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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楔子

他一路飄洋過海,來到這座濱海小鎮,已是三年前的事了。

這是一個平常的禮拜天,他上完工,帶著一身疲累,從很遠的地方,徒步回租賃的家。

穿過可以暫時遺忘了盛夏威顏的、鬱鬱蔥蔥的森林時,聽得遠處隱約有朦朧的歌聲,那節奏一會兒明快清麗,如同出自枝上的黃鶯的歌喉;一會兒又緩慢悠遠,如同出自女中音沉鬱、渾厚的嗓子。彷彿昭示了什麼,像讀一本精妙絕倫的書才有的、無可挑剔的暗喻。他想,無論暗示的是什麼,苦悶的生活包容的、帶著原罪的他從這歌聲汲取到了歡樂以及幸福感,就已足夠了。這歡樂以及幸福感是蒙著面紗的、含羞地低頭的少女,不以她真正的面容示人。他從中獲得了某種啟迪,和頭髮銀白且凌亂的智者佈滿滄桑的臉龐一樣深不可測。他又想,來到這個地方三年,不同的風俗、思維方式和宗教信仰對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呢!

他駐足在森林的邊緣,聆聽這觸及靈魂的歌聲。一個曾經滿懷壯志的社會底層勞工,一面以為“有志者都能成為肖邦”,一面又被現實所累,內心猶豫不決的因子被激發出來,彷徨是必然的。在美的面前,他既想一睹芳容,又無法把自己骯髒的皮囊展現給唱出歌聲的天使或者精靈,不想以自己的齷齪外表玷汙這神秘生靈的美麗眼球。另一說,美的感受正是需要距離的,他安慰自己:倘若走近一看,說不定會嚇一大跳呢!

那歌聲是一曲靈魂的晚唱,在整個森林的上空迴盪,像淅淅瀝瀝的小雨沾溼分手的戀人的衣襟,那樣細膩、輕柔;像神壇前被唱響的、出自唱詩班的孩子們口中的聖歌,那樣莊嚴、典雅;像祭奠死去的人的輓歌,那樣哀婉、悲慼。

一切都靜止了,連同他自己也感覺不到了自己的存在,呼吸沒有了,心跳也沒有了,世界不是一個四維的世界,時間的軸和空間的軸合為一體,成為一個巨大的黑色旋渦,吞吐、吸納了所有存在。

他的頭腦中閃現出了許多幻覺:不知何年的冬天,當他還幼小得不能獨立行走,依附在母親溫暖的肩膀上,睜著充滿好奇的、清澈的眼眸;他捧著曾經在世上唯一的愛人的臉頰,低頭吻她的紅唇;他扛著碩大的麻袋,在吞吐量全省居前的港口的碼頭上,機械地搬運,以此換取發酵過了頭的麵包和摻過水的牛奶最後一個幻覺把他從虛幻的世界中,無情地拉了回來。

人們通常會因為抑制不住好奇心而去追尋未知的東西,這底層的勞工,被現實所壓抑,致使他喪失了直面慘淡人生的勇氣,儘管他感覺腳好像不受大腦控制,朝著歌聲傳來的方向不自覺地邁動,但他自己的原則提醒他不能這麼做。

血紅的夕陽傾斜在森林的上頭,幾分鐘後,掉了下去。同時,歌聲也終止了。

像丟了魂一樣,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到了家。

環顧周圍,坐在門口納涼的人很多,男人們裸露上身,手搖一把蒲扇;女人們似乎不曾感覺到熱,關心的問題在他的眼中永遠是那麼無趣。熟識的人向他打招呼,他心不在焉地作答。悶熱的空氣要是能擰的話,肯定能擰出一團火來。

