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之劍有兩道鋒，一道指向過去，一道指向未來。”
姥姥抬頭仰望蒼穹，白髮飄揚，雙眸渾濁。
“你我置身其中，便可上知千年，下亦知千年。”
“下亦知千年？”飛雪感到疑惑，“當真能在這裡看到未來的事？”
姥姥神秘一笑。“尋常方法自然看不到，在這裡，眼睛也好，法術也罷，統統派不上用場。”
飛雪不解。“那該如何是好？”
“隨緣，”姥姥稍微側目，露出古怪的微笑。“在這裡，很多東西，可遇而不可求。”
“等於沒說……”飛雪難掩臉上的失望。“為什麼高人講話都愛雲裡來霧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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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語本就不是最佳的表達方式，”姥姥微笑著說，她臉上的皺紋彷彿更多了。“去吧，在這裡，你的路不過走了一半。”
“什麼？”飛雪不解其意，疑惑地看著姥姥。誰知大霧驟起，她則被莫名力量往上一顛，不論是視覺還是觸覺，均是亂作一團，待她緩過神來，儼然置身於另一個世界。
這裡沒有一片冰雪，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炙熱熔漿。
大地肅殺蕭瑟，滿目瘡痍，便是遠天也被染成醜陋的血紅色。
天際傳來幾聲哀鳴，飛雪抬頭望去，乃是不知名的怪物在振翅飛翔。那孽畜銅頭鐵腦，翼展巨大，遮天蔽日。它渾身上下佈滿堅固的翠綠鱗甲，修長的利爪在餘暉中熠熠生輝。它如魔鬼般掠過天空，帶來一陣熱浪。而在它廣闊的背部，飛雪依稀瞧見一名黑衣赤發的少年。那少年御獸而行，面容堅毅，一雙赤眸炯炯有神，裸露的肩膀上滿是戰鬥的傷痕。巨獸對他畢恭畢敬，在即將消失的時刻，少年回過頭來望了一眼飛雪。不知為何，飛雪尤為驚悸，她十分確信，那雙眼睛屬於楚南潯。
不可能……
飛雪驚魂未定，她的心臟劇烈跳動，汗水則不知不覺從額角溢位。她再次望向少年待過的天際，但那裡已然空空如也。遠處蒼雲激盪，近處熔岩緩流。
這是幻境。飛雪堅定地想。她清楚自己此刻的處境，她身處古劍“破魔”體內，按照姥姥的說法，她此刻看到的應是千年之後的景況。
“楚公子為何會變成這樣？”她將信將疑地自問，“這恐怕是假的吧？”
但她又覺得不妥，畢竟有生以來姥姥從未欺騙過她，她歷來對姥姥的話堅信不疑。
“他一定有難言之隱，這絕非楚公子的本意。”最後她試著這樣說服自己，結果她自己都覺得立不住腳。
就在這時，嶄新的一幕吸引了她的視線。
在破敗的大地上，在目光所能觸及的最遠處，無數黑點開始從綿延的群山後湧現出來。
他們聲勢浩大，宛若奔騰的千軍萬馬。他們尖叫著，發出瘮人的怪吼。漆黑的塵土被席捲而起，相互連接形成鋪天蓋地的巨幕。他們近了，更近了，近到飛雪可以清楚看清他們的相貌。那是飛雪從未見過的傢伙，之所以要用“傢伙”
二字稱呼他們，是因為他們著實醜陋。這些人，他們個個人高馬大，皮膚黢黑，尖銳的獠牙從嘴角暴突而出，猩紅的兇光從眼中迸射而出，燻人的臭氣則從口腔中噴薄而出。他們絕非人族，因為人族沒有獠牙，沒有猩紅的眼睛，亦沒有誇張的四肢和粗壯的尾巴。他們著裝粗略，只用小塊獸皮遮擋必要所在，佈滿鱗片的大尾在雙腿之後分外扎眼。飛雪看著他們，頓感一陣噁心。但在幾秒鐘之後，她又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驚。在混亂的人群中，一抹刺眼的白光猛然迸出。當她抬頭望去，卻見一白衣少女偏偏而來，與周遭衝殺的千軍萬馬形成強烈反差。那少女渾身雪白，兩片巨大而柔軟的羽翼從雙肩下方生出，每每扇動一次，便可引起劇烈風暴。
“那是我……”這三個字眼脫口而出，根本沒經過大腦的處理。再自然不過了，一個人最熟悉的莫過於他自己，飛雪絕不會認錯。“我為何也在這樣的隊伍中？”
她感到沮喪，同時還有慍怒以及莫名其妙的懼怕。未來即未知，而未知的東西最可怕。
“楚公子！”接下來的畫面更讓她萬分驚悸。瀰漫天際的塵土中，一匹渾身淌著炙熱熔漿的巨狼破塵而來。它如此迅捷，宛若穿梭於千軍萬馬中的鬼魅。它靈敏地繞過一道道坎，迅捷地越過一道道溝，而在它的背上，之前消失在天際的赤發少年再次出現。他氣貫如虹，頗有霸絕天下的氣概。巨狼出，萬軍服，一聲令下，山河震盪。
