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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孔縣怪現象(1)

其實關允對於他不被李逸風所喜又不為冷楓信任重用,更被李永昌打壓的處境,心裡多少有幾分明白,知道背後深層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如果說李永昌對他的打壓是基於不想讓他崛起,並讓他為王車軍讓路的出發點,那麼李逸風和冷楓作為外來者,本應對他一視同仁,卻同時對他漠然而冷落,多半還和他所謂的未來岳父有關。

縣長的秘密

在當上縣長冷楓的通訊員半年之後,關允終於發現了關於冷楓背景的一個秘密。

在發現冷楓的秘密之後,關允就決定鋌而走險,在冷楓和李逸風的對抗之中,毅然而堅定地站在冷楓這邊。

李逸風是縣委書記。

在關允看來,知道冷楓的秘密是一把雙刃劍——好,則有可能成為冷楓的心腹並最終為冷楓所重用;壞,則有可能被冷楓敵視,還會被不遺餘力地打壓。

冷楓的秘密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如果關允猜測得正確的話,冷楓的秘密對他來說,就是可以決定命運前途的大事!而且就關允所知,至少目前在縣委除了他之外,再無一人知道冷楓的背景之中到底隱藏著什麼驚人的秘密。這讓他決定以此為契機,為了改變自己在縣委之中的困境,賭上一把。

其實從個人的感情上講,關允並不喜歡縣長冷楓。冷楓人如其名,為人十分冷淡,不管對誰都是冷臉面對,很少有笑臉,即使對縣委書記李逸風也是如此。

如果冷楓僅僅是對李逸風沒有笑臉也就算了,關鍵是他對李逸風還大有意見!

在孔縣,幾乎人人都知道二把手冷楓和一把手李逸風面和心不和,在一些重大的決策上面,經常會有原則性分歧。表面上,每次爭執,冷楓都會尊重一把手的權威而做出讓步;實際上,冷楓從來都有自己的主意,在決策具體執行的過程中,還會明目張膽地堅持自己的立場。

冷楓的做法讓李逸風很惱火。

人人都清楚,李逸風和冷楓之間矛盾積怨已久,肯定會有一次東風壓倒西風或者是西風壓倒東風的決勝局的較量。

不過,從政治立場上講,關允又十分贊同冷楓為人處世的原則,基本上每次在冷楓和李逸風有分歧的決策上,他的看法總是和冷楓的決策驚人的一致。

在縣委,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冷楓不管是來歷還是後臺背景,遠遠比不上李逸風,早晚,冷楓會被李逸風擠走。一開始關允也是這麼認為,冷楓根本就沒有和李逸風一戰的實力,但在察覺了冷楓背景中的一個秘密之後,他迅速改變了原先的看法,決定將賭注全部押在冷楓身上。

除了發現冷楓不為人所知的背景中隱藏著一個十分驚人的秘密之外,關允還堅定地認為,冷楓的時運來了,而且冷楓的官運肯定要比李逸風的官運更長久。

當然,這並不是關允頭腦一熱想當然的產物,而是他深思熟慮並且經過認真分析得出的結論。

但眼下的現實卻是,冷楓在縣委的處境很不妙,縣委之中上至各個常委,下至中層,絕大多數人都站在李逸風的一邊。

冷楓在縣委近乎孤家寡人!

而且近來冷楓又因為一件事情,把他和李逸風的分歧擺到桌面上,不但矛盾十分尖銳,且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現在選擇向冷楓靠攏絕對不是好時機……但關允思來想去還是堅持自己的判斷,他甚至認為,越是緊要關頭,才越是機遇。

站在縣長的辦公室門口,關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過了足足有一分鐘,他才讓狂跳不止的心平靜幾分,腦中又將事情可能出現的各種嚴重後果全部理順一遍,微微一眯眼睛,驀然下定決心——不管了,成敗在此一舉!

與其在縣委總是被人排擠和打壓,不如放手一搏,反正已經沒有退路,就當試試運氣。人在官場,雖說凡事不能都依靠運氣,但有時候必須承認,要想成事,還真需要三分運氣開路。

關允用手理了理微有些散亂的頭髮,輕輕敲響房門。

“請進!”縣長冷楓的普通話微帶南方口音,但實際上他是地道的北方人,當然,這個不算是秘密,縣委人人皆知。

和縣委絕大部分領導只是淡淡地應上一聲“進來”不一樣的是,不管是誰敲響辦公室的門,冷楓都會客氣地說一聲“請進”,就因為冷楓的一個“請”字,還一度有不少縣委的人議論他沒有官威。

沒有官威的說法當然不是褒義,而是嘲諷,是嘲笑冷楓不會當官。當官就要有當官的架子,有時候架子必須端一端,不端,不但沒有人認可你的平易近人,相反還會覺得你沒有官威,就是不會當官,很容易被下級挑戰權威。

關允曾經也是嘲笑冷楓的眾人中的一員,但在發現冷楓的秘密之後,他對冷楓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不但不再嘲笑冷楓,反而對冷楓的敬畏超過了他對縣委書記李逸風的敬畏。

推門進去,關允將手中厚厚的一摞資料放到冷楓的案頭,輕聲說道:“縣長,材料齊了。”

冷楓頭也未抬,只是“哦”了一聲,然後就繼續埋頭看檔案,看也未看關允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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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允心中微有失望,臉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他大學畢業分配到孔縣縣委才一年,作為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他的個人涵養和隱忍水平,確實還差了不少。

“縣長,沒什麼事兒,我就先出去了。”又過了一會兒,見冷楓還沒有表示,關允就徵詢地說了一句。

“嗯。”冷楓依然沒有抬頭。

關允轉身就走,走到門口,剛要開門出去,卻聽到身後忽然傳來冷楓的問話:“小關,我有一個問題不明白,你能不能解釋一下。”

關允一下站住,回過頭來,恭敬而謙卑地朝冷楓望了一眼:“縣長請說。”

冷楓三十五歲年紀,鼻直口方,是典型的北方漢子形象,只不過奇怪的是,他說話時總是會不經意間流露出一股南方口音。別人是否深思其中的原因關允不得而知,反正他一聽在耳中,就一直留意在心裡。

“別人都叫我冷縣長,只有你叫我縣長,是不是有什麼講究?”冷楓的目光就如曠野的清風,淡淡而遼遠地落在關允的臉上。

關允愣了,他以為冷楓會問什麼正經嚴肅的問題,沒想到只是一個稱呼的問題。

每個地方都有不同的習俗,就拿孔縣來說,就喜歡在職稱面前加上姓氏,不管是書記還是縣長,或是稱呼教師、長輩,都會不厭其煩地將姓氏放在最前,以示尊重。關允身為孔縣人,雖然在京城上過幾年大學,但在稱呼別人時,還是改不了先加姓後加職務的習慣。

