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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窺者_第七案 熱氣下的寒屍

寒冷最灼人。

——喬治·馬丁

1

我經常說,最佩服我們這個行當裡的人的就是,不論現場環境有多麼溫情或者喜慶,任何一個關於案件的細節都能把所有人的情緒立即拉進案件上來。

此時林濤也不追究我和大寶偷聽的事情,抬起他那被一個網兜兜住的腦袋,問大寶:“你就那麼相信杜洲?”

“也不是因為相信他。”大寶說,“左憐一個半月前就失蹤了,說不定那個身份不明的女死者也是失蹤了一段時間才死的。而杜洲是剛剛失蹤半個多月,說明女死者失蹤的時候,杜洲還在老家呢。”

“他沒有作案時間,是你聽曲小蓉說的?”林濤問。

大寶點點頭。

“那曲小蓉說的話,就一定是真話嗎?”林濤追問。

“這……”大寶一時語塞。

“現在一切推測都還為時尚早。”我說,“估計微信資料這兩天也應該能調取回來了。”

“唉,一方面讓我們儘快破案,另一方面又不讓痛快地調取資料,這讓人兩頭為難啊。”大寶說。

“保護公民隱私,把權力關在籠子裡,這是對的。”我說,“不過對於這種刑事案件,還是應該開闢綠色通道比較好。”

“嗯,對,保護公民隱私就是一個躲在廁所裡,一個躲在門外面偷聽對嗎?”陳詩羽一臉不屑地說。

“不是不是,我……那個……我就是剛進來的時候就尿急,所以……”大寶紅著臉趕緊解釋道。

“丁零零……”韓亮及時的來電,讓大寶的解釋沒有顯得那麼捉襟見肘、蒼白無力。

“什麼?微信資料拿到了?”我叫道,“那案件不就是有重大進展了嗎?好!好!我們馬上趕回辦公室。”

結束通話了電話,我看了一眼大家充滿期待的眼神,說:“估計要破案了!”

歡呼雀躍之後,我們往住院部大樓下趕去。林濤還處在留院觀察的階段,但是誰也攔不住他,只能任由他跟隨著我們,避開醫生和護士的視線,偷偷溜走。

受颱風影響,加之北邊來的冷空氣,夜間的溫度陡降。即便我們快步行走,依舊被凍得裹緊了外套。韓亮說,這就是所謂的“倒春寒”。

遠在公安廳辦公區大門口,就看見廳大樓上星星點點的幾盞燈光。我們熟悉的辦公室也亮著燈,顯然,韓亮正在辦公室裡研究微信聊天記錄。

甚至連電梯都不願意等了,我們幾個一口氣跑上了六樓,徑直衝到了辦公室的門口,推開了大門。

韓亮正背對著我們坐在轉椅上,蹺著二郎腿,手上夾著一根煙,津津有味地盯著電腦屏幕。

電腦屏幕上,是一張大床,潔白的床單上面,有一對男女正赤裸著全身。

“喂!你在看什麼!”林濤從後面鑽到前面,用自己高大的身軀擋住了陳詩羽。

“幹嗎啊你。”陳詩羽推開了林濤。

“看小黃片啊。”韓亮哈哈一笑,轉過身來。

“在辦公室用公家電腦看禁片?”林濤瞪著眼睛,頭上的包紮限制了他的額部肌肉,以致他一眼大、一眼小地問,“你不知道你的行為可以關禁閉了嗎?”

“那麼大驚小怪幹嗎?”韓亮說,“我現在的工作,和治安總隊的鑑黃師一樣,是為了破案。”

“哦?這是微信裡的線索?”我一眼認出,赤裸的男人,正是我們之前詢問過的那個洩露左憐微訊號的男人。女人躺在床上看不清楚,但不出意料的話,她就是左憐。

“你這傢伙真是的。”林濤說,“現在咱們組裡有女同志了,你可不可以別像以前那麼隨便,考慮一下影響?”

“影響?什麼影響?”韓亮依舊是笑呵呵地說,“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再說,現在什麼年代了,至於那麼封建嗎?”

林濤漲紅了臉說不出話。

陳詩羽果真不以為忤,皺著眉頭看著螢幕。

螢幕上的男女換了個姿勢,女人清晰地露出了她的面孔,正是左憐無疑。

“說吧,怎麼回事?”我問。

韓亮點了暫停,正色道:“這正是從左憐的微信聊天記錄裡找出來的。”

“都聊了什麼?”我問道,我們幾個人紛紛坐到自己的椅子上聽韓亮講故事。

“下午,前方偵查的同事調取了左憐的微信聊天記錄。”韓亮說,“從記錄上看,一個可疑的微訊號在左憐開房後的那一天上午加了左憐,並且什麼話都沒有說,只發了一個連結和一串程式碼。”

“左憐回覆了嗎?”我問。

韓亮點點頭,說:“大約這兩條資訊傳送後十分鐘,左憐回覆他,想怎麼樣?對方給了一個電話號碼。所有的聊天記錄就這些。”

“這不就是敲詐勒索嗎?”大寶說。

我點點頭,說:“沒有猜錯的話,網址連結就是你看的這一段影片的地址。那程式碼呢?”

韓亮說:“這是一個境外的網站,我進去以後,發現一個影片待播放的狀態,但是提示要密碼。我用這串程式碼作為密碼點選,就順利開啟影片了。”

“原來如此。”我說,“這和仙人跳沒啥區別嘛,偷情的時候錄影,然後用影片作為敲詐勒索的籌碼。不過這樣的案件也就是要一些錢財,為何左憐會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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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跳?”陳詩羽插話道,“那個微博男難道是共犯?不過從審訊情況來看,他應該不像是知情者啊。”

“確實,偵查員對微博男進行了外圍調查,可以確定性地排除他參與作案的可能。”韓亮說,“而且,從加微信好友的時間點來看,和微博男說得正相符。應該是微博男洩露了左憐的微訊號之後,對方直接就加了她。”

“那這個人的微訊號,以及左憐聯絡的那個電話號碼,都查了嗎?”我問。

韓亮點點頭,說:“你們進來前一分鐘,剛剛查完。對方的微訊號是繫結了一個虛擬手機號的。也就是說,對方的微信其實是基於一個完全假冒的號碼而建立的,並不能查清楚對方是誰。至於那個電話號碼,是一處公用電話亭的電話,附近還沒有監控,查不清接電話的人是誰。”

“也就是說,對方不僅具備不凡的網絡通信的偽裝能力,而且對整個作案過程經過了精心的謀劃。”我的心情頓時跌到了谷底,說,“那個微博男一問就招的情況,顯然不符合他的同夥的條件,而是同樣被他利用的一個人。”

剛才還在希望迅速破案的我,此時很是失望。原本以為鎖定微訊號就能鎖定犯罪嫌疑人,現在看起來還是我們太天真了。雖然偵查取得了突破,但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案件的偵破希望倒是絲毫沒有提升。

“是啊,這個微博男和左憐也確實是一夜情關係。”韓亮指著電腦屏幕,說,“這個畫面的背景顯然是酒店的裝飾,這段影片也肯定是從木西西里大酒店裡拍出來的,這一點不會錯。我住過木西西里大酒店,每間房間的床頭都掛著一幅中國畫,每間房間的畫內容也不一樣,但是都價值不菲。從這個背景來看,顯然就是木西西里大酒店,我也讓偵查的同事去根據背景畫找房間了。”

“你就是龍番人,家裡有別墅不住,開什麼房間?”大寶盯著電腦屏幕,漫不經心地說。

沒人理大寶。

我說:“可是,這是一個五星級酒店,有著完善的內部管理辦法。如果不是住客自己拍攝,又有什麼人能拍攝到這段影片?”

