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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7 戟郎

林中寂靜,只有風沙吹動樹梢的聲音。

細小的沙礫隨風而來,擊打在樹葉上,儘管這些樹木在盛姣姣的照料下,一棵棵都在茁壯存活著。

可是時間長了,卻依然會給人一種灰濛濛的感覺。

在治壽郡這個地方,到處都是灰濛濛的。

望著盛姣姣微紅的眼尾,譚戟顯得有些無奈。

他並不想弄哭她,可他與她寥寥幾次見面,她卻總是眼眶發紅,情緒似乎特別容易失控。

於是譚戟只能轉移話題,又說道:

“今日集上的貴人下了帖子與我和阿漳,想來是想有意拉攏我們,我推脫軍中有事沒去,事不宜遲,我明日便讓我嬸孃上門來提親,三書六禮,這是必不能少的,流程走得差不多了,估計你的麻煩也解決的差不多了,所以這流程怕是走不完,我們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漸漸的,廢太子和殷澤的拉攏之意就越發有針對性了。

他們一開始採取的是廣撒網,這跳馬湖內大隊長往上的武官,都被貴人找盡名目送過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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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直至現在,齊漳與譚戟漸漸顯露出自己的軍事才幹後,廢太子與殷澤對二人便有些志在必得的意味了。

所以譚戟既然下定決心,要護盛姣姣渡過此劫,他就覺得要快,盛姣姣只要一日無婚約,她就讓人心思活絡一日。

治壽郡的婚喪嫁娶,其實要簡單也簡單,很多人家裡都不講究三書六禮。

不少人家就是直接找個熟人來說親,說好了就送聘禮,當天找個日子,定下結親就好。

但是譚戟和盛姣姣需要。

他們需要這個漫長且莊重,繁瑣又複雜的過程,來拖延時間。

而且譚戟覺得盛姣姣值得。

就算是假的,她也應該被珍而待之。

盛姣姣手裡握著沉甸甸的解除婚約的文書,嘴裡喃喃著,

“三書六禮啊......”。

上輩子她沒有過三書六禮,因為她是妾,就一個媒人上門送了幾箱銀子,沒過多久,盛姣姣就被一頂花轎抬入了貴人府。

彷佛買了一頭牛羊一般。

她沒有被這樣正式又莊重的對待過。

就連上輩子她被殷澤封為了皇后,也是匆匆的給了她一封詔書,第二日她便是皇后了。

沒有任何加冕儀式。

因為那時候大澤正是四面楚歌的時候,國庫窮的叮噹響,根本就沒辦法舉行任何大典。

“嗯,儘管是假的,可也不能讓你丟了應有的尊重。”

譚戟微微側臉,看向盛姣姣,看她一臉傻傻的樣子,忍不住想替她將臉上的淚拭掉。

然而他忍住了。

他的喉頭滑動一下,聲音中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柔意,

“姣娘,譚戟......讓你蒙塵了。”

“不,沒有,沒有。”

盛姣姣終於忍不住哽咽了起來,她拼命的想忍住哭泣,可是眼淚不受控制的,大顆大顆的往下掉。

他沒有的,一直都不是這樣,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沒有的。

盛姣姣搖頭,忍不住伸手,握住譚戟的手哭,

“你很好的,不要妄自菲薄,譚戟,在我的心目中,你是最好的,最厲害的,一直都是,比我大哥哥還要厲害,整個大澤兒郎裡,你是最好的。”

本來就是啊,他怎麼會覺得與她有婚約,是讓她蒙塵?

怎麼可能?

未來那麼厲害的神武大將軍,她作為一介民女,能夠與他有婚約,將來身價都不知會飆漲多少。

譚戟啊,怎麼這麼笨?

“比你大哥哥都還要厲害?”

譚戟仔細的看著盛姣姣,半晌,忍不住笑了,他沒有推開盛姣姣的手,低聲道:

“那我在你心目中,可真的是很厲害的了。”

他還記得那日在水泊邊,盛姣姣神采飛揚的說,她的大哥哥是最厲害的,連譚戟都比不上。

如今,譚戟已經比她的大哥哥更厲害了。

半晌,他又覺得這話似乎太過於輕浮,失了尊重,又抿了抿唇,手指指尖微動,撇過了臉去,不再看她,指尖在她柔軟的掌心下蜷緊,

“別哭了,今後我們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你若每回都哭成這樣......”