在整個縣委,關允只稱呼一人的職務時不加姓氏,就是冷楓。

其實一開始關允也稱呼冷楓為冷縣長,但後來有幾次他微妙地注意到冷楓稱呼李逸風時只說“書記”而不是“李書記”,他就留了心。再經過一段時間的細緻觀察,關允發現,冷楓似乎不太習慣別人稱呼他冷縣長,他就悄然改變了稱呼。

以關允在京城上大學的經歷,京城的習慣也是要在職務前面加姓氏,更進一步說,省城的習慣也是如此。而冷楓偏偏就是從省城空降到孔縣擔任了縣長,再加上冷楓土生土長的省城人的身份,在稱呼上的在意和微帶南方口音的普通話這兩件事情,是關允對冷楓的背景大感興趣並暗中發現冷楓秘密的原因之一。

“沒……沒什麼講究。”關允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冷楓的問題,不免有些緊張。

冷楓擺了擺手,不等關允繼續說下去,就說到別的方面:“你是京城大學畢業的高才生,給我當通訊員,屈才了。”

冷楓這話是什麼意思?關允的心不由自主猛烈地跳動幾下,正要開口謙虛幾句,冷楓卻揮了揮手:“你先去吧。”

等關允的身影經過窗外的月季向東面的秘書科走去,冷楓才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看了看關允提交的材料,並未放在心上。

冷楓隨意地翻了一翻,沒有細看,又揚手扔到桌子上。忽然,冷楓臉上的神情一變,想起什麼,又迅速地拿起材料,認真而細緻地通讀了一遍。

冷楓的表情由冷峻變成驚愕,驚愕過後,又是微微的驚喜。過了許久,他輕輕合上材料,臉上流露出許久不見的笑容。雖然笑容很淺很短暫,但對於人稱冷麵冷心的冷楓來說,已經是十分難得一見了。

對關允,冷楓的感覺很複雜,既覺得關允是一個可造之材,又可惜自己一時還不敢重用他。而且冷楓始終覺得關允言談舉止比同齡人成熟,他的許多想法很讓人吃驚,似乎是一個飽經官場的老人迸發出的官場智慧,他才多大,怎麼會?

過了片刻,冷楓拿起筆,翻開關允的材料,一絲不苟地批閱起來。

孔縣現狀

關允悶悶地離開冷楓寬大的辦公室,輕輕帶上門,心情複雜。

領導說話都不會無的放矢,肯定大有深意,也不知冷楓特意點明他京城大學畢業生的身份是什麼用意。關允越想越不是滋味,腳步就沉重了許多,他對今天的舉動所帶來的不可預知的後果又多了幾分擔憂。

今年二十三歲的關允畢業於京城大學中文系,畢業後放棄留在京城工作的寶貴機會,回到家鄉孔縣,被分配在縣委辦公室秘書科擔任通訊員。

關允回來的原因有很多版本,最正面的說法是關允吃水不忘挖井人,雖然考上了全國最高學府之一的京城大學,但還是難捨故鄉情懷,回到家鄉發展。

另有一種說法是,關允回到孔縣其實是曲線升遷,他在京城有一個身居高官的未來岳父,岳父早就為他設計好了從政之路,回到縣裡是為了打實基礎,增加資歷,不用多久,就會調回京城平步青雲了。

一九九五年,縱然普通的大學生也是天之驕子,更何況京城大學畢業的高才生,在哪裡沒有用武之地?何必非要回到名不見經傳的平原小縣孔縣?

不管是哪一種說法,關允從不回應也不解釋,他從京城飛流直下三千尺,一路狂降跌落到縣城,個中原因不足為外人道也。而且就目前的形勢來看,他是怎樣回到孔縣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孔縣的現狀很令人擔憂。

走了幾步,關允回頭看了一眼縣長辦公室暗紅色的大門,想起冷楓辦公室的寬大和奢華,再想起孔縣的局勢,心中的不安更加強烈了幾分。

冷楓的辦公室是一○一,本是李逸風的辦公室,在冷楓到任之前,李逸風一直就在一○一辦公室辦公。一○一辦公室也是縣委最明亮最寬敞的辦公室,而且位置也最好。

但冷楓到任之後,李逸風主動讓出一○一辦公室,搬到一○二辦公室辦公。李逸風這麼做可不是謙讓,官場之上,書記對縣長沒有謙讓一說,而是李逸風聽從王車軍的建議,從西院搬到了東院。

孔縣縣委坐落在縣城的中部,坐南朝北,面積不小,整個大院圍成一個方正的長方形,一條主道由南向北從中間穿過,將大院分成東院和西院。

縣委和政府在一處辦公,原本縣委在西院,政府在東院,但在王車軍說了一句話之後,李逸風不但立即從西院一○一辦公室搬到東院一○二辦公室,他還委婉地轉告冷楓,希望政府班子的辦公地點和縣委對換一下。

王車軍的原話是什麼已經無從考證,但大意是:“太陽從東邊升起,最先照到東院。”表面上是指以東方為尊,更深一層的含義是東風壓倒西風。或者說,東方紅,太陽昇,太陽最先照耀的地方,官運最強。官場中人最在意細節,李逸風又是一個事事講究的人,他才不會讓西方壓倒東風的事情發生。

縣委的建築全是平房,沒有一棟樓房,東院的辦公室從雙數排起,西院從單數排。縣委搬到東院辦公之後,一把手的辦公室是一○二,就讓李逸風渾身不自在,李逸風就想把辦公室的排號也全部對換過來,後來又是王車軍說了一句話,他才熄了心思。

王車軍的原話只有八個字:“好事成雙,好運成對。”

一想到王車軍,關允心中就一陣無奈,他頭上京城大學的光環再耀眼,也抵不過王車軍有一個縣委副書記舅舅的背景。

能讓縣委書記李逸風言聽計從的縣委第一紅人王車軍,既不是縣委哪位重量級領導,也不是前任的縣委領導,而只是一個二十四歲出頭的年輕人,而且他還和關允是同事,同是縣委的通訊員。

縣委領導不夠資格配秘書,但縣委書記和縣長不能事事自己動手,身邊需要一個跑腿跟班的人物,通訊員就是秘書的角色。一些大縣或縣級市,書記的通訊員都半遮半掩地直接稱為秘書,但孔縣是小縣,一直沿用通訊員的稱呼。

縣委一共三名通訊員,關允是一個,王車軍是一個,還有一人是溫琳。三人都是去年畢業的大學生,畢業之時,起點相同,但一年之後,人生際遇大不相同。

才想到王車軍,關允的腳步剛邁出政府的西院,一抬頭就看見王車軍迎面走來。王車軍邁著副科級以上領導才有的四方步,頭髮梳理得一絲不亂,上面的摩絲油光可鑑,一隻蒼蠅試圖落在上面,努力了幾次都滑到一邊。

關允還沒有開口,王車軍就搶先露出慣常的譏笑表情,抬了抬金光閃閃的金絲眼鏡,細長的雙眼眯成一條縫,以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關允好幾眼,說道:“高才生,又向冷縣長匯報工作去了?”