“酒店內部人。”幾個人同時說道。

那又能從哪裡查起呢?我想著。

“問題來了。”林濤從剛才的憤憤中走了出來,說,“這個案犯為何不去敲詐那個微博男?或者兩個主角都敲詐?為何只是問了女的的微訊號,直接敲詐女的?”

這個問題問到了點子上,大家心裡都有一些想法,但是都沒有輕易表態。

韓亮咬了咬下唇,說:“其實,我發現的不僅僅是這些。”

大夥兒又重新坐直了身體,聽韓亮說。

韓亮用熟練的指法和超快的手速操作了半晌,又開啟了一個影片。果不其然,這個影片的背景和上一個的區別只是那幅中國畫不同,其他都是一模一樣。顯然,這也是在木西西里大酒店的某一個房間裡拍攝的。

影片上依舊春色乍現,但並沒有男主角,而是一個赤裸女人在自慰的影片。

此時的我們,已經開始用“辦案的眼光”來審視這個影片了。果真,心中沒有邪惡,眼中就沒有邪惡。

“這不是那個演員嗎?”電視劇迷的大寶率先認出了女主角,“就是演那個什麼的,那個什麼來著?”

“什麼呀?”我急著問。

“我得想想,是個小配角。”大寶說。

我轉頭問韓亮:“這個影片,是和上一個地址一樣嗎?”

韓亮說:“其實我就是好奇這是一個什麼網站,剛才我也看了,就是不知道哪個國家的一個普通的影片論壇,沒什麼特別的。影片釋出人的ID是亂碼,應該是這個網站不支援中文才導致的。後來我就用這個亂碼ID在這個論壇裡尋找痕跡,找到了不少東西。”

“很多東西?”我問。

韓亮搖搖頭,說:“也不多,只有三段影片,還有一些被刪除影片的痕跡。”

“能不能透過IP地址來追蹤?”林濤問。

“這人的電腦水平可不低。”韓亮皺著眉頭說,“幾乎全部使用了代理服務器,所以我看他的ID釋出帖子的IP地址都不一樣,而且都不是境內的IP地址。”

“專門做了偽裝。”我沉吟道,“你說有三段影片,那還有一段呢?”

“那臺電腦。”韓亮指了指另一臺電腦,說,“你們現在看的這段影片也是加密的,只不過被我破解了而已。我用另一臺電腦在自動破譯最後一段影片的密碼,估計快了。”

話音還沒落,隨著另一臺電腦音箱“叮”的一聲,密碼破譯成功了。我們迫不及待地開啟了影片。

不出所料,背景依舊是木西西里大酒店的某個房間,畫面也依舊是一對男女正在肉搏。

“現在只有迅速搞清楚這些影片裡的主角,都是一些什麼人了。”我說,“尋找主角們之間的聯絡,說不定就能發現點什麼了。”

“應該不難查。”林濤說,“韓亮說了,這酒店每間房中的畫不同,所以我們可以根據影片裡畫的樣子,找到事發的房間。然後按照這兩段影片的上傳時間來確定開房時間,就知道這主角是誰了。”

陳詩羽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我想起來了,這演員叫歐陽悅悅。”大寶舉起手機。大寶最近剛剛換用智能手機,倒是把手機百度玩得很轉。

“所有這些資訊都交給偵查部門核查吧。”我說。

“查酒店要治安部門的同事配合,但是最近幾天市局治安支隊正在調查一個什麼‘四黑四害’的案件,所以配合速度做不到最快。”韓亮說,“我們先休息吧,明天早晨應該會有迴音。”

這是一個不眠夜,我相信小組的其他成員都和我一樣。

雖然案件的偵破工作取得了不小的進展,但是未來究竟會面對什麼,還是一個謎。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犯罪分子不僅手段高超,而且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甚至他的真實意圖我們都無法掌握。如果只是簡單的敲詐勒索,為何左憐會失蹤一段時間,而且看上去像是意外死亡?為什麼又會被穿成那樣,卻發現不了有被性侵的跡象?第一具腐敗女屍,會是影片上那個鮮活的生命嗎?為什麼影片上的當事人對被拍攝這回事毫無察覺呢?

好在第二天早晨的資訊報告來得還是很快的。

經過偵查員的偵查,確定了事發酒店的三個房間。可是對這三個房間的搜尋,尤其是按照攝像頭拍攝位置的搜尋,除了一臺普通的老式液晶電視機、機頂盒和電視機下面擺放的一些消費品以外,並沒有看到可疑的物件和痕跡。

由此,偵查員認為是有人在當事人開房之前安裝了攝像頭,然後在獲取錄影後,又拆除了它。能自由進出房間的,只有酒店內部的部分員工。而且,既能獲取不雅影片,又能得知住客資訊的,也只有酒店內部的部分員工。

可惜,酒店電梯、樓道、大門的監控,只能保留不到十天就會被覆蓋。而那三段影片的上傳時間都在兩三個月之前,所以並不能獲取影片錄製那段時間的監控。但即便是這樣,偵查員還是調取了所有十天之內的監控,以期在監控中發現可疑的人員,或者犯罪分子用同樣方式再次作案的影片影像。

另一組偵查員重點對不雅影片裡的主角進行了調查。除了左憐和微博男之外,另外兩段影片裡的三名主角身份也依次查清。

第二段影片裡的女主角正是大寶所說的演員歐陽悅悅。經查,歐陽悅悅在去年聖誕節前夕,因為一直心情不好,就偷偷從劇組跑了出來玩。經紀公司因此遭受了經濟損失,公司老闆大發雷霆,卻又找不到她。公司的人都以為她回家了,而她家裡的人卻以為她還在拍戲,因此歐陽悅悅失蹤幾個月,卻沒有人報警。在警方的協查之下,連夜對歐陽悅悅的父母進行了DNA取樣,確定了第一具腐敗屍體,真的就是歐陽悅悅。因為之前沒有報警尋人,所以失蹤人口DNA庫沒能第一時間比中歐陽悅悅。從酒店的登記記錄來看,歐陽悅悅在1月20日入住酒店,21日上午正常退房。說明住宿的時候並無異常,那麼基本可以斷定,犯罪分子獲知了她的聯繫方式,並且用聯絡左憐的方式聯絡了她。然後她就神秘失蹤了。

我們分析得不錯,歐陽悅悅從小患有哮喘,並且一直靠藥物維持治療。雖然不是什麼大病,但是在缺乏藥物的時候,哮喘依舊存在奪去生命的可能。

歐陽悅悅和左憐之間的聯絡又多了一層,她們的不雅影片被同一個ID傳輸到同一個網站上,作案的場所又是同一家酒店,同樣被穿上破舊衣物,偽裝成精神病患者。顯然,她倆的死亡,絕對不是看起來那麼簡單的意外。此時,警方都在慶幸之前並沒有把這兩起案件作為意外事件草草結案。

第三段不雅影片中,根據酒店登記系統,警方查到了不雅影片男主角。出乎意料的是,這個男人的供述和之前那個微博男的供述完全一致。男人是透過微信認識了女主角,並且“約炮”,甚至到現在男人都不知道女主角究竟是誰。犯罪分子幾乎用一模一樣的方式,獲知了女主角的微訊號。警方透過男主角的相關供述,迅速查清了第三段不雅影片女主角的身份,是龍番市興國投資公司董事長唯一的千金寶貝鮑冰冰。鮑冰冰是龍番大學大三的學生,性格內向懦弱,從小生活在單親家庭,而父親對她要求甚嚴。雖然一直對父親敬畏有加、言聽計從,但是今年元旦前後,她卻因為和父親的一次激烈爭吵而離家。學校和家人尋找未果後報警。因為鮑冰冰和男人開房的時候只用了男人的身份證,所以警方也沒有查詢到鮑冰冰的住宿記錄,她一直處於失蹤狀態,而且她的家人也沒有接到過敲詐勒索的電話。