看來,暴風雨要來了。

他把自己扔向了木床。與此同時,隔壁兇巴巴的女人打孩子的聲音和蛐蛐的叫聲相互配合,形成一種有趣的節拍。他沒有和往常一樣,喝掉半瓶酒精摻著水的混合物,來消磨無聊的時間。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成眠,腦中全是那歌聲斷斷續續的音符跳躍。這歌聲進入他的生活中,打亂一切既定的習慣和規則,然而,又富有吸引力和生命力。如同一針強效的興奮劑,或者說,把瀕死的人從地獄拖回來的高壓電擊,有效又具有副作用。使他察覺到自己的感官,和少年時代一樣鮮活和敏銳。

腦中的音符被閃電劃過天空的亮光沖淡,不一會兒,雷聲大作,風雨襲來。

屋內四處漏雨,幸好床的範圍內沒有滴雨,但困擾了他回味歌聲的餘味。

他在這對不可調和的矛盾之中,不知不覺地睡去了。

第二日,他打定主意不去上工了,精神恍惚地做完生活瑣事。有一種仿若隔世的、深邃的宿命感,強制鞭撻著他的思想,做什麼都無濟於事,這種感覺揮之不去。他的生活無聊又苦悶,只要一停下來,就會不自禁地想起他的初戀女友。在他這裡,愛情就像一種宗教信仰,而他是一個忠實的信徒。但他一想起她來,就像耶和華受難般煎熬。

為了逃避,為了不讓自己沒事可做,停下來去想她,他打扮了一下自己——這起碼是三年沒有做過的事情,是他內心深處的、某個不能言說的情結,成為了毒瘤式的習慣的緣故,像船隻懼怕的暗礁永遠出現在危險的海域那樣,他不想觸犯它,卻又想了起來,於是擦亮鏡子,簡單地打扮起來。對著鏡子,他審視著這個不太熟悉的傢伙:不修邊幅,黝黑的皮膚有某種剛毅的感覺,由於缺少睡眠,晦暗的眼中泛著血絲。

他換了身乾淨的衣服,扯了扯褶皺的衣角,把大頭皮鞋擦得鋥亮,直到心滿意足了,時間剛好到達正午,從各個方向看他常去做彌撒的教堂,都剛好沒有影子的時間結點,他像就要與心上人重逢一樣急不可耐,朝著聽到歌聲的地方走去,想去碰碰運氣。

路上遇見遠行的馬隊,領頭的人和他殷切地攀談,由於常年不和別人交往,他一臉茫然失措地聽對方講話:“我們要在天黑以前,趕到那個山肩都是雲絮的村落,否則就得在野外過夜了。”

馬隊漸行漸遠,他目送完他們離開,朝著遇見歌聲的方向繼續行著。他覺得,勤勞的人都有他們各自的好,他也是一個勤勞的人,所以他並不從心裡厭惡他們。這麼多年的勞累,他感覺有些到了極端而開始向反方向發展的解構,人們說“物極必反”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了。他不是很明白,這種奔勞裡邊所能獲得的、除了金錢以外還能觸動人們內心情愫的因子是什麼,是因為人們的熱情、樸實和善良,覺得有必要用這樣的奔勞,來給予不成正比的回饋?還是因為一個虔誠基督徒,不會把能夠獲得救贖自我的機會白白浪費?他抑制住身心疲累的困擾,要求自己信守教義,履行善者的本能之舉。這像是一個吟遊詩人,覺得前途無限的光明,但是巧遇岔路而停頓不前,必須做選擇時的困擾。他不知道自己選下的路,是否通向了一個開滿彼岸花的世界,是否有美豔絕倫的風景,因為人們不喜歡為自己做出錯誤決定而買單。要是選錯了,一路上只有光禿禿的石頭、醜陋的烏鴉、空曠無奇的平地,哪有什麼美可言!於他而言,這需要陣痛地抉擇。這種思想矛盾、精神痛苦,如影隨形、無時無刻不折磨著他,像惡魔附身一樣,將他的靈魂,一點點蠶食乾淨。