“高才生”三個字咬得很重,加深了嘲弄的意味。

關允知道,王車軍看不起他。其實何止是看不起,簡直就是*裸的蔑視!

誰讓他是整個孔縣唯一的京城大學的高才生,誰讓他這名當年轟動了全縣的高才生從京城大學畢業之後,不但沒有留在京城,反而灰溜溜地回到孔縣,並且在畢業一年之後,混得還不如畢業於職業技術學院的王車軍!

王車軍完全有理由有資格經常拿“高才生”的光環朝關允的臉上抹黑。

關允沒有示弱,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只有領導才能稱得上是匯報工作,我們這些通訊員,頂多就是為領導端茶倒水,是服務員。”

關允特意強調通訊員是服務員的身份,也是有意點醒王車軍,希望王車軍收斂幾分,別以為他現在深得李逸風信任,又有一個副書記的舅舅,就真當自己是一棵蔥。其實在縣委裡面,不提副科就是不入流的等外人。

“果然是京城大學的高才生,有見識,口才也好。不過話又說回來,同樣是服務,服務的物件不同,最後的結果也不同。”王車軍神秘地笑了一笑,他壓低了聲音,“小道消息,市委已經考慮要將冷縣長調離孔縣了。”

關允可是吃驚不小,他才鼓足勇氣下定決心要將全部賭注押在冷楓身上,怎麼冷楓就要調離?訊息真屬實的話,他豈不是一腳踩空,要摔一個大跟頭?

難道他對冷楓背景之中隱藏的驚人的事實所做出的分析是錯誤的?怎麼會!根據他的綜合對比,冷楓的官運應該比李逸風更亨通才對!

“真的?”關允緊張地問道,“你的訊息可靠?”

“你說呢?”王車軍諱莫如深地笑了笑,又用手攏了攏頭髮,他站在一棵高大挺直的楊樹下面,愈加襯托得他高大的身材自信挺拔。只不過和高大身材不相符的是,他的眼光跳躍不定,而且左腳輕微地顫動,顯得整個人就不是那麼沉穩,有輕浮之態。

王車軍是縣委之中為數不多的高人之一,高人一說,不僅因為他是縣委書記跟前的紅人和縣委副書記的外甥,還在於他確實長得人高馬大,身高超過一米八,不管走到哪裡都是鶴立雞群。

縣委就有一個順口溜說道:“孔縣兩大怪,京大的高材不成材,技院的高人成大材。”京城的高材指的是關允,而技院的高人當然是說王車軍。

真要算起來,雖然關允和王車軍都是去年畢業的大學生,但實際上關允一畢業就分配到縣委辦秘書科,比王車軍早到縣委半年。王車軍畢業後先分配到鄉鎮,在鄉鎮上了半年班才來到縣委辦秘書科,而且還是以借調的名義,現在他的人事關系還在下面的鄉鎮。

應該說,不管從學歷還是論資排輩上,王車軍都比關允差了一大截,但偏偏在官場上有一句話是說:年齡是個寶,能力很重要,學歷不可少,背景最可靠。

關允和王車軍年紀相仿,能力超他一等,學歷耀眼很多,唯獨沒有後臺關係。所以孔縣的怪現象還可以加上一條——紅人是借調——連人事關系都還沒有正式調入縣委的王車軍,只憑一個借調的身份,就成了孔縣縣委第一紅人,而且有望在下一步搶在關允之前提升副科,正式邁入官場的第一道大門。

副科是個門檻,提了副科,在官場就相當於入流了,不再是等外。

關允並不忌妒王車軍的耀眼,卻心中不服,他不信以他孔縣唯一一名京城大學畢業生的身份,不能在縣委站穩腳跟並且開啟局面。

王車軍很滿意關允的吃驚,他對自己始終能壓關允一頭十分開心,不是誰都能有機會騎在京城大學高才生的頭上耀武揚威。打敗一個比自己更有實力的人,比打敗一個弱小的對手要有快感多了。

“我還有兩個訊息要宣佈……”王車軍上前一步,故作親密地拍了拍關允的肩膀,“別怪我沒有提前告訴你,關允,聽說冷縣長一走,縣裡新提的兩個副科人選,就會正式公佈。”

別得意得太早了

從王車軍揚揚得意的神態中不難得出結論,他的縣委副書記舅舅沒少在背後給他出力,兩個副科人選,他肯定是鐵板釘釘要拿到一個名額了。

關允心中很不是滋味,雖然是幾乎可以預見的結果,但親耳聽到王車軍說出口,還是難受。難道他學歷比王車軍硬,能力比王車軍強,就因為沒有一個副書記舅舅,就永遠被王車軍壓上一頭,永遠走在王車軍的陰影之下?

王車軍好像還很照顧關允的情緒,嘆氣說道:“我向舅舅提了你,說是多少也要照顧一下京大的高才生,再說,同年的三個通訊員,我們的關係又最好,舅舅說他會向李書記提一提……關允,我只能幫你這麼多,成不成,反正我也盡心了。”

關允假裝很感激地和王車軍握了握手:“謝謝車軍。”

“客氣什麼,又不是外人。”王車軍親熱地抱了抱關允的肩膀,小聲說道,“還有一個訊息,李書記的千金從省城過來,要到孔縣過暑假,李書記特意交代讓我去接一下。先不和你說了,車快到了,我可不能誤了正事,回見。”

王車軍一轉身就急匆匆跑了。剛才和關允說話時他氣定神閒,似乎並無急事,現在一說有事就飛奔而去,前後反差之大,讓人暗暗佩服他在縣委才半年時間,就已經練就了一身收放自如的本事。

背後有高人指點就是不一樣,關允盯著王車軍的背影看了半天,才收回目光。雖然他背後也有高人指點,但和王車軍的縣委副書記舅舅這個高人相比,他的高人就上不了檯面。

關允很清楚王車軍在他面前一番表演的深意,既是炫耀又是拉攏,總之是得了便宜又賣乖的勝利者姿態。而王車軍刻意強調要去接李書記的寶貝女兒,更是為了顯示他和李書記之間非同一般的親密關係。

領導讓誰去辦個人私事,誰就是領導的親信。這麼說,王車軍已經百分之百獲得了李逸風的信任?