和歐陽悅悅、左憐不同,鮑冰冰到現在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但從她的微信聊天記錄看,顯然她和前兩者遭遇了同樣的事件。

2

在獲知這些資訊之後,我們勘查小組在一起開了個會。大家暢所欲言後,幾乎得出了統一的認識:案情目前明朗化。犯罪分子利用攝像頭拍取不雅畫面,利用當天當事房間的住客資訊尋找到住客,並進行敲詐勒索。因為只是男人登記身份證,所以犯罪分子開始聯絡的都是男人。但是,他並不敲詐男人,而是只敲詐勒索女性。這樣,案件是因為“性”的可能性就明顯大了起來。不過,三名女主角分別是老闆、演員和富二代,也不能排除是因為當事女性更有錢,所以才專門敲詐女性。因此,犯罪分子的目的可能是謀性,也有可能是謀財。

不管是因為性還是因為財,犯罪分子用幾乎一模一樣的方式,敲詐成功後殺死被害人,用某種手段讓我們看起來都是意外死亡,然後把死者偽裝成精神病拋棄。

從影片來看,網站還保留了三個影片,而其他的影片被刪除。那些被刪除的影片,很有可能是犯罪分子沒有獲取當事人的資料,或者當事人根本不理他的敲詐。他是犯罪者,生怕自己的手段暴露,所以也不會真的把沒有接受敲詐的當事人的影片在網上公佈,所以才刪了那些影片。而當事的三個人,一個有不能缺少的老公,一個有不能丟失的名譽,一個有不能躲避的狠父親,所以她們就自然而然地上鉤了。因此我們果斷判斷,兇手只得手了三次。當然,不能排除他還在準備作案,或者有其他的案件仍沒有被我們發現。

我們勘查小組利用下午的時間,在市局治安支隊特別行動隊的蔡文峰隊長的配合下,對木西西里大酒店涉事的三個房間再次進行了勘查,並且隨機抽查了其他的幾個房間。果真,現場拍攝位置,除了老式的液晶彩電之外,只有一堆供客人消費的東西,比如飲料、食品、安全套、撲克什麼的。當然,如果犯罪分子把針孔攝像機隱藏在這些東西之間,也是有可能不被發現的。在獲取影片後,及時拆除,我們自然也就發現不了了。因此,雖然我們還是弄不清楚犯罪分子的作案動機,但我們還是維持了市局的偵查方向:對酒店內部可以進入房間,並可以隨意掌控住客資訊的群體進行逐個調查。

我們在走到酒店大門的時候,各自思考自己的勘查會不會有什麼漏洞,想來想去並沒有什麼線索。而一下午都在配合我們的蔡隊長面露難色,心懷內疚地說:“你們……你們結束了嗎?”

“怎麼?老蔡晚上要按時回家帶孩子嗎?”蔡隊長比我大不了兩歲,我笑著拍著他的肩膀。

“帶孩子?孩子都快不認我了。”蔡隊長無奈地搖搖頭,然後左顧右盼了一陣,低聲對我說:“晚上有個行動。”

我頓時覺得五味雜陳,果真是天下警察都一樣,對不起父母對不起家。這時候輪到我覺得內疚了。治安部門的行動,經常會蹲坑守候,一蹲一夜,那都是需要體力的。而我整整佔用了蔡隊長一下午休息時間,他晚上就得遭罪了。我們和蔡隊長寒暄了幾句,紛紛心懷內疚地告別了他,各自回家。

這天晚上,我帶著和我漸漸熟悉起來的兒子玩得都心不在焉。

案件雖然有了偵查方向,但是還有幾個關鍵問題沒有解決。杜洲和這起案件又有什麼關係呢?按理說,左憐的嘴裡有杜洲的戒指,這一點不會錯。說明杜洲和這起連環案件有著必然的聯絡。可是,杜洲失蹤當天的監控雖被覆蓋,但是因為時間很近,所以如果杜洲入住了木西西里大酒店,肯定會被服務員認出照片。而且,酒店住客系統裡,也確實沒有杜洲入住的資訊。所以他並沒有在這家酒店裡入住。本案侵害的物件是女性,這很明確,但為什麼杜洲也會失蹤呢?他和其他幾個受害人能有什麼關係呢?

除了杜洲就是罪犯之外,我實在沒想出其他的可能。

但是兩三個月前一直生活在三百公裡開外的青鄉市的杜洲,又如何能做到這一切的呢?他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嗎?曲小蓉對我們說謊了嗎?

難道受害人是被要挾去了青鄉?拘禁數月後,被拋屍龍番?可是杜洲是坐大巴來的龍番,不具備運屍的條件啊。

另外,我還在努力地回憶歐陽悅悅、左憐屍體檢驗的過程,希望自己沒有漏掉什麼。這兩個人死得都

很蹊蹺。明明是敲詐勒索和故意殺人的案情,卻對應著意外死亡的屍體現象。這讓我很是不能理解。工作這麼多年,對於簡單的死因問題,我應該不會出錯吧?

我很是惆悵,扒在陽臺上,一邊抽著煙,一邊抬頭看著天空中明亮的月亮。

和我一起看月亮的,是潛伏在草叢中的蔡隊長。

蔡隊長抬頭看著月亮,對身邊的隊員說:“這都這麼晚了,裡面怎麼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不行的話,衝吧。”食品監督局的同事蹲得有些受不了,說。

蔡隊長的身邊,蹲守著十幾名公安民警,還有幾名穿著不同制服的年輕人。

這是一次“打四黑除四害”的聯合執法行動。公安局牽頭,質監局、食品與藥品監督局、工商局、疾控中心共同參與。針對的物件,是最近有些冒頭趨勢的“黑作坊”。每年的四月份一到,小龍蝦季也接踵而至。然而此時會有個別“黑作坊”專門收購一些死了的小龍蝦,高溫蒸煮之後,剝殼取肉進行售賣。“黑作坊”賺黑心錢,嚴重危害了人民群眾的健康,是“打四黑除四害”部門重點盯防的物件。

這個“黑作坊”,蔡隊長已經盯了好幾天了。

從每天運進幾十蛇皮袋不明物體,到作坊鍋爐不斷湧出蒸汽,再到靠近作坊就能聞見一股莫名其妙的臭味來看,蔡隊長掌握的這個線報很有可能就是事實。

蔡隊長掌握了作坊的規律,雖然每天都有專門的小貨車給“黑作坊”運入不明物體,但是運送的時間不確定,有的時候是凌晨,有的時候是中午。不過,每天晚上十點至十一點之間,作坊裡倒是會準時往外輸出一箱一箱的不明物體,那就應該是處理完的死龍蝦肉。

所以蔡隊長把行動的時間定在了晚間的九點半開始,蹲守查探,一旦有不明物體運出,就可以立即行動,人贓並獲。

不過此時十一點已經過了,作坊裡依舊是靜悄悄的。

難道“黑作坊”收到了情報?

不會啊。首先蔡隊長很相信自己隊伍的純潔性,畢竟行動了這麼多年,還沒有失手過。對於其他配合的部門,也是臨時通知的,應該不會存在走漏資訊的可能性。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這次行動很有可能會失敗。這是蔡隊長的經驗告訴他的。

申請一次聯合執法可不容易,今天已經趕鴨子上架了,不行動已是不可能了。蔡隊長只能咬咬牙,低沉地說了一句:“行動!”

