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就是你的請求——請我用‘黑死術’對付你的親女兒？”昏暗的燭光下，兩個身影相向而坐。這是飛雪看到的第四幅畫卷。“這可真夠奇葩的，虎毒尚且不食子，你這當爹的真乃鐵石心腸。”
“我不想解釋，”坐在對面的男子說，從聲音判斷，飛雪斷定他就是姜道生。“別廢話了，你做還是不做？”
“當然做，”對方聳聳肩，饒有興致地捋著鬍子。“我是個生意人，哪有把貴客拒之門外的道理？”
“那就開個價，我趕時間。”男子冷冰冰道。
“你當真想通了？”以商人自居的人云云，“這黑死術無法逆轉，一旦施展，可就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痛快點。”對面男子毅然決然地說，顯然是鐵了心了。
“好吧，”商人聳聳肩，不再勸阻。“老規矩，你的半世修為。”
“什麼？”對面男子抬起頭，兩條眉毛擰作一團。“半世修為？你可知吾的身份？”
“您的身份在這裡一文不值，”商人玩弄著細長的手指，當然，他的指甲比手指還要細長。“這是規矩。凡是有求於我者，不論貧窮貴賤，修為高低，代價均為半世修為。我這招牌足夠老了，若是不信，您大可到這鬼域城打聽打聽。”
“罷了，”男子最終選擇妥協。修為固然來之不易，但跟眼下之事相比則沒那麼重要。再說了，當他決心踏足腳下這片土地時，便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來吧，儘管拿去。但是醜話說在前頭，若是你拿了錢卻不辦事，我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透過低垂破敗的兜帽，一雙猩紅的眼睛眯作兩條線。“我這兒可是老字號，先生，童叟無欺。更何況您還是仙家巨匠，寬心，在下不會傻到那種程度。”
半個時辰後，當男子拖著虛弱的身體從榻上下來，交易的第二階段開始了。嬰兒的啼哭打破了夜晚的寂靜，商人用他那細瘦的雙臂捧著青灰色的襁褓，將之舉過頭頂，如鬼魅般在房間裡兜兜轉轉。屋內燈火黯淡，因此透露著一種莫名其妙的詭異氣氛。瘮人的聲音開始蜂起，似鬼哭，又若狼嚎，無數邪魅的眼睛陸續從黑暗中出現，有綠色的，有紅色的，也有紫色的。這是巫術的盛宴，同時也是鮮血的盛宴。
“此子根基頗深，非一般凡物所能承載。在下這裡有冥域妖兔一隻，通體雪白，赤瞳九尾，與此子乃是天作不二之合。先生，儀式即將開始，若是反悔還來得及，請問您當真考慮清楚了？”
男子含情脈脈地注視著襁褓中的嬰兒，眶中擎滿淚花。“開始吧，我只想她活下去。”語罷，他因體力不支而昏睡過去。
斗篷下的商人嘆息一聲，開始發功做法。
房間正中有一方臺，一米見方，半人高低。方臺之上，一隻嬌小玲瓏的兔子靜靜側臥。就像那人說的，這兔兒雪白無瑕，一雙眸子分外明亮，看上去十分可人。面對此起彼伏
的怪叫和撲朔迷離的各色眼睛，它全然置若罔聞，絲毫不受影響。那巫人唸唸有詞，全是叫人捉摸不透的古怪咒語。伴隨著他神秘的腳步和咒語，越來越多的黑霧聚集在他周遭，圍著他頭頂的嬰兒肆意旋轉。那是從某個領域被召喚而來的所在，絕不輸於眼下這個世界。這是大忌，大家心知肚明，不過在絕對的利益面前，總是不乏鋌而走險之人。
半晌之後，儀式過半，被召喚的亡靈已然足夠。它們充斥在整個房間中，屋內燈火更加黯淡，鬼哭狼嚎聲更加紛繁，迷離的鬼眼也更加猖獗。
“黑死術”開始。
隨著巫人一聲令下，萬千黑雲瞬間齊聚於雪兔之身。它們宛若一群瘋狂的強盜，又像是一團驚慌失措的毒蛇，慌不擇路地湧向雪兔，將它活生生開膛破肚，鑽進它的皮膚，掀開它的皮肉。那生靈前一秒還活蹦亂跳，下一秒已經被折磨地不成模樣。此景之血腥殘忍，簡直無以言表。
“即將告成，”巫人輕言慢語道。他緩緩將嬰兒放低，就放在方才雪兔待過的所在。此刻那裡已然一片混沌，只留下一片殘軀和濃稠的黑色粘液。
嬰兒開始哭泣，撕心裂肺的哭泣。融合的過程不可能沒有痛苦，那嬰兒小小年紀就要經受這種痛苦，實在叫人揪心。整個過程很短暫，啼哭聲也漸漸平息。最後，當所有黑色粘液都滲入嬰兒白嫩的皮膚，痛苦終於結束了。嬰兒陷入沉睡，不知是不是過度勞累，總之她睡了，睡得很香。