比起對李逸風女兒的關注,關允的心思更在意冷楓是否真會調離孔縣的傳聞……冷楓比李逸風晚來孔縣兩年,到孔縣任上才一年,如果現在調走,不是好事。而且誰都能看得出來他是被排擠走的,對他的形象和今後的升遷極其不利。

關允一邊想,一邊回到了秘書科。

縣委辦秘書科位於東院,緊鄰縣委辦,距離縣委書記李逸風的辦公室只隔了一個房間,距離縣長冷楓位於西院的辦公室卻有上百米的距離。關允緊鄰書記辦公而服務縣長,從位置上來講就非常尷尬,相比之下,王車軍和溫琳就方便了許多,顯然,也是有人故意為之,就是讓他難堪。

本來在縣委從西院搬到東院時,冷楓就有意將秘書科一分為二——服務於縣委領導的通訊員還留在秘書科辦公,而服務政府班子領導的通訊員搬到政府辦名下辦公。

一開始,李逸風沒有什麼反對意見,後來不知聽了誰的建議,說是通訊員服務的都是縣委常委,不應該劃分為服務縣委還是政府班子,再者,縣長不也是縣委副書記?

這麼說也不無道理,通訊員服務各個縣委領導時,是按常委劃分,不是按縣委和縣政府領導劃分。比如王車軍服務的是以縣委書記李逸風為首的三名常委,關允服務的是以為縣長冷楓為首的四名常委,溫琳服務的是以副書記李永昌為首的六名常委。

有人這麼一提議,李逸風就沒有在通訊員分家的事情上點頭,冷楓見一把手沒同意放人,也就沒再提及此事。

其實據說最早內定的是關允服務李逸風等三名常委,但在書記辦公會上討論的時候,有人說了關允的壞話,結果讓李逸風對關允產生了不好的印象,就讓排序第二的王車軍藉機上位。誰都知道服務以李逸風為首的三名常委,實際上就是服務李逸風一人。只要李逸風滿意了,就算顧不上服務另外兩名常委也沒什麼。

而且能跟在書記身邊天天和書記走動,是每一個通訊員夢寐以求的機會。

東院西院的事情雖然不大,在李逸風和冷楓的幾次較量之中,算是最不起眼的一次,但對關允來說卻是意義重大,因為縣委三個通訊員中,就他一人服務的是縣政府班子的領導!

而且也正是因為如此安排,冷楓才誤以為關允是李逸風的人,從而對他心生防範。但關允卻又被李逸風所不喜,結果就導致了他左右不落好,夾在中間幾乎天天吃夾生飯,成了李逸風和冷楓鬥爭的犧牲品。

關允也想過,怕是向李逸風提議通訊員不分家的人,也有故意整他的意思。也是,誰讓他頭上京城大學高才生的光環太耀眼了,稍不留意就有可能出頭,肯定會處處被人壓制。

關允天生就是不服輸的性格,他高中時本來學習成績只在中上游,後來被年級第一名嘲笑了一次,就憋了一股氣奮發圖強,結果高考成績一出來嚇壞了所有人——他以全縣第一的成績被京城大學錄取了。

關允當年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是孔縣傳說中的人物。

現在在縣委處處受制,關允自然也不肯就此認輸,時運有高低,官運有浮沉,他就當現在自己時運不濟。不過一個人不可能總走背運,相信總有時來運轉的一天。人人都認為他既無背景又無後臺,卻無人知道他也有不為人所知的手段!現在,他已經初步看到了曙光……當然前提是冷楓不被調走。

等著瞧好了,關允握了握拳頭,坐在了自己的辦公桌前。他對面的辦公桌空著,溫琳不在,只有一個冒著熱氣的茶杯證明溫琳剛離開不久。

儘管從王車軍口中聽到冷楓有可能調走的不利訊息,關允卻不會放棄最後的一線希望,他不相信冷楓會任由李逸風擺佈,在和李逸風較量的一年多來,冷楓何曾有過一次退縮和妥協?以冷楓的性格,不到最後關頭不會認輸。而且冷楓背景之中的驚人秘密也讓關允心中篤定,想動冷楓,就憑李逸風,怕是沒那麼容易!

王車軍你別得意得太早了。

一邊想,一邊拿起今天的報紙翻看,看了幾眼,關允的目光透過窗戶望向了窗外。

縣委辦秘書科的門前正對著一棵柳樹,據說柳樹有上百年的樹齡,長得鬱鬱蔥蔥、枝繁葉茂,合圍怕是三個人都抱不過來。記得去年初來縣委報到的時候,關允還興奮地抱了抱柳樹,當時還被溫琳笑他傻瓜。

蟬聲陣陣,在午後的陽光下猶如催眠曲,秘書科只有關允一人。平常,他總是喜歡睡個午覺,但今天卻是一點兒睡意也沒有,相反,不但不困,反而格外興奮。回想起冷楓和他之間的對話,關允愈加認為在自己向冷楓提交材料的一瞬間,冷楓對他的印象加深了不少。

竹簾一響,一個面容姣好、身材微顯豐滿的女子走了進來。

“關允,想女朋友想得這麼入神?”她一進來就打趣關允,順手拿起關允的茶杯就喝了一口水。

關允一把奪過杯子:“溫琳,你多少注意一下,你是一個女孩子,怎麼能隨便用男人的水杯?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溫琳的豐滿不是胖,而是從小在鄉下長大的女孩兒特有的健美,小腿結實而勻稱,身材豐腴而不肥,正常發育的胸部鼓鼓的,十分豐滿,有呼之欲出的美感。不用擠不用壓,包裹在白色襯衣之內的山峰和山溝,充滿了鮮豔欲滴的成熟氣息,直逼人眼。

偏偏溫琳又長了一張娃娃臉,圓圓的臉蛋上鑲嵌著一雙杏眼,笑的時候,左邊臉頰有一個淺淺一印的酒窩,一頭馬尾辮束在背後,走動的時候,伴隨著臀部的擺動而左右搖晃,就如門前的柳樹隨風搖動的樹枝。

風擺楊柳用在溫琳身上,最是形象和貼切。

溫琳是和關允、王車軍同年畢業的大學生,關允畢業於京城大學,王車軍畢業於省職業技術學院,溫琳則是畢業於西南財經大學。可以說三人之中,關允的學歷最硬,其次當屬溫琳。

溫琳本來有留校的機會,卻還是回到家鄉孔縣,究竟是因為傳言溫琳在市裡有一個當市委組織部副部長的姨,還是因為她眷戀故鄉,就不得而知了。

關允比較喜歡溫琳的性格,直爽之中透露出讓人無法拒絕的熱情,但他又不得不和溫琳謹慎地保持一定的距離,官場之上的美女是最具殺傷力的武器,很容易讓男人失去判斷力並且墜落深淵。

況且溫琳也並不如她外表所呈現的那樣簡單,她有頭腦有想法,而且一年來,她在縣委的表現,各項評價不但優於關允,甚至還優於王車軍。

要不是王車軍有一個當縣委副書記的舅舅,現在三人之中最耀眼的一人應該是溫琳而不是他。

東院進西院出

溫琳爽朗地哈哈一笑,又一把從關允手中搶過水杯,故意使壞,讓水杯在她的嬌豔紅唇之中迅速轉了一圈,然後才笑嘻嘻地還給關允:“就你講究,我是女孩子都不嫌你髒,你還敢說我?一件喝水的小事你都能上升到嫁人的高度,我看你是鹹吃蘿蔔淡操心,現在,杯子上全是我的口水,你喝一口水讓我看看?”