一聲號令之下,幾隊治安警察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黑作坊”,迅速破門而入。踹開大門的那一瞬間,一股熱浪伴隨著無比腥臭的氣味湧了出來。

“黑作坊”每天都需要蒸煮成噸的死龍蝦,所以需要較大功率的鍋爐,產熱也是相當之大。但是為了最大限度地減小目標,即便是作坊內部已經超過了40攝氏度,這些違法人員也寧可忍受熱臭的環境去剝殼,而不敢開啟窗戶透氣。通風不暢,氣溫持續升高,使得這個大門緊閉的“黑作坊”裡熱浪襲人,而且惡臭難忍。

無奈,不管“黑作坊”的環境有多惡劣,聯合執法小組都必須衝進去一探究竟。一來要抓獲犯罪嫌疑人,二來要收繳、清理所有的贓物,防止產生傳染性疾病。

聯合執法小組進入現場的時候,都驚呆了。整個“黑作坊”內汙穢不堪,不忍直視。

從“黑作坊”裡的裝修格局來看,顯然這個“黑作坊”的前身,是一家飯店。進門以後就是一個大廳,大廳的四周有幾個包間。大廳的收銀臺都還沒有拆除,破舊地戳在那裡。“黑作坊”的地面都鋪上了瓷磚,雖然都已經陳舊、破碎,但是依舊很光滑。然而此時,滿地的蝦殼,甚至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手工剝出來的死蝦肉,凌亂地堆在一邊,彷彿正準備裝箱。地面上有幾個盆,可能是簡單清洗蝦肉用的,裡面的汙水已經泛出了隱隱的綠色。更要命的,則是作坊裡的臭氣。這樣的氣味甚至比腐敗屍體的氣味更加刺激人們的感官,讓不少民警和聯合執法的同志不斷地乾嘔。光滑的地面,沾上水漬和死龍蝦的汁液,不僅骯髒發黑,而且很滑。

“我×!”蔡隊長小心翼翼地行走,生怕滑摔一跤。他惡狠狠地罵了一句,其實,他的心裡已經把這些作惡人間賺黑錢的畜生的十八輩祖宗都罵了一遍。

這個季節的氣溫只有十幾攝氏度,是最涼爽的季節了。但是此時在“黑作坊”內的執法人員全都大汗淋漓。一方面是因為內部的溫度過高,另一方面則是大家都在使盡全身力氣去忍受常人無法忍受的惡臭。

“人果真收到風聲都跑了。”蔡隊長掃視了一圈執法人員,並沒有發現誰的表情不自然,“大家四周看看吧,看可能找到什麼線索。人跑了,但是贓物得查點清楚,銷燬乾淨。”

眾人應聲四散查詢。

作坊裡的光線很暗,加上民警的手持電筒,都不能讓作坊內的環境一目瞭然。執法人員只能幾人一隊,摸索著對現場進行清理。

大家一邊小心翼翼地行走,一邊順手掀開現場堆放著的紙盒、蛇皮袋,看看裡面的情況。手電筒的光柱在“黑作坊”的牆壁上來回掃射。

“啊!”一名質監局的姑娘突然大叫了一聲,往後急退了幾步,正好撞在了蔡隊長的身上,把蔡隊長撞得踉蹌了幾步。若不是蔡隊長高大、健碩的身軀重心還比較穩,兩個人估計得一起趴進汙水盆裡。

“怎麼了這是?”蔡隊長艱難地站穩了身體,回頭看去。他見惹禍的是一個姑娘,又不好意思發怒。

“頭……頭髮!人……人!”姑娘語焉不詳。

“有人沒跑嗎?”蔡隊長有些驚喜,“在哪兒?”

姑娘此時幾乎說不出話,顫顫巍巍的手指指向作坊角落裡的一堆蛇皮袋。

蔡隊長二話不說,從腰間掏出手槍,大步走到蛇皮袋堆中央,並沒有看見什麼人。他有些不耐煩地說:“哪兒啊?”

“你腳下!”姑娘躲在一名民警的背後,說。

蔡隊長看了看腳下,只有一個被開了封口的蛇皮袋倒伏在地上,裡面和別的蛇皮袋一樣裝著些什麼。蔡隊長蹲了下來,捏起了蛇皮袋口。冷不丁地,他也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好幾步。雖然他是從刑偵戰線上轉到治安口的,以前見過不少命案,但是此時在這個昏暗的環境裡,毫無心理準備地看見蛇皮袋口是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還是著實被嚇了一跳。

我欣賞完了月亮,剛剛在兒子身邊躺下,就被蔡隊長的電話給叫了起來。

“你今天找了我一天麻煩,我也得還你一晚上的麻煩。”蔡隊長說,“我打四黑打出一起命案來,也真是醉了。”

“確定是命案嗎?”我問。

“一個女的,赤身裸體,下身全是血,被裝在一個蛇皮袋裡,你說,不是命案是什麼?”蔡隊長說。

“黑作坊裡面殺人?”我說,“行了,你通知一下市局刑偵部門,我們馬上就到。”

兒子翻了個身,夢囈道:“爸爸別出差。”

我突然鼻子一酸,很捨不得離開。想了想,俯在床邊親吻他的小臉蛋後,穿上外套走出了家門。

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屍體已經被從蛇皮袋裡面拽了出來。

因為作坊裡的氣味太難聞了,屍體被抬到了作坊外面的空地上,平躺在地面上。

我們圍在蔡隊長的身邊,把他從盯梢開始,一直到行動的全部過程都聽了一遍。我們並不急於檢驗屍體,朝“黑作坊”裡一探頭,便聞見了一股惡臭。

“我去。”大寶說,“這是什麼味?”

“死龍蝦。”蔡隊長說,“我還以為你們法醫都是聞不見臭的呢。”

“這比屍體還噁心。”大寶皺起了眉頭。這個嗅覺靈敏的傢伙,在這個時候就比較吃虧了。

市局刑警支隊的兩輛勘查車都開來了,車頂的探照燈把現場內部照射得雪亮。

“喏,就在這兒。”蔡隊長走到了屍體被發現的地方,說,“袋口是開啟的。”

“你們沒抓到人?”我問。

“挺邪門的。”蔡隊長撓了撓後腦勺,說,“我行動這麼多次,還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一個人都抓不到的。不過,他們跑不掉。”

“你們的行動洩密了?”我試探著問。

蔡隊長此時也沒有了信心,說:“這我也不知道。恐怕是臨時接到通知的吧。我們到現場的時候,燈還開著,鍋爐也還開著。我們這一進門,天哪,就像是進了澡堂子。熱氣一股接著一股。不對,澡堂子不臭啊,這兒多臭啊。”

“你們關了鍋爐?”我問。

蔡隊長點點頭看看手錶,說:“這會兒離我們關鍋爐都半個多小時了,還開窗開門進行了通風。不然你們一來怕是就要被燻倒。”

“我們天天被燻,也沒倒過。”我笑著說。

“現場太髒了。”林濤蹲在地面上,用足跡燈照射著地面,說,“這樣的現場,啥也留不下啊。”

“門鎖什麼的,也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痕跡物證。”陳詩羽說。

“老韓,你們看過屍體了嗎?”我問市局的韓法醫。

“從屍僵和屍斑的情況看,也就是昨天晚上死的。”韓法醫點點頭,說,“屍體上有一些損傷,主要在膝蓋和脛前。不過大腿內側有不少血,裝屍體的蛇皮袋裡也有血。”

我順著韓法醫的手指看去,死者的大腿內側果真是有不少擦拭狀的血液,甚至有些血液還被擦拭到了腳踝部。我有些疑慮,皺了皺眉頭。

“是不是又要找屍源?”大寶說。最近我們被找屍源弄得暈頭轉向。

“又是年輕女性,又是隨意拋屍,會不會是指環專案啊?”韓亮在一旁提醒道。

大寶歪著頭看了看屋外地面上的屍體,說:“不不不,這明顯不是鮑冰冰,比她難看多了。”

