等也沒用,就紛紛回到賓館倒頭補覺。

我這一睡不要緊,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清晨才醒來,直感覺肚子餓得快要罷工了。

我連忙叫起了大寶、林濤和比我們睡得還早的韓亮,一起到街邊的鋪子裡喝一碗牛肉湯。正喝著,看到一輛省廳牌照的警車停在了對面的賓館門口。

“哎?老方怎麼來了?”大寶嚼著餅,含糊不清地說。

我隔著馬路,喊住了組織病理實驗室的方俊傑科長,叫他過來一起吃早飯。

“清早出了結果,我就趕緊趕過來了。”老方說,“這結果有些出乎意料,我覺得在電話中講不清,就找車隊派了車,送我過來了。”

“一個案子派兩輛車出勘,你不怕別人說你浪費納稅人的錢啊?”大寶還是滿嘴食物,含糊不清地說。

我用筷子敲了一下大寶的腦袋,轉頭對方科長說:“什麼情況?”

“從組織病理學的結論來看。”老方說,“肩膀上的,才是射入口。”

“啊?”我們三個人異口同聲,把鄰桌的幾個姑娘嚇了一跳。

幾個姑娘看到了一臉驚愕的林濤,轉頭嬉笑議論。

“等會兒再說。”我環顧四周,說,“回賓館房間再說。”

匆匆吃完,我們一起回到了我的房間。我開啟電腦,接過老方遞過來的隨身碟,點開了隨身碟裡的幾張照片。

“你們看。”老方說,“這幾張是肩膀上創口的軟組織切片。我們可以看到,在顯微鏡下,創口邊緣的皮膚組織有捲曲,還有細胞的灼傷壞死。而在腰部的軟組織切片上,我們就看不到這樣的情況。”

“僅僅依靠這一點細胞壞死能定嗎?”我問。

老方搖搖頭,說:“那還欠缺了一點,但是我在切片裡發現了這個。”

說完,老方又切換了一張顯微照片,說:“肩膀創口周圍的肌肉組織裡,有幾根纖維!這幾根纖維經過HE染色可能變色了,但是依我的經驗,大概可以判斷這是綠色衣物上的纖維。”

“死者裡面穿著白色襯衫啊。”大寶說。

“可是外面確實是一件綠色的迷彩服!”我說。

“可是,這又能說明什麼問題呢?”林濤問道。老方的結論推翻了林濤的推斷,他是第一個不服氣的。

“我們想一想,子彈是單一方向的。”老方說,“子彈從後背的衣服開始,打破衣服,再打破皮膚,然後從體內打破另一側皮膚和衣服。也就是說,子彈只會把射入位置的衣服纖維帶入肌肉組織,而不可能把射出位置的衣服纖維帶入射出口的肌肉組織。否則,子彈就逆行了。”

“我懂,很有道理!”我點頭認可。

林濤一時有些蒙,想了半天,他也緩過了神,說:“可是……可是會不會是你把我們取下的兩塊組織弄混了啊?”

“這在我們法醫組織病理學實驗室,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老方斬釘截鐵地說,“一來,我們取材的時候,會嚴格分門別類;二來,從鏡下也可以看出肩膀部位和腰部的皮膚、肌肉細胞排列的不同。所以,不可能弄錯。”

“那就奇怪了,什麼情況下,子彈能從肩膀後面垂直於地面打進身體內呢?”林濤撓著後腦勺。

房間裡頓時安靜了下來,大家都在靜靜思索,只能聽見我點選滑鼠的聲音。

“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我重重地呼了一口氣,滑鼠停留在電腦屏幕顯示的一張圖片上。

大家都來看電腦。

“房塔先的腳?”大寶說,“這能說明什麼啊?”

“死者的鞋帶是散開的。”我說,“我們假想一下,如果死者因為鞋帶散開了,蹲下身來繫鞋帶,那麼是不是就可能有人從他的左側肩部垂直於地面打上一槍?”