他也知道世情的冷酷,幾年來,在混沌世界裡摸爬滾打,撞了一頭的包,跌了一身的傷,才選擇了安分。人只要一不安分,內心裡有著叛逆和安分的雙重人格,勢必要將一個從內心踢走,踢不走一個,就會一直精神痛苦。

一面思索著自己的人生,他來到了昨日聽到歌聲的地方。路旁的野草經過昨夜風雨的洗禮,呈現出一幅垂頭喪氣的樣子。面前是一顆古老的樹,只要越過它,便進入了它的領地,一個身處其中不知夏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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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它豐滿的枝葉形成的樹蔭之下,他找尋著一個舒適的姿勢。昨夜的雨,經不起焦陽的烘烤,早沒了蹤影,連野草上的露珠,也不見了。樹蔭得以讓他避免被陽光直射、脫水身亡。

目所能及,相舞的蝴蝶、戀林的飛鳥,雙雙對對戲作一處,這讓他感覺到了孤獨。他找尋到了最舒服的姿勢,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把心靈的雜念放低,低到頭腦一片空白,意識流轉是自發的,世界已經沒有了他,這個靜謐的世界中,他成為一塊岩石,或者一個坐化的雕塑,沒有生命,勝似生命。

同時,他感到一陣睏意,眼簾十分沉重,眼皮慢慢合到了一起。

送爽的微風拂過他的身體,在自發的意識之中,化成母親溫柔的手;自然的青草香味,使他回到孩提時代,他的家還沒搬到城市中去,他依然是那個騎在牛背上,無憂無慮的快樂少年。他是多麼的快活呵!在牛背上揮舞著作為劍的木棍,儼然是一個中世紀替天行道、鋤惡揚善的騎士,氣宇軒昂地從溪水的一頭騎到另一頭,受到夾道的、作為“平民”的夥伴們的愛戴。他的優越感源自於他在那群孩子裡邊,比第二大年紀的孩子大三歲。當他們還不能被允許獨自出門的時候,他已經能夠翻山越嶺,找尋野生的天麻、獼猴桃和蘭花到市集上出售,換成一筆相當可觀的財富貼補家用了,他覺得,是他的少年老成使夥伴們簇擁其為“王”,其實他並不知道,成為別人家父母口中為自己的孩子樹立的榜樣,並不會引起孩子們的好感,情況實際上是相反的。然而,他理所應當地擁有,這樣可以陶醉的美好回憶。

不過,當他嘴角不由地露出了孩子般的微笑時,總會做噩夢式地午夜驚醒,四下裡警覺地張望,確定沒有人能打擾這份美好(事實上,根本沒人會打擾),才伴著美好的意韻,失眠一整晚。

此時,他不出意外地醒來了。他唏噓了一聲,睜開眼睛,強光使他閉了一會兒眼以適應,世界從黑白色慢慢復甦,恢復到正常的色彩。

這短暫、美好的夢,使他對於歌聲的渴望沒有那麼強烈了。於他而言的短暫,在客觀的時間軸上的跨度,卻是相當長的一段。他從正午出發,來到這裡,做了一個白日夢,天色已經逐漸開始黯淡了。他想起念中學時候的課文,有一個故事叫作“南柯一夢”。

他自言自語地說:“看來今天是等不到了。”

於是,站起身來。腿腳有些麻,同時還具有長期做苦力活造成的、筋攣般的疼痛。他左手靠著那棵古老的樹,緩解了一下肢體的不適感,朝著歌聲方向痴痴地望了一望,然後轉身,朝家走。邊走邊想,躺在一棵樹下,再舒服的姿勢終究比不得床。又想,他的床比不過富人們溫和、柔軟的大床,所以,睡覺之後總免不得一些無謂的痠痛。要是能有一張那樣的床,該多好。但他沒有想過,和富人們一樣坐在不用風吹日曬的書房,處理處理公事,靠著吸別人的血來生活。

其實,有一張那樣的床,又能怎麼樣呢?他的痠痛不是因為沒有好的床產生的,而是被人吸血後的肌肉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