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毒事件之後不久，我從當地電視新聞上看到一則兒子錘殺父親及姐姐一家的特大新聞，畫面中男子頭戴黑布，雙手被帶上鐐銬，我仔細看去，那正是被我擰斷的手。
蝮蛇口中草，蠍子尾後針，兩般猶未毒，最毒負人心。
那我先前所做的一切，又是為了什麼呢？
趁著月光未散，時間來早，我獨自一人來到案發現場。這是一個看起來頗為高階的純洋房時校區，12棟8層洋房錯落有致排列於一大片綠地之上。
生活在此，應當無比愜意，我暗自猜想。
但此刻我卻感覺到隱隱的寒氣自樓棟中散出，那是一股不輕的怨念。
鬼怪一談，自古有之。鬼者，歸也。意思為人死後離體的靈魂，由於人死後魂魄分離，而魂主思維，魄主力量，魂主宰思考、記憶和情感，而魄則主導本能、慾望和力量。通常而言，在人死的那段時間，人體三魂分離，天魂歸天，地魂入地，人魂則離體進入輪迴。
理論上，是該如此。但總有些心願未了的魂不肯離去，他們通常夙願未了，只剩殘魂一縷，只剩下生前部分的記憶和感受，而喪失基本的思維和邏輯能力，因此這些魂，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鬼，會一直反覆滯留原地，一次又一次體味生前的記憶和痛苦，不斷重複，難以解脫。
這對父女為至親所殺，生前最愛，成為死後最恨。因愛深恨，佛門嗔恨第一。自是冤孽一樁，也讓人無可奈何。
我拍拍衣服徑直走進這棟洋房。自兇殺案發生後，這棟樓甚至這個小區的居民已陸陸續續搬離，因為他們已經感受到這裡的異樣和不祥，簡單來說主要有以下三點：其一、莫名發冷，其生火取暖無用。其二、總在半夜驚醒，且一身冷汗不明所以。其三、逐漸消瘦，甚至有些虛弱。如果一個人忽然犯有以上三種症狀，那必然只有一個原因——陰寒入體。7樓的整個樓層已經被警方嚴密地鐵上封條，因案場實在過於殘忍，很多辦案人員中途暈厥，緊急送醫的就多達兩人。如果持續下去，這小區的其他人一定會被牽連。
這件事與我有關，雖然這並非我初衷。但整件事以我戳穿陰謀開始，也當由我來結束。如有無辜的人因此受害，我會於心不安。我追求的是遠離人群，但絕不是善惡不分。
我按下電梯上的“7”，電梯緩緩啟動，電梯裡極為安靜，越往上走越是陰冷。電梯穩穩定在7樓，電梯門開啟，我朝外看一眼，才發現整層7樓並無燈光，黑暗中的樓道泛起一陣淺淺的白霧。
與其說是白霧，不如說是陰氣更為恰當。當枉死之人怨念難消，其強大的氣息便如同植物根莖一樣蔓延四散，從四處空間的人、植物、動物、月光中吸取能量。如果放任這樣下去，用
不了多久將會出現更糟糕的狀況。
我走出電梯，來到過道中。我並不畏懼黑暗，在過去相當長一段年月裡，我曾與黑暗作伴，也曾是那黑暗世界中的一份子。這種陰冷、潮溼又充滿怨念和殺意的空氣，我再熟悉不過。我有一雙歷經歲月可以穿透黑暗的眼睛，不是陰陽眼，也不是天眼之類，是屬於我自己的經過無數歷練的帶著原始本能的眼睛。
過道裡陰氣瀰漫，空無一物。
我開啟701號門，緩緩進入。果不其然，這對父女一人站在屋子中間，一人站在牆角暗處。他們低著頭，一言不發，這是剛死之人還略帶麻木的靈魂。他們四處行走，一步一步，歪歪斜斜，像是被人擰斷的四肢簡單拼接之後的動作，更像是日本恐怖片《咒怨》裡那異於常人的反關節動作。
鬼並不會像人一般講話，他們殘留的意識主要集中於生前的最後一剎那。這也是為什麼身穿紅衣而死的女子死後會成為厲鬼，無可阻擋。
二人的魂魄時而行走，時而靜立。
“二位可還記得？”我輕輕說道。
“我的好弟弟，來姐姐疼你。”她終於開口說話，她的愛中隱藏著恨意，每一聲呼喚都令人寒意陣陣。
“好弟弟，讓姐姐疼你。”她扭曲的雙腿，向我蹣跚而來。
這便是鬼，說來可恨，但何嘗又不是可憐？我雙拳緊握，身體開始發熱，這是我隱藏的陽氣，對於鬼怪而言，它就像是火一般灼熱難忍。