“啊?你……你是說,這是一起命案?”林濤說。

“你說的,如果肩膀上的是射入口,那麼死者自己是絕對不可能形成的。”我笑著說,“我認可你這個觀點。只是你說別人也形成不了這樣的槍傷,我不認可。我剛才說的這種情況,有可能形成這樣的槍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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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濤點了點頭。

“那……我們僅靠這一點就確定這是一起命案?”大寶說,“依據足夠嗎?偵查部門會因此而立案偵查嗎?”

“當然不僅僅是這一點。”我說,“之前,我就一直有個疑惑。如果是在山頂上自己誤傷了自己,也不會立即跌落山坡啊,這又不是在拍電視劇。”

“那……是被別人扔下去的?”大寶說。

我指了指照片中房塔先的屍體,說:“這人有180斤吧?誰也沒那麼容易扔他下去。但是踢他,讓他滾動起來,滾下山坡還是有可能的。”

“我知道了,你說的是死者第十二肋骨骨折的事情。”大寶說,“那為什麼不能是摔的呢?”

我點頭讚許,接著說:“首先,骨折的地方,有不少出血,說明不是死後損傷,也不是瀕死期損傷,而是生前損傷。其次,骨折的是第十二肋骨。你們都知道,和別的肋骨不一樣,第十二肋骨很短,且一端是遊離在腹腔的,韌性十足。如果是摔跌或者和平面物體撞擊,那麼斷的應該是其他較為堅硬、固定的肋骨。第十二肋骨斷了,只有可能是突出的物體直接擊打在第十二肋骨上,才會導致這根孤零零的肋骨骨折。”

“我明白了。”大寶說,“一個人趁房塔先繫鞋帶的時候,對他開了槍。他倒地後,那個人又踢著他的腰部,把他踢下了山坡。房塔先在滾落到二氧化碳湖平面以下時,立即窒息死亡。整個過程就是這樣了。”

“還有一點,就是這個人可以拿著槍站在房塔先的身邊,房塔先還毫無防備。”我說,“這是犯罪分子刻畫。”

“即便是刻畫了,還是很麻煩啊。”林濤說,“第一,從前期調查看,房塔先到底是一個人去打獵,還是約了別人一起去打獵,沒有人看到。第二,即便是有人看到了他和誰一起去打獵,我們也沒有任何可以甄別犯罪嫌疑人的依據啊。沒有任何證據,如何談破案?”

林濤說的是事實,大家夥兒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先把情況給縣局通報吧,事不宜遲。”我說,“我們要相信偵查部門,能夠查出這個背後打黑槍的人。”

“現在想想真是後怕。”大寶說,“如果真的依了村主任,不進行屍表檢驗,屍體一燒,就真的產生冤魂了。”

“冤案就冤案,什麼冤魂?”林濤捶了大寶一下。

“所以說,法律和規範的制定,都有它的道理。”我自豪地說,“既然有這些規範,我們就必須要嚴格執行。”

說這話的時候,我想起了數年前,我第一次出勘命案現場。死者是我的同學饒博。若不是嚴格的屍檢,怕是也無法對幾名傷害他的犯罪嫌疑人進行追責了吧。

雖然我們的這個勘查結果有些出乎意料,但是我們言之鑿鑿,楊大隊和諸多偵查員也並沒有提出異議。

按照我們的部署,偵查員們開始對全村的村民進行排查,排查那些和房塔先較為熟悉,而且喜歡打獵、具備自制槍支能力的人。

在我的要求下,重點排查物件是以前和房塔先結伴打獵的青壯年。我覺得,能用腳把一個180斤重的人踢下山谷,必然是個青壯年男性。

而林濤在會後,提出再赴現場的要求。

“你是說,要我們尋找彈頭彈殼?”我驚訝地說,“那麼空曠的地方,怎麼尋找那麼小的東西啊?”