“那會不會是有新的受害者?”林濤問。

“韓亮不是說只有三段影片嗎?”大寶說,“那不在影片裡的人,肯定不會是一系列案件的受害者。”

“確定只有三段影片。”韓亮肯定地點點頭。

我說:“肯定不是指環專案,因為之前的女性都有穿衣服,而她是赤裸的。之前的女性都被隨意拋屍,而她是被藏在蛇皮袋裡的。”

“我看哪,肯定是黑作坊裡的人,是不是發生了什麼糾紛,弄死後準備運出去呢,正好聽說你們要來抓他們,”大寶攤攤手,說,“然後就跑了。”

“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釋了。”我說。

“不過,從屍表看,並沒有什麼致命性損傷。”韓法醫說,“屍源倒是不難,她的右頸部有文身。”

3

“賣淫女?”我問道。

在我們把屍體運進殯儀館的時候,屍源調查就已經完成了。

死者叫作韋玲玲, 今年20歲,家住龍番市的郊區,父母都務農。韋玲玲從初中輟學後,就來到了市裡打工。據調查,她一直在從事比較低階的賣淫活動,收入很低。而且,在吸毒人員資料庫中,也找到了韋玲玲的記錄。她是被警方盯上過的吸毒人員。

因為死者曾經被打擊處理過,在進行違法人員登記的時候,對她的個體標誌進行了記錄。就是因為右頸部的文身,警方很快就查清楚了她的身份。

不過,對於韋玲玲的外圍調查就不太順利了。這個女孩除了沒錢了出來賣淫的時候可以被人看到以外,其他時候都不知道躲在哪裡,更不知道她平時都和什麼人接觸,或者和什麼人在一起生活。

即便是在一些酒吧、棋牌室裡能見到韋玲玲的人,也都不知道她平時住在哪裡,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男朋友。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大寶把屍體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說,“這……這……這真的沒有致命性損傷啊!也沒有窒息徵象。不會……不會又找不到死因吧?”

“怎麼叫‘又’找不到?”我一邊看著死者膝蓋及脛前的損傷,一邊說,“之前我們也沒有哪具屍體找不到死因啊。”

我知道是因為歐陽悅悅和左憐的死因都比較蹊蹺,和命案的本質不符,所以大家都對她倆的死因判斷產生了質疑。

“你能看出點什麼嗎?”大寶說,“這個韋玲玲身上除了腿上的損傷,就沒有其他的損傷了。所有的指標都是陰性的,如果一定要找個陽性指標的話,她的身上有雞皮疙瘩。”

法醫都知道,雞皮疙瘩並沒有多大的意義。死者在死亡前驚恐、寒冷都有可能出現雞皮疙瘩。有些人在瀕死期也會出現雞皮疙瘩,甚至有些屍體在死後不久被推進了冰庫,因為超生反應也會出現雞皮疙瘩。所以雞皮疙瘩並沒有特異性的意義。

更關鍵的是,死者所處的環境是一個熱氣騰騰的密閉空間。可能是作案的人都已經四散逃走了,刑偵和治安部門的同事正在抓捕。

死者脛前的損傷是以表皮剝脫和皮下淤血為主要表現。我仔細研究後發現,脛前的劃傷各個方向都有,顯然不是一次形成的,而是反覆用脛前和粗糙地面摩擦形成的。

“髕骨下方有片狀的皮下淤血,程度還蠻重的。”我說,“結合脛前的損傷,說明她是在地面上跪了很長時間,而且不斷移動才可以形成。”

“跪在地上,不斷移動。”韓亮沉吟道,“那肯定是跪地強姦啊。”

我點點頭,說:“不能排除這種可能,畢竟死者會陰部和大腿內側有那麼多出血,有可能是會陰部有損傷啊。”

死者的會陰部嚴重血染,畢竟死亡接近二十四小時了,所以血液已經浸染到了軟組織裡,導致無法看清楚會陰部哪裡才有損傷。

“會不會是正好傷到了會陰部的大血管死亡的啊?”大寶還在糾結死因。

“不會。”韓法醫說,“現場我們勘查了,一滴血也沒有看到。蛇皮袋裡也只有少量的血,加上死者身上附著的,這個失血量導致死亡肯定是遠遠不足的。不過,不能排除死者腹腔裡還有血。”

“不會,哪兒有性侵動作能導致腹腔內出血的?”我搖搖頭,轉念又想,“除非是使用了工具。”

這樣的想法,讓大家都感覺有些可怖。

“現場,一滴血也沒有?”大寶注意到了韓法醫的另一句話。

“解剖吧。”我著急知道答案,拿起手術刀開始解剖。

在開啟死者的胸腹腔後,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樣可怕。死者的胸腹腔內沒有積血,各組織臟器也都位置正常、形態正常。

“這是怎麼回事?”大寶取出死者的心臟,按照血流的方向剪開了心臟,左看右看,並沒有發現有心臟病猝死的可能。沒有外傷、沒有窒息、沒有疾病,又不像是中毒死亡,韋玲玲的死因應了大寶這個烏鴉嘴,真的查不清了。

我咬著牙沒說話,取出了死者的子宮,剪開來觀察。

死者的子宮體高度充血,開啟子宮之後,發現宮腔裡也有大量的血凝塊樣物質。我用止血鉗清理了宮腔,發現宮腔壁上有壞死脫落的內膜。

我長籲了一口氣,說:“哪兒是什麼損傷,是經期啊。”

“那就更麻煩了。”大寶說,“死因是什麼?”

確實,解剖至現在,我們依舊沒有發現死者究竟是什麼原因死亡的。

我沒有說話,按照解剖規程繼續對屍體進行常規解剖檢驗。

解剖到死者胃部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死者的胃內有很多咖啡色的食糜。把食糜清理乾淨以後,發現死者的胃壁上有很多點片狀的出血點。而且,這些出血點都是沿著胃壁血管排列的。

“消化道出血?”大寶說,“不對啊,她又沒有嘔血,從胃內容物看,也沒多大的出血量啊。”

“會不會是應激性胃出血?”韓法醫說。

我搖搖頭,說:“這些出血點是沿著胃壁血管分佈的,而且比應激性胃出血的出血點顏色要深。如果說,拋開其他因素,我會覺得這個是維什涅夫斯基氏斑!”

低溫下腹腔神經叢使胃腸道血管先發生痙攣,然後血管發生擴張,使血管通透性發生變化,出現小血管或毛細血管應激性出血。凍死時發生胃黏膜出血斑首先是由蘇聯學者維什涅夫斯基發現的,故稱為維什涅夫斯基氏斑,簡稱維氏斑。發生率為85%~90%,是生前凍死時最有價值的徵象。

“維氏斑?”大寶叫道,“你說是凍死啊?沒搞錯吧?現場有四十多攝氏度!”

我沒有說話,示意大寶、韓法醫和我合力把屍體翻了過來。我熟練地用手術刀劃開死者的背部皮膚,直接暴露了腰骶部的肌肉。

果然不出我所料,死者的腰部深層肌肉有大片狀的出血。

“髂腰肌出血,看來我的論斷沒有錯。”我說。

髂腰肌出血也是凍死的另一個特徵。

“腰部皮膚沒有損傷;髂腰肌的出血很侷限,邊界清楚,顯然也不是屍斑。”我說,“確診髂腰肌出血沒問題吧?那麼結合維氏斑,診斷死者是凍死,也沒問題吧?雖然皮膚上的雞皮疙瘩不能證明什麼,但作為凍死的一個輔助徵象,更能驗證我們的推斷吧。”

“我記得課本上說,凍死的人有苦笑面容吧?”陳詩羽說完,還特意朝死者的面部看了看。

我笑了笑,說:“確實,很多凍死的人都有‘苦笑面容’,但是這絕對不是必然出現的。而且人都死了,你敢說什麼樣肯定是苦笑,什麼樣肯定不是苦笑嗎?另一方面,人死亡這麼久了,經歷了肌肉鬆弛、屍僵、屍僵緩解的過程,如果再有體位變動,誰敢說苦笑面容還一定留在她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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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場……”大寶還在糾結現場的滾滾熱浪。

“現場,哪裡才是現場?”我一邊用手摸著死者大腿外側的雞皮疙瘩,一邊打斷了大寶,說。

“你是說,移屍?”韓法醫說。

我沒有立即作答,把之前所有勘查、檢驗的情況在自己的腦海裡過了一遍,說:“韓亮,查一查昨天晚上最低溫度是多少?”