“人生一世，皆生死有命，既已身死，當放下一切，早入輪迴。”我的語氣裡帶著一點梵音，那是在西藏跟一個唸經學佛女孩學來的，語音帶著來自遠古的深邃和簡潔，如晨鐘暮鼓，發人深省。
果然，此話之後，父女鬼的眼睛忽然轉動一下，思維和知覺開始恢復。
“怎麼這樣？”老人率先說道。
“你已身死，不該再作留戀，因你們二人的緣故，已經有不少人受到傷害。”我站在屋子中間，提高語氣。
女子逐漸醒過神來，發出“咯咯”的笑聲。這種笑聲聽來讓人脊骨發涼，那是一種冷漠和殘忍。如果你經常看電視，看到那些變態殺人犯在受審時也常是這樣的笑聲。我明白她是想殺了我，好有了替身，來分擔她的痛苦，增強她的力量。
鬼的歹意，是源於為人時的兇惡。原來，那個先前在山頂小屋溫良女子，卻是這般德性。鬼是最直接表露自己慾望的，她們沒有面具，藏不住內心所思。
“唉”。我長嘆一聲，如今這樣的狀況，要安然送走二人已不可能。
我轉過身，看著老人的鬼魂。
“你女兒嗔恨太重，我並無辦法，只得將之驅散，對不起。”老人殘缺的靈魂彷彿在哭
泣，鬼之垂淚，是世間少有的奇觀。
女子的暗影向我走來，她化作一團黑雲將我纏繞。她的惡念華為紅色的利爪，她的身體化為一道長長的蛇影，不消片刻，我已被裹挾其中。黑雲之中，她的意念想要將我吞噬，但可惜的是，她道行太淺，在我身上熾烈的陽氣保護下她無從下口。我忽然身軀一震，頓時間黑雲消散，女子的魂被震碎成了無數碎片，消失在空氣之中。
“我從未立過什麼遺囑，烏雞湯雖是兒子送的，卻是女兒做的。”老人悲泣，令人動容。
“我生下兩個惡人，兩個禽獸，我有罪。”老人眼神中的血色已然消失，換之以普通鬼魂的青白。
“不必難過，此生為人父母，你已盡到該盡的責任，剩下的非你所能。”我嘆息道。
他站起來如古時學生一般向我恭敬敬禮，我閉上眼睛默唸一段經文，老人面色平靜，逐漸隱去。而房間也不再陰寒，夜間一股微風吹過，沒錯，那是9月的桂花之香。
現在總有人宣揚奇怪理論，人死後一切一筆勾銷。其實並不是，雖然孟婆湯可以抹去一個人生前所有的記憶，但是一個人精神中最本質的東西：善惡。卻是孟婆湯無法抹去，善惡會隨著一個人不斷輪迴，為善者越積越深，為惡者百教不改，這也是為什麼有些孩子生下來從童年開始就會表現得極為善良體貼人意，而有些孩子自小時便能表出現超出常人的自私和貪婪。
教育可以改變人的觀念和行為，但很難，幾乎是不能改變一個人的精神本質。
古語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此言得之。
此事之後，警察局長趙建國找到我，問我如何處理此事，我讓他下令撕掉封條，在晾曬七七四十九日後，則吉日搬遷入住即可。
“幸虧有你，不然蘭城哪有現在的太平日子。”趙建國說道。
“別這麼說，太平是渴望太平的人創造，我只是其中之一，要謝就謝謝這暮色之中還亮著燈火等著家人歸來的千家萬戶吧。”我微笑說道。
後來這件案子的庭審的時候，男子哭得像個孩子，幾乎說不出話。我記得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希望早點死，早點見到父親，好為之贖罪”。
那女子沒料到的是，她本以為失控的弟弟只會殺死父親，就如同在山頂那時一般。到時候警察趕到，人罪並獲，又有證人在場，弟弟難逃一死，那麼剩下的家產和一切，也便不必再說。
所謂善忌陽，惡忌陰。為惡而畏人知，惡中猶有善路，為善而急人知，善盡處便是惡根。女子的陰損之惡，終究身死魂滅，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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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同年被執行死刑，據說死前他簽署器官捐獻協議，平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