關允本來有些鬱悶的心情,被溫琳一鬧,又明朗了許多,他拿著杯子,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為難地說道:“這不太好吧?一喝水,就等於吃了你的口水。”

“我剛才喝水的時候,感覺上面溼溼的,應該正是你喝水的地方,等於已經吃了你的口水。你現在再吃我的口水才算公平,快喝。”溫琳不但嘴上說得歡,手上的動作也快,一伸手就抓住關允的手,將杯子送到關允的口中,“就讓你吃我口水,看你還敢不敢欺負我……”

關允猝不及防中了招,杯子被推到嘴邊,感覺到杯子微溼的溫熱,心中一股異樣的感覺升起。想到溫琳嬌嫩紅豔的雙唇輕輕滑過杯壁的情形,他不由心中一陣慌亂。

溫琳最愛和他鬧,有時候沒輕沒重鬧個沒完,也不知道她是什麼心思。不過鬧歸鬧,關允知道自己和溫琳都沒有別的想法。孔縣民風純樸而開放,男女之間也經常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尤其是結婚之後生了孩子的已婚婦女,有時說一些葷話會讓大老爺們兒吃不消。

關允倒不怕溫琳和他鬧,但現在是上班時間,又是在辦公室,被人看見了影響不好,就想伸手推開溫琳。不料他手一伸出,觸手之處,柔軟宜人、彈性可人,低頭一看,右手正中溫琳的左胸。

右手不但正好按在溫琳的左胸上,而且手掌的弧度和姿勢,就如有意襲胸一樣。

夏天,穿衣都薄,溫琳只穿了一件白襯衣,裡面的肉色胸罩因為離得近的緣故,隱約可見。她被關允直接觸控了女性最隱秘的部位,不但沒有害羞後退,反而一挺胸,又向前一步,身子緊緊貼住關允,半是挑釁半是玩笑地說道:“想佔我便宜,好呀,有本事娶了我,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關允潰敗了,他怕溫琳再豪氣沖天說出什麼不雅的話,忙向後退了一步,算是避開了溫琳的鋒芒。

溫琳滿不在乎地整理了一下上衣,衝關允撇了撇嘴:“就知道你有賊心沒賊膽。”話一出口,她又禁不住咯咯地笑了:“我剛才就是鬧鬧你,你可別多想,我有男朋友,你也有女朋友,打個情罵個俏還行,動真格就不行了。”

一句話讓旖旎而尷尬的氣氛消失殆盡,關允也笑:“誰不知道你是縣委出名的小辣椒,冷不防就會嗆人一口。”

以關允目前的處境,別說動心思對溫琳有非分之想,就算他真想,也不會和溫琳發展戀情。辦公室戀情在黨政機關是大忌,更何況還有一點,關允並不認為自己能看透溫琳。別看溫琳表面上直爽開朗,其實她也是一個不一般的人。

溫琳有沒有男朋友關允不敢肯定,但溫琳說他有女朋友,卻是觸動了他的內心。是呀,大學期間他確實有一個女朋友,但大學一畢業就出了變故,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曾經的戀情。而且平心而論,他在縣委的處境,也和她有關,確切地講,和她的父親有關。

縣委中有關他在京城有一個高官岳父的傳聞,不是空穴來風。

“不鬧了,說正事。”溫琳說不鬧就不鬧,還有意無意朝門外望了一眼,八月的陽光鋪滿花草繁茂的院落,或許中午時分都在休息,院中空無一人,讓平常繁忙的縣委大院顯得格外安靜。

款款坐在關允的對面,溫琳拿起一把扇子扇了幾下,小聲說道:“聽說副科名單定了?”

關允搖搖頭:“不知道,我訊息沒那麼靈通。”

“我說你怎麼總是半死不活的,總要爭取一下吧?”溫琳埋怨關允一句,又八卦地問道,“聽說你未來的岳父在京城是大官,就憑剛才的親熱舉動,咱倆肯定比別人關係近多了,告訴我,你什麼時候調回京城?”

關允的臉色一下陰了幾分:“溫琳,不提這事行不行?”

溫琳揮了揮扇子:“行,依你,不提。瞧你,一提你未來的岳父和神秘的女朋友,就好像吃錯藥一樣,真弄不明白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說你要是在京城沒有一個高官岳父,就別擺烏龍,現在倒好,人人都以為你在京城有一個岳父,既不會重用你,又都對你敬而遠之。你現在走也走不了,在縣委也吊在半空,多難受?你也不急,還天天愛看報紙,看報紙就能把自己看成副科?真是服了你。倒是王車軍天天挺滋潤,笑得賊兮兮的,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看了就讓人心煩。”

“對了,你聽說沒有,冷縣長可能要調走?”

“聽說了……”對於溫琳再提冷楓可能調走一事,讓關允心情微有低落,他有氣無力地回應了一句,“你從哪裡聽到的訊息?”

“你別不高興,關允,冷縣長要是調走,對你來說未嘗不是好事。”溫琳直接忽略了關允問她消息來源的話,說道,“你現在夾在中間,太難受了,東風和西風一天不分出勝負,縣委就天天刮旋風,總是轉來轉去,誰受得了?尤其是你人在縣委辦公,卻又是縣長的通訊員,東院進西院出,多彆扭?”

關允無奈地笑了笑:“發牢騷有什麼用?不說了,說說縣長是不是真要調走?我倒覺得縣長是一個實幹家。”

“實幹有什麼用?”溫琳拿起關允的水杯喝水,她的辦公桌就在關允的對面,自己有水杯不用非要故意用他的,除了開玩笑的成分之外,或許她內心真有那麼一點點的女孩兒心思也未可知。

“孔縣窮呀,需要一個實幹、肯幹、敢幹的縣長改變貧窮落後的面貌。”關允感慨了一句,“最近幾年,孔縣幾乎兩三年就換一個縣長,過於頻繁地換政府一把手,不利於孔縣的長遠發展。”

“呀,沒看出來,你還憂國憂民,小女子佩服。”溫琳取笑關允,“我呀,沒什麼遠大理想,下一步提個副科,再過三年上正科,然後爭取三十歲的時候升到副縣,也就滿足了。當然,中間再解決個人問題,嫁一個知冷知熱、有上進心的好男人。”

關允笑了笑:“你的理想是不遠大,但也是面面俱到了,稱之為事事如意是文雅的說法,通俗一點說就是想得美……”頓了一頓,他本想開口問問溫琳為什麼不去外企或是當教師,為什麼非要進入官場,微一遲疑,還是沒有開口。

關係再熟,有些話還是不問為好。

“其實呀,我最想嫁的人不是我現在的男朋友,而是想嫁一個沉穩、有思想的好男人,比如你……”溫琳有時心直嘴快得讓人無語,讓人不知道她的話幾分真幾分假,“我就發現,你身上有別人沒有的東西,讓人很沉迷。”

關允心中一驚,溫琳這話是什麼意思?