“昨晚冷空氣來了,還記得吧?”韓亮說,“論最低溫度的話,昨晚只有四攝氏度。”

我若有所悟地點點頭,說:“第一,韓法醫剛才說了,死者明明處於經期,但現場沒有發現血跡,一滴血也沒有。第二,死者的脛前有和粗糙地面反覆摩擦形成的損傷,但是現場地面你們還記得嗎?是瓷磚地面,滑得要死,何來摩擦?”

“你這麼一說,看起來還真的是移屍到現場的?”大寶說。

“我突然想起去年我們辦的那一起在雪地的鐵軌上的屍體了。”林濤說,“那不就是中暑死的嗎?不也是移屍現場嗎?”

“我們之前被表象和蔡隊長的行動迷惑了,先入為主了。”我說,“我們一直都認為是兇手殺完人之後,把屍體裝在蛇皮袋裡,準備運出去的時候,得知了警方的行動,所以倉皇逃竄。其實我們犯了一個邏輯性的錯誤。”

陳詩羽點點頭,說:“咱們都沒注意一個細節,那就是有人用蛇皮袋往黑作坊裡運死蝦;而黑作坊是用紙盒往外運死蝦肉。既然死者是裝在蛇皮袋裡,肯定是被人用蛇皮袋從外運進來的,而不是準備從裡往外運。”

我認可地說:“這起案件可能和上次雪地裡熱死的案件不一樣。那一起案件,死者是被故意移動到鐵軌上的;而這一起案件,很有可能移屍是一種無意識的行為。”

“你是說,運死

蝦的人,並不知道這麼多蛇皮袋中的一個,裡面裝的是一具屍體?”林濤說,“當黑作坊裡的人開啟蛇皮袋的時候,發現了她,然後就被嚇跑了?”

“原來如此。”大寶說,“蔡隊長還在懷疑有內鬼,其實這幫人並不是被活人嚇跑的,而是被死人嚇跑的。”

“還有一點和雪地熱死的案件不同。”我說,“那起案件的死亡現場肯定是一個高溫的室內,而這起案件可以是室外的任何一個地方。因為四攝氏度的天氣,若不是穿上足夠保暖的衣物,時間一長足夠把一個人凍死了。”

“找一個高溫的室內簡單,但是在茫茫室外,想找到第一現場就很難了。”林濤說。

“你們看,這是不是蛇皮袋上的東西啊。”大寶打斷了我們的思路,從死者茂密的頭髮之內,用止血鉗夾出了幾根纖維似的東西。

“顯然不是。”韓亮說,“這些蛇皮袋是塑膠纖維,你那個肯定是從麻繩之類的東西上脫落下來的。”

“現場有麻繩嗎?”我問,“捆紮蛇皮袋用不用這玩意?”

陳詩羽皺了皺眉頭,說:“我注意看了現場還沒有開封的蛇皮袋,都是直接用蛇皮袋袋口捆紮的,沒有見到麻繩。”

“也就是說,這些麻繩的纖維,是從現場裡面帶出來的。”我讚許地看了眼大寶,說,“不愧是好眼力!這個東西說不定很有用,要留好。”

“既然能查到黑作坊,難道查不到黑作坊的進貨渠道嗎?”韓亮說,“既然死者有可能是被當成死龍蝦抬進了黑作坊,那麼她的起點肯定就是死龍蝦堆放的地點附近啊!”

“這個我也問了。”陳詩羽說,“第一,蔡隊長他們還沒有抓捕到黑作坊裡的人;第二,經過前期的調查,黑作坊肯定有很多進貨的渠道,所以每天運進死蝦的,並不是一撥人,而是來自四面八方。這就有些麻煩了,因為咱們不知道究竟哪個堆放死蝦的點,才是韋玲玲死亡的現場。”

“如果真的能知道有幾個渠道進貨,我們未必查不清哪個點才是死亡現場。”我神秘一笑,說,“咱們不要忘記了,凍死還有一個特徵性的表現,就是‘反常脫衣’現象!”

肌體隨著體溫的下降,氣血交換率降低,大腦呈現興奮狀態,出現血液的第一次重新分佈:喘息、呼吸及心率加快,對刺激反應敏感,躁動不安。隨著體溫的進一步下降,血液開始第二次重新分佈:當體溫降至三十四攝氏度以下時,皮膚血管處於麻痺狀態,大腦皮層進入抑制期,在丘腦下部體溫中樞的調節下,皮膚血管突然擴張,肌體深層的溫暖血液充盈皮膚血管,中心溫度下降快,體表溫度下降慢,造成體表和體內溫度接近或相等。這時體溫雖然一直在下降,皮膚感受器卻有熱的感覺,下丘腦體溫調節中樞發出熱的資訊,傳遞到效應器,導致凍死前“反常脫衣”現象的發生。

反常脫衣現象經常會對警察的辦案產生不利的因素。比如一個年輕的女孩,赤身裸體地躺在野外,衣服被拋甩得雜亂無章。如果警察排除了這是一起命案的話,不僅死者的家屬會提出疑問,網路輿論也會出現各種不理解的聲音。

“我當時還在奇怪,死者會陰部流血在大腿內側摩擦擦拭也就算了,為什麼腳踝處也有擦拭狀血液?”我說,“現在看起來,肯定是因為死者出現了反常脫衣現象,所以帶有衛生巾的內褲在脫離身體的時候,和腳踝發生了摩擦,形成了擦拭狀血液。”

“我明白了。”林濤說,“只要我們知道有幾個堆積死龍蝦的點,然後在這些點附近尋找女性的衣物,只要找到,而且透過內褲上衛生巾的血液進行DNA印證,就能知道死者的死亡第一現場在哪裡。”

“可是,這都一天了,難保她的衣服不被人撿走啊。”大寶說。

我哈哈一笑,說:“誰會去撿一條帶著衛生巾的內褲啊?而且,死者的收入不高,衣服估計也會比較廉價。越是廉價,我們找到的機會就越大!”

“那你還覺得,這是一起案件嗎?”陳詩羽說,“她有被性侵過嗎?”

“現在就不好說了。”我說,“因為會陰部血染,我們也不能確定有沒有損傷,提取精斑更是不可能了。對於案件性質,畢竟死者身上有傷,而且是跪地的損傷。如果不是被脅迫,我覺得一個年輕的女孩跪在寒冷的夜裡,直至凍死,這有些解釋不過去吧?”

凍死的案件我們也經常遇見,但是大多不是這樣的情況。多數的凍死案件,都會發生在一些流浪漢、深山密林裡迷路的人或者醉酒的人身上。醉酒後,在路邊呼呼大睡,加之酒精促使散熱加快,最後導致凍死的案件,我們每年都會遇見。畢竟凍死需要一個比較長的時間過程,如果人的意識清楚,還在並不偏僻的室外被凍死,就不太好解釋了。唯一能解釋的,就是她是被脅迫的。而且,這起案件中,死者不僅被凍死了,還被人裝進了蛇皮袋裡意圖隱藏,更加提示這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意外事件。

“那她還是被脅迫了,還是一起案件啊!”陳詩羽說,“我這就去找蔡隊長,把信息反饋給他。破案刻不容緩,就看他這一晚上的成果了!”