他不知如何待她是好。

譚戟倒是想要哄哄她,可到底男女有別,又顯得太過於親密唐突,只能用著這樣彆扭又難言的姿態,撇著臉,垂目看著遠處的一株汗血草,又道:

“姣娘,你要堅強些,將來的路,你想要隨心所欲的走下去,就要堅強些,譚戟會助你,不必慌張。”

盛姣姣的羽睫上掛滿了細碎的淚珠,她望向譚戟,淚眼朦朧中,彷佛重回了上輩子的軍營,她病的昏沉,譚戟捧來齊明送的那套文房四寶,也是說著這樣類似的話。

從此後,她與他便是一條船上的同盟,堅不可摧,再無人能夠分化他們。

這輩子,也是一直到此刻,盛姣姣才是突然找回了一些上輩子譚戟的影子,她望著面前譚戟的側臉,英俊鋒利,鼻樑高挺,劍眉飛入髻,星眸下垂,看不清眼中的情緒。

但不必看清,盛姣姣的心,已經軟得一塌湖塗了。

她想,譚戟不會明白,當他說出這樣的話時,就等於是在告訴盛姣姣,從此後,他的人生,將與她密不可分。

上輩子,他用他的一生,來踐行他最初的諾言,他說他會陪著她一同走下去,這輩子,他說他會助她,讓她不必慌張。

她果真不再慌張,她既有譚戟相助,那麼未來如何,她又有何懼?

盛姣姣內心大定,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側過身去,抬起衣袖輕輕擦掉了臉上的淚水。

又聽譚戟說道:

“那我先回去,今日下午,我就央我家嬸孃來提親。”

盛姣姣輕輕的應了一聲,見譚戟起身來,她也站起了身來。

薄薄的小樹林中,譚戟彎腰,雙手抱圓了行禮,

“姣娘放心,一切交給譚戟。”

盛姣姣也是手指並齊交疊,放在腰側,微微蹲身,低頭垂目,溫柔嫻靜,

“謝......,那你三書六禮都做足了,我自然也不能破了你的臉面......謝戟,戟郎。”

有些彆扭,這一聲“戟郎”,讓盛姣姣和譚戟都紅了臉。

林中微風拂動,秋季已經來了,微涼的空中幾片落葉飄下,兩個臉頰微紅的人,心中各自輕跳著。

即便是做戲,譚戟也要給盛姣姣體面,為她三書六禮一點章程都不肯省,盛姣姣也得循俗對譚戟改了稱呼。

不喚“戟郎”,喚什麼?

若是讓別人聽到她一天到晚還是喚“譚戟譚戟”的,對譚戟也失了順服,反倒讓別人以為譚戟“夫”綱不振。

沒得讓世人以為,他堂堂頂天立地的兒郎,有個不知禮數,咋咋唬唬的未婚妻子。

反正是假的啊,盛姣姣暗自告戒自己,偷眼去看譚戟。

他耳根通紅,眼眸低垂,並不看她,沉默著放下了抱拳行禮的手,彷佛並未察覺盛姣姣換了對他的稱呼。

兩人之間沉默了片刻,盛姣姣送譚戟出了林子,見他挺拔的背影一路遠行,她伸出雙手拍了拍自己發燙的臉頰。

假的,假的,假的,既是假的,她又臉紅個什麼勁兒呢?