還好,溫琳緊接著又說:“你可別多心,我就是覺得你身上有吸引我的地方,並不表明我真的愛上你了。”

“哈哈。”關允自嘲地一笑,“不敢,不敢,我可消受不起溫美女的美人恩。”

溫琳一攏秀髮,小麥色一般的右手充滿渾然天成的美感,遠非從小在城裡長大的柔若無骨的美女所能相比。她莞爾一笑,從小在鄉下長大又經歷過幾年城市大學生活的洗禮,明眸皓齒,就如一株矗立在田野之中的向日葵,明媚而靚麗。

溫琳說話看似隨意,張口就來,其實話裡話外的分寸把握得很好,而且她也就是在關允面前說話隨意一些,在領導或外人面前,謹慎得很。但就算如此,關允始終認為溫琳並不適合官場,原因只有一個,她太漂亮了。

漂亮的女人在官場,要麼是禍水,要麼是禍害,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儘管關允並不認為自己初出茅廬的見解就一定正確,但他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溫琳從政,走的是一條險路。

但溫琳究竟是基於什麼考慮才進入了官場,關允不得而知,再說他也不會去問個明白。溫琳和他鬧歸鬧,在表面上的嬉笑背後,在孔縣縣委的許多問題上,他和溫琳不但有競爭,政見還不同。

高官岳父的問題,關允不想提。他愛看報的事情,溫琳算是說對了,他確實每天不管多忙都要將從中央到省市的日報從頭到尾看上一遍,而且不是隨便翻翻,是逐字逐句地將每篇文章都精讀一遍。

有時一遍還不行,還要再回頭多看一遍。其用心和認真的態度,整個縣委再無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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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突然複雜了

有人笑話關允看報比看檔案還認真,難道能從報紙中看出升遷之道?關允只是笑笑,並不解釋,更不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他在京城上大學時就養成看報的習慣,到了縣裡,習慣還是改不了。再者他也不想改,瞭解國家大事、聽風辨雨,黨報是最便捷的途徑。

不為人所知的是,關允不但喜歡精讀報紙,還每天書不離手。書都是史書,《二十四史》、《史記》等等,每天不讀上一個小時的歷史,他就無法入睡。

以史為鑑,可以明得失。如果說國家大事和政策動向全在報紙之中,那麼為人處世和世事興衰,就全在史書之中了。

夏風習習,吹動竹簾叮叮作響,房間內一時靜謐,氣氛微妙而充滿浮想聯翩的美妙。關允和溫琳都沒有說話,二人各自低頭不語。

關允想的並非旖旎風情,而是對下一步的擔憂。儘管他相信以李逸風的實力未必動得了冷楓,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冷楓真在眼下的節骨眼兒上調走,他剛剛邁出的一步不但會一腳踩空,而且後果相當嚴重,極有可能讓他目前夾在中間的處境雪上加霜。

怎麼辦?關允儘管比一般人多一些見識,但畢竟只是初出茅廬剛剛一年的大學生。初入官場,面對複雜、多變的官場局勢,他還是缺乏足夠的審時度勢的政治智慧。

與關允時刻將注意力投注到縣委局勢和自身前途不同的是,溫琳的表情沉迷而嚮往,目光時而落在窗外的柳樹之上,時而飛快地在關允的臉上一閃而過。微抿的嘴唇透露出她內心中猶豫不定的掙扎,也不知是不是她知道了什麼內幕,卻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訴關允……

突然,門簾一響,一個清脆動人的童聲響起:“請問,這裡是縣委辦秘書科嗎?”是十分標準的普通話。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亭亭玉立地站在門口。她梳了兩個羊角辮,穿一身素淨、鵝黃的連衣裙,背一個揹包,標準的瓜子臉、大大的鳳眼,裸露在外的潔白細緻的小腿以及白玉一般的雙臂,讓她顯得素淨而純真。

她當前一站,就如麗日晴空之上的一朵白雲,高潔而令人嚮往。

一個粉雕玉琢一般的小女孩突然出現在門口,關允和溫琳面面相覷,一下愣住了。溫琳是什麼感覺關允不太清楚,反正他是突然就有一種天上掉下個林妹妹的意外。

“小妹妹,這裡就是縣委辦秘書科,請問你找誰?”關允離門口近,起身向前一步,關切地問道。

“我找……”小女孩歪著頭好像還想了一想,又偷看了溫琳一眼,然後衝關允招了招手,以低低的聲音說道,“大哥哥,你離近一點,我只告訴你一個人。”

關允疑惑地回頭看了溫琳一眼,溫琳一臉不解的表情,眼神中流露出好奇和好笑。

沒怎麼猶豫,關允就俯過身子,將耳朵離小女孩近了一些,以為小女孩會對他說悄悄話,不料小女孩狡黠地一笑,以極小的聲音說道:“就不告訴你!”

“哈哈!”溫琳被逗得前仰後合,笑得直不起腰,用手指著關允嘲笑道,“被一個小女孩耍了,關允,你也有今天?真是笑死我了。”

關允沒空理會溫琳的嘲弄,他上下打量小女孩幾眼,冷著臉說道:“小妹妹,捉弄別人可不好玩,再說,這裡可不是你來胡鬧的地方,這裡是縣委。”

“我可不是胡鬧,我是有正事,是真要找一個人。聽你說話的口氣,你一定是溫琳了?”小女孩不但狡黠,還夠聰明,她眨了眨眼睛,一把拉住關允的手,“溫哥哥,我就是找你來了。”

關允哭笑不得,看出來了小女孩成心捉弄他,溫琳明明是女性人名,以她的聰明會不明白?她卻故意將他錯認為溫琳,分明是想繼續耍他,天下掉下的林妹妹可不是溫柔善良的林妹妹,而是一個狡黠多變的林妹妹。

溫琳本來已經笑得不行,聽小女孩叫關允溫哥哥,更是笑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乾脆伏在桌子上抬不起頭。只從她聳動的肩膀之上可以看出,她笑瘋了。

關允無奈地笑道:“溫琳哥哥?小妹妹,應該是溫琳姐姐才對。”然後他用手一指溫琳,意思是,她才是溫琳,他不是。

原以為小女孩會明白他的話,不料小女孩繼續裝傻:“溫哥哥,你雖然長得白白淨淨像個女生,但你確實是男生,難道你喜歡別人叫你姐姐?”