4

第二天一早,當我們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就發現陳詩羽垂頭喪氣地趴在辦公室的辦公桌前,在紙上畫著什麼。

“這是什麼?區域建築分佈圖?”林濤走到陳詩羽的背後,歪著頭看。

陳詩羽無精打采地點點頭,說:“唯一有問題的,就是派出所的排查了。不過蔡隊長說了,這個派出所所長很負責任,他不相信他會出錯。”

“也就是說,你們鎖定了區域,但是沒有鎖定重點人口對嗎?”我問。

陳詩羽指著桌面上區域圖的一點,說:“是啊。蔡隊長他們昨天就把黑作坊的主要犯罪分子都給抓獲了,然後獲知了四條獲取死龍蝦的途徑。其中有一條途徑就是一個菜市場的垃圾堆積場。這個菜市場有龍蝦批發的區域,在每天打烊後,所有的死龍蝦被歸攏到這個垃圾場的某個堆積點。在垃圾被清理之前,有幾個人專門把這些死龍蝦裝袋,然後用剷車直接裝車送到黑作坊裡。神不知鬼不覺。”

“真是黑了良心!”林濤有些作嘔,說,“這些死蝦肉用來做什麼?咱們不會也沒有倖免吧?”

“很多黑心商家都會購買這些標榜成品龍蝦肉的死蝦肉來作為一些零食、早點什麼的添加物,一般都會絞碎,加作料,這樣就掩蓋了腐敗的氣味。”陳詩羽說。

林濤皺了皺眉頭:“毀了我的蝦仁包!”

“你們在垃圾場附近找到韋玲玲的內衣了?”我把話題拉了回來。

“何止是內衣。”陳詩羽依舊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內衣、內褲、睡衣、睡褲,都在。”

“穿了這麼多?”我問。畢竟不是嚴寒臘月,如果穿著嚴實的話,就不具備凍死的環境條件。

“所謂的睡衣、睡褲,就是菜市場裁縫那裡最廉價的棉布做的,幾乎沒有禦寒的能力。”陳詩羽說。

“也就是說,咱們關於反常脫衣現象的分析是正確的。”我說,“然後你們做了什麼工作?”

“我們一致認為,韋玲玲平時的居住地點應該就在菜市場附近。”陳詩羽說。

我點點頭表示認可,說:“第一,屍體是被裝進蛇皮袋裡的,算是一個埋藏的動作。遠拋近埋,說明死者的死亡現場就在附近。只有死亡現場在附近的,兇手不方便把屍體運走,才會找到這個位置來裝袋。如果是遠處拋過來的,何必大費周章。第二,既然死亡現場在附近,死者又穿著這麼薄的睡衣跪在寒風裡,她居住的地方離死亡現場肯定也不遠。死亡現場附近的地面,很粗糙吧?”

陳詩羽補充道:“是的。地面是碎石子地面。看完現場後,我們找到了做睡衣的裁縫,裁縫表示韋玲玲就住在附近,但是具體住在哪裡,則完全不知道了。”

我沉吟道:“在自己家附近的地方,被強制要求跪著,直至凍死。這個不太好理解。唯一能解釋的,是不是就應該是她的頭頭兒,或者男朋友什麼的?”

陳詩羽說:“這個分析我們也想到了。而且,死蝦堆積的地方很隱蔽,不然那麼臭肯定會被菜場附近的居民投訴的。所以不瞭解這塊區域的人,是找不到這個隱蔽的地方的。那麼,就很有可能是和她住在一起的人。不過,蔡隊長問了行動隊的同事,畢竟韋玲玲被處罰過,所以對她的情況還算瞭解。據說她的賣淫行為是沒有組織的,完全是單打獨鬥。而且,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錢只要夠她生活開支、夠她吸毒的就可以了。”

“所以你們就排查了這個區域的居民,看韋玲玲住在哪裡?有沒有同居的男人?”我問。

陳詩羽點點頭,說:“派出所所長對這個區域的人口進行了甄別,認為韋玲玲唯一有可能居住的,就是一百三十五戶出租房的其中之一。”

“這範圍已經很小了呀。”我說,“找附近的人看看照片,不就有線索了?”

陳詩羽嘆了口氣,說:“我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可是奇了怪了,除了那個裁縫認出了她,其他人居然沒有見過她的。後來蔡隊長說這種賣淫女,都是晝伏夜出,也不和鄰居打交道,所以認識的人不多。我們的重點目標就是這一百三十五戶出租房中,是一對男女同居,而且現在只剩下男人的房間。”

“一戶一戶地找?”我問。

陳詩羽疲憊地點頭:“不然怎麼辦?現在又沒有租房登記的制度,很多房東也根本不去瞭解租客究竟是做什麼的。”

“然後沒找到,對吧。”我預測到了結果。

“唉,是的。”陳詩羽顯得很挫敗,“一百三十五戶全部找完了,沒有發現可疑的人。”

我沒有說話,和大家一起走到了隔壁的物證室,把昨晚提取回來的韋玲玲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在檢驗臺上攤開,看能不能在衣服上尋找到線索。

在屍源明確的案件中,衣物的作用就大打折扣了。但是眼尖的大寶還是在衣服上發現了一些端倪。

大寶從勘查箱裡拿出一個鑷子,從睡衣的腰部夾起一根纖維,說:“看!麻繩纖維!和韋玲玲頭髮裡的一模一樣!”

“她是被捆綁著凍死的?”林濤湊過來,眯著眼睛看。

我搖搖頭,回憶了一會兒,說:“不會。死者身上沒有任何繩索捆綁形成的損傷和痕跡。雖然凍死的死者屍僵發生比較慢,但是在屍僵形成之前,有可能全身凍僵。凍僵的屍體皮膚表面肯定會留下繩索的印跡,只要被捆綁了。而且,你見過捆綁人,還捆綁到頭髮上的嗎?”

“那是怎麼回事?”大寶問。

我也想不出所以然,就問陳詩羽:“你們排查的時候,見到此類的麻繩了嗎?”

“有。”陳詩羽說。

我頓時來了精神,站直了身體聽。

陳詩羽轉而又說:“不過,這個人肯定不是犯罪分子。”

“為何?”我問。

陳詩羽說:“當時我們排查的一戶,是租住在一個地下室的,只有一間二十幾平方米的小屋,站在門口就一目瞭然了。住戶是一個小女孩,二十歲上下的樣子。之前不是分析作案人可能性侵了韋玲玲嗎,所以這個小女孩我們也沒仔細盤問。不過我記得,她家的一角就有一卷麻繩。”

“在我們確定死者是來月經了以後,就沒人說她遭受過性侵啊!”我急忙說,“這兩個女孩完全有可能是同室室友啊!”

