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火!外頭著火了!”
圍牆外頭已然冒出了濃濃黑煙,桐油燃燒的味道漸漸瀰漫至空中進而鑽進每個人的鼻孔。慌亂中的眾人終於意識到了陸驍的存在,那牆外熊熊的火焰和眼前這個穿著黑衣的少年都在告訴他們一件事。
那個遲到了半年的復仇。終於來了。
其實他們清楚。
當他們帶著正道盟諸位豪傑衝上不鹹山一舉搗毀魔教總壇卻沒能成功斬殺他們的教主的時候,他們就清楚,陸驍總有一天會帶著蒼幕教捲土重來。
只是他們不知道這一天來的這麼快、這麼急。
正派諸人慢慢拉開與陸驍的距離,拿起手中的兵器戒備地看著陸驍,雙手轉換著招式不停地試探著。而恰在此時,已經早一步離開宴會廳的弟子突然來報,離開大廳的唯一通道已經被人從外面反鎖!
沖天的火光映在那人的臉上,讓他的眼神變得閃爍迷離。
他在怕。
其實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在怕。
然後就像是為了讓他們更怕一樣,圍牆上突然出現了數十位黑衣人!他們手中的兵器在夜裡泛著寒光,咄咄逼人的姿態就像是閻王殿裡的勾魂使者!然後不知是誰在黑夜裡怒吼一聲,那些黑衣人便從圍牆上一躍而下,他們在半年前的屠殺中僥倖存活,就是為了今時今日手刃仇敵!
然後兵刃相接的碰撞和響徹夜空的哀嚎就成了這場宴會最後的迴響。
當然。這一切都與陸驍無關。
正如查鈺說的,這裡的一切都同他沒關係,何況這些人馬上就會死了。
將死之人不值得他掛念半分。
與他有關係的。只有眼前這個人。
所以他從座椅上站起來,慢慢走到查鈺身旁,罔顧這裡熊熊的火焰和周圍人此起彼伏的殺伐之聲。
“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見。”
他站在與查鈺不遠不近的地方。
既不敢再往前一步,也不願再遠離那一人一分。
查鈺沒再說話。
他只是不顧一切地奔向陸驍,在那樣跳躍的火光裡用同一雙跳躍的眼睛看著陸驍,然後撲倒他的懷裡死死抱著他的脊背。
可是他還是覺得不夠,覺得無論他怎麼抱著陸驍他都不夠,他覺得陸驍好像離他很遠很遠,即便他此刻將陸驍抱在懷裡他終是害怕陸驍轉眼就消失在他的生命裡。查鈺從來都不是個愛哭的人,此時此刻卻終是淚流滿面再也忍不住。
然後他捧住陸驍的頭,什麼都沒有想就狠狠地吻了上去!
那是他這一百八十餘日來的思念和愧疚,是他與陸驍再相遇來的時心疼與苦澀,是他那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深入骨髓的愛戀!
然後這一切的一切,都隨著他此刻的眼淚融入到他倆的親吻裡,讓這個吻。
滿是鹹澀。
就如同他們的相識……和別離。
陸驍沒有拒絕。卻也沒有回應。他的手垂在身側卻沒有抬起來抱住陸驍的力量。
他忽而覺得。
那個背叛了他們兩個人的人,從來都是他自己。
他抓緊自己的拳頭,不敢看查鈺。
然後他突然感覺到眼前這個人結束了他的親吻。然後抓著他的肩膀不停地顫抖。
查鈺的確停止了他的親吻。他放開陸驍不再看他。
因為他要頭低垂著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只是他仍舊抖動著肩膀怎麼也忍不住這該死的眼淚。
他討厭這樣來來去去在不同的世界裡遇上不同的人。他討厭在離別的那一刻知道自己愛上的事實然後發現自己根本無能為力。他討厭看著那人漸行漸遠直到消失不見然後自己哭得像個傻逼。
可是事實就是如此。
愛德華會不見。陸驍也終會不見。
查鈺咧開嘴。他本來是想笑的。
只是他沒能笑出來,所以他只能再次用力地抱著陸驍,然後在一片水霧之中看著四處漸漸燃起的火光。
然後就在此刻。他身後突然出現了楚翡的聲音。
“七歲那年,你滿嘴青紫躺在地上,說你被蛇咬了央我背你回去。我記得那日夕陽很暖,你我的影子拉在地上很長。”
“可等我們回到山上,你卻從懷裡掏出一包桑葚……”
說道此處,楚翡似是輕笑一聲。
“然後……然後我便也如此那般中了蛇毒。”
“你可還記得?”
楚翡從劍鞘中拔出劍。一如半年前那一日。
他將劍鋒指著陸驍的鼻尖,眼睛卻仍舊看著查鈺。
“十歲那年,我在後山練劍時不慎跌入深谷,那時寒風凜冽我躲在山坳裡以為自己活不過一夜……”
“卻不料你於拂曉前出現,領著師父救我出去。你那時站在師父身後只露出一張臉,我卻覺得宛如神將彷彿帶著萬千光華璀璨。”
“你可還記得?”
查鈺放開陸驍,緩緩轉過身來看著楚翡。
不記得。他當然不記得。與楚翡擁有那些記憶的人是孟玉孟子恆。
不是他。
“十五歲那年,我初出茅廬不知深淺,迎戰西山五虎之時受了重傷,是你帶著我殺出一條血路,從西山直到武當,一路上不知累死了多少快馬——”
“你可還記得?”