“我受不了了,我得趕緊離開,再待下來,我怕我會瘋掉。”溫琳笑得讓關允都不認識了,她彎著腰捂著肚子,狼狽不堪地逃出辦公室。

真不夠朋友,關允心中恨恨地想,溫琳居然也配合小女孩演戲擺他一道,回頭要和她好好算賬。

關允生平第一次被一個小他將近十歲的小女孩擺佈得沒有還手之力,只好裝模作樣地將手背在背後,咳嗽一聲:“好吧,就算我是溫琳,那麼你又是誰,找我有什麼事情?”

“我叫李瓦兒,從省城來,我找你是因為沒人管我。”李瓦兒上前一步挽住關允的胳膊,露出可憐兮兮的神情,“溫哥哥,你不會不理我,讓我成為一個沒吃沒喝沒人疼愛的可憐蟲吧?”

李瓦兒?從省城來?本來關允打算就此打發小女孩,讓她捉弄一下也就夠了,他可沒時間陪她鬧個沒完,況且又是在縣委辦秘書科,萬一讓李逸風或冷楓發現,又得記他一個大過。但聽到小女孩自報姓名和來歷之後,他驀然明白了什麼。

目光又落在李瓦兒的臉上,眉眼之間依稀可見李逸風的模樣。再見她修長的手指上的印痕和裙子之上因為久坐而產生的褶皺,關允心中一下豁然開朗,眼前的小女孩不是別人,正是剛剛王車軍所說要去迎接的李逸風的寶貝女兒。

怪事,怎麼王車軍沒有接到她,反倒讓她自己跑到秘書科?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關允就問:“瓦兒,車軍去了哪裡?”

李瓦兒為什麼要從省城來孔縣玩,關允不去多想,或許只是小女孩一時的心血來潮。說實話,孔縣沒有什麼旅遊資源,除了有一個平丘山之外,就再無風景可言。作為位於中部平原的小縣,孔縣是一個貧窮落後的農業縣。

“他陪爸爸去市裡開會了,顧不上照顧我,就讓我來秘書科找溫琳。”李瓦兒用手當扇子扇了幾下,“真是熱,怎麼沒有空調?”

關允開啟吊扇,心思轉個不停。李逸風沒有任何徵兆突然去市裡開會,怕是情況有變。而王車軍也隨行一同前往,等於是王車軍和李逸風的關係又近了一層。以前李逸風雖然器重王車軍,但去市裡開會從來不帶王車軍。

至於王車軍讓李瓦兒找溫琳而不是找他,也完全在意料之中,王車軍最防範的人是他,才不會將這麼重要的事情託付在他身上。李瓦兒是誰?她可是李逸風的掌上明珠,是縣委書記的千金!

對於溫琳,王車軍雖然也有提防之心,但溫琳畢竟是女人,相對來說,在官場之上受到重用提拔的機會不是很多,而且整個縣委幾乎人人皆知王車軍對溫琳的小小心思。

關允正思前想後時,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

秘書科有兩部電話,一部是領導專線,專線一響,必定是領導有要事召喚,必須第一時間接聽。另一部是對外公佈的公線,公線電話鈴響,都會矜持一下,等鈴響三聲之後再接聽。

響起的電話是領導專線。

關允立馬接聽了電話:“我是關允。”

“關允,我是車軍。”電話裡傳來王車軍急切的聲音,“溫琳在不?”

王車軍也打領導專線,派頭越來越足了,關允知道王車軍找溫琳何事,說道:“不在,出去了,有什麼事?”

王車軍停頓一下,似乎不情願告訴關允,但事情緊急,又不得不說:“我臨時有事和李書記、冷縣長一起到市委開會,接到瓦兒後,來不及送她到秘書科,就讓她自己到秘書科找溫琳,讓溫琳先照顧一下瓦兒。對了,瓦兒到了秘書科沒有?”

關允還未開口,一旁的李瓦兒用力衝他擺手,又吐舌頭又做鬼臉,顯然是暗示他不要說實話。

關允為難了。

主要是王車軍透露的訊息很令人震驚,原來不止李逸風緊急前往市裡開會,連冷楓也去了,事情就變得更加複雜了。而且變化之快,讓關允目不暇接,甚至有透不過氣來的緊張。

難道冷楓真的調離在即?果真如此的話,他剛剛遞交材料的舉動不但等於白費,而且如果冷楓臨走之時,將他的材料轉手交給李逸風以便落一個人情,那麼他在縣委就再無出頭之日了!

一瞬間,關允的感覺就如一步掉下萬丈懸崖,不但呼吸停止,大腦也一片空白。

矛盾焦點

“關允!”沒等來關允的回答,王車軍等不及了,聲音很焦急,“等下你轉告一下溫琳,讓她務必照顧好瓦兒。如果瓦兒到了秘書科,溫琳不在,你就先照看她一下,然後你務必將瓦兒託付給溫琳……”

隨後,王車軍又交代幾句,就匆忙結束通話了電話。等電話斷了之後,關允才意識到一點,王車軍剛才打來的電話,肯定是用李逸風的手機打來的。

剛放下電話,李瓦兒就喜笑顏開地湊過來:“關哥哥,我承認剛才是我錯了,不該把你錯認成溫琳,你就原諒我一次好不好?只要你原諒我,我就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

好嘛,小姑娘現在承認他不是溫琳而是關允了,而且開口叫出了關哥哥,不簡單,可見她對秘書科的幾個人員清楚得很。她主動妥協講條件,肯定又想打別的鬼主意。

什麼天大的秘密,關允才不會上當,呵呵一笑:“溫琳馬上就會回來,李瓦兒,等下你和溫姐姐走,關哥哥就不陪你玩了。”

“不,我不喜歡溫姐姐,我就喜歡關哥哥。”李瓦兒笑得很天真,天真之中,另有狡黠的意味,她眼睛轉了幾轉,“如果關哥哥陪我玩,我就告訴你爸爸為什麼要去市裡開會。”

不得不說,李瓦兒才十五六歲的年紀,卻是一個十分聰明並且善於發現別人弱點的女孩,只不過她的聰明總有狡黠的成分在內,讓人很容易心生提防。

女人太傻了不行,太聰明了也不好,最難把握的就是一個度。如何在男人面前既能展現冰雪聰明的一面,又不過於鋒芒畢露而讓人敬而遠之,就是一門很深的學問,許多女人終其一生都無法達到平衡的高度。

李瓦兒不是女人,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但她的聰明和狡黠本是天生,又生得俏皮可愛,宛如玉人。尤其是兩條大辮子梳得十分漂亮,既有鄉村的田園風情,又有都市的清純俏影,讓人無論如何也對她生不起反感之心。

關允不會讓李瓦兒牽著鼻子走,雖然他也很想知道李逸風為什麼要到市裡開會,開的是什麼會,對李逸風和冷楓的個人前途有什麼影響。

李逸風和冷楓的一舉一動事關他的個人前程,不得不察。

“瓦兒,別鬧了,聽話,等下你和溫琳一起走。”李逸風將李瓦兒交由王車軍接待,王車軍又委託溫琳照應,自始至終沒他什麼事情。他要是橫加一手,不但會讓王車軍對他大有意見,也會讓李逸風不滿,認為他居心不良。甚至說不定連溫琳也會埋怨他搶了她的機會,懷疑他另有所圖。