“啊?這樣啊。”陳詩羽想了想,說,“不過還是不可能。那間屋子雖然小,也可以放兩張小床的,但是只有一張小床。”

“兩人睡一張床不可以嗎?”林濤問。

“什麼年代了。”韓亮仍然是一邊玩著手機,一邊說,“現在這個年代,一男一女睡一張床正常,兩個女的睡一張床就不正常了。”

“同性戀?”我慢慢地說。

“可是……可是,她不是賣淫嗎?”陳詩羽有些驚愕地說。

“誰說同性戀不能賣淫的?”我笑著說,“馬上申請搜查證,我們去她家再看看。”

因為時間所迫,我們甚至已經等不到偵查部門確定那個女孩是否在家,就出動搜查了。畢竟她的家裡有可疑的物品,履行合法程式進行搜查倒是也無傷大雅。

不過,當我們走到這個叫作段翠的女孩住處的時候,案件就自然而然地偵破了。

我們走到韋玲玲死亡現場附近的垃圾場的時候,就看見段翠正拖著一個大麻袋往垃圾場裡走。

我們從她的後方包抄,把她圍在了一個角落裡。

“姑娘,運什麼呢?”林濤穿著一身整齊的制服,英姿颯爽地站在段翠的背後。

段翠猛地回頭,一副被迷倒的樣子,甚至超出了她的驚愕和恐懼。

“我……沒……我……就是……垃圾。”段翠結結巴巴地說。

“垃圾?這麼一大包啊?”林濤伸手要去拉開麻袋。

段翠顫抖了一下,把麻袋往身後藏了藏。

“來,我們來談談。”陳詩羽摟過段翠的肩膀,把她拉到了一邊。段翠恐懼的眼神依舊盯著麻袋。

以我的經驗來看,麻袋裡確實是雜物,而不是屍體。但是我還是依照搜查、勘查的規範,戴上了手套,慢慢開啟了麻袋。

麻袋裡是一些瑣碎的生活用品,而且都是女性的用品。比如拖鞋、絲襪什麼的。

在這一刻,我知道這起案件已經破了。即便還沒有進行DNA的驗證,我也知道,這些物品應該都是韋玲玲的。

在我們把麻袋裡的物品分門別類地用物證袋裝好之後,發現陳詩羽那邊也取得了進展。

離得老遠,我們就聽見了段翠斷斷續續的哭聲。

犯罪嫌疑人的哭聲,和交代基本就是一個意思了。

不愧是公安大學偵查系並且主修犯罪心理學的高才生,也就二十分鍾的時間,陳詩羽就代替市局偵查部門把案件給審了下來。

段翠和韋玲玲是小學同學,同一村同一村民組,從小在一起長大。

據段翠所述,她們倆之間的戀情,是從小學六年級就開始了。

上了初中之後,因為家境貧困,韋玲玲的父母要求韋玲玲輟學,並且到城裡打工賺錢,養活年幼的弟弟。韋玲玲進城後,不知什麼原因,什麼路子,就幹起了賣淫的勾當。更要命的是,她染上了毒品。

一個人單打獨鬥,賺的錢僅僅夠買她自己所需的毒品,連生活都成了問題。韋玲玲於是想了個辦法,就是叫上她的戀人——正在村中學讀高三的段翠來和她一起賣淫。段翠長相比韋玲玲要好一些,她們的生意也自然會好很多。超過雙倍的收入,就可以過上像樣一些的生活了。而且,有了戀人陪伴,生活會更有滋有味吧。

在百般利誘之下,段翠躲開整天只知道吵架的父母,獨自來到城裡和韋玲玲會合。並且在不久之後,就被韋玲玲說服,開始了賣淫的營生。

正如韋玲玲所料,因為段翠年輕漂亮、長相清純,她們的要價又不高,所以生意是越來越紅火。

可是,生意是越來越好了,韋玲玲的毒癮也是越來越強,對毒品的需求也是越來越大。從開始的勉強使用賣淫得來的金錢可以換回毒品、繳納房租、保障生活,慢慢地,她們兩個人的賣淫所得,甚至只夠換回韋玲玲所需的毒品。

段翠在同性關系中其實處於強勢一方,但是再怎麼管教、訓罵甚至毆打,都不能讓韋玲玲戒除毒癮。看到韋玲玲每次毒癮發作的那副慘狀,段翠又於心不忍,只能拿出所剩無幾的金錢讓韋玲玲去換回毒品。甚至連房租、電費都快繳不起了。

為了維持生活,段翠只有加快賣淫的頻率。甚至一天之內可以接十幾個客人。為了高價,客人提出的任何變態要求,她都會同意。更不用說不戴避孕套什麼的了。

事發的原因,是段翠發現自己懷孕了。

畢竟只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孩,發現懷孕這種事情,還是很驚恐的。驚恐的段翠回到家裡,翻找著她藏起來的兩千塊錢。畢竟,儘快地打掉胎兒,才能保證她迅速迴歸“工作狀態”。可是,兩千塊錢不翼而飛。

看著床上躺著昏昏欲睡的韋玲玲,段翠知道她偷了錢,換了毒品。這會兒,正是剛剛過完毒癮呢。

不安、驚恐、憤怒、絕望……此時的段翠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根本就不可能像以往一樣對韋玲玲產生同情。她根本就不知道沒了這兩千塊錢該怎麼辦。懷著孕再去賺錢,她會死嗎?她不確定。

憤怒之下,段翠用巴掌和冷水喚醒了吸毒之後的韋玲玲,揪著她的耳朵,把她拉到地下室的外面,讓她跪在地上。韋玲玲得知段翠懷孕後,也深感自責,跪著爬到段翠的腳下賠罪。不想原諒她的段翠則回到家裡用一根麻繩,一頭捆在樹上,一頭束在韋玲玲的腰間,限制她繼續爬過來。

不敢違命的韋玲玲跪伏在地面上哭泣。

突然,段翠又有些許心軟。

為了不讓自己再次心軟,為了給韋玲玲狠狠的懲罰,段翠扭頭回到出租屋裡,坐在床邊生悶氣。而韋玲玲也不敢擅自起來回家。

過度的憤怒、悲傷和一段時間疲勞的過度累積,讓段翠不知不覺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這段時間,是韋玲玲最痛苦的時候。

她感覺到很冷,但是懊悔和內疚促使著她逼迫自己接受這樣的懲罰。

可是冷空氣的肆虐,她身上衣物不能禦寒,加之毒品的作用,讓她跪在地上慢慢地失去了意識。

下丘腦體溫調節中樞發出熱的資訊,讓韋玲玲慢慢地開始覺得全身燥熱。她半昏迷著開始撕扯自己的衣服。在她把睡衣從頭上褪除的時候,麻繩的纖維留下了破案的線索。

段翠一覺醒來,發現已是凌晨時分。

她第一個想起韋玲玲此時還在外面跪著,於是趕緊來到了室外。

此時的韋玲玲全身赤裸,下身全是血跡,衣服散落在周圍,早已氣息全無。

段翠完全被嚇傻了。

在她的眼裡,韋玲玲肯定是被哪個壞人強暴後殺害了,她應該報警。可是,報了警又怎麼辦?警察還能查不出她們倆的關係?還能查不出她們謀生的手段?被關進去幾天不要緊,要是傳到父母的耳朵裡呢?要是傳到村裡村民的耳朵裡呢?後果不堪設想。

反正韋玲玲已經死了,警察發現後肯定會查的,肯定會為她報仇的。只要不把她段翠牽扯進來就行了。

段翠想明白了之後,想起地下室的東面有個垃圾堆積點,而每天凌晨都會有人鬼鬼祟祟地來這裡收垃圾。於是段翠把屍體拉到了堆積點,裝進了一個原本就鋪放在那裡的蛇皮袋。然後像其他袋子那樣碼好,悄然離開了現場。

一整天,段翠都在夢裡,要麼夢見警察為韋玲玲沉冤昭雪,要麼就是夢見她順利賺到了錢,打掉了胎,然後回去繼續當她的高中生。

直到被收審的時候,段翠都完全沒有想到,奪取韋玲玲生命的,正是她。

“這個段翠,涉嫌什麼罪名?”我靜靜地聽完了這個悲劇,問道。

“這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定。”陳詩羽皺著眉頭,說,“最後她要不要承擔刑事責任,承擔何種刑事責任,還是要看律師和公訴方之間的博弈了。”

“這真是一個悲劇。”韓亮說,“等段翠知道了真相,她的將來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