“找不到也要找。”林濤說,“我的牛都已經吹了,槍痕是我們痕跡檢驗專業的專長。事實也是如此,一旦我們找到彈殼或者是彈頭,就可以依據那上面的痕跡來和發射它的槍支進行比對。”

我也知道,槍支撞針打擊彈殼底火的時候,在彈殼上留下的痕跡都是很有特異性的。而槍管裡的膛線在彈頭上形成的痕跡,也一樣可以作為同一認定的依據。也就是說,案件至此,只有彈殼或者彈頭,才是唯一可以作為證據的線索。

“我要是兇手,一定會把彈殼帶離現場。”大寶說。

“是的。但是,彈頭穿過人體,從上往下,打進泥土裡,怕是連兇手都找不到吧。”林濤說。

“連兇手都找不到的東西,我們怎麼找?”大寶說,“我們連開槍的地點都不能認定。況且,現在我們重新回到現場,天又該暗了,光線不足啊。”

“那是因為兇手啥也沒有。我們嘛,即便是天黑,也不怕!”林濤神秘一笑,從勘查車的後備廂裡拿出一個物件,說,“你們看看這是什麼。”

這是一個長相和戰爭年代的探雷器一模一樣的東西,只是小了很多,大小和一個大號的鍋鏟子差不多。

“這不是鬼子的探雷器嗎?”大寶說。

“道理是一樣的。”林濤說,“這是金屬探測器,我把這玩意兒改良了,很小,易於攜帶,而且探測效果確實棒棒的。”

說完,林濤把探測器在我的身上掃了一下,發出了嘀嘀嘀的聲音。

“那你還不如把機場安檢的物件拿過來直接用。”我嘲笑林濤的故弄玄虛。

“和那個差不多,反正很好用就是了。”林濤尷尬地說。

雖然我知道金屬探測器這個東西,但是我們很少用它。不過,我確實小覷了這個東西。在現代化社會,到處都是金屬,所以用這個東西在一般現場尋找金屬,一點兒也派不上用場。可我沒有考慮到的是,這是個在野外的現場。在這個被植被覆蓋的山頂上,想用肉眼尋找一個小物件確實不容易,但是用這個金屬探測器尋找一件金屬制品確實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畢竟,荒山野嶺,是沒有金屬物件的。

據說,他們只用了半個小時,就找到了彈頭的位置,然後用了十分鐘,就從泥土裡挖出了彈頭。

之所以用“據說”,是因為我實在爬不上山坡了,在車裡等著他們凱旋。

找到了這枚彈頭,不僅僅印證了方俊傑的推斷——子彈是從上往下打的,也為破案堅定了信心。有了這個確鑿的證據,只要能找到槍,我們就能進行認定。

我們一路哼著小曲兒回到了專案組,專案組還不知道我們這個好消息。在楊大隊的率領下,所有的偵查員都眉頭緊鎖,翻看著卷宗。

“我們找到證據了!”我從物證箱裡拎出一個物證袋,袋子裡裝著一個黏附有泥土的彈頭。

“真的嗎?”楊大隊異常興奮,說,“我們也有嫌疑人了。”

“哦?怎麼發現的?”我問。

“透過一系列梳理,我們大概知道了有八九戶人家是有槍的。”楊大隊說,“但是這些槍是不是都藏起來了,誰也不知道。所以,我們用了一招‘打草驚蛇’。”

“打草驚蛇?”我驚訝道,這破案就和打仗差不多,三十六計都用得上。

“我們請示了市局,然後在村裡張榜公布。因為這起原本大家都認為是意外事故的案件,涉嫌槍殺案,所以我們對所有的槍支都進行了摸排。”楊大隊說,“現在公安局完全掌握了槍支的動態,並要進行搜查。今天晚上為最後期限,如果在這之前上交槍支,一律不拘留,只罰款。如果不交,就會按照涉嫌殺人進行處理。”

“結果,所有人都交了槍?”我說。

“是的,除了村主任家。”楊大隊說。

“村主任家有槍?”我問。

“有的。”楊大隊說,“而且村主任的兒子房鐵門,是房塔先的好友,經常相約打獵。”