最主要的是,本來冷楓對他已經不熱不冷,如果再因為他不知輕重接手照顧李瓦兒,怕是冷楓更會對他大有意見,認為他有意借照顧李瓦兒而示好李逸風,甚至會一怒之下毫不猶豫地將他打入冷宮。

李瓦兒就是燙手山芋,人不大年紀也小,但殺傷力不小。而且她一人牽動了無數人,在李逸風和冷楓離開縣委之後,她的突然出現,儼然就成了縣委的焦點和新的契機。

見關允不為所動,李瓦兒咬了咬嘴唇,斜著眼睛想了一想,想通了什麼,又得意地笑了:“只要你讓我跟著你,我再告訴你一個關於冷叔叔的秘密,而且還是爸爸親口告訴我的秘密。”

關允一下屏住了呼吸!

跟了冷楓半年多時間,他和冷楓走得始終不遠不近。雖然經過一番努力,關允暗中發現了冷楓的一個秘密,但在對冷楓的瞭解上,他顯然不如和冷楓搭了一年班子的李逸風透徹。李逸風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在李瓦兒面前透露出來的關於冷楓的秘密,絕對是高階別的秘密,對他真正認清冷楓的為人和背景並且贏得冷楓的信任,肯定大有幫助。

片刻之間,關允的心思就轉了幾轉。

不行,微一思忖,關允又否定了冒險一試的想法,李瓦兒的身份太敏感,還是遠離為好。人在官場,有些規矩必須遵守,否則一不小心越了雷池,恐怕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正要開口回絕李瓦兒時,一抬頭,溫琳回來了。

外面天氣太熱,溫琳穿的又是長裙,再加上她從小長在鄉村,體格好,就出了不少汗,額頭、鼻尖上全是汗珠,一縷頭髮被汗水粘在臉上,平添了俏皮和嫵媚之意。

也不知她做什麼去了,再一看,胸前都被汗水打溼了一片,更顯得山峰高聳,傲然挺拔。站在她旁邊的李瓦兒與之相比,差了何止十萬八千裡,完全就是青藏高原和華北平原的區別。

李瓦兒也注意到了她和溫琳之間的差距,下意識地向右挪了挪腳步,離溫琳遠了一米,離關允近了半米。

到底是小女孩,關允暗暗一笑,他算是多少猜到李瓦兒不願意跟著溫琳的原因所在。

“關允,出事了。”溫琳的性格在直爽之中有大大咧咧的一面,她顯然沒有注意到李瓦兒的異樣,只顧一邊拿起報紙當扇子扇風,一邊氣喘吁吁地說道,“飛馬鎮和古營城鄉的人又打起來了,李書記和達縣長要到現場去處理糾紛,我得隨李書記下去一趟。”

李書記是縣委副書記李永昌,正是王車軍的舅舅,是溫琳對口服務的縣委領導。

而達縣長是常務副縣長達漢國,是關允對口服務的除了冷楓之外的第二號縣政府領導。實際上關允和王車軍一樣,名義上負責幾個縣委領導,其實只需要讓最高領導一人滿意即可。

所以對於李永昌下去處理糾紛帶上溫琳,而達漢國卻不點名帶他,他並未多想,也完全可以理解。現在縣委辦秘書科王車軍不在,溫琳再一走,就只剩他一人了,總要留一個人值班才行。

飛馬鎮和古營城鄉之間的糾紛源於流沙河。

流沙河是孔縣境內唯一的一條內陸河,水量並不豐富,但水質富含營養,是灌溉莊稼的優質水源。飛馬鎮和古營城鄉分別位於流沙河的上游和下游,每年七八月份雨季時,只要天公不作美少下幾滴雨,流沙河水量一少,為了澆灌莊稼,飛馬鎮和古營城鄉經常為搶水而鬧事。

飛馬鎮位於上游,一直想建一座水壩將水全部攔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裡,下游的古營城鄉自然不幹,免費的水資源憑什麼讓飛馬鎮一家獨佔?雖然現在都打了機井,都可以抽地下水澆地,但從地下抽水費時費力不說,還要花不少電費。而從流沙河抽水,自己用柴油泵抽水就行,比用電要省很多。

有人算了一筆賬,前年大旱,流沙河沒多少水,結果飛馬鎮和古營城鄉用來澆灌的農業用電費用高達十萬元。而去年雨水充足,流沙河水量夠用,澆灌的農業用電費用就只有兩萬元左右。

八萬元的差價,對於一個鄉的農民來說,是一筆巨大的財富,能省肯定要省。

流沙河的特點是上游地勢比下游地勢高很多,雖然水從上游來,但上游根本存不住水,只要有一點兒水,如果不攔著,三天就全流到下游了。下游處又正好有一個蓄水塘,等於流沙河匯聚了全縣的雨水,然後都無私地流向了古營城。

位於上游的飛馬鎮想建造一座大壩攔水,古營城當然不同意,官司就打到了縣裡。縣委的態度也分成了兩派,一派支援飛馬鎮建造水壩,既能蓄水,又能水力發電。至於如何分配用水資源問題,可以採取一個折中方案,每年都由飛馬鎮定時定量放水到下游。另一派對飛馬鎮建造水壩持否定態度,認為一旦水壩建造成功,飛馬鎮肯定不會放水給下游,再者建造水壩工程浩大,資金缺口太大,投入和產出不成正比,以孔縣的財政收入,支撐不起一座水壩的建造費用。

飛馬鎮如果是一般的鄉鎮還好一些,不會處處壓古營城一頭,偏偏飛馬鎮是縣城所在地,又偏偏支援飛馬鎮建造水壩一派的為首人物正是李逸風!

而反對飛馬鎮上馬水壩專案的為首者不用說,當然是冷楓。

李逸風和冷楓一向不和,在許多事情上都有明顯的分歧。不過好在二人在許多分歧問題上處理得比較高明而隱晦,都能將事情壓在暗處。但水壩事件是李逸風和冷楓之間無法繞過去的坎兒,圍繞水壩事件,李逸風和冷楓之間的矛盾越來越表面化,越來越突出,關係也越來越緊張。

可以說,水壩事件到底是怎麼一個結果,是事關李逸風和冷楓誰能笑到最後的決勝一局。

之前,關允送給冷楓的一摞材料,就是他關於如何解決水壩事件的一點兒建議。如果冷楓採納的話,不敢說一定能夠化解目前的危機,至少可以讓局勢緩和許多。

但如果冷楓去市裡開的是要調離孔縣的會,那麼關允的提議就毫無價值了,而且如果落到李逸風手中——關允的提議是傾向冷楓的立場——他肯定要被穿上小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