不過他的眼神與先前相比，少了幾分銳利，多了些許柔情。
而在遠處，即飛雪當下所處的位置，瑩瑩青光籠罩山坡，一名發須皆白的老者泰然坐於巨石上品茶撫琴。飛雪看著他，完全被他的浩然正氣所折服。此人慈眉善目，雙目清澈若水，他的琴聲無比悠揚，入耳即化，恰似高山流水，源遠流長。
“姑娘，老朽這琴聲可還合你胃口？”
兀地，老者竟微微抬頭，笑臉盈盈拋來一聲問候。
飛雪甚感驚悸，但也強於變通。“先生琴藝超群，晚輩乃庸俗之輩，怎敢有嫌棄的意味？”
“你可知這曲子的名稱？”老者繼續撫琴，去掉愈加激昂，節奏更是明快。
“晚輩見識淺陋，還請先生賜教。”
“此曲出自銀髮姥姥之手，其名曰‘破魔’也。”
“什麼？出自我姥姥之手？”飛雪莫名感到一陣擔憂，這是她的第六感，說不清道不明。“對面的千軍萬馬……”
“沒錯，”老者驟然停手，琴聲忽息。“正是衝老朽而來。”
“那你是……”飛雪心中的憂慮愈加強烈，到了幾乎要衝破胸膛的地步。
“老朽‘鳴沙’，在此等候姑娘多時了！”
……
“不！”
飛雪尖叫著，因為她清楚看到老者原本善良的雙眸頓時變成了猩紅色。對方猛然站起，他高大的像一座山，叫人絲毫無力抵抗。他伸出寬大的手掌，像拎起一隻螻蟻般將她鉗住。她飄蕩著，成了一隻無計可施的
飛蛾。身下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雲層攪動著，化作巨大的漩渦，一點點將她吞噬。
“好了，雪兒，都過去了……”
姥姥的聲音終於傳來，接著到來的還有她老人家溫暖的臂彎。
“結束了，上一千年，下一千年，都結束了。”
“姥姥……”飛雪猛然撲進姥姥的懷抱，此時此刻，沒有什麼比這樣更讓她有安全感了。
“如你所見，雪兒，”姥姥輕撫著她的秀髮，動作無比輕柔。“邪與正，並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樣簡單。陽光盛極之地，陰影密佈之所，不過一紙之隔耳。漫天神佛不見得全然光正，九幽妖魔也不見得必然妖邪。陰陽相生相剋，此乃天地本源之真理。更迭即已降臨，一切便全然無法阻擋。千年之內，天下必有一爭，你也好，楚南潯也罷，無人能逃脫這個巨大的漩渦。姥姥能教你的只有這些，雪兒，日後的路還很長，如何抉擇，如何執行，全在你自己定奪……”
“結局真的無法更改？”飛雪把臉從姥姥的臂彎中拔出來，她已稍微恢復了心境。“我是說與‘鳴沙’對決之事。姥姥，孫兒怕，孫兒從未如此懼怕過一個人。他不一般，孫兒說不出其中奧妙，我只知道自己怕……”
“我知道，”姥姥急切地安撫飛雪，“我把這歸結為宿命，宿命本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存在，但它就在那裡，趕不走毀不掉。你必須面對他，雪兒，這也是我保守這個秘密如此長久的原因。我知道你會怕，每個人都有自己懼怕的東西。躲避不是辦法，這是早已註定的事。無論你如何掙扎，最終都會回到既有的軌道上來。所以你得學著面對。”
“楚公子他……”飛雪想到了楚南潯，因為懼怕，也因為擔心。
“他會墮入魔道，我知道。”姥姥回答地很泰然，彷彿一切都再自然不過了。“天道輪迴，所有事物都沿著圓形的軌跡週而復始，所以楚南潯化魔再正常不過。”
“孫兒不明白。”飛雪揩去淚漬，抽噎著問。
“他要完成他父親未盡的事業。當年石心魔揭竿而起，天下共震，但他出師未捷便先行隕落，楚南潯的出現，不過是在那片殘垣斷壁上繼續添磚加瓦罷了。這是他的宿命。”
“可我倆的宿命合二為一了，”飛雪吞下一口吐沫，戰戰兢兢道：“我們最後共同面對‘鳴沙’……”
“這樣啊……”姥姥發出一聲微弱的驚歎，不過這種突兀的神色只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順其自然，雪兒，在一切到來之前，儘可能多的做好準備。確切來說，你的時間還很充裕。”
“我自當盡力而為。”飛雪鼓起勇氣回答，思來想去，她認為姥姥所言極是。懼怕無一用，只會逐漸吞噬你的全部。“那麼現在，您總該把此行的終極秘密說出來了吧？”
銀髮再次露出一抹驚色。
“你如何曉得我還有秘密藏著？”
“因為這是緊要關頭啊！”
飛雪劍眉一挑，頗有幾分英豪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