說到此處,楚翡的尾音已然顫抖。
“十七歲那年……”
“楚翡!”
查鈺沒讓楚翡再說下去。其實有些事情他們兩個早就已經一清二楚。
“你知道……”
“我不知道!”
就像查鈺打斷楚翡不讓楚翡再說下去一般,楚翡也一樣打斷了查鈺不允許他再吐露一個字。
他寧願裝作自己毫不知情,也覺不願意相信那個人已經不在了的事實。
那個人。不從來都在他身後幾尺麼。
那個人……怎麼會不見呢。
“你又何苦自欺欺人。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他。”
查鈺終是把一切都說了出來。楚翡也終是將這一切聽得清清楚楚。
即便他再把查鈺當成孟子恆,也終究不過枉然。
其實他從一開始就清楚。不然他不會只是遠遠地看著查鈺從不與他親近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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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怕再近哪怕一步,他便連假裝都假裝不起來。
他早就清楚的。
倒是身旁的陸驍再也忍不住。
“你欠我蒼幕教上下三百餘人的性命。”
陸驍將手中長劍拔出,將劍鋒指向對面的楚翡。
楚翡笑了笑。沒說話。
只是眼神在剎那間變得凌厲,手中長劍揮至空中,宛若旭日長虹一貫到底!整個人如離弦之箭一般,不過須臾就攻至陸驍身前!那動作快如閃電,即便是陸驍也不能輕易躲閃,於是陸驍偏頭避過時,左頰已有一陣刺痛。
他用手背去擦,便見手指處一道紅痕。
武當派楚翡。果然名不虛傳。
“你不是我的對手。”
楚翡的語氣無波無瀾,敘述的不過是事實真相,只是他又把眼神轉向查鈺。
那眼神細膩溫柔一如既往。
至少這個人像他。
至少這個人在的時候,他還可以假裝那個人還在。
如果連這個念想都沒了,他該如何活下去。
所以他舉著長劍對著陸驍。
如果有什麼東西你想要。那就去拿。如果有人跟你搶。你就剁了他的手。
很簡單。
所以楚翡左腳輕點便從空中躍起,然後劍鋒從左下劃至右上,帶出一道劍氣撲向陸驍!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未給陸驍留半點餘地!可陸驍終究也非等閒之人,面對此等劍氣臉上也毫無懼色,以攻為守提劍便向陸驍刺去,硬生生在楚翡的劍氣裡殺出一道寒光!
楚翡此次也未閃避,迎面接住陸驍的劍,兵刃相接之時在空中發出“鏗”得一聲響。
此時此刻的陸驍與楚翡相隔不過寸許,二人四目相對眼神裡盡是殺氣,可陸驍的功夫終究不濟,楚翡向前一逼,陸驍便就站立不穩,後退數步才堪堪穩住身形!
可陸驍如何能退?他身後站著的是蒼幕教枉死的三百條性命!那些人的臉在過去的半年裡夜夜來襲,他如何能不殺掉楚翡給他們個交待!
所以陸驍大喝一聲飛至半空,然後長劍直刺,劍鋒所指處正是楚翡的喉嚨!
可楚翡只是側身避過,然後在陸驍露出後背的時候,在他的背後猛踢一腳——
之後陸驍跌落在地,口中吐出一大口鮮血。他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覺得手足四肢再不能動彈半分,肺腑之中更是鑽心疼痛。
楚翡這一腳,未留半分餘地。
“陸驍——”
長夜之中傳來一聲嘶吼。
聽到這身嘶吼的陸驍楚翡二人盡皆回過頭看向遠處的查鈺。
陸驍倒在地上動彈不能,楚翡卻是收劍走到查鈺身側。
“我這就去解決他……等我回來。”
他的手指輕觸查鈺的臉,似乎還能感受到眼淚殘存的痕跡。
只是他回頭離開的的時候突然聽見查鈺在他背後說。
“所以你覺得你還可以把我當做孟子恆嗎?還是你以為你殺了陸驍之後我還會乖乖呆在你身邊?”
“楚翡,你當真以為只要留著我就可以了嗎?”
然後楚翡回頭。
他看向查鈺,進而看向查鈺背後的熊熊火光。
整個武當派都不見了,他和孟子恆的回憶還能保留多久?到最後的最後,他所有擁有的一切都會如同此刻的武當一樣化作夏日裡的一片灰燼——
他所記得的。所有的所有。
“噗——”
就在楚翡看著遠處的漫天火光時,一柄長劍突然沒入他的身體!陸驍拼著最後一口氣,終是將手中長劍刺入到楚翡的身體!
長劍貫胸,自此再無生還可能。
他身上的月白長袍已是血汙一片,哪裡還有半點以前的翩翩風度。
可他笑了。如同他以往每次笑一樣的笑了。
如今的他也要化作灰燼了。與武當的磚瓦草木一同化作灰燼了。也與他與孟子恆二十年的記憶一同化作灰燼了。
所以他笑著飛進武當派的漫天火海裡。
他的身影像從天上不慎掉落的孤雁,在落入他此生唯一的也是最後的歸宿。
然後查鈺看著他的長袍被火舌席捲頃刻不見顏色。
而他的人,也在漫天火海裡漸漸不見。
查鈺環顧四周,發現這場戰鬥早就已經結束,漫天的火光和地上數不盡的屍體成了這裡留給他最後的記憶。他在半年前經歷過的生死廝殺終是在半年後用另一種方式呈現在他面前。
然後在這火光裡,突然有人從背後抱住他。
是陸驍。
好像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