也不知在林子邊站了多久,盛姣姣這才回身來,一眼就看見匍匐在細草上的敖犬。

見她的眸光看過來,小敖犬的黑眼睛陡然一亮,飛快的站起身來,衝盛姣姣吐著舌頭,討好的哈著氣。

盛姣姣還是有些怕它,猶猶豫豫的看著它,往後院子裡走去。

那條小敖犬就遠遠的跟著她。

等她走到它平常喝水的那只碗前,盛姣姣彎腰,指尖碰了碰那只陶碗。

破舊的陶碗裡立即蓄滿了水。

盛姣姣回頭看了那條小敖犬一眼,就見那條小敖犬高興的昂頭,對著天空吼了幾聲。

看樣子,它真的很喜歡喝水。

盛姣姣都不止一次的聽齊橈說過了,給這條敖犬喂什麼,它都有些沒胃口,不管是飯、臘肉、新鮮獵物,它都不太喜歡。

就喜歡喝水,有時候半缸水能頂它一頓飯。

整的齊橈沒有辦法,還特意帶它去水泊,讓它去水泊喝個夠。

結果小敖犬除了水缸裡的水之外,似乎對別的地方的水,一點兒都沒興趣。

這讓盛姣姣懷疑,這傢伙是不是能嘗出水的好歹來。

畢竟水缸裡的水,是盛姣姣放的。

而盛姣姣的水都有些什麼作用,她再是明白不過。

待盛姣姣提著裙子進了灶房,又回頭看那條敖犬,它已經搖著尾巴,歡快的跑到陶碗邊喝水去了。

於是盛姣姣看著這只小幼熊一般的敖犬,忍不住笑了一下,轉頭進了灶屋。

前面院子裡,齊漳已經回來了,他正在到處找盛姣姣,見盛姣姣在灶房裡,便是急匆匆的進來,緊張道:

“姣姣兒,貴人府給我和阿戟同時下了帖子,來下帖子的人還特意問候了你。”

下帖子不奇怪,譚戟和齊漳擊潰了郡北的第一次正面挑釁,集上的貴人來給他們下帖子拉攏,這是極為尋常的。

不尋常的是,來給齊漳下帖子的人,向齊漳提了盛姣姣好幾次,還說齊漳威武雄才大略,其妹盛姣姣容顏絕色,兄妹二人都是人中姣姣云云......

盛姣姣聽著,與齊漳一同走出灶房,站在綠樹成蔭的院子裡,蹙眉道:

“這是在給你打底了。”

意思是,貴人已經留意到了盛姣姣,如果齊漳有意攀高枝兒,這時候就應該要主動開口,將盛姣姣獻上去了。

歷來攀附權貴的人,都懂。

齊漳冷笑一聲,

“我自然知道他們什麼意思,可我的阿妹,就這麼不明不白的獻給貴人,憑的是個什麼章程?我堂堂九尺男兒,斷不能做出獻女人來攀附權貴這種事。”

這對齊漳這樣的人來說,同樣是一種侮辱。

他表情難看的送走了來下帖子的狗奴才,帖子順手被他丟給了譚小劍,讓譚小劍替他去貴人府中喝酒。

譚小劍也不願意去,便將帖子隨意的給了個大隊長,這大隊長是個粗貨,聽說貴人府上有好吃的,領著幾十個兵,抱著帖子樂呵呵的就去了集上。

現今也不知是個什麼章程了。

這事兒方才譚戟也與盛姣姣說過,不過譚戟是直接拒絕了沒去,齊漳比譚戟處事圓潤些,讓手底下的人替他去了。

相比較之下,盛姣姣倒是比較欣賞齊漳這樣的處理手段,但譚戟也沒錯,他是個不肯將時間浪費在虛偽應酬上的務實人。

而盛姣姣上輩子站在權勢頂端,不知替譚戟擋了多少非議,也深深的明白過剛易折的道理,許多對譚戟的攻擊其實並非來自敵國,而是來自大澤內部。

而這其中大多數的非議都是莫須有的,是譚戟不屑於應酬的那些人,多多少少傳出來的。

“現在怎麼辦?我去找找阿戟,我把他綁來給你。”

齊漳見盛姣姣不說話,急的便是要動身去黃果村。

他一開始還不怎麼信盛姣姣的盤算,可是現在不由得他不信了。

連來下帖子的狗奴才都明白貴人的用意,可見其心昭昭。

盛姣姣開口喊住了齊漳,

“阿兄,譚......戟,戟郎同意了。”

這一聲“戟郎”,把齊漳生生的喊住了,他的腳剛邁過門檻,身子一下收不住,生生的跌了個狗吃屎。

他“哎呀”一聲,雙手撐在長了幾根小草的土地上,回頭看向盛姣姣。

一臉見鬼了的表情。

盛姣姣忍不住就樂了,她走過去,將齊漳扶起來,又拿出譚戟給她的那份解除婚約的文書,

“喏,他方才就已經來過了,說我隨時可以與他解除婚約,還說下午就讓譚大娘子來說親。”

“天爺!”

齊漳接過文書,仔細的看了一遍,鄭重的摺疊起來,還給盛姣姣,轉身就朝著院子外走,

“我還是得去找找他,他可太夠兄弟了,我得請他喝酒!”

這次真要不醉不歸才行。

譚戟實在是幫了他阿妹一個大忙。

盛姣姣忍俊不禁,由得齊漳去了,她回了屋,又翻出之前的那匹黑色布料來,走到齊大姑娘的房中,笑嘻嘻道:

“阿孃,阿孃,您教我做鞋唄。”