“那就很可疑了。”我說。

“不僅如此,我還聯想到,村主任一直在妨礙我們解剖屍體。”楊大隊說,“當時我就覺得他很可疑。”

“那現在咋辦?”大寶問。

“我們已經在部署對他家進行強行搜查了。”楊大隊說,“村子裡一直有我們的人,所以這段時間,他想出去丟棄槍支都不可能。”

“那我們就回去睡覺,等好消息嘍?”我笑著問。

“你們可以,林科長不行。”楊大隊拍了拍林濤的肩膀,對我說,“等我們找到槍,還需要林科長立即進行槍支檢驗呢。”

第二天早晨,見林濤在我隔壁床上呼呼大睡,我就知道,案件已經順利偵破了。

在強行對村主任家進行搜查的時候,民警還遭到了村民的抵抗。好在楊大隊也是山裡人出身,對他們還是很有辦法的。很快,楊大隊就做通了村民們的思想工作,組織民警對村主任家強行搜查。

當楊大隊在村主任家的鍋灶裡發現一把短槍的時候,就確定了房鐵門是犯罪分子。槍在鍋灶裡燃燒,周圍的木質部分大部分都被燒燬了。

當時楊大隊還緊張了一下,好在林濤確定地說,進行痕跡檢驗認定,是根據鐵質槍管內的膛線進行檢驗,楊大隊才放下心來。

在林濤進行比對的同時,審訊工作也在進行。

房鐵門實在找不到自己燒槍的理由,又擔心公安機關以包庇罪處理他的父親,所以他很快就低頭認罪了。

房塔先比房鐵門大十幾歲,但是因為他們的共同愛好是打獵,所以自十年前就有很深的交情。本來這一份忘年交是值得珍惜的,但是上了年紀依舊色心不改的房塔先不斷地挑戰房鐵門的心理底線。

房鐵門在結婚的時候,就看出了異樣。房塔先總是握著房鐵門漂亮媳婦兒的手不放。再往後,每次聚會喝酒,房塔先總是要求房鐵門帶上媳婦兒,然後借酒裝瘋地揩油。這一點讓房鐵門很不痛快,畢竟這是個叔叔輩的人,怎麼總惦記著自己侄子的媳婦兒呢?

事情還在不斷發展。房塔先每次醉酒後,都會在深更半夜給房鐵門的媳婦兒打電話,還不準掛。這些齷齪事情,讓房鐵門天天都憋著一口氣沒地兒出,又不能張揚出去,怕有損自己和媳婦兒的聲譽。而且這種事情說出去,實在是很難堪。在這個還受著男尊女卑封建思想影響的山區,一旦張揚出去,大多數人會說是房鐵門的媳婦兒勾引長輩。這樣的惡名,房鐵門絕對不能讓媳婦兒背。

考慮再三之後,房鐵門準備利用房塔先對他毫無防備這一弱點,在他出門打獵的時候幹掉他。

事發當天,房塔先是準備獨自出門打獵的,經過房鐵門家的時候,被房鐵門看見了。於是房鐵門帶了槍,悄悄地跟在他的後面,準備實施突然襲擊。沒想到房塔先居然發現了跟在身後的房鐵門。

這個時候,房塔先還是沒有對房鐵門產生戒備,以為是在打獵途中邂逅了知己,很是高興,就主動邀房鐵門同行。

房鐵門將計就計,把他引到了一個從來沒有人去過的山頭上,然後在他蹲下身去繫鞋帶的時候,開槍打死了他。

事發三天,房鐵門天天被自己的良心譴責。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這一行為,害死了其他四個無辜的村民。他想過自首,但因殺人要償命,作為村主任的父親一直在制止他。村主任不能讓自己的獨子赴死。

“我已經全部交代了。”房鐵門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可不可以放過我的父親?”

全部交代,對房鐵門來說,可能是一種解脫。

“我們很同情你。”楊大隊說,“但是法律是無情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