“這是續命散的藥方，”分別之際，巫人用他那乾枯的手指遞來一張糙紙，上頭歪歪扭扭寫滿了蚯蚓似的字。“若想要這孩子活得長久，則必須連續用此藥沖洗傷口十年，一日不可中斷。黑死術反噬能力極大，會在此子後心留下猩紅的玉石狀傷疤，唯有此藥能夠去除它的魔性。速速離去吧，先生，若是讓不該知道的人發現，以您現有的修為，恐怕是難於應付的。”
男子接過藥方，小心翼翼摺疊存放，朝巫人微微鞠躬後，便頭也不回地抱著嬰兒離去了。
飛雪望著那遠去的寬闊背影，隱隱覺得後心有些刺痛。
……
“看完了麼？”就在飛雪陷入惶恐和驚悸時，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姥姥？”白衣少女喜形於色，快速投入老者的懷抱。銀髮如此安詳，靜靜地輕拍少女的背。
“這就是我帶你來的目的，”許久後，姥姥鄭重地對飛雪說。“你看到的那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這裡是一座記憶的堡壘，關於我們家族的過去，任何你想知道的事都能在這裡找到答案，只要你用心去想、去問就可以。你剛才看到的，雪兒，就是你心中一直想要瞭解的東西。你的內心不會撒謊。”
“一開始的女子就是我的母親，是麼？”飛雪看上去有些悲傷，“她死了，是被後來闖入的刺客殺害的嗎？”
“沒錯，”姥姥拄著柺杖，手握得更緊了些。“那就是你今
後需要面對的敵人，他們實力強勁，各個身懷絕技，而他們的首領更是個深不可測的人。你可以叫他們‘鳴沙’，他們往往以此自稱。”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鳴沙……”飛雪反覆咀嚼這個詞眼，誓要將之刻在心頭。“孫兒記下了。”
“那個將你送往鬼域承受黑死術洗禮的是姜道生，也就是你的生父。”姥姥繼續道。
“我猜到了，”飛雪點點頭，“可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知道這很難理解，”姥姥嘆息著，用憐惜的目光注視著飛雪。“這是不得已而為之。你知道嗎？你血統尤為特殊，它不可避免地為你帶來各種麻煩。敵人非常善於利用這一點，所以他能夠在任何地方發現你的蹤跡。你就是他的終極目標，雪兒，而我們決不能讓他得償所願。為了更多人，為了眼下這個世界，我們必須讓你吃點苦頭，也就是接受黑死術的洗禮。黑死術是一種臭名昭著的法術，同時也是最下流的齷齪手段，但它的功效正是我們所需要的，它能夠掩蓋一個人最本質的東西，從而抹除他身上原有的一切痕跡。這是唯一的出路，為了讓你活下去，我們不得不把你從人變成妖，不得不抹除你的血統，好讓那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惡人徹底失去機會。而你的父親承擔了所有代價，他不僅失去了半生修為，同時也永遠失去了與你相認的機會。血脈相連，明白嗎？然而他還是斬斷了它，全是為了你……”
說著，姥姥儼然淚目。
“他也許不是個好丈夫，也不是個好父親，”飛雪伴著哭腔說，“但他絕對是個好人，我為他驕傲……”
語罷，她哭得泣不成聲。
“而那個被一劍穿心的男人，他是我的親弟弟，也是這世上最愛我的人，”姥姥拭去淚漬，紅著眼說。“他是流淵一脈的繼承人，是唯一能夠駕馭‘破魔’的人。當時我們被仇家追殺，走投無路，他為了救我，毅然決然地選擇施展千年禁忌之術‘降寒’。‘降寒’的威力絕對超乎你的想象，雪兒，青秀山就是在施展這一招之後改頭換面的。永恆嚴寒從天而降，範圍覆蓋整個北境，讓本就酷寒的北國更是雪上加霜。為了壓制‘破魔’源源不斷的魔氣，他只能以身殉劍，所以如今你能在山巔看到一把屹立不倒的古劍。”
“那就是‘破魔’？那把流淵一脈的寶物？”
“不，那只是‘破魔’的幻影，用來迷惑心術不正之人的陷阱。”
“陷阱？”飛雪倒吸一口涼氣，畢竟她曾無數次到過山巔，無數次與它擦肩而過。
“你不用懼怕，陷阱不會傷及無辜。”
飛雪仍舊不解。“那真正的‘破魔’又在哪裡？”
姥姥神秘一笑，漫天風雪則奇跡般地瞬間消散。
“真正的破魔，我們不就身處其中嗎？”
驚悸之餘，飛雪仰望蒼穹。在那裡，她能看到青山綠水，也能看到在天空自由翱翔的白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